南阳大长公主此时已微微合了双目,半倚在迎枕上,懒洋洋道:“我从来就没想过胭脂能去争最高那个位置,便是如今,已是皇上念旧情了。”
自己在宗室威望甚重,蜀国公府有从龙之功,胭脂出身贵重无可挑剔,皇上能允准胭脂数次有孕生下儿子已然开了大恩,再要奢求,只怕会步上先帝时那些外戚的后尘。况胭脂性情鲁莽蠢燥,根本没那个能耐……
当年大病一场,以为年岁无多的自己出下策想送个孙女进宫,谁知中途敏儿出差错,自己左右权衡还是将胭脂送了进去,到头来自己病好后越活越精壮,却要为进宫的胭脂日日夜夜提心吊胆。
可惜家里人偏无一个明白自己心意,仍旧陷在痴心妄想的美梦里。
心下思绪翻滚,南阳大长公主脑子里忽的灵光一闪,就吩咐秦嬷嬷“你去趟慈云庵,让敏儿求她师父起一卦算算云家那丫头命格运势。”
秦嬷嬷就觉着奇怪,不是才说不要去惹云家,怎的就,还要让三姑娘师父起卦。
要晓得三姑娘师父静安师太是不出世的奇人,预测吉凶无一不应,当年能收下三姑娘还是因意外,也只答应给蜀国公府起三次卦。侯夫人好几回想让殿下去请静安师太起卦算娘娘肚里龙种吉凶殿下都不肯。这回竟要为个云清歌……
虽有怀疑,可秦嬷嬷看着南阳大长公主脸色不敢多问,只低声应下,空留一肚子疑惑。
这头商量的热闹,曾明霞在别院里坐立不安几天后又去了庆阳伯府追着云清芳问情形。
“到底如何你倒是给句话,不能总让我呆在京里空等着。”
对曾明霞气势汹汹,云清芳浑似没听到般,正拿了手帕给儿子如意擦嘴。
平日安阳县主并不十分乐意让庶长孙如意与云清芳亲近,唯恐如意日后惦记生母,慢待侄女。不过也不好将事情做的过于决绝。就让人隔个十天半月送孙子来云清芳这里玩一会儿。
云清芳也是日日夜夜数着日子盼儿子来,好不容易等早上安阳县主叫人传话道如意要过来,就亲自下厨做梨huā蜜酥饼等着儿子,谁晓得母子两正其乐融融时候就来了搅局的人。
如意鼓着小嘴将一块酥饼塞嘴里。一边还用乌溜溜的大眼好奇的看着来人。
云清芳见他如此,给他擦擦嘴,道:“姨娘让人带你去外头踢蹴鞠好不好?”
如意生的虎头虎脑,手脚从小便格外灵活,颇继承几分廖保习武天分,不生性习动的他最喜欢的就是玩蹴鞠,当下拍拍手。咧嘴笑呵呵点头。
云清芳一使眼色,便有好几个丫鬟婆子簇拥上来哄着如意出去了。
方跨过门槛,曾明霞不知想到什么,忽叫了一声。
众人扭头看她,她神色尴尬的从腰间解下个香囊,打开后倒出一匹赤金打制的小马驹,小马驹显然出自匠人高手,个子虽小却栩栩如生。因金子成色好,在日光照耀下发出闪闪亮光。
曾明霞肉痛又犹豫的看了好几眼,才走到如意身边。将小马驹放到他手上“好孩子,这是你六姨母与你准备的礼,前些日子一直不曾见你,今个儿才与了你。”
也不知如意是否因生肖属马缘故,打小就喜欢马。才一岁时候有回被廖保抱到马场去看见马就移不开眼,廖保抱着他上马飞驰,他竟一点不害怕,不仅如此,还双眼发亮。喜欢的很。自此以后每日到时辰就非缠磨让人抱他去马场走一圈,就是不骑马,看看摸摸也好。
庆阳伯和廖保由此更喜欢如意,觉着这孩子不愧开国武将勋贵后人,实乃天生的将才。
此时如意见到一匹活灵活现小马驹就在眼前,亮晶晶的眼里透出浓浓喜爱。伸出胖乎乎的手去摸了又摸,却没有就收下来,而是用一种恳求的目光去看云清芳。
云清芳觉得又是欣慰又是心酸。
这孩子到底记着自己教他的话,也并未因在安阳县主跟前长大就跟自己起了隔阂,可孩子这样懂事,是不是因他亦晓得他就算是长子,也只是个庶子,随时可以被人取代。
听说安阳县主打算给世子爷再纳几个妾,若平乐县主到时想养一两个庶子呢?
嫡母养大的庶子,比庶长子更名正言顺的有继承爵位资格,况平乐县主身份不同。
若想儿子不被人取代,往后十几二十年不一直过着提心吊胆小心翼翼的日子,自己这个生母就得更直的起腰,在庆阳伯府更说的上好!
云清芳眨眨眼,将眼底一点泪huā隐去,温声道:“快收下罢,你还记得么,姨娘告诉过你的,你在杨州有个六姨母,就是你最喜欢的六舅舅的亲妹妹。”
按理妾室侧室的娘家人都不能算正经姻亲,可当初廖保肯让云清芳进门就是为云华烨,既如此,自不会墨守成规。不仅不会干涉云清芳教如意喊云华烨舅舅,还在云华烨云华霆偶尔过府时候将如意抱出去教如意给两位舅舅请安行礼。
自云华烨有一回有意无意松口答允为如意请先生开蒙后,廖保更是时常寻着机会就在云华烨面前提几句如意近况。
如意显见也很喜欢云家两个舅舅,听云清芳提起来,就清脆的喊了一声:“大舅舅,六舅舅。”尔后将小马驹小心翼翼接过来拿在手里不住摩挲。
“你也要谢过你六姨母呀。”云清芳看他样子,似乎眼底只有那匹小马驹,已将旁的事情丢到脑后。三四岁孩子,原就如此,云清芳倒没勉强,让丫鬟领着他出去了。
“姨母快坐罢。”云清芳神色淡淡的叫翠儿将人都领出去,坐在曾明霞对面。
翠儿出去时候还有些不情愿,不过她不敢明目张胆就打听消息,只得磨磨蹭蹭见云清芳再不肯开口,方出去掩了门。
一看门关上,曾明霞立时抱怨起来“你说你会想法子将消息传到南阳大长公主那里,怎的这时候还无动静。”作势拍了拍案几。“你要晓得,事情办不好,我的盘算不成,你也休想还能在人面前讨好卖乖的做个好姐姐!”
终于露了狐狸尾巴。还当多沉得住气,怎就不再装出一副好姨母架势来。
云清芳心头讽笑,脸上就不露声色的道:“咱们做这事,谋划甚大。再说事情成与不成,原就是天意,清歌妹妹又不是糊涂人,自不会刁难我们。只凭尽心罢了。”
你说的倒轻巧,你已如愿嫁到庆阳伯府,我相公可还在那个鸟不拉屎地方窝着没个出头之日呢!
曾明霞气急败坏差点将心里话给倒出来,好不容易忍住气才道:“是不是平乐县主没将消息传过去。”
云清芳喝了茶,缓缓摇头,笃定道:“不会。”
从自个儿到廖保身边,就开始与平乐县主斗,更别说进了庆阳伯府门后。
平乐县主是个什么样的人。自个儿真是再清楚不过了。
自小被千宠百护,嫁人后又因是嫁给亲姑姑的儿子,做婆婆的不仅不曾给立过规矩。还多方维护,身为宗室女,身后更有娘家依仗,丈夫连纳个妾都不曾,更生下嫡长子。
若非天意让她生产时血崩,嫡子体弱天折,只怕一生真就如此顺顺当当下去。
说起来,平乐县主虽没有京中闻名已久的清池郡主荒唐跋扈,却也十足是个受不得一点气的骄横女子。
自个儿进门,生下如意。被平乐县主视作奇耻大辱,她还与清池郡主早年有仇,互相厌憎已久,听得自己这边露出来只言片语还能不动心,只怕想尽法子也会破坏,手边有何人脉都会用上。
想到平乐县主平日总端着架子的模样。云清芳不由觉着好笑“放心罢,再等几日,南阳大长公主是何等人物,你当是算盘珠子不成,咱们朝那边拨,人家就会往那边走。”
曾明霞心急如焚,却无法反驳云清芳说法,再者她根本没有其他法子可想,只得胡乱点点头应道:“那就按你说的再等两日。”转头想起一件事“六侄女再三叮咛我们要去慈云庵找个叫慧远师太的,你可找着了,是不是名得道老尼,在京里说话颇有分量?”
说到慧远师太,云清芳神色便有几分古怪。
云清芳先前听见曾明霞转述云清歌说辞时候心里就诧异,怎的这个妹妹如此厉害,远在杨州不仅清楚京城里有个名声颇盛慈云庵,连庵堂里有位慧远师太都晓得。
云清芳就悄悄派人去打听,谁知人家说慧远师太别说在京城,就是慈云庵也并没什么名气。云清芳不肯相信,觉着此事干系重大,云清歌断不会无的放矢,就又遣人去细细探听。终于得知慈云庵最有名气的静云师太几年前收了个女弟子继承衣钵,这名女弟子原本似乎还是京城里功勋世家的女儿,不知何故会突然落发出家,被静云师太断定颇有慧根,便收在膝下。
贵女出家,就算是拜在静云师太门下,背后必然也有说不得的理由,故而这名在慈云庵辈分极高的慧远师太日日都跟在静云师太身边清修,极少出来见人。
云清芳就觉着更加诧异,如此隐秘的人,即便是云华烨也不会无缘无故刻意去打听罢。
这种人又怎会答应帮自己这边的忙?
不过云清芳不想惹祸上身,就按云清歌说的话私下去找这个慧远师太,谁想果如云清歌所说,开始慧远师太神色淡淡,不管许以多少重金都道出家人不问俗事,偏提到陈妃二字后,慧远师太一下就松了。。
云清芳忍住心底强烈想要探究的**,对曾明霞道:“已着人说上了话,只消时机一到,慧远师太自会出面帮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