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二十八的药王节,皇室宗亲,勋贵重臣都带着有诰命的正室与嫡出子女入宫出药粥。
王皇后令人在堆翠园搭了戏台子,一干女眷都在堆翠园看戏吃酒,男人们则在御花园碧水桥边看教坊司舞姬新排的羽衣舞。
天子性情冷厉,难得有次好兴致时候,诸人都十分逢迎,见得破例被赐坐在天子右下首的云华烨,都禁不住投来一阵艳羡目光。
高彻吩咐人去将永乐长公主驸马薛秦叫到面前,“姑姑近日身子可好?”
和贞皇后三十来岁才生下高彻,彼时永乐长公主早已独居一宫,待高彻记事,永乐长公主便出嫁了。是以高彻与永乐长公主并不如何亲近,只看在和贞皇后份上待永乐长公主比旁的皇室宗亲厚待几分罢了。
此时高彻闻言细语问询永乐长公主,薛秦不由心中打鼓,唯恐天真烂漫的妻子惹出祸端,慢躬身道:“回禀皇上,公主近日都呆在府中,家里头几个孙儿承欢膝下,十分开怀。”
“嗯。”高彻把玩着手上九龙银酒盏,看薛秦毕恭毕敬样子,忽道:“若朕没记错,恩寿今年虚岁也该十七了。”
提到女儿,薛秦愈发谨慎,“回禀皇上,小女下月初八周岁十六。”见高彻一直面色甚好,少不得奉承一句,“公主一直说皇上恩赏厚待,才让恩寿下月能半个风风光光的簪花礼。”
大庆规矩,只消不是贱籍奴籍,女子年满十四都可办及笄礼,年满十六可办簪花礼。
而簪花礼,非贵籍不可。
簪花礼这一日,家中会为女子挑选一朵最好看的玉簪花,请福寿双全德高望重的人给家中姑娘别在发髻上,寓意此后便如花苞盛开,不仅丽质天香,还福运绵长。
因能举办簪花礼的人家非富即贵,比及笄礼更能彰显身份。故而大庆人上人们将簪花礼看的比及笄礼还要重许多,能不能为自家姑娘举办一个盛大的簪花礼,甚而会牵扯到姑娘择婿甚至以后在婆家的地位。
若女子出嫁的早,婆家出面办簪花礼,就会更加刻意攀比奢靡,唯恐传出去叫人说自家刻薄儿媳妇。
永乐长公主身为金枝玉叶,天子姑姑,自不肯让膝下唯一的女儿落于人后,恰巧高彻下旨赏了一个县主位,便愈发令公主府下人尽心竭力,务必不能叫人小看。
薛秦此时拿出来说,亦有几分自豪之意。
高彻挑挑眉,看了看神色从容,自薛秦过来后便侍立在下首的云华烨,笑道:“既如此,朕再为表妹添一份礼。安贵……”
安贵就笑呵呵将早已捧在手上的一卷明黄绸缎圣旨放到薛秦手上,“薛大人,接旨罢。”
听安贵没有念圣旨,薛秦心下一哆嗦,稳住心神接过圣旨,糊里糊涂的谢恩。
“不必了,大好日子,随意便是。”高彻说的颇有几分漫不经心。
薛秦哪敢含糊,扎扎实实按规矩叩了头这才起身自己去看圣旨,看过后不由大吃一惊。
皇上居然给赐了封地给自己的女儿。
要晓得,身为公主之女,能得个县主位已十分不易,更别提赐予封地了。就是自己的妻子,至今尚没有封地,皇室中别说是公主,就是有封地的王爵,也不过十来个!
大庆疆域辽阔无比,在封地上却一贯谨慎的很。就算这回给女儿只是渤州下头一个小县,亦是圣宠无边了。
就是不知皇上为何如此厚待女儿。
薛秦心中有喜有忧的打着鼓,冷不防高彻忽含笑指了云华烨道:“姑父瞧云卿如何……”
一声难得的姑父将薛秦吓得不轻。加之谁不晓得云华烨是天子一手提拔心腹,他哪敢说句不好,忙诚惶诚恐道:“云侍中贵为南樵先生关门弟子,六元及第,自是朝中栋梁。”
高彻抚掌而笑,叹道:“不错不错,朕这同门师弟才学出众,忠心耿耿,乃是朕得力臂膀。奈何年岁渐长,依旧不肯成家立业叫人担忧。朕一直欲为云卿寻好女以掌后院,绵延子嗣。”说罢话,便意味深长的看向薛秦。
薛秦此时方知今日没头没脑天子为何如此和颜悦色对待自己。
诧异于云华烨圣宠过后便是一阵狂喜!
没想到京中人人都想得到的乘龙快婿居然落到自己家头上!
这可是云华烨,二十三岁就做到正三品侍中的人,才貌出众就不说,还是天子心腹。当今正在鼎盛之年,不出意外还能做好几十年皇位,以云华烨圣宠,将来做阁首封爵位都不是多难事情。
薛家一日不如一日,就算自己娶了公主,公主却在朝政上说不上话。云华烨便不同,往后有这个女婿,女儿一生有靠,薛家在皇上面前多了个说话的人,薛家儿孙前程也大有指望。
此等好事从天而落,薛秦喜出望外,正欲不顾矜持毛遂自荐,谁知高彻转眼就岔开话,说起巡幸的事情。
薛秦初始一愣,后头方明白过来,看样子天子是打算驻跸云家时候赐婚,好给云华烨大大添一份脸面。他不由愈发欢喜。
此一时彼一时,过往云华烨受宠,他还不免有几分为自己膝下两个儿子抱不平意思,此时得知云华烨迟早是自己女婿,便添了几分得意洋洋。
高彻薄唇一掠,吩咐云华烨给薛秦敬了杯酒。
明知婚事掌控在天子手中,加之恩寿县主名声颇好,云华烨倒也十分乐意这门婚事,以子侄礼给薛秦敬了酒喝。
明明平时常喝到得洛阳Chun这一回到了口中,薛秦只觉分外甘甜,余韵悠长,又打量云华烨几眼,才喜滋滋捧着圣旨回位置上坐下。
回到公主府,薛秦就与永乐长公主说了这个好消息。
永乐长公主和丈夫欢喜截然不同,身为和贞皇后亲自抚养长大的长公主,当今天子亲姑姑,除开平时碍于辈分对南阳大长公主恭敬几分,皇室宗亲里面她就没怕过谁。
故而人人都将云华烨捧到天上,恨不能将女儿嫁过去,她却一贯冷冷淡淡,此时听得最疼爱的小女儿会被赐婚给云华烨,忙瞪大眼看着丈夫,“你答应皇上了……不成不成,云华烨名头好听,云家以前可是商户,这等人家能有甚好规矩,我家恩寿怎能去伺候一个商户出身的婆婆。再说了,云华烨至今身上一个爵位也无,难不成要叫我往后的外孙今后就当一个白身,给外头的人行礼问安。”
面对发妻一连串诘问,薛秦只得苦笑。
发妻除开早前圣宗皇帝那几年过了些冷日子,后头便一直一帆风顺的。元昭皇后不过抚养发妻半载,就将所有私房都给了发妻做嫁妆,当今登基后,还曾奉和贞皇后早前遗命将几套和贞皇后用过的首饰赐到公主府。加之发妻生母出身卑微,没得亲戚能借力,康国公府又早就失却实权。故而就是先帝时诸皇子夺嫡,王太后与当今争权时发妻都不曾牵扯进去,一直安安稳稳享受富贵。待得当今坐稳江山,发妻位置就更稳当。
一生没受过磋磨的金枝玉叶,难怪发妻性子数十年如一日娇纯若少女。
可自己不同……
发妻看管当今和颜悦色便不晓得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道理。天子为心腹爱臣赐婚,何等荣耀,自诩长辈身份去挑三拣四,家族倾覆大祸就在眼前。
况若赐婚人选不好就罢了,云华烨却是一个不可多得好女婿,别说女儿有依靠,对康国公府何尝不是如此。康国公府总不能一直没落下去,就靠自己这个空头名头,旁人表面敬重却半点实权也无的驸马充名头!
薛秦和妻子讲道理,“正因云家根基浅,云家底气不足才不敢在我们恩寿面前摆架子。你想想,要叫恩寿嫁到那些世家望族或勋贵宗室里头,恩寿得吃多少苦头。哪家不给新进门的媳妇立几年规矩?”
永乐大长公主撇嘴,“恩寿是我的女儿,管她嫁到谁家也没人敢待她不好。”
“你这是说的哪里话!”薛秦不由沉下脸正色道:“儿媳孝敬公婆本就是正理。难不成你要叫旁人说恩寿仗着公主府名头在婆家作威作福,咱们又能庇护她多少年!”
永乐长公主娇蛮了些却还听得进道理,否则元昭皇后与和贞皇后不会如此喜欢她。况夫妻情深多年,对薛秦她又爱又敬,见薛秦动怒,忙道:“好了好了,我不过说两句,你瞧恩寿在女学里头哪一回不是能容人大度的。”话到后头颇有几分委屈。
见妻子服软,薛秦放缓脸色上去拦了她,温声道:“永乐,云华烨着实不错。他现下没得爵位在身,只因年纪轻。况空有爵位名头又如何,没得实权,谁又瞧得起你,说起来,咱们康国公府若不是有你在,世袭罔替国公位在许多人眼中亦不过如此。”话里便微微带了点苦涩,不顾永乐长公主瞪眼,自嘲道:“你忘了上回啸哥儿的事情。”
永乐长公主想要安慰丈夫的话霎时就再也说不出来。
“啸哥儿身为康国公府嫡长孙,往后的康国公。不过在三里街上与李延年幼子争执几句,打伤李延年一个远亲子弟罢了,就被告上大理寺。李家咬着不放,大哥这个做康国公的祖父数次去李家,李家都不肯将状子撤回来。”温柔的看了妻子,“要不是你出头,啸哥儿还不晓得要官司缠身到什么时候。”
看丈夫郁郁模样,永乐长公主想到旧事气炸了肺,“入了天机阁又如何,他李延年不过就是在天机阁里头垫底的罢了,也就只能写一写拟定的文书卷宗。就是况辞身为阁首,依旧只是个臣子!上回要不是你早前不许我出头,哪能让大伯上李家去被人磋磨。后头我带人去砸了李家大门,李延年又敢说什么!”
想到妻子几十岁年纪为了自己侄孙领着公主府侍卫打到李家门上不说,手里还拿着和贞皇后遗物麒麟玉如意追着李延年跑了半个李家大院,到底在李延年头上敲了一道血口才作罢,薛秦便忍不住感激又有几分哭笑不得。
不过到底少不得叮咛两句,“往后别如此了,好歹是阁臣,于皇上脸面也不好瞧。”
“皇上事后不还赐东西下来。”永乐长公主不置可否,有恃无恐道:“借那些人十几个胆子,他们也不敢碰皇嫂给我留下的东西,未必皇上还会将皇嫂给我的东西都收回去。”看薛秦又要不喜欢,忙应诺,“好了,我有分寸,他们若长眼睛不来惹我,谁又耐烦去做这些事情。我平日可没在皇上面前摆过做姑姑的架子。”
这一点上,薛秦倒晓得妻子十分有分寸,就又将话绕回来,“云华烨而今已是侍中,将来前途不可限量。再说恩寿都是县主了,还有你在,哪里能有人欺负的了她的儿孙,皇上如此重用云华烨,又有你情面在,怎会不将这些事情都打算好,怎样都不会是白身。你好好想想,那些走马章台的高门子弟,如云华烨这般出众又得皇上信任重用的有几个。况这些人动不动家里头一堆联姻来的贵妾,背后纠葛,恩寿要费多少心思才能应付好,你舍得她去吃这苦头?就是家里人少,有几个不流连教坊司下头的青楼楚馆,你再瞧瞧云华烨,可曾听闻过他嗜好这些?”
永乐长公主只是太溺爱女儿,才对云华烨也觉得不满。此时静下心来,不得不承认薛秦说得对。
自家境况自家晓得。
横行宗室,能追着阁臣打皇上都不曾见怪又如何,统不过小打小闹,没牵扯到利益纠葛,人人乐的给份体面罢了。
若自己这个长公主真如此有分量,两个儿子就不会至今依旧领着个闲职打发日子,康国公府依旧一如既往萎靡不振。
自己在朝政上,着实说不上话呀!
永乐长公主心知肚明自己绝不敢去高彻面前指手画脚,别说大庆忌讳女子参政,就是稍稍给自家讨些好处都不行,当今皇上,可不是心慈手软,容人置喙的。
她想了想,就道:“皇上既露了意思,想必云华烨心头清楚的很。你叫继昌请云华烨来家里头用饭,我们趁机瞧瞧。外头人吹的再响亮,到底不如我们自个儿亲眼所见。”沉了脸告诫丈夫,“先说明白些,若云华烨是个虚有其名的,就是拼着得罪皇上把我们全家都发配了,我也不能看着恩寿掉到火坑里。”
虚有其名的人能年年高升做到侍中?
薛秦哭笑不得,不过好不容易说服妻子,念及她一片慈母心肠,到底痛痛快快应下。(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落初文学(luochu.com)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