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王花氏带着花香嫁到王家,王花氏看着王宝娇就是病歪歪亦生的娇弱清秀,自己女儿却五大三粗的活像个男人就一肚子火,故此没有少欺负王宝娇。
当然云盛湘留下的儿女王花氏都看着刺眼。不过王偲翼毕竟是儿子,王花氏年纪大了,指望王偲翼今后给她摔丧驾灵,甚而挣个诰命还好些,顶多就是在屋里摔打摔打东西,指桑骂槐几句罢了。可对王宝娇,王花氏觉着这不仅是个赔钱货,还抢女儿花香的风头,甚而抢女儿的嫁妆,往后王家对嫁出去女儿的疼爱支持,自然极为不顺眼。
尤其王宝娇常年需要吃药,花香能吃能蹦的要帮着家里干活。王花氏自然更不舒服,在沙洲时候几次三番就要趁着王家人出去做小买卖下地时候将王宝娇卖了。有一回都把王宝娇领到人牙子那里,却被王偲翼追来将人带了回去。
王麟伯心中一直惦念云盛湘,为儿子前程娶了王花氏,连同房时候都少。他是个老实人,自然觉着亏欠王花氏,又看王花氏嘴上骂骂咧咧,干活却一点不少,就时常忍气吞声,明明心中疼爱一双儿女得很,也反复教导他们要忍让。不过唯独王花氏说要给王宝娇断药或卖了王宝娇是决然不肯。
那一回王麟伯听得王偲翼说王花氏擅自将王宝娇带去人牙子那里且为银子是打算卖到勾栏院,王麟伯勃然大怒,宁肯东挪西借五十两银子给花家补偿王花氏付出都要休妻,后头王花氏跳河自杀病了半个月,尔后又给王麟伯磕头认错,指天发誓再也不敢做这种事后王麟伯才收回休书。
不过王花氏自此更将王宝娇恨的不行,只是收敛许多,再不敢当着王麟伯面前打骂王宝娇了。及至六宗房去沙洲寻人,王花氏听得些风声,趁着王家还没回来,便逼着王麟伯发誓绝不忘他们花家当年帮忙的恩情,又让王偲翼与王宝娇写了诺书,将婚书藏得死死。这才放心跟着六宗房去接的人到杨州,还将花家的父母叔伯都一道接过来享福。
因是依靠六宗房,花王氏原不敢嚣张,只是慢慢打听得王偲翼在云家族中身份尴尬,六宗房与族人也有龌龊后慢慢滋生了野心,又想到王偲翼本来就出身难看,有个不敬继母的名声怕更难科考,就一步步试探起来。六宗房的人怕打老鼠伤着玉瓶,见得王花氏动不动就寻死觅活,只当破财免遭,打算待王宝娇出嫁,王偲翼考中后再收拾,又因王麟伯回到故土,整日思念亡妻,心中愈发觉得对王花氏不起,难免纵容,值此方将王花氏胃口彻底养了起来。今日给自己要绫罗绸缎,明日要王麟伯给女儿花香与王宝娇待遇等齐,又道花香是姐姐,吃的用的都该花香先挑拣。再来就是给花家人讨差事,讨住处,讨银子,实是欲壑难填。
回想这些时日王花氏的跋扈,王宝娇不由着急道:“大哥,你的诺书,她要是拿着这去告你该如何是好!”
王偲翼微笑着抚了抚她头顶,“放心罢,大哥就是不为自己着想,也要替你这个快出嫁的妹妹上几分心。”
“那……”
“是云清歌。”
“她?”对云清歌大名,王宝娇自觉如雷贯耳,想了想忙紧张的拉着王偲翼衣袖,“大哥,她为何要帮我们这个忙。”想到送来的添妆,三太太给她办的及笄礼,不由更生惶惶,“大哥,你别胡来,他们的事情咱们参合不起。”
“傻丫头。”王偲翼呵呵的笑,没有直接答她话,岔开话道:“她们母女若要找人来求你,你莫要答允,只推在我身上。”顿了顿,又道:“就是爹来找你,你也别管。”
王宝娇果然被调开心思,担心起来,“可爹……”
话音未落,外头就有个满脸堆笑的仆妇进来对王偲翼与王宝娇行了礼后道:“少爷姑娘都在,老爷打发人来请少爷。”
王宝娇吓得抓住王偲翼袖口,王偲翼安抚的拍了拍她手,神情冷然起身去了正院上房。
本来围着王麟伯叽叽喳喳说话的王老二王老三一看到王偲翼都讪讪然坐回位子。
王偲翼目光在两位叔父脸上转了个圈,看着两人齐噔噔打了个激灵。
对诸人挨个行了礼,王麟伯挤出个笑让王偲翼坐下。
看屋里一时无人说话,王老二咳嗽了声故作镇静道:“侄儿,听说你让人将你娘关起来了?”
王偲翼诧异的看向王老二,“二叔这是说的哪里话,我娘早就没了。”看王老二要说话,他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二叔说的是花氏罢。不过二叔想来还不清楚,当年花氏与爹的婚书出了差错,花氏父母已收下花氏卖身的银子,花氏正经该是个妾。”
“翼儿……”王麟伯不由艰难的唤了声。
王麟伯没有看他,自顾自道:“这些年咱们都被蒙蔽,叫花氏一个卖身女子在家中作威作福许多年,反叫花香这个婢子连带压着妹妹,先前还想贪图云家三舅母与妹妹的添妆。彼时还在沙洲那等偏远地界也就罢了,眼下回到杨州,多蒙外祖母他们照料,云氏还是士族,过几日便要接驾。怎好再让花氏母女这不懂规矩再败坏咱们王家名声亦让云氏都不痛快。”他话说的极快,根本不看王老二王老三变幻的神色,亦不看王麟伯脸上露出的痛楚,只喃喃道:“说起来,二弟三弟亦是要考学的人,云表兄又最是心痛妹妹,好心好意上门添妆,叫个奴婢打了脸面,还不晓得这回该如何赔罪。”
王老二王老三吓得一头冷汗,再也惦记不起往日花氏给的针头线脑及这回将花氏放出来后花氏应允的好处,兀自都在心中怨恨起来。
好个贱人,哄得自家为点芝麻绿豆大的好处,差点将这个侄子得罪了。跟随大哥东躲西藏这么多年,眼看就要出头过荣华富贵的日子,花氏居然想来挑唆自家与侄子坏情分,难不成等云盛湘娘家人翻脸把自己撵出去,还有两个儿子,自家还指望儿子与这侄子一样读几年书,依仗云家的势考个举人捐个官,自家做回老太爷呢!否则等将来分了家,王家宅子田地铺子都是云家的人给的,就连大哥都做不了主,自家不是只能喝西北风。
这花氏还得罪云家嫡枝的姑娘,听说人家那姑娘是要进宫做娘娘的,哥哥是皇上面前的大红人,这等人是得罪的起的?可别把自家拖累进去才是。
两兄弟心中转了一圈,立时打消先前帮忙花氏说话的主意,异口同声数落花氏如何如何奴大欺主,活该被收拾,,王老三还出主意干脆叫人牙子来远远发卖了。
王麟伯一听大急,忙道:“不行不行,她到底……”看着儿子脸色,便有些说不下去,脸上郁郁之色顿现。
花氏这个女人粗鄙不堪,在沙洲时候甚至为了一担子水也能和乡间妇人吵得你死我活,使着扁担上去打架。单从风韵来说,简直和发妻云盛湘差之千里。
只是君子端方,怎能做出发迹后便将糟糠妻下堂甚至发卖之事。花氏千般不好万般不是,在家作威作福,欺凌女儿乃至家中兄弟子侄,可她当初的确在儿子科考的事情上帮了大忙。况自己在沙洲人生地不熟,多亏花氏性情泼辣,但凡有人看王家乃外姓人而上门为难的,都是花氏出头去将事情料理好。
只消一想到那些艰难的过往花氏也出过力,他就无论如何狠不下心。
可阻止,他又怎有颜面去阻止?
身为人父,却任凭儿女被续娶的继室欺辱责骂,女儿甚至数次为此险些丧掉性命!
王麟伯左右为难,脸上不由满是愁苦之色。
王偲翼不动如山的看着父亲,并未曾开口说一句话,直到王麟伯再度用哀恳的眼神看过来时,方才淡淡道:“父亲,将她们送到南屋山脚下去罢。”
王麟伯一怔。
“父亲,外祖母与舅舅他们早就不欲再忍让花氏,奈何花氏要挟,外祖母舅舅他们不欲向云氏嫡枝宗房低头,官场上无人疏通,这才会被花氏掣肘。可您心里明白,照花氏母女行事,总有一日她们会丢掉性命。”王偲翼轻轻冷笑道:“如今她们居然想要吞没云家送来给妹妹添妆的东西,她们出身乡野,分不清轻重,父亲您也不清楚么?”
立时王麟伯脸上冷汗涔涔而下。
嫁妆是给女子的私产,添妆算到嫁妆里头,亦是私产的一部分。别说是原配娘家人给的添妆被继室侵占,就是生母吞没亲族送与女儿的嫁妆意图挪作他用或贴补别的子女也是触犯刑律的行为,对送添妆的人而言更是一种奇耻大辱。
名门家族,要的便是一个脸面。
花氏不知晓轻重,拿出乡野间的粗鄙行事方法,以为占着一个继母的名头,既然是送给儿女的东西她便可随意取用,谁都管不着,却不知这是杨州,这是云家,这是云家嫡枝送来的添妆礼!
花氏将一个耳光甩到云家嫡枝身上,他们岂能忍得住。眼下只是顾忌儿子名声,只将花氏贬做妾室,自己再要固执,恐怕花氏母女连性命都留不住。
当年的云家,不过杨州首富,当年的妻子,还是云家骨肉,依旧被云家干脆利落的舍弃,直到如今,连祖坟都不能入。花氏呢,有什么?难不成能依靠自己去保住她一条性命?
王偲翼痛苦的闭上了眼,片刻过后眼角沁出泪来。
过了许久,屋子里才响起他悲楚的声音:“既如此,就送她去庄子上罢,每月给五两银子的月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