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5 平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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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那一天之前,瑟雷尔一直以为自己很清楚心里要的是什么。
或者说,他一直以为自己很清楚接近阿德里安的理由,也很明确地定位了和那个孩子之间的关系。
──十年前的那一夜,因为彼此相遇的时点,因为那个太过巧合的名,更因为那双美丽、纯粹而澄澈的金眸,让那个孩子在他心底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
其后,因为心底某些难以言明的情绪牵引,他没有将那场相遇当成生命中一场无关紧要的插曲,而是将之视作了命运的谕示、选择了用另一种方式去接近对方……如此一晃十年,曾只心血来潮的亲近如今已成了刻入骨里的习惯;而空寂了多年的心房,也早已被那个孩子的身影所牢牢占据,再也无法割舍。
最初接近的理由,是出于某种类似于赎罪的心态。因为那极其巧合的相遇,也因为那个相同的名字,让他即便清楚自己真正亏欠的对象早已身消魂散于那间房里,却仍是自欺欺人地想对那个孩子好一些……然后,在时序流转、岁月流逝中一点一点放入了真心,直到那个就算说是他亲手养大也并不过份的孩子彻底成了他的心头宝,成了他在这世上除了替师父报仇外唯一在乎的事物。
渐渐体会到自己对那孩子的关注与珍视有多么深刻时,瑟雷尔曾经有过一瞬间的恍然,恍然于这来自命运的教训,也再次恍然于自己昔日的愚蠢。但他却从未探究过……内心深处,已经自我惩罚般阻绝了一切好意、将自己锢锁在名为复仇的黑暗中已有四百年之久的自己……为什么会想去亲近那个孩子。
直到那一夜。
直到……在他第十一次以真身和那个孩子见面当晚,在一段让他身心都极其温暖、舒畅而自在的闲聊后,让那个孩子唤出他的名为止。
瑟雷尔。
以少年温润清亮的嗓音唤出的、简简单单的三个音节,却让他在听着的当下如遭雷击。
──太像了。
如果不是过于显着的音色差别,单单听那个口*那个声调那个发音方式,都与记忆里师父呼唤他的方式几无二致──
尽管那同时代表了他最美好也最痛苦记忆的人,早已不在了。
而瑟雷尔当然不会将这种相似当成巧合看待──出于亲手养大那孩子的自信,与此前数百年前屡次寻找师父灵魂都失败的经历,裴督之主同样没将这种相似的原因往对方身上想,而是在震惊、惶然与难以置信中审视起了自身。
──既然一切不可能是巧合,阿德里安也没有理由知道师父以前是怎么呼唤他的……那么,难道是他在逗那孩子喊他时下意识地模仿了师父的语调吗?所以那孩子才会懵懵懂懂地跟着学了?
──如果真是这样……是否代表内心深处,在他连自己都未曾察觉到的某个地方,其实是将阿德里安当成了师父的替身?
所以,才会总是渴望少年仅单单凝视自己的专注视线、渴望与少年毫无距离地亲近,甚至下意识地想让对方……用师父的口*来呼唤他。
──意识到这种可能性的那一刻,瑟雷尔彻底呆了。
尽管多年来养成的习惯让他得以不动声色地藏下内心翻腾的滔天巨浪,一时却已难再平心静气地面对那个被他放在了手掌心上呵护宠爱的孩子。所以他最终以悼念为藉口驱离了对方,随即迳行回到了虚空中的法师塔,又一次将自己关在了那间仍留存着昔日主人气息的房间之中。
便连仍留在法瑞恩公爵府中的「伊莱·温斯特」,也让他以修练为由闭关了几天。
──如果是十年前刚与那孩子认识时的他,就算发觉自己下意识地在那个孩子身上寻找师父的影子,想来也绝不会像现下这般震惊失态吧?就算真要说有什么感觉,也就是自责自厌而已……毕竟,在那个时候的他眼里,「阿德里安·法瑞恩」只是一个稍微引起他兴趣的孩子,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可在经过了十年相伴的现在,一切都不同了。
不论最开始是怀抱着什么样的想法接近对方,瑟雷尔对阿德里安的在乎都是无庸置疑的。他为了这个孩子将分身长期驻留在德拉夏尔,真身却还在管理裴督的同时暗暗搜罗着一切有助于那孩子恢复健康或提升实力的物品,然后不着痕迹地辗转送到对方手中──瑟琳娜这次带回来的「纪念品」就是一例──他会因为这孩子的一个蹙眉或一道小小的伤口而挂心半天,也会因为那张精致小脸之上浅浅绽开的笑意而得到极大的满足。他想将世间一切美好的事物都捧到对方面前,却连丁点风雨都不想那孩子承受……可若这样地珍视爱宠都是因为他下意识地将阿德里安当作了师父的替身,又教那孩子情何以堪?
──不论他对那个孩子再好,阿德里安·法瑞恩也终究只是阿德里安·法瑞恩,梵顿贵族、法瑞恩公爵的嫡子;而不是那个曾经站在整个大陆的最巅峰,人人都要为之仰望的空间半神阿德里安·克兰西……而他最开始对阿德里安怀抱的补偿心态,也不过是某种自欺欺人的「赎罪」罢了。
那么,事实呢?
事实是……早在四百多年前的那一晚,看着满手的鲜血和师父脸上伤痛欲绝的表情,他就已经清楚:自己犯下的罪,从那一刻就注定了永远没有偿还的一天。
这样的他,如果将阿德里安当做了师父的替身,不论对师父或对阿德里安,都是一种冒犯……和伤害。
所以尽管难以置信,他却还是选择了暂时断绝外界的干扰,独自一人静下心来好好厘清自己的想法──当然,不论他以往是否真有过那种在阿德里安身上寻找师父影子的念头,也都必须彻底掐灭,再不留痕迹。
师父是他最敬重也最愧对的人,是他曾经的天,亦是他如今的信仰;而阿德里安,就只是阿德里安而已……不是任何人的替身,而是他亲手带大的孩子,也是他殷殷呵护、立誓要尽己所能为其遮风避雨的对象。
彷佛说服般不断将这样的认知于心底重复无数遍,直到确定自己做好了心理建设,瑟雷尔才结束「闭关」,一番梳洗后提步跨出了已紧闭有三日之久的房门。
此时早已入夜,整个公爵府都笼罩在一片静谧之中,瑟雷尔沿着熟悉的长廊走着走着,不知怎地思绪便又有些飘了开来。
──遇上阿德里安之前,这四百多年来,除了必要的时候以外,他其实是很少到德拉夏尔的。就算来了,多半也是像每年师父忌日时那样,一个空间传送直接过来、又一个空间传送回去,从没有多馀的心思去留意──或者该说是刻意回避──其他的事。
因为对他而言,这个城市,就像是他罪业的证明。
他不知道梵顿皇室是出于什么原因留下了克兰西公爵府、留下了夏帕维区那一排排的晶石路灯,却每每看过一回,心里便要为罪恶感所淹没吞噬。
对四百年后的德拉夏尔人而言,这些或许只是个让人自豪的地标;但对他而言,这些却都代表了师父对他的爱……一份已不再只是单纯的亲情,却依旧无私而倾其所有的爱。
却也同时,是一份被他放在了地上践踏的爱。
──直到现在,他都还能清楚记得师父说要送给他一份新婚礼物时,那感怀的目光下潜藏的苦涩与痛楚。
但那个时候的他却只是暗怀着某种快意的嘲弄冷眼看着,然后理所当然地接受了师父的馈赠。
那件事之后,每每回想起师父染血却依旧满心只想着安慰他、保护他的模样,再对照起自己曾有过的那些态度那些想法,瑟雷尔就恨透了自己。只是这十年过去,因为阿德里安的缘故而重回德拉夏尔之后,他虽依旧自责,但心里曾有过的那些逃避与软弱,却已一点一点转为了思念与感悟。
有的时候,他会有种感觉:其实自己从没有真正去了解过师父。
是师父给了他一个家,给了他苦求而不得的亲情,让他明白了被人捧在心尖呵护照料的幸福。师父师父,他会选择如此称呼,就是因为在他内心深处,其实更多是将师父当成了父亲看待。在他眼里,师父就是师父,是能够替他遮风挡雨、替他支撑起一片天的人,是高大、值得信靠倚赖而且完美的;所以当他发现了师父眼底潜藏的情思与欲念之时,才会那么样深刻地感觉到了背叛。
因为他忘了……即使已经处在整个大陆的巅峰、甚至已一脚跨进了成神的门槛,师父,终究还是一个「人」。
是人,就会有不完美的地方,就会有情、有欲、有所求。
以前的他看不到这一点;现在的他理解了,却早已来不及挽回。
──那么,在阿德里安心里的他,又是什么样子的呢?
那个孩子……会否也像他以前看待师父那样,满心充斥着仰慕与期许,却终将随着时光流逝一点一点变得失望?
会否……有那么一日,那双金眸会不再关注自己,甚至连半点目光都不再愿意施舍?
想到这里,忆起前几天去接那孩子时、少年几度躲避他碰触的举动,瑟雷尔胸口一堵,虽明知自己只是多想,本打算往厨房觅食的脚步却已不自觉地转了方向……回廊里依然通明的灯火将银发剑圣的身形拉出了长长的影子,最终跟随着主人的前行进到了位于本馆三楼尽处的套房之中。
然后,隐匿了一切声息地、在昏黄的晶石灯影中一步步行至了床畔。
由于身体的因素,阿德里安的作息一向十分规律,今日自也不曾例外。即便仍延续着幼时的习惯在房中留了盏夜灯,人却早已埋在了软枕和床被间,只留了一颗灿金色的头颅和一小截细白的颈项暴露在空气之中。宽敞的大床将绒被下少年隆起的身形反衬得更为纤细,瞧来竟有那么几分脆弱而寂寥的感觉。
──却也因而,越发惹人怜爱。
瑟雷尔本是放不下这个在他心头翻来覆去地想了三天的孩子,才会明知对方早已入睡,却还忍不住想要来看上一看……可看着大床上少年显得分外孤单的身影、如扇子般垂落的两片长睫、散落额际颊侧的细软金发,和小脸上不知因何微微隆起的眉峰,理应只是暂时停驻的脚步便再也没能够挪开,甚至让他有些控制不住地俯身探出了掌,是怜惜亦是不舍地轻轻扫开少年前发、以指触上了那尽管在睡梦中也依然皱着的眉头。
「嗯……」
似乎是感觉到了外界的搅扰,少年唇间一声无意识的低吟流泻,音色既轻且软,却让听着的瑟雷尔一时只觉胸口彷佛给什么轻轻挠了过,本就未曾平静的心境因而翻腾得更形剧烈,仍停留在少年眉峰的指更似给牢牢吸引住一般,不仅没有就此收回,反倒还变本加厉地一路抚划而下,以指一点一点地勾勒出了少年精致秀美的轮廓……
直至,由指而掌,近乎贪婪地贴覆上了少年粉嫩而柔软的面颊;而他的拇指,更无巧不巧地落在了少年微张的粉唇上头。
感觉到唇缝间微微透来的*意,瑟雷尔眸光微深,指尖却已下意识地使力再形侵前少许;只消再费上那么一分功夫敲开齿关,便能探入少年温暖而*润的口腔中恣意翻搅肆虐──
「呜……」
而将他由这近乎**的*动作中惊醒的,是少年唇间再次流泻的低吟,与随之颤动着几要掀起的长睫──意识到自己吵醒了对方,瑟雷尔原先有些迷失的理智瞬间回笼,却还没来得及将手抽回,少年一双惺忪的金眸却已先一步缓缓睁了开;伴随而至的,还有唇间一声带着疑问意味的软软呼唤:
「伊莱……?」
「嗯,是我。」
在回应的同时不着痕迹地挪了挪拇指,因指尖划过少年齿缘的触感而恍然惊觉不妥的银发剑圣眯了眯眼,却没有去探究方才那一瞬的恍惚究竟意味着什么,而是改变姿势一个侧身坐上了床榻,将少年单薄的肩背轻轻圈抱入了臂弯之中。
「抱歉……吵醒你了。」
他放柔了嗓音温声说道。语气带着歉意,行动间却看不出多少反省的意味……但床上一向将徒弟宠到了骨子里的人又怎会去计较这些?即便是迷迷糊糊地给对方闹醒了,少年紧接着脱口的仍是一句:
「怎么了……?」
明显带着睡意的嗓音,串联而成的却是完全出于本能的关切……明白这点,瑟雷尔只觉胸口一瞬间几乎要给那种温暖而美好的情绪涨满,让他忍不住低了低头,无比温柔地在少年额际落下了几个亲*。
「没什么。」
他轻声道,隐隐带着几分笑意地,「三天不见,有点想你而已……你呢,阿德里安?」
「看来你很好……」
而回应的,是金发少年看似答非所问,其实说明了很多的一句。
听出了对方的意思,瑟雷尔勾了勾唇角。心间满溢的柔情与某种隐隐约约的渴切让他明知不该再继续打扰对方,却仍情不自禁地贪恋着这一刻的温存……但他毕竟是长辈,怀里的孩子又是受不住累的体质,故眷恋难舍地又自*了*少年眉眼后,他还是强迫自己收回臂膀直起了身,叹息道:
「好了,你继续睡吧……我先──」
「等等……」
道别的话语未尽,便给少年明显已清醒许多的嗓音掐了断,「你刚刚才结束修练?」
「嗯。」
「有吃点东西了吗?」
「没有……本来要去的,但还是想先来看看你。」
「那我请人送过来吧。」
阿德里安淡声决定道。已恢复了清明的金眸笔直望向因这句话而微微挑眉的男人,在对方有些不赞成的目光中微微鼓起了面颊:
「反正我都已经醒了……」
「意思是要我留下来陪你吗?」
「……你说是就是吧。」
无意和对方争辩这些,少年淡淡道了句后便自坐起身──瑟雷尔见状立即拿过一旁的披肩将那暴露在空气中的纤瘦身躯牢牢包裹了住──用床头的呼叫铃让人将准备宵夜的要求递了下去。
看着被他宠得理应只需坐等伸手的阿德里安有条有理地安排了一切,虽然只是十分简单的动作,可那言词声调间充满主人架式的从容矜贵却仍让一旁的银发剑圣一时瞧得有些挪不开眼……只觉眼前的半大孩子就像一颗圆满莹润的明珠,平时瞧着温润和眼,却也有着光彩夺目的时候,让人一捧着就舍不得搁手,甚至恨不得严严实实地藏住裹住,将这份光华仅留予自己一人欣赏。
──更重要的是,令少年展现出这份光华的,还是出于对他身体的关心。
而瑟雷尔只要想到这点,就觉得彼此的相遇真是上天的恩赐……尽管他并不配享有这些。
「我真没有白疼你。」
顺着内心的感动抬掌轻揉了揉少年细软的发顶,披着剑圣壳子的裴督之主温声叹道,「这三天在学院里还好吗?兰登有没有再找你麻烦?」
「没有……哥哥调了班,这几天都是他接送我上下学的。」
阿德里安小幅度地摇了摇脑袋轻声答道。精致的容颜微微低下少许,用额际垂落的前发掩盖住了眸底一闪而逝的涩然。
因为他在这短短三日里所受到的煎熬。
──那一夜,他带着满心的惶惶然回到了房中,满脑子挂着的尽是瑟雷尔会否发现了他的感情,以及四百多年前那让他痛彻心扉的字字句句……他知道以自己现在的年纪和立场,除非瑟雷尔发现了他的真实身分,否则多半是不会再用那样的话语来评价他的情感。只是曾有过的痛太深,让他即便有再多的「明知」,却仍不免辗转反侧,思虑难平。
尤其,在一整晚失眠之后满心惴惴地出了房,却从下人口中得知瑟雷尔突然「闭关」避而不见之时。
以阿德里安的感知,就算瑟雷尔是用真身在修练,他也能由对方的灵魂波动感觉出端倪……但这三日的状况却明显不是这样。联想到对方「闭关」前的那一次见面,如此举动所可能谕示的意涵几乎让阿德里安感到绝望,更对镜中自己一日比一日苍白疲惫的容颜升起了浓浓的自嘲与厌弃。
但他毕竟不再是阿德里安·克兰西了。
作为给兄长天天捧在手掌心上疼着护着的「金丝雀」,他就算打个喷嚏都会让兄长担心得不行,更何况是这样明显的精神不济?心疼不已的雷昂其实更想让他请假在家中休息,却因为弟弟的坚持而只得退而求其次,代替银发剑圣过起了接送弟弟上下学的日子。
对阿德里安而言,眼前的一切再痛也痛不过当年,充其量也就是将他从做了十年的梦、说了十年的谎中打了醒,就算一时半刻缓不过来,却也没有就此一蹶不振的道理──事实上,那怕是为了连工作时心里都仍挂着他的哥哥,他都会*着自己尽快振作起来。所以到了第三日,尽管心头那种旧伤疤被狠狠揭开的痛依旧未曾平息,单从少年外表也已很难再看出些什么。
这,也正是瑟雷尔乘夜而来,却没有察觉到任何异样的原因。
──尽管他的「夜袭」,已又一次在某个千岁伪少年的心底激起了滔天巨浪。
没有察觉阿德里安平静表象下翻腾的心思,只将雷昂的接送当成了对方一贯溺爱表现的银发剑圣稍稍放心地道了句「那就好」,搁在少年顶心的掌却没有就此收回,反倒是顺着那丝滑细软犹胜绸缎的金发不住怜惜地来回轻抚……一双银眸像是要补足这三日的睽违般一瞬也不瞬地凝视着那张仍未完全脱去稚气的精致容颜,胸口隐隐有种冲动想驱使着他做些什么,却又在少年眼睫垂落的那一小片阴影中,化为了重新描摹上对方眉眼的触碰。
一点、一点地……他指尖扫过那秀气的眉宇、微微隆起的颧骨、小扇子一般轻轻刷过指腹的眼睫、秀挺的鼻梁,以及那双粉嫩饱满的唇……明明是早已熟稔于心的一切,此刻却总有一种碰也碰不够的感觉,就好像有什么声音在心底不住催促着、渴求着,告诉他「还要更多」、「还要更深」,直到能将这张美好得令人心荡神驰的小脸完全占为己有、恣意品尝索要──
「伊莱……?」
便在此际,带着困惑的呼唤声自身前响起。瑟雷尔微愣回神,这才发觉自己不知何时已然低下了头,只要再前进少许,便要贴上了掌中那张明显写着「怎么了」的小脸……已不只一次的失常令男人心下暗凛,面上却只是一笑勾起,掩饰地碰了碰少年前额。
「刚刚看你睡得不太安稳,所以感觉一下你的体温……还好,没发热。」
说着,他已然重新拉开彼此间的距离、转而握住了少年因离开了被窝而染上几分凉意的手:
「好了,和我说说吧?这几天你都做了些什么?在学校有没有遇到什么事?」
「……嗯。」
见男人将方才的事一言带了过,不想自作多情的阿德里安便也顺势揭过此事,挑拣着能说的部份顺着对方的话头娓娓叙述起了自己这两三天来的经历。
──可心思,却已不由自主地飘到了对方今日多少有些出乎他意料之外的反应和举动上头。
说实话,听到下人转述「温斯特剑圣要闭关修练」时,他最先想到的,就是自己的情感已在那天的失控中为眼前的男人所察觉,所以才会让对方暂时选择避而不见……为此,这两三天来他不断反思自己重生以来的种种心态转变,最终不得不承认他其实从没能够真正贯彻决心……去摆脱他立誓脱离的一切。
恰似这十年的相伴。
尽管初时并不情愿,但不可否认的是,那怕时不时处在忧心身分暴露的紧张感下,和瑟雷尔身分调换一同度过的十年,仍是极为美好的回忆……这十年间,他虽总仍下意识地宠着瑟雷尔、回应着瑟雷尔对「阿德里安·法瑞恩」的寄望,可他所受到的宠溺和关爱之多,却也是以往不曾想像过的。他知道瑟雷尔会这么做多少是带点赎罪或补偿的意味,但言词行动间真心与否,他又怎会感觉不到?他甚至因为这样渐渐学会了和对方赌气、撒娇,然后在往日从未体验过的、属于瑟雷尔的温柔和溺爱之中……一步步跌回了他曾深陷了许多年的深渊之中。
直到今日,他唯一坚守住的底线,也就只有仍然隐瞒着身分这一点──但却连这一点点保留,都差点在三日前的相见中泄漏了出去。
而原因归根结柢,无非是在于他对瑟雷尔太过在乎纵容、生不起任何警戒防备的缘故……就像刚刚,以他的感知,本没有旁人近到身旁却毫无所觉的道理;但面对他连情感、生命、名誉都舍得付出的瑟雷尔,他却像是一个毫无防备、在温室里长大的真正十四岁少年一般,甚至直到对方都那样碰触自己了,才在睡眠被干扰的情况下模模糊糊地醒了过来。
──其实在等待对方出关的这三日间,阿德里安早已做好了对方会疏远自己的心理准备,却不想迎来的并非他挂怀了三日之久的结果,而是眼前男人几乎有些反常的亲近……和过分*的碰触。
就好像刚才……看着那张已在十年间变得熟悉的俊颜一寸寸贴近自己,阿德里安一瞬间甚至有种对方是打算*自己的感觉。只是相比心头可悲的寄盼,对于彼此尚算稳定的关系被破坏的恐惧却仍是让他选择了唤醒对方,拉开了彼此间对他极力隐瞒的情感来说太过危险的距离。
当瑟雷尔轻碰了碰他的头然后退后开来时,阿德里安心中不是没闪过后悔,却更多是某种「别再自作多情了」的自嘲。好在胸口那枚链坠仍然孜孜不倦地释放着足以让他心绪和缓思虑清明的波动,这才让连给男人握着双手都心乱难持的伪少年能够故作平静地继续和对方闲话家常。
三天的时间不长,但真要从生活中找出一些话题来聊,却也并不是太难的事……尤其今年已是阿德里安在德拉夏尔皇家学院的最后一年,之后的发展自也成了不得不关注的问题。
「有了瑟琳娜这次带回来的药,你的脑域应该可以扩展到足以容纳七、八级精神力的程度……虽然晚了点,但以你如今已经精通三级以下法术的能力,日后顺利提升到七级并非难事。」
在宵夜中聊完了日常,让仆人撤走餐盘后,瑟雷尔重新握住了原先因用餐而松开的小手,长指无意识地穿插过少年指缝,像是在把玩那双细致、柔软却也纤长优美的手,却又在指掌勾锁间流露着几分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缱绻……
「也就是说,这一年你只要拚一些,通过德拉夏尔高等魔武学院的考试应该不会有问题。这样一来,即使法瑞恩公爵想要动你的继承权,也很难找到更合适的理由。」
「……但哥哥已经是八级武者了。」
尽管阿德里安并不执着于爵位,但听瑟雷尔提起,便也顺着话题说了下去,「一旦哥哥进入圣阶,是嫡是庶就没有太大意义了。」
「但雷昂不会跟你争,不是么?如果让你当家主一样能够拢络住雷昂,我想法瑞恩族里的元老们应该也不会太过在意。」
「嗯……」
「当然,我也会帮你的,阿德里安……有另一个剑圣作为筹码,他们没有理由不同意。」
「……伊莱,你为什么要这样帮我?如果真这么做,你就陷进法瑞恩家、陷进梵顿的政局里了。」
之所以会有此言,自然是源于「银光猎隼」在来到德拉夏尔之前毫无拘束的生活──阿德里安虽然不清楚徒弟当初弄出这么个分身的目的为何,但眼下的情况必然不在预期之内。瑟雷尔近期的许多举动都让他感到十分迷惘而不可测,这才忍不住藉着话题问了出来。
而这一问换来的,是银发剑圣面上一个极其温柔而满载着宠溺的笑。
他用单掌延续了缠勾着少年指掌的动作,空出的一只手却已顺应了内心由来已久的渴望,一个揽臂由后将少年上身紧紧圈入了怀中。
「我的男孩……」
他将唇贴近少年耳际低声唤道,「你是我一手看顾长大的孩子,就算没有血缘关系,你也是我最亲近的人……单凭着这一点,我就算将整个大陆献给你亦不为过,不是吗?」
「……就像每一个父母亲那样?」
「应该说,就像每一个深深爱着自己孩子的父母亲那样。」
因为某个失职父亲而刻意加了这么一句作为补充,瑟雷尔喃喃着低声说道,却比起回应怀中少年的疑问,更像是在说服、在解释些什么……「所以有什么想法都不要瞒我好吗,阿德里安?不论你想要什么,我都会尽己所能地送到你手中。」
以「银光猎隼」而言称得上大话的言语,换成裴督之主来说却并不算过分;可现在的阿德里安,却已无了思索、分辨这些的馀力。
因为那紧贴着后背的暖实胸膛、那圈锁于腰间的有力臂膀、那萦绕于周身的醉人气息、那耳鬓厮磨着连同炽热吐息不断落在颈边颊侧的低语……还有太多太多无时无刻不撩动着他神经的诱惑。
──事实上,早从男人低声在他耳边唤出「我的男孩」的那一刻,少年的脑袋便已陷入了一片混沌之中。
即使芯子里已经是上千岁的老人家,他的身体毕竟还是个货真价实的十四岁少年,正是血气方刚的时候,身后的又是他多年来苦苦恋慕着的人,如今给对方这样不知轻重地抱在怀里厮磨软语,单是周身围绕的气息就已足够他发晕,更何况身后人还像是火不够旺似的不断在他耳畔喷洒着*热的吐息……熟悉却又陌生的火苗随着男人的每一句低语每一分碰触不断燃起,最终在男人唇瓣轻轻擦过他耳廓时彷佛给触发了什么般蓦地向下汇流,化作了某种阿德里安已暌违了无数年的反应──
他情动了。
意识到这一点,原已给这样氤氲*的气氛弄得神思恍惚的少年陡然一惊,几乎是本能地夹紧了半掩在被下的双腿、一个使劲便想从这样危险的境地下挣脱开来──只是他不动还好,这一动反倒引来了瑟雷尔的注意,让男人几乎是下意识地收紧臂膀先一步将人牢牢禁锢住,而后方语带关切地捧起少年面庞、出声问:
「怎么了?身体不舒服么?还是──」
未尽的探问,在瞧清那张精致面庞上带着的神情时戛然而止。
──带着几分失措的惊惶,少年平日白皙的面颊此刻已然染上了一片瑰色,灿金色的眼眸中氤氲着迷离水雾,半张的粉唇间更已逸出了几分细细的低喘……明显起了**的反应让瑟雷尔先是微愣随即恍然,而在低头看了看少年下腹不自然地撑起了小帐棚的那处后,理所当然地误解了少年此刻如此惊慌失措的情由。
「没事的……」
加重了束缚住怀中躯体的力道瓦解了对方的挣扎,心下既感慨又欣慰的裴督之主柔声说道,「你只是长大了而已,阿德里安……我本来以为你底子弱,发育可能会晚一些,现在看来倒是我想岔了。」
说着,也不等少年回应,他本扣着阿德里安下颚的掌一松,却没有就此收回,而是直接落上了少年腰间,解开少年睡衣裤头的束带便往那处隆起探了去──意图明显的举动让阿德里安的挣扎立时又更剧烈了几分,难抑喘息的唇更因即将到来的某种可能而不得不诉出了讨饶的言词:
「放开我……求求你,伊莱……让我自己冷静一下就──」
「光冷静灭火是不够的……我想你应该学过,这是正常的生理反应,应该适当的释放而非一味压抑。不要怕害羞,也不要觉得这有什么不应该的,每个男性长到一定年纪都会有这样的经历……今天第一次,所以你先好好感受、学着我怎么做,以后就可以自己来了。」
温声安抚着的同时,被某种潜藏在使命感之下的冲动所驱使,瑟雷尔已然探手握上了少年半勃的性器,由柱身至双球一路描摹搓揉而下,温柔而规律地缓缓套弄了起来──
(剪片剪片)
「啊……!」
伴随著唇间一声几近破碎的*逸散,重生以来在各方面都可说是十分青涩的少年只觉眼前蓦地一阵白光闪现,下一刻,几股滚烫的浊液已然自性器喷薄而出,在两人交叠包握著的掌和他下腹部浅金色的稀疏草丛撒上了点点**的白浊。
瑟雷尔没想到怀中人会射得这麽快,但思及少年方才羞涩失措的反应,很快便意识到了这是阿德里安的初精,微愣之後竟是一股难以言喻的喜悦和满足感涌上心头,让他几乎是情不自禁地轻*了*少年毫不设防的咽喉、下颚,却在顺势一路上行、几乎要触上那双粉唇的当下,猛然意识到什麽地就此僵了住。
──他在做什麽?
──他刚刚……竟然想*阿德里安麽?那个被他「视若亲子」,从小一路呵护到大的……
伴随著这个过於惊悚的认知,瑟雷尔浑身一震。原先不知被抛到那儿去的理智瞬间回笼,而在回想起自个儿方才的诸般作为後,本因**而染上几分霞色的英俊面庞陡地一片苍白。
──失控的,不只是刚才那功败垂成的*而已。
早从他因那个突发状况而心血来潮地决定「教导」阿德里安,却在不知不觉间将教导便成了调教亵玩後,一切便已彻底脱了序。
他刚才所做的,根本不是一个长辈对晚辈的教导。
──而是……一个卑劣的男人仗著力量与对方的信任所施加的侵犯和猥亵。
看著依旧瘫软在他怀里失神喘息的少年,明明那精致的面容和纤细的身躯都是他再熟悉不过、一点一点从小看到大的,此刻却好像揭开了某种面纱,全无保留地展现出了陌生却无比勾人的媚态。
不论是那微微张著、让人想恣意探入搅弄的唇舌,那脆弱却又透著极致美态的仰颈,那半裸在外的精致锁骨,还是少年凌乱衣衫间暴露了一截的细腰髋骨,和半掩在绒被下的细长双腿……便从那一刻的失控开始,瑟雷尔就好像猛然觉醒了一般,突然再强烈不过地体会到了怀中少年惊人的诱惑……和对自己的性吸引力。
──事实上,就连因这个过於惊人的事实而感觉有若一盆冷水当头浇下的此刻,他都能清楚感觉到名为**的热度随著自己看向阿德里安的每一眼不断升高,然後往下腹不住窜延积累……而这样的反应,比方才那种试图亲*怀中少年的举动更让他感到五雷轰顶。
──他竟然……对阿德里安抱有**麽?那种渴望将对方占为己有、恣意亵玩索要的……
──他……对阿德里安……
伴随著脑海中乍然闪现的认知,这些日子来、彼此相处的无数个画面悉数浮现,瑟雷尔眼前一黑,一瞬间竟起了几分就此空间传送回法师塔「闭关」的冲动,却因眼前亟待收拾的一切而*迫自己暂时按下了那纷乱得几乎要将他压垮的思绪,带著几分迟疑几分隐忍地轻抚了抚少年面颊,故作平静地轻轻开了口:
「是不是有些倦怠感?这很正常。你先躺著休息一下,我去拿温水和替换的衣服来。」
「……嗯。」
而回应的,是少年小幅度颔首的一声轻应,和依旧笼罩在水雾之中的金眸间一抹像是迷惘又像是希冀的情绪。
但瑟雷尔却不敢让自己继续探究下去,轻轻别过了头後便自起身下床,依言取来了清理的温水、*布和给少年替换的睡衣。
──许多年前,他也曾像这样照顾过因为发烧而浑身冒汗的阿德里安,可将那时单纯疼爱的心境和此时相比较,便觉得自己实在卑鄙龌龊得可以。尤其迎著少年定定凝视著他、却没有半点恐惧、排斥或厌恶的眼眸,瑟雷尔便是隐隐松了口气,却也越发感受到了自身的卑劣。那种自己破坏、伤害了些什麽的感觉让先前称得上健谈的男人一下子变成了紧闭的蚌壳,即便取*布替少年清理身体替换衣衫的动作温柔依然,唇间却已再不曾吐露任何字句;而平日总是喜欢直直对上少年视线的目光,亦再不曾对向那双水雾迷离的金色眼眸。
所以他不曾发现,他每闪躲回避一次,少年金眸中本已燃起的光华便会黯淡上一分;而里头本存有的些许希冀,亦伴随著一点一点地失散殒灭,只馀下了那已延续了许多年的苦涩和绝望……和相似於四百年前那一夜的决然。
「少年」最终轻轻阖上了双眼,不再去试图探究徒弟的心思,也不再去冀盼那些他注定了不可能得到的回应。他就这麽任由男人摆布著换好衣衫躺回床上盖好绒被,直到男人足音在一声「晚安」後就此出房远离,他才无声地勾了勾唇角……满怀自嘲地。
──有些事,你早该知道了不是麽,阿德里安?
──不论你是阿德里安.克兰西,还是阿德里安.法瑞恩……既然壳子里装的都是相同的灵魂,那麽有些事情的结果,亦早已不言而喻。
所以,不要再希冀、不要再奢求了。
他真正该在意的事,只有一件──
那就是尽早恢复实力,重回巅峰。
* * *
曾经的曾经,当他站在坚守了四个月的德拉夏尔墙头,於力量耗尽的前一刻跨过了那个近万年都不曾有人触及的门槛、看著通往法则秘奥的门扉在他眼前打开了一线空隙时,阿德里安是豪情万丈的、也是志得意满的。尽管已维持了数百年的沉稳内敛让他不曾因为得到了旁人无法比拟的力量便妄自尊大,但在那之後,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确实都怀著一种不相信天数命运的傲气,和一切尽在掌握之中的自信。
──在那时的他看来,他的命运就在他的手中,世上已再无人可以阻挡他的脚步;有能力改变他、影响他的,只有他自己,如此而已。
但这样过份自信的状态,并没有在他身上无止尽地延续下去。
阿德里安毕竟不是一朝得意便忘乎所以的人。前人所未及的成就固然令他自豪,却也同样给了他在修练的过程中暂时缓下脚步不与岁月竞争的本钱,让他可以好好的去回顾、去反思自己的过往,从而厘清将来的道路与目标。所以就算有过一时的忘乎所以,那样盲目的自信,却还是在之後的一两百年间一点一点回归成了对天地的敬虔。
因为那越是探究、就越发感觉到自身渺小的无垠法则秘奥……也因为那场彻底改变了他生命轨迹的相遇。
而他所经历的一切,似乎也说明了世上确实存在著某种强大的力量,在无形中推动著世间种种事物的运行。
就像他和瑟雷尔之间。
曾经亲密无间的师徒,因他难以自禁的沉沦而生出了罅隙。他竭力隐忍、瑟雷尔刻意回避;而最後的结果,就是四百多年前让彼此都伤得体无完肤的那场阴谋。
──那场阴谋揭破了他们师徒间的隔阂,也让他付出了名为死亡的代价。尽管由於某些无形力量的牵引,让他得以在相隔四百年之後重新回人世,可他和瑟雷尔之间本已在死亡的区隔下了却了的纠缠,却也因他的重生而再次延续,最终让他重蹈覆辙地又一次尝到了那份歧恋的苦果。
十年相伴,一朝梦醒……兜兜转转,事情终究还是回到了原处。
而阿德里安和瑟雷尔在这十年间建立和维持在无数谎言之上的平衡,亦就此崩坏了个彻底。
──或许是早已认定了些什麽、又或许只是单纯的逃避,天亮之後,两人都不曾再和对方提起那一夜的事,也不曾试著去澄清或厘清些什麽。他们只是不约而同地忽略了那个彻底失控的夜晚,却将失控的後果彻底体现在了生活中的每一个细节上。
瑟雷尔依旧照料、看顾著阿德里安日常生活的种种层面,却总会刻意回避彼此每一个可能的独处,或者在不得不为之时保持著令人窒息的沉默。那种感觉,就像是在两人之间拉出了一道无比鲜明的护城河,即使那份将人放在心上的捧著护著的在乎依然,一切却已再回不到当初。
而已不是第一次体会到这种感觉的阿德里安只是漠然地接受了这一切。
──说到底,这十年来,苦苦坚守著底线的他本就一直抗拒著瑟雷尔的碰触与亲近,却因早已刻入骨里的纵容与心底潜藏难抑的渴求,才让事情演变到了那种地步……如今,因著那一夜,对方终於不再做出那些让他困扰的肢体接触。可理应松了口气甚至感到高兴的阿德里安,心里却只有满满的苦涩与怅然。
因为,每每看著瑟雷尔刻意回避,他总会想起四百年前的那些过往、想起瑟雷尔说出「您以为我当初为什麽突然决定离开法师塔出外历练」那番话时的表情……然後一次又一次地被那种撕裂心肺的痛反覆凌迟,却又因为胸前的鍊坠而将情绪波动勘勘保持在了失控的边缘,而连放纵自己逃避昏厥都不行。
这十年的相伴与亲近对他而言美好的就像一场梦,却也如同梦一般,终於在那不知该说是美好还是痛苦的一夜後被彻底打了醒。
而阿德里安已经没有力气去追根究柢地探究那个本应该十分温馨的夜晚,究竟是怎麽发展到那种境地了的。
事实上,他放弃探究的不只这些,还有徒弟逃避自己的原因,以及对方是否知道了自己的身分这一点。他只是忍耐著故作无事地像往常一样安然度日,心底却在成为「阿德里安.法瑞恩」之後头一次有了彻底逃离一切的念头。
瑟雷尔之所以还待在这里,无非是仍有那麽几分担心「阿德里安.法瑞恩」的安危……但以他如今随时可以突破圣阶的实力,会继续留在这个家里扮演只能让人捧著护著的金丝雀,却也不过是因为仍顾念著重生後的种种牵绊而已。若舍得放下这些,他实力只会恢复得更快,自也不需要再像现在这样……困在那挣不得脱不开的网中,被那个孩子每一次的闪躲所刺伤。
──所以,够了。
不论是关心也好、责任也罢,他已经不想……再将这种天天都能看到瑟雷尔,却又天天被对方回避忽视的日子延续下去了。
看了看墙上不知何时已然更换的纪年数,又看了看书桌上瑟雷尔拿来的练习表、和德拉夏尔高等魔武学院的招生说明,胸口为某种抑郁和焦躁所充塞的阿德里安瞬间甚至有了种将之撕毁的冲动,却终究只是神色淡淡地把纸张搁到了一边,信手划开空间取来了另一叠文件。
这叠文件同样是一份招生说明,却不属於德拉夏尔的任何一所学校──事实上,这所学校甚至不在梵顿帝国境内。但在努泰尔大陆上,只要是稍有点见识的人,都不会没听过这个名字。
洛瑞安邦立大学。
努泰尔大陆上唯一一所不计出身、不论国别、不分种族,只看学生的能力招收的学校,同时也是整个大陆上最为出名也最为顶尖的综合大学。洛瑞安邦立大学位於海德半岛上,历史甚至可以回溯到大陆历之前,因资金丰富、师生众多而渐渐形成了聚落,最终成立了以大学主体为核心的学院之都洛瑞安,与商业之都凯莫奇、工匠之城拉德尔、佣兵之城伊洛瓦底并称为海德四邦,在各自所属的领域中都有著十分超然的地位,且彼此关系密切、相辅相成,这才得以扛住来自梵顿和塞姆尔等大陆强国的压力,於重重威胁下保持了数千年的独立。
现今的洛瑞安邦立大学旗下计有魔武、炼金、艺术、人文、农商等五大学院,其中由於努泰尔大陆强者为尊的风气,魔武学院的规模最大,学生数量约占整体的三分之一强;剩下的三分之二则被其他四所学院所瓜分。四院里农商学院人数最多、炼金学院资金最充足、艺术学院最受欢迎;而含括文、史、政等几类学问的人文学院则是学生人数最少、也最乏人问津的,在上层社会里却有两个十分惹眼的别名──「政治家的摇篮」和「废物收容所」。
阿德里安手中握著的,也正是洛瑞安邦立大学针对人文学院的招生说明。
洛瑞安邦立大学是他曾经的母校。他在魔武学院以一个学生的身分度过了从十五岁到三十岁的日子,又因在空间理论上的精深造诣获得了留校任教的机会,分别以讲师、导师的身分度过了直到晋入传奇之前的百馀年生活。
简而言之:阿德里安真正称得上「年轻」的岁月,几乎都是在学术环境里消磨掉的──当然,以大陆的尚武风气,就算是他这样的「学术派」,出外冒险或随军执行任务的经历都不在少数──若说曾经的他除了瑟雷尔之外还有什麽真正称得上在意的人事物,大概也就是这段期间相对单纯平稳的日子了。
可即便身为魔武学院创校以来最杰出的校友,现在的他,却没有将以前的路重新走上一遍的打算。
他不需要旁人的指点,不需要「同侪」的竞争砥砺,更不需要证明自己去换取什麽浮华的名声。他需要的,只有时间……和一个能够让他屏除干扰安稳地修练、却又不会引起旁人疑心或让兄长担心的地方。
而以「阿德里安.法瑞恩」的「名声」,洛瑞安邦立大学的人文学院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不同於魔武学院每次都搞得像比武大赛一样的招生大会,其他四个学院因为科目性质的缘故,主流入学方式都是采成果申请。炼金学院必须检附炼金作品和设计说明;艺术学院视科目分别有作品发表和现场考试两种;农商学院看的是过往实践经历与自我评述;人文学院要求的则相对「简单」,是一篇与申请科目相关的学术论文──因为申请入学的人数相对少,有意进入人文学院的学生甚至可以采用邮寄的方式将论文送出。
但人文学院就算再怎麽冷门,毕竟也是从洛瑞安邦立大学成立之初就延续到现在的,并不曾因招生不易就放宽了入学的标准。事实上,有校友和大学高层的支持,人文学院的招生标准之严格甚至还在其他学院之上,有时宁可一年收不到人都不肯「轻放」……也因此,即便有些学生看中了入学後便可跨院选课的便利,在魔武学院的招生大会失利後打算钻空子改用这种方式获得入学许可,能成功的人仍是少之又少,还不如等明年再考一次来得机会大些。
但这些对实际年龄一千出头、人生经历七百多岁,年轻时还曾兼任过人文学院导师的阿德里安而言,却不是太大的问题。
他的问题,只在於该如何瞒天过海,在瑟雷尔眼皮底下布置好一切、却又不至於让对方发现任何端倪。
──虽然……就算知道了他的打算,那个孩子会不会在乎还是两说。
脑海中浮现的认知让阿德里安胸口不由一阵刺疼泛起;微微失了血色的双唇、亦伴随著勾起了一抹满载自嘲的笑意。
──他还在想什麽呢?
不论瑟雷尔在意也罢、庆幸也罢,都不是他需要考虑的事……他所需要考虑的,就只有尽早将自己从这种泥沼一般的烂摊子里彻底拔出来而已。
思及此,少年心思已定。信手将那份招生说明扔回空间後,他已自提步出房,准备以谈心为由给兄长一些小小的暗示、也好为自己将来去洛瑞安就学的决定做个铺垫──
「阿德里安……」
可却在到达目的地前,为後头一道熟悉的嗓音出声唤住、阻止了前行的脚步。
少年的身影因而微微一僵。直到来人已提步走到他身後、甚至无声无息──但却依然瞒不过他耳目──地设了个隔音结界後,才深吸了口气、缓缓转过了身。
「伊莱。」
他轻轻开口,声调是毫无波澜的平淡,半点听不出往日那种无意识的亲腻和欢欣,「有什麽事情麽?」
刻意维持的距离、隐隐带著防备意味的态度……尽管是被一伤再伤之後不得不摆出的自我保护,可看在本就有些踌躇的银发剑圣眼里,却成了再明显不过的拒绝信号,让那双银瞳瞬间微微一缩;那只为了破冰而抬起了几分、原打算像以往一样摸摸少年头颅的掌,亦随之重回身侧,然後像是在竭力压抑些什麽一般地、一点一点收握成了拳。
「……对不起。」
沉默半晌之後,回避著那双同样过分平静的金眸,瑟雷尔沉沉开了口,音调微涩,俊美面容之上带著几分难辨的交杂地:
「虽然隔了好一段时间,但我欠你一个道歉,阿德里安──人跟人之间不论再怎麽亲近,都还是该尊重彼此、保有适当的距离……可那一天,是我冲动逾矩、对你做了一个长辈所不该做的事……对不起。」
「你只是想要『教』我而已,不是吗?」
「……嗯。」
银发剑圣望著眼前少年的目光越发胶著苦涩,却怎麽也说不出自己那时存著的心思……其实早已逾越了「长辈」所应有的分际。
──打著教导的名义,他所做的,无非是仗著阿德里安不解世事的单纯去占对方的便宜罢了。
可他说不出口。
他不敢告诉阿德里安自己心底污秽的情思、不敢告诉阿德里安自己隐藏在「教导」之下的情难自禁,更不敢告诉对方……这些日子来他之所以一直刻意回避著独处,除了是担心那夜会对阿德里安留下什麽阴影,也是担心自己会受不住诱惑,再一次做出什麽人神共愤的事情来。
所以这满心的纠结,最终便只换做了一个带著隐瞒意味的低应,和因谎言而再次偏转开来的视线。
看著男人保持距离的回避,回想起那一夜一度在**中燃起、却又一点一点消磨殆尽的希冀,阿德里安最终垂下了长睫,敛下了满心的无奈与自嘲、轻声道:
「那天我只是不太……习惯,有些吓到了而已。伊莱不用道歉。」
「但──」
「我有事要找哥哥谈。有什麽问题晚点再说?」
「……好,你去吧。」
感觉到少年不欲将话题延续下去的坚决,瑟雷尔虽隐隐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不安感,却终究还是没有强留住对方的勇气,只能怔怔地看著少年在一个颔首示意後便自回过了身、一步一步地提足离己而去。
──而他,纵然比任何时候都想将那个单薄而纤细的身影紧紧拥住,却在道德感与罪恶感的牵绊下不得不选择了驻足,就这麽看著少年的背影渐行渐远……
这十年的相伴与亲近对他而言美好的就像一场梦,却也如同梦一般,终于在那不知该说是美好还是痛苦的一夜后被彻底打了醒。
而阿德里安已经没有力气去追根究柢地探究那个本应该十分温馨的夜晚,究竟是怎么发展到那种境地了的。
事实上,他放弃探究的不只这些,还有徒弟逃避自己的原因,以及对方是否知道了自己的身分这一点。他只是忍耐着故作无事地像往常一样安然度日,心底却在成为「阿德里安·法瑞恩」之后头一次有了彻底逃离一切的念头。
瑟雷尔之所以还待在这里,无非是仍有那么几分担心「阿德里安·法瑞恩」的安危……但以他如今随时可以突破圣阶的实力,会继续留在这个家里扮演只能让人捧着护着的金丝雀,却也不过是因为仍顾念着重生后的种种牵绊而已。若舍得放下这些,他实力只会恢复得更快,自也不需要再像现在这样……困在那挣不得脱不开的网中,被那个孩子每一次的闪躲所刺伤。
──所以,够了。
不论是关心也好、责任也罢,他已经不想……再将这种天天都能看到瑟雷尔,却又天天被对方回避忽视的日子延续下去了。
看了看墙上不知何时已然更换的纪年数,又看了看书桌上瑟雷尔拿来的练习表、和德拉夏尔高等魔武学院的招生说明,胸口为某种抑郁和焦躁所充塞的阿德里安瞬间甚至有了种将之撕毁的冲动,却终究只是神色淡淡地把纸张搁到了一边,信手划开空间取来了另一叠文件。
这叠文件同样是一份招生说明,却不属于德拉夏尔的任何一所学校──事实上,这所学校甚至不在梵顿帝国境内。但在努泰尔大陆上,只要是稍有点见识的人,都不会没听过这个名字。
洛瑞安邦立大学。
努泰尔大陆上唯一一所不计出身、不论国别、不分种族,只看学生的能力招收的学校,同时也是整个大陆上最为出名也最为顶尖的综合大学。洛瑞安邦立大学位于海德半岛上,历史甚至可以回溯到大陆历之前,因资金丰富、师生众多而渐渐形成了聚落,最终成立了以大学主体为核心的学院之都洛瑞安,与商业之都凯莫奇、工匠之城拉德尔、佣兵之城伊洛瓦底并称为海德四邦,在各自所属的领域中都有着十分超然的地位,且彼此关系密切、相辅相成,这才得以扛住来自梵顿和塞姆尔等大陆强国的压力,于重重威胁下保持了数千年的独立。
现今的洛瑞安邦立大学旗下计有魔武、炼金、艺术、人文、农商等五大学院,其中由于努泰尔大陆强者为尊的风气,魔武学院的规模最大,学生数量约占整体的三分之一强;剩下的三分之二则被其他四所学院所瓜分。四院里农商学院人数最多、炼金学院资金最充足、艺术学院最受欢迎;而含括文、史、政等几类学问的人文学院则是学生人数最少、也最乏人问津的,在上层社会里却有两个十分惹眼的别名──「政治家的摇篮」和「废物收容所」。
阿德里安手中握着的,也正是洛瑞安邦立大学针对人文学院的招生说明。
洛瑞安邦立大学是他曾经的母校。他在魔武学院以一个学生的身分度过了从十五岁到三十岁的日子,又因在空间理论上的精深造诣获得了留校任教的机会,分别以讲师、导师的身分度过了直到晋入传奇之前的百馀年生活。
简而言之:阿德里安真正称得上「年轻」的岁月,几乎都是在学术环境里消磨掉的──当然,以大陆的尚武风气,就算是他这样的「学术派」,出外冒险或随军执行任务的经历都不在少数──若说曾经的他除了瑟雷尔之外还有什么真正称得上在意的人事物,大概也就是这段期间相对单纯平稳的日子了。
可即便身为魔武学院创校以来最杰出的校友,现在的他,却没有将以前的路重新走上一遍的打算。
他不需要旁人的指点,不需要「同侪」的竞争砥砺,更不需要证明自己去换取什么浮华的名声。他需要的,只有时间……和一个能够让他屏除干扰安稳地修练、却又不会引起旁人疑心或让兄长担心的地方。
而以「阿德里安·法瑞恩」的「名声」,洛瑞安邦立大学的人文学院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不同于魔武学院每次都搞得像比武大赛一样的招生大会,其他四个学院因为科目性质的缘故,主流入学方式都是采成果申请。炼金学院必须检附炼金作品和设计说明;艺术学院视科目分别有作品发表和现场考试两种;农商学院看的是过往实践经历与自我评述;人文学院要求的则相对「简单」,是一篇与申请科目相关的学术论文──因为申请入学的人数相对少,有意进入人文学院的学生甚至可以采用邮寄的方式将论文送出。
但人文学院就算再怎么冷门,毕竟也是从洛瑞安邦立大学成立之初就延续到现在的,并不曾因招生不易就放宽了入学的标准。事实上,有校友和大学高层的支持,人文学院的招生标准之严格甚至还在其他学院之上,有时宁可一年收不到人都不肯「轻放」……也因此,即便有些学生看中了入学后便可跨院选课的便利,在魔武学院的招生大会失利后打算钻空子改用这种方式获得入学许可,能成功的人仍是少之又少,还不如等明年再考一次来得机会大些。
但这些对实际年龄一千出头、人生经历七百多岁,年轻时还曾兼任过人文学院导师的阿德里安而言,却不是太大的问题。
他的问题,只在于该如何瞒天过海,在瑟雷尔眼皮底下布置好一切、却又不至于让对方发现任何端倪。
──虽然……就算知道了他的打算,那个孩子会不会在乎还是两说。
脑海中浮现的认知让阿德里安胸口不由一阵刺疼泛起;微微失了血色的双唇、亦伴随着勾起了一抹满载自嘲的笑意。
──他还在想什么呢?
不论瑟雷尔在意也罢、庆幸也罢,都不是他需要考虑的事……他所需要考虑的,就只有尽早将自己从这种泥沼一般的烂摊子里彻底拔出来而已。
思及此,少年心思已定。信手将那份招生说明扔回空间后,他已自提步出房,准备以谈心为由给兄长一些小小的暗示、也好为自己将来去洛瑞安就学的决定做个铺垫──
「阿德里安……」
可却在到达目的地前,为后头一道熟悉的嗓音出声唤住、阻止了前行的脚步。
少年的身影因而微微一僵。直到来人已提步走到他身后、甚至无声无息──但却依然瞒不过他耳目──地设了个隔音结界后,才深吸了口气、缓缓转过了身。
「伊莱。」
他轻轻开口,声调是毫无波澜的平淡,半点听不出往日那种无意识的亲腻和欢欣,「有什么事情么?」
刻意维持的距离、隐隐带着防备意味的态度……尽管是被一伤再伤之后不得不摆出的自我保护,可看在本就有些踌躇的银发剑圣眼里,却成了再明显不过的拒绝信号,让那双银瞳瞬间微微一缩;那只为了破冰而抬起了几分、原打算像以往一样摸摸少年头颅的掌,亦随之重回身侧,然后像是在竭力压抑些什么一般地、一点一点收握成了拳。
「……对不起。」
沉默半晌之后,回避着那双同样过分平静的金眸,瑟雷尔沉沉开了口,音调微涩,俊美面容之上带着几分难辨的交杂地:
「虽然隔了好一段时间,但我欠你一个道歉,阿德里安──人跟人之间不论再怎么亲近,都还是该尊重彼此、保有适当的距离……可那一天,是我冲动逾矩、对你做了一个长辈所不该做的事……对不起。」
「你只是想要『教』我而已,不是吗?」
「……嗯。」
银发剑圣望着眼前少年的目光越发胶着苦涩,却怎么也说不出自己那时存着的心思……其实早已逾越了「长辈」所应有的分际。
──打着教导的名义,他所做的,无非是仗着阿德里安不解世事的单纯去占对方的便宜罢了。
可他说不出口。
他不敢告诉阿德里安自己心底污秽的情思、不敢告诉阿德里安自己隐藏在「教导」之下的情难自禁,更不敢告诉对方……这些日子来他之所以一直刻意回避着独处,除了是担心那夜会对阿德里安留下什么阴影,也是担心自己会受不住诱惑,再一次做出什么人神共愤的事情来。
所以这满心的纠结,最终便只换做了一个带着隐瞒意味的低应,和因谎言而再次偏转开来的视线。
看着男人保持距离的回避,回想起那一夜一度在**中燃起、却又一点一点消磨殆尽的希冀,阿德里安最终垂下了长睫,敛下了满心的无奈与自嘲、轻声道:
「那天我只是不太……习惯,有些吓到了而已。伊莱不用道歉。」
「但──」
「我有事要找哥哥谈。有什么问题晚点再说?」
「……好,你去吧。」
感觉到少年不欲将话题延续下去的坚决,瑟雷尔虽隐隐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不安感,却终究还是没有强留住对方的勇气,只能怔怔地看着少年在一个颔首示意后便自回过了身、一步一步地提足离己而去。
──而他,纵然比任何时候都想将那个单薄而纤细的身影紧紧拥住,却在道德感与罪恶感的牵绊下不得不选择了驻足,就这么看着少年的背影渐行渐远……
卷二·学院之都洛瑞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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