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七章节
云畅过来叫她们去燕元娘屋里,哥哥们捎回来的东西,除了金陵那边单给祖父的,其它给她们的东西都送去了燕元娘屋里,让她们去看礼物时,就看到云朝拿着两片剪好的绸布在那里兢兢业业的缝着呢。
云畅不由嘴角一抽,低声问谨语:“表姐,我姐姐这是又抽什么风了?”
谨语抿了嘴笑,笑完方发现自己不该笑话云朝,难得这丫头肯静下心来动动针线,不好打击她积极性的,便白了云畅一眼:“说的什么话?朝儿这是给十舅舅做荷包呢。你可别偷着笑,十舅舅让朝儿做,没准也会叫你做的。”
云畅不在意道:“十叔才不会让我做呢。我可没我姐那么没眼色,总惹十叔生气。”
云朝自然是听到她们两说话的话的。一分心,一针便戳在了指肚上,疼的钻心,忿忿的扔下手里那只缝了几针的所谓荷包,道:“畅儿,要不回头我让小十叔也吩咐你给他做双鞋?反正荷包有我做了。”
云畅摇头,严肃道:“十叔不会让我做鞋的。”
荷包就是难看点,挂着也不碍事儿,不过是丢脸罢了。
可是鞋子若不合脚,那是受罪的事儿,云畅觉得以她家十叔之聪明,岂会做这种让自己为难之事?因此她一点儿也不担心。
不过姐姐动针线实在是奇怪的事啊,云畅凑过去把云朝扔在边上的“荷包”拿过来一瞧,忍不住乐了:“姐,你这是做的什么呀,这是荷包么?”
时下荷包多是半圆,椭圆,亦或是半扇形,元宝形的,再还有莲花形的,云朝这个,却是剪成了心形。
被云畅这么一笑,云朝也笑起来,得意道:“这你就不懂了吧?我做成这样的形状,小十叔肯定不会戴在身上的,如此,我就是缝的象狗咬一般,也只自家丢人罢了,左右丢不到外头去。”
谨语不禁瞪了她一眼,她就知道,这丫头是不肯老老实实做什么针线的。
云朝看着自己缝的那歪七扭八的几脚针线,也有些脸红,眼珠子一转,便想出一个主意来。
她想起那天接小十叔时的光景。
美人儿十叔一身青衫飘逸如仙,身边的白脂撑着油纸伞,站在他的身边,白底红梅的雨伞,一身青衫的玉人,四周尽是斜风细雨,芦苇如浪,河面低阔,轻舟如画,那样的风景若是入画,再经由表组的神乎其技描绣出来,该是何等的绝品之作?
她前世最擅长画的,莫不过江南水乡,倒正适合作这样的画呢。
云朝顿时来了兴趣。
谨语屋里作画的笔墨颜料皆是一应俱全的,云朝便忙起了身,对谨语道:“表姐,我去作幅画。你们只管去玩,别管我。”
云畅道:“姑母叫你们过去看看三伯父家捎来的东西,还有哥哥给我们买的玩意儿呢。”
云朝摆手:“你们只管去挑,不用管我,若有觉得我喜欢的给我留着就是了,我突然相起来作一副画,若是搅了我这点儿灵感,一会儿可就画不出来那份感觉了。别啰嗦,快走快走。”
打发了谨语和云畅,云朝取了笔墨,调了颜色,又选好纸张,便作起画来。
整张画都是灰黑的笔调,浓墨烟色里,只岸边一株苦风凄雨中的摇摆轻指的老垂柳的清浅绿色,还有那柄白底红梅的雨伞是抹亮色。
不过是简单笔触,便勾勒出了那种无法言喻的意境,云朝很快入下笔来,看着这副画,心里百般满意。便是不由表姐绣成绣品,这幅画,也是她的上佳之作,足配得去送给十叔了。
谨语和云畅捧着几个匣子进屋时,便看到云朝站在秋日午后那空明的阳光里,正盯琴桌上的那幅画出神。
“这是你新作的画?”谨语把手上的匣子小心放到桌了,凑过来一看,不由问道。
这画,笔法疏简,可偏这极致的疏简,还有那大胆的朱色浅绿,把整幅画都点的灵动深远起来。
而那站于轻舟之上的青衫身影,却是整幅画的灵魂之所。显得高远而澹泊。谨语亦是越看越喜欢。只觉得这样新奇的画法,画出这样的画来,亦当得上难得的佳作了。
云朝笑问:“表姐,你可以把这幅画绣出来么?”
这画看着简单,可那浓浅相宜的墨色如泼如烟,却并不是那么好绣的,谨语只怕自己绣不出这画的灵动和意境出来,不免沉吟了一番。
云朝道:“表姐,你尽力绣出来好不好?”
有了这副画,哪怕她的荷包做的再丑,只要把这画同着绣品一起送给小十叔,想必他定然喜欢,也就不会怪她的荷包绣的太丑了吧?而且,这画,也显得她是把他放在心上的不是?若不然,哪里会把那立于轻舟之上的那一刻,画的如此传神呢?
虽然他画的只是他的侧影,一张脸也掩在雨伞之下,看不出来。
谨语实在对这幅画爱不释手,沉吟过后,便痛快的点头:“我试试,只怕绣不出这份灵气。不过不试试怎么知道不成呢?这画其实倒不必费太多功夫,若是能找到感觉,我再辛苦些,五六天就能得。”
云朝大喜:“那表姐你这几天就专心绣这画好不好?旁的事情,你只管吩咐我就是啦。我们把这画和你的绣品送给小十叔,预祝他桂榜题名可好?”
谨语笑着点头,又打趣了她一句:“这样一来,小十叔见着你的画和我的绣品,便不会怪你那荷包奇丑无比了吧?”
云朝跺了跺脚,嗔道:“表姐,揭人不揭短嘛。再说了,姑娘家的太聪明,不好找婆家呢。”
谨语狠狠的拧了一下她的脸,这才放过了她。
云畅对作画和绣艺都不感兴趣,不过她看着画,也觉得是很好很好的,点头道:“我瞧这画上的人极象十叔,神采几乎一模一样。十叔定是喜欢的。对了姐姐,我帮你也挑了几样东西,你快来瞧瞧。三伯娘还送了好些绸缎绫罗过来,不过姑母作主收进库里了,说是回头待我们做新衫再挑。”
一边说,一边打开匣子。
匣子里倒是有一对明月耳珰,一对小小的蝶恋花玉簪,一支米珠簪花,几个玉雪绣的小荷包,都是精致却不华贵的东西,很得云朝喜欢。
谨语笑道:“都是畅儿给你挑的,这丫头别看闷不出声,倒深知你的喜好。回头阿灵和瑶姐姐过来,还有的挑。对了,这一匣了,却是三伯特意吩咐给你的,我们也未瞧是什么呢,你打开看看。”
一边说,一边推了另一个未曾打开的匣子来。
这匣子却有些大。
云朝心里还奇怪,三伯燕展恒特意给她的?不会是那些纸张的谢礼吧?
其实那些纸,三伯也是按着市价给了银子的,本是自家人,倒真不必另给她什么谢礼。她又是小辈,若真是给她贵重的谢礼,她是万万不能收的。没得坏了一家人的情份。
不想一打开,云朝脸上便绽出笑意来。
她就说三伯那样成精的人,不会做什么不靠谱的事嘛。
这谢礼,还真是贴心。
看到高兴成这样,谨语和云畅也好奇怪起来:“三伯父(三舅舅)这是给了你什么好东西,瞧把你高兴的,来,我们也瞧瞧。”
云朝也不理她们两个,自取了片碎布来,小心翼翼的从匣子取了东西来看。
竟原来是三叠子不同的纸张。
云朝仔细瞧了瞧,一份应是早就失传了的谢公笺,一份是澄心堂纸,还有一份金粟笺纸。
再加上回十叔给的高丽纸,后世所为有的古代四大名纸,算是集齐了。
所谓谢公笺,据传是宋初时谢景初创制的,因而被人称作谢公笺。是受薛涛笺启发,而设计制造出的“十样蛮笺”,其实也就是十种色彩的书信专用纸。纸的色彩艳丽新颖,雅致有趣,颜色有深红,粉红,杏红,明黄,深青,浅青,深绿,浅绿,铜绿,浅云十色。
云朝看了看,也便放下了,有色纸对她来说,实在不算是什么难得的工艺。
倒是金粟笺纸引起了她的兴趣,让她拿在手上,反复看了半天。
据说这金粟笺,因宋太祖赵匡胤提倡佛教,全国印经之风盛行,市场需要,当时的歙州便专门生产了这种用于印经的硬黄纸,纸张具有浓淡斑纹,又名蜡黄经纸。当时的浙江的金粟寺,因香火鼎盛,寺内抄经需纸特别多,多用这种纸,所以这纸又被人叫作金粟笺。
金粟笺质地硬密,光亮且呈半透明状,能防蛀抗水,色质美丽,寿命极长,能历千年而犹如新制。
当然,古人多爱夸张,这纸未必真能历千年不变。不过自家纸制里生产的桑皮纸中亦有专用于装裱的黄硬纸,云朝对这纸便有了兴趣。还想着研究研究,看能不能做出来工艺相近的纸张来。因此小心翼翼的把一叠子金粟笺放进了匣子里。
最后她方拿起澄心堂纸。
这其实就是后世的宣纸中的顶级品种了。不过,因为这会儿的宣纸工艺还不及后世,因此这澄心堂纸虽然贵如黄金,远比市面上的纸要好,但云朝对宣纸也是十分了解的,未必就觉得,这纸张真有多金贵。
后世宣纸的造制工艺已非绝密,因着某些人的奴性,甚至被传去了某岛国。而宣纸在后世,价格虽然昂贵,其实更多的,只是因为其造氏原材的稀珍,因此用传统工艺制造出来的真正的宣纸殊为难得,价格也被炒成了天价。
因此,对于云朝而言,她更感兴趣的,其实是金粟笺。
谨语和云畅自是知道自己家有纸坊的事情,也知道自己家的纸坊所出之纸,远胜于市面上的顶品书画用纸,而生活用纸,自家已经在用了,外头除了这次姐姐给三伯那边捎去的,其它地方是没有的。
因此对三伯父特意送给姐姐一匣子纸,两人都不是特别理解。
见两人面露疑惑,云朝笑着解释:“三伯父特意送给我的这一匣子纸,是很贵重的。这三种纸,乃是谢公笺,金粟笺,还有价比黄金的澄心堂纸。尤其是前两种,真不知道三伯父是从哪里重金寻来的,这两种纸的工艺已是失传。至于这后一种澄心堂纸,亦是价比黄金,最受读书人推崇,十分难得。三伯父竟舍得送给我,怕也有让我拿着这些纸,研究一下,更好的改进咱们纸坊工艺,又或者能再增加些新品种的意思呢。”
燕家诗书门第,云畅即便年纪小,这些纸何等贵重,也是知道的。
而谨语家中富贵,她又饱读诗书,当然也知道这三种纸。甚至父亲从前还给她寻过些澄心堂纸来。因为见过,自是识得。
两人都不免盯着云朝手上的纸瞧。
云朝笑道:“谢公笺和金粟笺也还罢了,这澄心堂纸如何制造,我却是知道的。可惜这纸的原料,只徽州才有,其原料里还有一种稻草,亦是徽州某县的特产,不过用其它的稻草也未必不能替代,倒是那青檀树,外头难寻,若不然,我们未必不能生产出比这澄心堂氏更好的纸张来。这纸如今的工艺,还远未到登峰造极的程度,所以,其实我们生产的桑皮纸中用于书画的顶极纸,是比这澄心堂纸,品质上还要高一些的。不过,那青檀制纸,若是用上最成熟的工艺,所造之纸,确实是寻常的桑皮纸所不及的。只可惜我大概知道这工艺,却受原材料的限制,没办法生产这澄心堂纸了。”
听得她这话,谨语和云畅都极叹服。
谨语很是纳闷,这位表妹也太过神奇了些,也不知道她对这纸张是如何这般了解的。
云畅因知道姐姐真实的身份,反而并不奇怪。
姐姐从前受的可是大齐最好的教育,皇家人知道外人所不知道的东西,并不奇怪。
这世上又有什么新奇之物,是皇家人想了解,而不能了解的呢?
谨语便问云朝:“若是咱们去徽州挑那有青檀树的地方置地,岂不就能生产这纸了?”
云朝点头笑道:“表姐说的办法,自是可行的。不过纸原是生产出来为人所用的,既是竹纸桑皮纸甚至稻草纸麦桔纸能用,且这些纸若做好,质量并不差,又何必为了所谓的好纸,而去祸害那些青檀树呢?桑皮嫩竹易得,用再多,也不怕这些东西绝了种,稻草和麦桔等物更是随地可见,可青檀树却有限。这才是我不想轻易去生产澄心堂纸的原因。若因它的好,而受世人追棒,重利所驱,却是青檀树的灭顶之灾了。我不想因为自己的贪心,就轻易做这样得不尝失之事。”
谨语道:“若是大量种植青檀树呢?”
云朝摇头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