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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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纯牧听闻此言, 再看看那些人道貌岸然的模样,手哆嗦了一下。
他蓦地想到了前世楚歇死的时候,人群里那交叠反复的欢呼与言语。
‘总算死了。’
‘想来大魏日后总要有些好日子了吧。’
‘听说他是个大恶人, 前太子就是被他害死的……’
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到头来,根本什么都没有改变。
他以为这一世不再偏帮小太子,就可以窥见楚歇不一样的结局。可是事情循环往复,还是走向同一个终局。
他死了。
整个上京城的人只感到松了口气。
甚至都巴不得看到他更凄惨的下场。
夕阳西下, 夜色渐浓。
西京城门。
江晏迟风尘仆仆地回来刚到城门口, 小喜子便解下他身上氅衣换上缎裳,“殿下, 楚府里又出事了。”
江晏迟脸色一凝:“什么事。”
“那许家小侯爷想给楚大人下葬,被两位国公府的人拦着了, 人现在还停在堂上,本是算好戌时二刻落葬的,眼下人都堆在楚府, 不许他落葬, 说要将尸体交出来枭首鞭笞……”
听到最后四个字,小喜子看到江晏迟眼神顿时满是锐利。
刚走了两步,却看到城楼下走下个熟悉的身影, 颀长的身子往前一凑拦住了便衣太子的去路, “殿下。”
江晏迟抬眸,略微点头,“苏大人。”
“殿下可愿随苏某来一趟, 苏某……”
江晏迟直直地越过太傅,抛下一句,“现在不行。”直接策马入了皇城,苏明鞍眼底有些愕然, 意味深长地看着小太子远去的背影。
楚府外果真跪倒一大片人。
为首的正是荣国公府陈氏的人。
江晏迟一个勒马,听到那陈氏哭着,“楚歇陷害我们荣国公府不说,还恶胆大于天,深夜里便敢来我府里杀人,如今刑部推三阻四不敢接这个案子,我们总得自己……”
府门始终紧闭。
想来,是许纯牧还在里头。
许家戍守边关二十几年,只怕是不大招架得住这些上京城里的泼皮言语,也没看惯这些人情冷暖,如今只能闭门不出拖延着。
好歹是拖延住了。
江晏迟看着这一团乱的景象,眉头微蹙。
陈氏哭得更厉害些,只差没找个大椽来撞门。前太子遗孀也系着白帛在一旁泪沾衣襟,抱作一团。
偏在此时,冷冷从后头传来一句:“谁说,荣国公府是被陷害的。”
咯噔咯噔,马蹄声挤入人群,走到那二位面前抛下一句:“荣国公府毒杀东宫证据确凿,刑部失火案宗烧没了,就以为定不了罪了吗。”
“殿,殿……”
荣国公夫人抱紧了小世子,一时间哽着没说出话:“此事分明就是楚……”
“此事分明就是刑部的过失,这案子早该断清楚的。荣国公夫人若觉得自己是冤枉的,应该去刑部门口跪,盼着刑部能早日查清楚洗刷你们荣国公府的冤情,怎的跪到这头来了。”
江晏迟将目光投向一侧的前太子遗孀,江晏迟的声音极尽漠然:“皇嫂,皇兄都已经死了四年了,丧期早已过,你如今戴着这白头巾……是什么个意思?”
废太子遗孀惊觉不对,皇帝如今病重,此举的确是犯了大忌讳:“臣妇不敢,怎么会敢咒父皇!这,是……是臣妇失仪,臣妇……”
江晏迟走到她身边,起身下马,压低了声音,“皇嫂,若是我继承皇位,好歹皇兄是我亲哥哥,那小侄儿也是实打实的皇族宗亲。可那江景谙可是宁远王之子,若是他当了皇帝,你们可就成了旁系,回头圈一处荒凉封地就能打发了,日子只会更难过……不要纠缠于过去听了人几句挑拨便犯了糊涂,站错位置。凡事多为小侄子想想,人得考虑将来不是。”
小太子字字珠玑,三言两语正点破要害。
前太子遗孀张了张嘴,一下没能说出话来,只俯着身,不再轻易辩驳。
***
好吵。
好像有许多声音交杂在一起,让楚歇脑子发胀似的疼着。
还能听见仪器的声音和医生匆忙抢救的动静,可是却像是关在一个黑匣子里,看不见也摸不着。
“宿主!出现了一点问题,您现在没办法重生……”
“什么问题?”楚歇慢慢地又有了些意识,浑浑噩噩着地问。
“您原本的身体……好像被另一个魂魄占据了……我已经尝试过很多次了,我们没有办法抢夺到那句身体的主动权……除非他自己放弃,不然我们进不去那具身体啊……”
“……?”
黑暗中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冰冷又有些熟悉。
“再回去那里,回去大魏。”
“……?!”楚歇惊愕地着还没说什么,却听到仪器机械声越来越远,莫名的嘈杂哭声越来越近。
这,这什么鬼。
他的心一点点沉下……这,这踏马到底什么情况。这是谁的声音,谁霸占了他原本的身体。“想我把身体还给你,可以。再替我完成最后一件事。”
你,你大爷的!
这踏马谁啊!
鸠占鹊巢还威胁人到底有没有道德底线?!不会回自己的身体里吗?!我这刚交代完那边的遗言,好不容易走完了人物线都要重生了!
“九个月后,太子江晏迟登基。那是许纯牧的死期。”
那人声音低沉而森寒。
“我要你,救他。”
声音渐渐消失。
周遭空洞洞地,只剩下黑暗。
嘈杂声越发大了,又在到达某一个临界点后化作一片嗡鸣声。楚歇在这片刺耳的声音里缓缓睁开眼。
“正在为宿主修复致命伤,三,二,一……宿主,您快喘口气试试……”
楚歇又顿了好一会儿,才弱弱地呼出一口气,再缓缓地吸气,找回了呼吸。身体都麻木着,冰冷得好像没有半点知觉,过了一会儿,才听见外头吵架的声音不绝于耳。
“赵煊,你给我从这里滚出去!”
是许纯牧愤怒的声音。
是了,他又回来了。
他……妈的。
“许纯牧,人都已经死了,你何必为了一具尸体得罪整个上京城的人。”
江景谙的声音淡淡地传来,带着些游刃有余的威胁意味,“你想清楚了,这天下将来到底会在谁的手里。”
“郡王知道人已死,为何又不肯放过。他尸骨未寒,若是听见你们这些声音,就不怕夜里……”
“欸,这种人一死早就被小鬼捆着下地狱了,哪儿还有空深夜游荡人间。”
江景谙正欲再说些什么,忽的听到赶来的小厮同赵煊说了几句,赵煊又转达给了他,说是太子殿下在外头呢。
看架势,像是要保楚歇稳妥出殡。
江景谙目前不想和江晏迟面对面,只得先从侧门离开,临走前又瞥了眼楚歇的尸体。
总觉得有些不放心。
“郡王殿下,太子快进来了。”
赵煊在一旁提醒。
江景谙只能先行离去。
好容易消停了,许纯牧走到棺材旁有些失魂落魄地蹲下,手撑着额头思绪飘去好远。
楚歇,这么多年,你到底都做了些什么。
怎么会落到如此地步。
想到了那个在深夜里仔细给自己拈花涂甲的侧脸,许纯牧心底渐渐苦涩。
蓦地一下,棺材里伸出一只苍白的手,有气无力地拽了一下他的袖子。
***
江晏迟好容易将外头的人彻底打发了,如今踏进楚歇的灵堂,看着里头四处挂满白绸,素色的灯笼一盏盏点起将楚府照得灯火通明。
既明亮,又昏暗。
江晏迟心口钝痛,步子也缓和不少,像是怕惊着谁。
踏进大堂,看到棺材已封,钉得死死的——
竟是最后一面也见不到了吗。
将段瑟给他带的果子撒了些在棺材前,江晏迟伸出手摸了摸棺材上的长钉,眼睛一圈圈发红。
这三日他混混沌沌地,好像想什么都不清楚,可见到了段瑟,让他找回一些生机。如今的思绪竟是比往日都要清明。
他才刚刚找到阿牧。
他便死了。
和楚歇一起,彻底埋葬在这一具棺椁中。
黑漆漆的棺盖,将一切善恶恩仇都掩起,不久后也将在黄土中被彻底埋葬。
他想知道的事情。
永远也不可能知道了。
许纯牧护着一盏白烛,立在棺前。瞧见堂下站着的江晏迟先是一惊,险些手中白烛没能端住。
“殿,殿下……”
“到时辰了。”
江晏迟望着他手中的烛火,眼神黯淡,并非疑问。
“嗯,多谢殿下,好歹没错过了落葬的好时辰。”许纯牧观察着江晏迟的神色,将烛火立在棺材前,将素笼罩上,“殿下难不成是想送他一程吗。”
“嗯。”
许纯牧站着没动,似是婉拒。
江晏迟便再解释了句,“不是我杀的他。那一日我救回了,胸口那刀,是自尽。”
许纯牧手顿了顿,灯笼钻了些风进去,险些吹散这一盏明火,“自尽?”素白的烛火衬得脸上没有半分血色。
他不想活了。
为什么。
“我以为殿下和那些人一样,都是恨极了他的。”
江晏迟没说话。
看着一切就绪,转过身,掩去眼底弥漫的薄红,“走吧。”
棺椁被抬出了楚府,小厮们脚步在青石板路上稳当地走着,迎面吹来一股阴风,带着些可怖的气息。
他们其实也是怕的。听闻这死的楚掌印虽是位高权重,可没少做腌臜事儿,就怕死了怨气重魂魄也不得安宁,还得作妖。
脚程不由得加快些,没一会儿就出了上京城。
“殿下,臣真的不适合当您的太子妃。”许纯牧斟酌着用词,“臣喜欢北境无拘无束的环境,今日夜里臣便打算动身回北境了。”
“好。”江晏迟声音低低的,像是没怎么入耳。“今夜过后,臣也不会再入上京城。但是殿下不必担心——北境边沿千里,我会为殿下开疆扩土,不叫殿下烦扰忧心。”
“你也觉得这西京皇城,教人片刻都不想呆着吧。”江晏迟没什么情绪地说,“所谓上京,就是一座枯骨堆起来的城。所见的绮丽,繁盛,那都是吸吮着骨肉渣滓开出的花。”
“只教人想走的走,想死的死。”
暗夜里,许纯牧瞥见江晏迟的眼神如此沉郁。
“殿下这话重了些。”
到了落葬的地点,望着那挖好的大坑,江晏迟眼神沉沉地问了句:“人躺在这样深的地下,会冷吗。”
“死了便不觉得冷了。”
许纯牧挥手,棺椁入土,一铲子一铲子的土盖上,很快便将坑填平。
待到一切尘埃落定,江晏迟将手中一盏灯笼吹熄,借着幽暗的月色看着眼前的这新坟。
“许纯牧。”
江晏迟声音始终很冷,“楚歇这个人,你了解多少。”
许纯牧整个身子一震。
“永安之乱因陈氏一纸状告而起,在上京城乃至边境十三郡掀起腥风血雨,三胡厮杀,残骸万里。皇城屠戮千百,血气不散……”
“他一定要杀陈莲洲,是不是因为,他是永安之乱的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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