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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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晏迟的眼睛漆黑如墨, 往日里总是掺着几分桀骜。近两年少年人的稚气愈发淡去,轮廓也渐渐棱角分明。
什么时候起,他看上去已经和当年按个十三岁的小崽子完全不同了。
小皇帝眼微微一眯, “在想什么。”
楚歇别开了眼,“没什么。”
今夜许纯牧就会离京。
楚歇心底一颗石头放下。
不论这剧情走得如何, 不论今后还有什么变故。只要许纯牧不在上京城而是北境,就尚且有自保之力。
每一次他莫名其妙地开始共情时,他的感知就能与现世共通。那边占据着自己身体的孤魂也能短暂地探听到这个世界的发展。他无比在意许纯牧的死活, 只要能帮许纯牧逃过死劫,那人就会甘心让出身体。
而他就能回到那个, 真正属于自己的世界。
“阿歇, 我带了御医来。”江晏迟看他像是心情不错的样子, 试探性地问, “是治疗癔症的,你愿意……见见吗。”
癔症。
根本就没有癔症。都是我骗你的。
“不见。”楚歇冷淡地回应, “我不想见。”
小皇帝眼神灰暗了些:“见一见, 好不好。”
下巴搁在他的肩胛骨上,热气扫在他的脖颈,“就一次, 我想知道你如今到底是个什么情况而已,阿歇, 我不会害你的……”
楚歇知道小崽子如此急切的原因。
自打上次跟许纯牧从淮崎郡回来后, 他的演技就频频出现了漏洞。他自己也清楚的。
且只在面对江晏迟的时候。
大概是因为这样,江晏迟总是觉得他白日夜里的性子渐渐融合。
不仅没教他觉察癔症这个谎言,反而让他生出了奇怪的期待。
江晏迟口口声声说喜欢自己,且白日夜里都喜欢。可他想不通,这小崽子到底喜欢的是什么。
是喜欢自己扮演出来的那个影子吗。且不说他会喜欢夜里那个, 是因为夜里的温良大方,曾对他有救命之恩。可他为什么还会喜欢那个邪恶的,狡诈的楚歇。
如果他就好这口,就喜欢蛇蝎美人。
那为什么在原著剧情里,他没有喜欢上原主呢。
做的事情明明都是一样的,为何原文里的江晏迟没有喜欢原主,而如今却喜欢他了呢。
楚歇自认走剧情时候对每个人物的性格,欲望,手段都有一个大概的判断。可是江晏迟此人,一直都在他的意料之外。
楚歇不得不承认。
江晏迟此人——
是他在这个世界,唯一无法预判行为的人。
楚歇一开始是被他温软的外表欺骗,险些以为他是个什么都不懂的草包废物。
可后来发觉他精于算计,手段雷霆的一面后。
他更控制不住他了。
每一次走剧情,脱线的都是他。
每一次做任务,算不到的还是他。
无论是在现世,还是穿到这个世界。他自认都是足够精明的,演技也是一流,反应也很快。从不消极倦怠,也不灰心绝望。无论遇到怎样难处理的情况,总是能绝境求存,用一个又一个无懈可击的谎言,成功蒙混过关。
那是他的生存之道。
但是最近,尤其是江晏迟提出要和自己成婚后。
他的演技似是有些力不从心,好像应对得越来越费劲。
楚歇不止一次地反思过这个问题,最后得出的结论是江晏迟这个小崽子真的太聪明了。极度敏锐,多疑,同时又惯会试探。在他面前撒谎难如登天,所以他向来完美无瑕的扮演,才会不断地出现裂痕。
起初他因这种裂痕而担心,生怕露了破绽,这小崽子会不再对自己有情——毕竟走到这个时间点剧情点,原主楚歇是将死的,手中权势式微,连自己都保不住,更何谈保住许纯牧。
唯有剑走偏锋,紧紧抓住江晏迟这把利剑,才能顺利完成这最后的任务。最后真正去世,回到现世。
撒谎频频出现漏洞,并没有影响江晏迟对他的迷恋。
甚至让他开始期待,自己两个人格能够融合。
楚歇,对这样的期待感到烦躁。
“根本不会融合的。”
楚歇的声音冷了几分,“江晏迟,我是我,他是他。我们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你怎么可能同时喜欢两个呢。”
“其实不是的,你喜欢的只是夜里的。但是你为了他不得不忍受白日的我,是不是。”楚歇谆谆而问,却听到江晏迟的否定。
“不。不是。”
“我喜欢的,就是全部。你们不是两个人……”
小皇帝微微一笑,“你们是一个人。”
背脊蓦然发凉。
袖中的手猛地攥紧,刚听到那句话的一瞬间,他险些以为江晏迟什么都知道了。
“怎么了,你怎么额头出那么多汗。”小皇帝不顾他的反对,直接将太医召了进来替他把脉。
”是有些受凉,不过无妨。“刘太医看着这美人锐利的眼神,不自觉地背上开始渗着冷汗。
“刘太医,最近朕时常觉得他忽而像夜里的,忽而像白日的。您看看,是不是平时喝的药有了些效果。”江晏迟跟在后头,隐隐带着些期待地问着。"癔症本就古怪……臣也不敢断言……这,若是往常来说,若是好转,似乎应当一个性子会出现的越来越少……"
随着太医的话,江晏迟眼底地光芒渐渐暗淡。
是的,最近夜里那个性子出现得越来越少了。
"最后……兴许当完全消失。"
楚歇脸色淡淡,"嗯"了一声,一副"我就说是这样吧"的神情。
"可是按照陛下描述的,兴许也有融合的可能,也未可知……毕竟这种事太罕见了,臣也实在不敢一言断之……"
皇帝脸色有所好转,那娘娘脸色却好生难看。
刘太医纠结着,问,"娘娘最近可有记忆混杂?就是时常想起夜里的记忆……娘娘,可有什么害怕惊惧之物?"
楚歇很冷静,"没有。"
"呃……"
江晏迟却似想到什么。
"若是记忆也出现混杂,则有可能在融合。若记忆依旧日夜分明,那兴许是那另一个性子在逐渐消失,总之……一切皆有可能。"
刘太医擦了擦汗。
楚歇此人臭名远扬,传言里都是极难相与的,他实在有些顶不住那眼神的压力,"臣。臣再开几副药……"
"药不必了。"
"往后我也不会再喝。"
楚歇的声音极其冷漠,像是要拉开距离似的,“江晏迟,不要再做这些有的没的。”
刘太医心一下提到嗓子眼,听到楚歇对皇帝直呼其名,双膝一软扑通一声就跪了下去,恨不能直接磕头。
“你一个皇帝,成天就只有这些事情可以做了吗。”
这语气充满着上位者的傲气,刘太医吓得哆嗦了起来,在地上磕了个头不敢直起身,生怕接下来就要面对君王一怒,平白被牵连的惨状。
刘太医的胆子向来小,今日怕是看不出什么了。小皇帝心底打量着,便贴着上去,柔声问,“好好地怎么又这么大的火气。”
“不喜太医来看,那不看就是。”
头也不回,挥了挥袖子叫面前人且退下。
刘太医是个有些眼力的,如临大赦一般磕了个头,脚步虚浮地出了承鸾殿。
脚底有些发软。眼见为实地确定这新皇后果真是盛宠至极,不免又感慨一句这位楚皇后是万万得罪不得,偏偏又脾气极差,这苦差事怎么就落到自己头上了。
刚提起袖子擦了擦汗,一旁的小喜子给太医递了一碗水过来,问:“这天这么冷,刘太医怎么出这样多汗。而且,怎的这么快就出来了,陛下不是让您给娘娘看病吗。”
刘太医还没解释,忽的听到里头传来砸碎杯盏的声音,忙不迭地退了三尺远。
没一会儿,瞧见皇帝也蔫蔫地从里头出来了。
小喜子也照样给皇帝递了一杯水去,正逢桃厘摘了花来摆弄,看着门口站着的三人,“咦”了一声,问,“这天寒地冻的,陛下怎么不进去。”
又看了看屋子里,恍然大悟道:“陛下,我们大人最近睡不好,脾气也跟着躁了些,陛下先去偏殿坐坐,桃厘进去劝劝……”
太医悻悻而去,片刻都不想多待。
太荒唐了,这皇帝哪儿还有皇帝的样子,分明就是被那一副昳丽的样貌勾了魂。
刚出承鸾殿没几步,迎面遇上了乘着轿撵赶来的苏太傅。
“太傅。”
“你刚从承鸾殿出来?”
刘太医自知不可乱说话,只含含糊糊地应道:“苏太傅是去寻陛下的?”又添了一句,“陛下在偏殿呢。”
看着苏太傅远去的背影,刘太医又擦了擦额角的汗,心想:现如今陛下接见朝臣都要在皇后的住处吗。
荒唐,荒唐。
这一头,江晏迟未曾料到苏太傅寻他不见会来承鸾殿外等候,知道苏明鞍和楚歇往日里是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提携之恩的,可这位太傅也只是把楚歇当刀子使。
江晏迟不想惊动楚歇,便还是移步议政殿才接见。
“苏大人究竟有什么事,是不能明日早朝上说的。”江晏迟问。
苏明鞍身后却还跟着一人,作侍卫打扮的,刚刚起皇帝就一直注意着,如今更是把目光落在那人身上:“太傅身后是谁。”
只见那人将头微微一抬,单膝屈地行了军礼。
“臣,赵灵瞿,拜见陛下。”
赵灵瞿,眼下时分他怎么会出现在上京城,他不是前几日刚在西境吃了败仗吗。
“你竟敢在大战当前私自回京!”皇帝顿时怒然起身,“来人,把他给我拖出去——”
“陛下请听他一言吧!”苏明鞍也跪了下来,拉着那赵灵瞿五体投地地重重一磕,然后才说,“赵将军也是没有法子了,陛下斩了那和谈使者,北匈左贤王忽敕尔大怒而渡河,哀兵必胜,乌水一战大魏惨败。赵将军自知没了活路,这才拼死上京意图向陛下奏明实情!”
“已经是死罪了,还有什么好辩驳!”江晏迟怒而斥责,却没教人立刻将人拉下去。见江晏迟态度稍缓,苏明鞍再言辞恳切道:“陛下。若是赵将军战败要逃,何必逃来上京,应当是要躲去一个见不着的人地方才是啊……实在是赵将军有不得不说的话,才冒死前来觐见陛下的……陛下且听他一言吧。”
江晏迟眼眸在苏明鞍和赵灵瞿之间来回扫动。
赵灵瞿始终不言,到了此刻才终于吐露一句:“臣一战败,就骑八百里快马赶回上京,今日早晨战败的军报才道,午后臣便入京。陛下不想知道为什么吗。”
“因为臣知道,此一战败,臣将再无活路。”
“楚歇一定会以战败为由,杀了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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