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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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指名道姓,云樱懵然抬头,在场那么多文人墨客,她算得了什么?让她来评诗,听着倒像是刻意刁难了。
求助地看了曹慧一眼,对方似乎特别想看狗血大戏,调皮地眨了下眼睛,并不打算出手相助。倒是一旁的叶淮风看不过去,截过话头:“云姑娘谦虚,怕是不好意思来评,不如……”
话未说完,就被穆流芳打断,声音暗哑中夹杂了几分火气,他站离座位,走至二人面前,态度不容违逆:“我与云小姐相识多年,倒不如叶公子了解她了?”
叶淮风眯起眼,这话怎么听都带了刺儿,余光瞥见云樱缩到曹慧身后去,忍不住护短护到底,折扇一横,挡在了穆流芳面前。
“何必为难不过刚及笄的女子?评诗,我想云琅公子应该更胜此任吧。”
站在角落里的男子愣了愣,没觉察出二人之间的暗潮汹涌,只实话道:“舍妹虽说身娇体弱,可学问却不弱,若是男儿身,只怕也能金榜题名,叶公子不必担忧,让她来评便是。”
真是猪一样的兄长!
叶、云二人同时吐槽,彼此对视一眼。
叶淮风无奈地挑眉,表示这话没法接下去。云樱倒是不在意地冲他一笑,从曹慧身后走出来,微微偏头道:“无妨,我先拜读一下穆公子的诗。”
站在道中间的人侧身让路,云樱经过他的时候,不经意地抬眼,正巧落进一双幽暗的眸子,似古潭般深不见底,蕴着极深的情绪,让人莫名心慌。
云樱忙错开视线,走到穆流芳的诗卷前,阅起诗来。
依然是工整的七言绝句,却是狂妄不羁的行草,一笔一划间都透出此人的傲睨自若,字能反映出一个人的性格,否则为何古人长云字如其人?怕是不无道理。
穆流芳也是咏的莲——
“素花多蒙别艳欺,此花端合在瑶池。
无情有恨何人见,月晓风清欲堕时。”
单从立意来看,纯粹描写池塘莲花的叶淮风和赞颂白莲素雅纯洁的穆流芳,自然是后者更甚。可云樱的心偏到了姥姥家,怎可能不夸男神夸敌人?
于是张口便鬼扯:“两位公子皆是满腹经纶,尤其穆公子还是当朝的新科状元,作的诗自然是找不出什么瑕疵,我就不来指点江山了,只说个人喜好便是。”
云樱说这话的时候,可不敢看穆流芳的脸色,心突突跳着,偏又故作淡定,以至于声音有些发紧:“穆公子独独歌颂白莲,对旁的艳色带了轻看之意,这未免有些独断专横狂妄自大了。相较之下,我还是更喜欢叶公子的诗,温雅且平易近人。”
最后一个字从唇舌里翻滚而出,云樱明显感觉到周围的人倒吸一口凉气,她没有去看穆流芳的表情,却也能感受到从他身上源源不断*近的低气压。
这么不给他面子,会不会被打啊?
云樱惴惴不安,贬低他时的快意变成了惧意,担心禁足的时间又延长,很没骨气地挽救道:“当然了,穆公子的才华大家有目共睹,当真是笔落惊风雨,诗成泣鬼神,我的拙见让大家贱笑了,还是请柳公子来评吧。”
她补救的话似乎没起什么作用。
右下角的对话框一直在不停地蹦出消息——
曹慧:你完了,我看那个穆流芳一副要吃了你的样子,超恐怖!
曹慧:为什么要作死?哈哈哈哈,不过好好笑!你怂成狗的样子已经被我拍下来了!
曹慧:[图片.jpg]
照片里的女子垂着脑袋绷着唇,一副战战兢兢的模样。
云樱不忍直视,关闭了对话框,挪到右侧的位置,这才敢抬头面对穆流芳。
他绷着脸没说话,但她就是能从他的眼神里感觉到他极力压制的怒气。也是,心高气傲的状元郎,被说成不如皇商之后,这在士农工商阶级意识浓厚的古代,无疑是一记响亮的耳光。
窒息的沉默中,有人□□话来。
“云小姐这般见解独到,不如也来作一首诗?”宁心上前一步,笑得很无害,心里的算盘却打得啪啪响,“一个人可不热闹,得分个高低才有趣,曹小姐,不知道在座的各位有没有这个荣幸,品到你作的诗呢?”
好大一只心机婊!
曹慧暗暗吐槽,遂自信一笑,挡开叶淮风,在他方才的位置前坐下,扬起秀眉,爽快应道:“好啊!”
宁心见状,眼底掠过一丝诧异,也不知道曹慧是单纯过头,还是明知道她的意图却欣然应下,莫非是有别的打算?
今日的一切,都让她觉得扑朔迷离,骄阳跋扈的曹家千金、冷艳孤傲的蒋昭仪、目中无人的十公主,甚至表面温文尔雅实则拒人千里之外的叶淮风,以及不苟言笑的冷面少将军季鸿,都像飞蛾般,围在云樱这团不起眼的小火苗周围。
真是说不出的奇怪!
曹慧瞥见宁心表情讪讪,心里不屑地冷笑,当她这些年的宅斗文都白看了吗?这一石二鸟姐妹反目的小把戏她能看不出来?她和云樱才不会如了她的意,真是可惜喽,宁郡主。
曹慧和云樱分别是杜甫派和李白派,前者背尽杜甫诗,后者抄遍李白辞,二人这么一座定,空气里便擦出隐约火光,这是为爱豆而奔赴的一场战役。
装*地一笑,曹慧提笔蘸墨,用原身练就的簪花小楷认认真真写起来。
她选的是杜甫的《野望》,一句“海内风尘诸弟隔,天涯涕泪一身遥”贴切地表达她穿越后的沉痛心情。
至于云樱……
在看到她笔下那句“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之后,有人的脸色就变了。
闺阁女子,写出这般血淋淋的诗词,当真是失格!男子都盼娶回温婉贤淑的娇娘子,她这般恣睢狠戾,怕是没人敢上门提亲。
女眷们纷纷捂脸不忍直视,云樱却写得行云流水,豪气冲天。
她对剑客的崇拜之情,这帮后宅女眷怎会明了?她们不过想要寻求一个狭小的庇护所,终日为了后宅里的那点破事斗个头破血流,以夫为天的观念扎根在心底,当真是卑微到了骨子里。
她其实明白,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既已穿越成闺中女子,顺从命运、尽早适应才是最明智的选择,可心底有个声音却始终念着不愿。
她不过才十八岁,没有认真地谈过一场恋爱,就这样被送上花轿嫁给根本不了解的人,她怎甘心?
若是穿成了女侠,走江湖路线该有多好?
写完最后一笔,云樱轻叹一口气。
“纵死侠骨香,不惭世上英?我怎未看出,你还有这等剑胆琴心。”
穆流芳的声音传过来,透着一丝耐人寻味,幽暗的目光在她身上来回打转。
他真是越发捉摸不透她了,好似这些年的交情都不过浮华一梦,看的是镜花水月般的影子,和面前这个女子,全然不同。是她性情大变,还是他从未真正了解过她?
“两位小姐都题完了诗,穆公子来指点一二可好?”宁心上前一步,挡在云樱和穆流芳之间,阻断二人交汇的视线。
她倒要看看,穆流芳的心会偏向谁。
期待的修罗场并没有来临,穆流芳看也不看曹慧的诗,径直卷过云樱面前的宣纸,命人拿下去:“此等诗,以后莫要再作。”
云樱一口老血卡在喉咙里,李白男神的诗怎么就入不了他的眼了?
曹慧偷偷比了个剪刀手,笑容得意洋洋,这是杜甫党的胜利!
凉亭的气氛陡然僵住,所有人都能察觉出穆流芳和云樱之间的针锋相对,先前还嫉妒她和穆流芳关系亲近的女眷们,此时都幸灾乐祸地暗喜起来。
就说嘛,穆公子怎会这般眼拙,看上云家病秧子?
云樱难堪地站在一群人中间,火气上来了又压下去,跟这种不懂欣赏的人有什么可争的呢?不过对牛弹琴罢了。
叶淮风见状,出来打圆场:“我倒是觉得云小姐这首诗作得很有侠骨情怀,穆公子若是不喜,可否把那卷诗给我。”
俊逸的面庞,和煦春风般温淡的笑,如玉的手递来,掌心光洁。
却让人…觉得刺眼。
穆流芳心中晦暗,却说不出是什么原因,只本能地道出心底的抗拒:“既是拙作,就不便再拿出来污公子的眼。”他撇头吩咐下人,“把这卷诗拿出去扔掉。”
这也太侮辱人了吧?
曹慧也不想看什么修罗场了,腾地站起来,就要替云樱讨回公道。
叶淮风却按住她,示意她别冲动。
曹远官位虽高,可毕竟不如穆侯爷身份尊贵,更何况宫里还有德妃坐镇,若是打了穆家宝贝嫡孙的脸,曹慧只怕是吃不了兜着走。
他来夜央的时间不长,但因为皇商这一身份和各类人士都有交集,个中利害看得比曹慧透彻。心中虽然保持着原本的义气,可耳濡墨染久了,也慢慢收敛了冲动的性子,变得谨言慎行。
这样的行事风格他虽不喜,却也没有办法。现代叶淮风的身份已经永远划上了叉,如今的他是皇商叶家嫡孙,这个将伴随他未来几十年的新身份,才是他应该认真演下去的角色。
……
好好的作诗游戏这么一闹,众人都没了继续玩下去的兴致。
穆流芳看了云樱一眼,扭头便离开湖心亭。
他疾步走过长廊,在拐角处拉住了方才那名下人。
对方正抱了云樱的那卷诗准备去扔,见穆流芳追上来,就毕恭毕敬地弯下腰问他有何吩咐。
穆流芳盯着他手里的那卷宣纸,脸上表情百转千回,过了半晌,拧着眉命他把诗卷给他。
下人不明所以,这不是要拿去扔的东西吗?
疑惑中,瞧见古画般俊雅的公子,徐徐展开诗卷,盛夏耀眼得发白的光投落在宣纸上,衬得上面的黑字越发显眼夺目。
穆流芳凝眸看了半晌,轻卷起诗卷,复递给他,吩咐道:“放到我车上去,动作仔细些。”
前一秒还说要扔掉的东西,摇身一变成了需小心对待的贵重物品,下人心里画满问号,可瞧见主子脸色阴沉,就一个字都不敢多问,默默压下心底的好奇,朝停放马车的地方奔去。
主子们的心思,当真是捉摸不透!
连穆流芳自己都捉摸不透,区区旁人又怎会明了?
他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发热的头脑渐渐冷却。他今日的举措,的确有些伤人。云樱不过一介女流,他又何必跟她斤斤计较?这根本就不像他一贯的行事作风。
踱步半晌,想着还是回去缓和一下两人越发僵持的关系。
原以为他当众给云樱难堪,一个姑娘家,会委屈得哭出来,走回池塘边,却瞧见她和叶淮风说说笑笑,飞扬的眉梢,灵动的眼眸,说不出的明丽动人。
刚散了的郁气,又一口气涌上来。
穆流芳垂在袖中的手紧了紧,这回没再去找云樱麻烦,而是走去云琅身边,声线低沉道:“令妹近日与市井之徒交往过于频繁,才会有惊世骇俗的举措,今日她所作的诗,云兄看了想必也很吃惊,若是再这般放任下去,只怕管教不住。”
云琅向来唯穆流芳马首是瞻,听他这么一说,不由朝云樱处看去,见她和叶淮风谈笑风生,又回想起之前在兰香楼撞见二人并肩走出来的一幕,心一沉,求助地问:“穆兄你说,我该如何是好?”
穆流芳眼波微漾:“别再让她接触不入流的人。”顿了顿,又道,“明日起让她来桐光书院,我亲自教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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