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助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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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日谢璋引贺函上钩,便以彭城兵强马壮为由,暗示他不必为城东之处的叛民所担忧。况且还有一个坐在后方的御史大人,捅破天来也出不了什么大乱子。
然而那报信之人一脸慌张地奔向了太守府,俨然十分严重。只是一只脚还没迈进来,就被纪余严冷着脸轰了出去。
城东的叛民神不知鬼不觉地已经渡过了那条护城河,现下所有官府名下的,无论是钱庄还是驿站,都被洗劫一空。
这些叛民们,大约已经得知了自己最后的一点期望已成了那镜中之花,于是打算鱼死网破,拼尽自己的最后一份力量。
官与民,在压抑的暴政之下从来都不曾和解过。
纪余严与贺函虽然表面上依旧镇定,但偶尔露出的神情还是暴露了他们的内心所想。
眼见彭城一事越闹越大,而两个罪魁祸首还十分悠哉在一旁作壁上观。
谢璋瞅着贺函的身影来回在堂下走了无数圈,最后停在了自己的身前,焦急道:“如今那些叛民已逼近太守府,谢小将军,是时候去将他们一网打尽了。”
谢璋正懒懒地靠坐在屋顶梁上,一面晃悠着双腿,一面把玩着一把小匕首,闻言笑道:“贺大人别急啊,他们这不还没打上门来么?”
绕是贺函蠢笨至极,现下通过谢璋事不关己的表现看来,也终是明白这个名不见经传的谢小将军自始至终就是一个搅局的。
他深吸了一口气,问道:“那谢小将军如此胸有成竹,是已有了对付那些叛民的主意了?”
谢璋飞快地打破了贺函的幻想:“没有。”
他这一句没有,说得坦坦荡荡,十分无辜,仿佛就在说昨日晚上喝了什么酒一般。
景行恰时笑出了声,引得谢璋低下头看了他一眼。
贺函气得背过了身去,若不是碍着身份,怕是早就抄着家伙向谢璋招呼过去了。
此处因叛民一事已大门紧闭,但四周安静,没什么多余的嘈杂之声,墙外隐约传来的杀喊声渐渐地逼近了这座孤零零的太守府。
贺函听了一耳朵,没敢再听下去,只好回过头朝纪余严投去求救的眼神。
纪余严冷冷地瞪了贺函一眼,便自坐了许久的长椅上缓缓走到谢璋所处之地的下方。然而他还未来得及说出话来,只见谢璋一个纵身,纪余严只来得及从眼角瞥过划过一道靛青色的衣角。再回过神时,谢璋已经稳稳地落到了地面上。
他将匕首拿在手中颠了三下,笑道:“贺大人先召集兵马,我先出去探探口风。”
于是谢璋在众人还未反应过来的时候,飞身从院中掠向城东方向。
大约城中之人已知晓那些叛民打算孤注一掷,街上简直比那日几人看到的还要冷清。街道上处处都是打翻的农家用具,谢璋一路沿着街边的墙头行去,眼中那戏谑的神情早就换上了另一幅面孔。
几个脚程,谢璋已来到了叛民最多的地方,杀喊声与撕裂声交融,城墙上高高矗立的旗帜已经倒下,被无数路过的人几脚踩过,污泥满身。
谢璋停下了步伐,高高立在一座高墙之上,这幅昏暗与血色交融的白日光景,又让他回想起无数个与杀戮共眠的夜晚。
渐渐的,谢璋眼底弥漫上了一股浓烈的恨意。
他自袖中掏出一把小巧的弩,对准了对面墙头叛民中领头模样的人。空气中传来一声微乎其微的利器飞驰之声,下一瞬,暴露在弓弩之下的人,眉心已多了一把精致的箭。
那人无声地倒在了血泊之中。
杀声震天的叛民之中,诡异地安静了片刻,然后犹如决堤而出的河水般,轰然爆发出一阵震天的哭号声。
本已将叛民按捺住的守城官兵,一时竟拦不住他们,纷纷自墙头被击落下来,然后被一拥而上的叛民们砍下了头颅。
这场叛乱已经无法阻止,愤怒与绝望之下的百姓们,必定能将自己这弱小而又无声的呐喊,悉数呈到太和宫之中。
届时这埋在彭城之下不见天光的东西,也终会原形毕露。
天空久违地露出了一似微弱的亮光,落在站在墙头的谢璋头上。箭弩被收回了袖中,谢璋在原地静默良久,缓缓将手掌送至自己的眼前。
仿佛能看见血色。谢璋自嘲且无声地拉起了嘴角。
转过头谢璋不去看身后的震天之声,轻飘飘地落到了地上。然而多年警惕的习惯,还是让他发现了不远处角落里有断断续续的动静。
他皱着眉缓缓走过去,袖中的箭弩不知何时又滑到了手中。
角落中一块木板后面,不断的发出细细碎碎的声音,谢璋缓步走上前,一手猛地掀开木板,右手却已架在了箭弩之上,随时可以取人性命。
然而只见木板之下,藏着一个五岁左右的女童,扎着一双冲天的羊角辫,不知是与家人走丢了还是早就没了家人,一双小手满是血污,却不忘紧紧地护住头。
见谢璋掀开了自己的藏身之物,尽管很害怕,也没有哭号,只是尽可能地把自己往黑暗之处藏匿,仿佛这样,就不必面对阳光之下的梦魇。谢璋怔了一瞬,复而不可抑制地轻笑出声。
半晌,他把自己的外袍解了下来,俯身给女童披上,便头也不回地离去了。
这边谢璋了结了自己的事,而太守府却仍然陷在忐忑不安的惊慌之中。
说是惊慌,可自始至终慌的也只有贺函,或许还有一个不显山不露水的纪余严。
而景行自谢璋离去之后,就一直一言不发,仿佛是在等待着什么。
在府外的叛民已三三两两地围住了太守府,谢璋又迟迟不见归之时,这个有贼心没贼胆的小太守,终于不再等待,召集了兵马,在外围守阵。
门外有叛民高声道:“狗官贺函!还不速速出来让我们取你狗命!”
贺函连日以来被谢璋景行三人连番戏耍,已积了一肚子的戾气,此时终于有渠道释放,于是他在近侍的簇拥下,怒气冲冲地推开了太守府的大门。
然而一出院门,就被外面声势浩大的仗势吓得连连后退,仓皇间也不知向谁喊出了声:“怎么会这么多人!”
无人应答。但门外里里外外围满的叛民无声地给了他答案。
站在最前方的一位青年见贺函出来,眼中的怒火已烧到了眉间,他冷冷地对贺函说道:“身为百姓官,不为民求福祉,一面昧着良心贪污,一面还对我们赶尽杀绝,贺函,你今天就要用自己的命来还!”
贺函退到近侍身后,早没了早前那股勇气,色厉内荏地说:“胡说八道!本官为官数十载,勤勤恳恳,分明是你们这些贼子贪心不足!”
青年冷哼一声,红着眼道:“江哥不久前还对你抱有一丝期望,现在倒好,一箭被你射死在城楼之下了。贺函,你今天若是不死在太守府门口,我就向江哥以死谢罪。”
站在青年之后的人群,皆激愤无比,开始推搡着护着贺函的士兵们,三拳难敌四手,竟也被他们破开了一个出口。
贺函屁滚尿流地爬回了纪余严身边,面子也不顾了,哭天抢地地拉着纪余严的衣角道:“纪大人救救我!彭城对你来说,不,对夏大人来说,都是十分重要的,纪大人求你了……”
这贺函被吓得语无伦次,什么话都往外倒,纪余严又怒又急,将贺函狠狠踢开,就要去看景行的脸色。
然而景行半个眼神也没施舍给纪余严,反而上前去将贺函扶起来,轻声说道:“贺大人怕是被那些叛民吓得思绪混乱了,这与夏大人有什么关系呢?快起来,有谢小将军在,你不会出什么事的。”
贺函涕泗横流地攀着景行的衣袖站起身,力道大的几乎要扯掉半边袖子,然而纪余严在一旁却听得心惊。
只是没等他说些什么,谢璋便又自墙头飞身而入,翩然落在了几人之间。
在这个紧急万分的时刻,景行看了他一眼,还绕有闲情地问了句:“你的外袍呢?”
谢璋回过头一笑:“送给一位女子了。”
门外的撞击之声愈演愈烈,太守府的家丁与下人们仓皇逃窜。站在大厅中央的几个人却你看我我看你,没有一个人愿意出来主事。
最后还是谢璋率先说道:“目前叛民的数量已经难以想象,就彭城这点兵力,扛不了多久,我们先避一避,待传信之人禀告圣上之后,再做决断。”
贺函一听“圣上”这两个字,腿一软就直接跪坐在了地上。谢璋淡淡地看了他一眼,皮笑肉不笑地劝道:“贺大人要坚持住啊,不然待会被叛民捉去了,我可是救不了的。”
太守府的门恰时发出一声难以承受的呻吟,在门外叛民轮番的撞击下终于倒地。
谢璋飞速问道:“你这里有密道吗?别跟我说没有。”
贺函匆忙地点了点头,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滋溜”一声爬了起来,跌跌撞撞地领着众人往密道走去。
太守府的密道在贺函的床榻之下,他急急忙忙摁下了一个机关,那薄薄的床板便翻转下去,露出了一条通道。
通道很窄,只够一人侧身而过,但此时也容不得他们挑。外面的嘈杂已逼近耳侧,贺函一闭眼,率先进去了这片黑暗之地。
谢璋跟在纪余严身后,不知走了多久,才终于看到一点点亮光自远方传来。
贺函体力不支,手脚并用地爬上了地面。而紧随其后的谢璋却发现了哪里不对劲,他回过身,凝重地看向空荡荡的后方,冷声道:“景大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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