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宴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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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之华的笄礼定于六月,曲院风荷,蝉声知知的月份。
老皇帝近几年虽沉迷求仙问道,但唯独对慕容之华极为宠爱,到了日子,便早早地散了朝会,亲自盯着礼部的笄礼章程,怕礼节不足,辱了皇威。皇宫内闲着的也都承了慕容燕的旨意,开始为之华公主的笄礼做足着准备。
一大早,皇后就携着巧手绣娘绣的层层礼服,花枝招展地进了桃夭宫。
皇后自己审美媚俗,爱把世间所有姹紫嫣红的颜色穿在身上,就自以为慕容之华也爱,便遣人赶制出了一身红橙相间的长裾,正腰侧还绣着一朵张牙舞爪的牡丹。
慕容之华逮着皇后瞧不见的地方,冲她吐了吐舌头。原她生母早逝,皇后作为正位,应当主事,慕容之华便勉为其难地接受了这朵艳俗的牡丹。
随后便是冗长而复杂的笄礼仪式。
最后的最后,慕容之华穿过长长的宫殿,来到坐于高位的双亲膝下,将双手举于眉下,郑重地磕了三个头。
少女眉眼如画,眼中带着璀璨而又艳丽的笑,犹如一朵盛开的桃花。
老皇帝爱女及笄,龙颜大悦,遂息朝三日,并设宴邀请群臣共同祝贺。
仪式一过,这个本就古灵精怪的公主,顷刻间便溜得不见了踪影。
三日宴会的第一日,群臣还有闲心与同僚话家长里短。夜色下的长乐宫觥筹交错,夏履远远地坐在一边,皇帝已下了席,这个大将军身边便陆陆续续去了一些敬酒的人。
一时笑声与酒盅落盏之声,不绝于耳。
与之相反的,则是景行落座之处,身边冷冷清清,即使有人想趁着大好时机上前讨好,也被那双冷冰冰的目光劝退。
只有一个陆舟,坐在景行身边,端起酒盅强行与放置于桌上的另一杯碰撞一声,朝着不远处谢璋的方向扬了扬眉,低声对景行说道:“他老看你做什么?”
景行方顺着陆舟的视线看过去,正撞上谢璋的目光,一触即离。
两人的视线在半空中轻轻相撞,恰巧被自墙后冒头的慕容之华看了个正着,她视线在两人身上游走了一遍,神色古怪了片刻,方才传唤了侍女,叫来谢璋。
谢璋随着侍女离了席,绕过众人意迷酒酣的正厅,被兜头迎来的夏日荷风吹了个清醒。
慕容之华自他身后走出,微眯着眼笑道:“我还当听到的传言是假呢,谢承湛,你方才盯着景行看什么?”
谢璋微微一愣,复而笑道:“你看错了。”
“我才没有看错。”慕容之华不依不饶,不愿意放过谢璋一丝一毫的表情:“我今天虽被这身华服压垮了半条命,但眼睛可好得很。你对这个景行到底有什么企图?”
什么企图?
经慕容之华随意的一句调侃,谢璋才发觉,自己似乎对景行太过靠近了。
但其实谢璋自己也说不上来,在某一刻,谢璋似乎能够在景行身上看到些许自己的影子。于是抱着好奇与试探的心情,一而再再而三地得寸进尺。
然而经由昨日一枝春的提醒,这个景行却也不是如表现上看的那么好相与,在那日离开景府之后,景行确实是派了暗卫跟了过来,至于他是否有查到了什么,连谢璋都不敢保证。
再加上宴会灯火昏沉,衬得景行怪好看的,谢璋思忖着便忍不住多看了景行几眼。
但这话当然不能让慕容之华知道,于是谢璋摇着头就开始转移话题:“你把我叫出来是要让我看你的如意郎君吗?”
慕容之华这才一拍脑袋,连忙行至转角处,从一道青藤后推着一把轮椅走到了谢璋面前。
轮椅上坐着一个笑容淡淡的青年,眼角如挥洒墨韵的笔间,漾出一圈如玉般温润的涟漪。他身体挺直,即便是行动不便,也没有放任自己瘫在这方小小的天地之间。
青年自轮椅上给谢璋行了个礼,温温和和地笑道:“我行动不便,望谢小将军不要介意。”
看年岁,薛成坚应与谢璋差不多大,但也许是久居内宅,神色之间比谢璋多了些世故与沧桑。
谢璋面容淡淡地打量着薛成坚。
单看这人的面向谢璋看不出什么端倪,但这人的身份,始终让他十分在意。
慕容之华若是生于寻常百姓家,遇上这等青年才俊,谢璋是十分喜闻乐见的。
可薛成坚的祖辈,是夏履身边的人。
薛成坚目光微闪,识趣地岔开了话题,对与慕容之华感情之事避而不谈,道:“早听说谢小将军少年意气,现下亲眼目睹,才知传言未尽一二。”
谢璋微微一哂。
还少年意气呢,自己一个“断袖”的名头,就足够臭名远扬了。
薛成坚知理识趣,进退从容。慕容之华却早与谢璋相交甚笃,于是张口便道:“我打算待宴会结束后,求父皇赐婚。”
谢璋一愣,薛成坚却未必比他好多少。他侧过头,轻轻皱眉道:“之华?”慕容之华却道:“我没任性,我思虑很久了。现下刚及笄,母后还没给我安排婚事,若再过些时日,她肯定等不及要把我如水一般倒出去了。”
一言既出,薛成坚讶异的眼神缓缓沉寂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漫上眼角的零星宠溺。
“好,届时我便先行让家父向皇上求婚。”
两人一唱一和,倒让谢璋觉得自己是个拆散眷侣的冥顽长辈,他只好无奈地摇了摇头。
慕容之华看了一眼谢璋,见左右无人,方才用只有三人能听到的声音道:“母后总给我讲些三从四德,内外有别。要我说,无论男女,都应如世间飘絮,自在来去。”
薛成坚闻言笑道:“之华说的是。”
话已至此,谢璋便不再多说什么,只是在离开时对薛成坚轻轻一扫以示警告,换回了这个青年一个不温不火的眼神。
再回到席间时,景行早已不在方才落座之处了,谢璋环顾四周也没瞧见,便索性草草地吃了些东西,也离了席。
也不知慕容之华的嘴是否小时候在城南的寒山寺开过光,昨日刚与谢璋说完婚讯一事,翌日就有人在此事上多了一嘴。
宴会首日,谢澄有事未能到席,这日便略微有空,于是与谢璋一起去了长乐宫。
大渝的国库本就经由搜刮民脂民膏而十分充盈,于是在每一个朝廷举办的大型宴会上,总能看出这个国家虚假的豪气。
金碧辉煌暂且不说,连食用的箸都是金银所制,第一日已是珍稀食材满盘,第二日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谢澄吃得不是很愉快,但夏履却十分享受,似是在边关吃多了风沙,想要将京城的细脍一一尝个够。
慕容燕坐在高位之上,一手拥着娴妃,一手拿着一管长长的烟管,吞云吐雾。
酒足饭饱,夏履面带醉意,看了眼坐于慕容燕身边的之华公主,张口便道:“八公主年岁到了,该许个婚配了吧?”
他话音刚落,本嗡嗡噪杂的席间顿时安静了片刻。
谢璋静静地坐在后方,视线被谢澄挡住了半个,将夏履看的不甚真切。但从这副口吻来看,夏履或许不是一时兴起,而是早就盘算好,在宴会的第二日,在众人沉醉在盛世美梦中之时,落下不轻不重的一道雷声。
原来薛成坚也并非是夏履安排的,谢璋看见薛成坚的神情,默默想到。
夏履有所动作,是谢璋预料之中的事,他因彭城一事回了京,但解决之后,慕容燕却暗中略微施压,不让他再回西北,存的也是不想放虎归山的心思。
但夏履本就刚愎自用,又在西北战场风霜的洗礼下浑身流露着一股戾气。被皇帝打压,自然会忿忿不平。
可他为何要拿慕容之华的婚事做突破口?
慕容燕握烟管的手微微一滞,他的眼神在夏履身上停顿片刻,方才顺着话音缓缓说道:“是啊……”
便没了下文。
夏履也不知是真醉了,还是装的,这个本该由皇后牵头的事,自他一个外臣之口说出,怪异之至。
在座之人,皆不自觉地放下了手中的东西,默默地眼观鼻鼻观心,不敢再做出一份多余的动作。唯有景行一人,像没有察觉到席间诡异的气氛一般,自顾自地喝了一口酒,似乎觉得不和胃口,还轻轻地皱起了眉头。
半晌,还是皇后出口打破了沉寂,假模假样地说道:“之华刚及笄,此事倒也不急。”
夏履假借醉意,起身道:“婚嫁之事乃女子头等大事,臣虽为外臣,但也愿意为公主择得良婿尽一份力。”
慕容燕将手中的烟管缓缓递到一旁侍女的手中,起身淡淡道:“哦?那夏将军有何人选?”
夏履露出了一个笑容来,便要说话。却见本静静坐在慕容燕身边的慕容之华,还是那副灵动可人的模样,穿了一身朱红的礼服,慢慢站起了身。
谢璋心下一惊,本能地觉得要开口阻止,但被慕容之华一个眼神压了回去。
这个身长还没夏履肩高的少女,带着淡淡的笑意,无畏无惧地站在了令柔然军闻风丧胆的镇国大将军面前。
夏履不明所以,却见慕容之华浅浅一笑,颊边露出了一个可人的笑涡:“劳烦夏将军挂念,可之华已有婚配,就不多劳您费心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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