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三章 文试之争（三）

苍墟城，是西部边境的顽疾。

朝廷派过许多的武将，结果都失在那里，差不多陷入半混乱的状态。但是朝廷的脸面放在那里，必须得源源不断的派兵过去，死了多少人，就得补上多少人。

——虽然根本于事无补。

不少人提过放弃苍墟城，但都被朝廷否决了。那样岂不是显得朝廷无能，怕了化外蛮夷？

所以，在朝廷里，这个巴掌大点的地方已经成了一块顽疾。丢不行，拿在手里，烫！

“希望不是空谈啊！”

王泰心中暗暗道。蛮族地带是他最看重的地带，倾注了一种特别的感情。但这并不意味着以这个为题，就能获得他的特别青睐。

恰恰相反，正因为特别的关注，并且出过《武略》，因为这个在朝廷里面失意过，所以王泰对这一类的文章特别看中。

那些哗众取宠，投机取巧文章写得再好也没有用。而就算正常的去写，就算能打十分，因为考生选择了“蛮族”这个边患的缘故，王泰也只会给他打七分。

这就是王泰的情况，错误的估计，投机取巧，那是会弄巧成拙的。

“唉，希望不会失望吧！”

王泰心中叹息一声。在此之前，见识过这篇文章的气象，他对它是极为期待的。朝廷也需要这样有见识的文章和末学后进。

不过期望越大，也就越害怕失望。

沉下心来，王泰继续往下看去。

开始的时候，王泰还能心平气和，以一种正常的心态去审阅。但是渐渐的，王泰的心绪随着文章起伏起来，而且越到后面，越是如此。

不知不觉，王泰已经完全沉浸到了这篇文章的论述之中。他的眼睛越来越亮，最后连眉毛、胡须都激动的颤抖起来。

西部边患，在于蛮族的机动性。大汉进则蛮族退，大汉退则蛮族进。这已经是所有人众所周知的事实。

就像狠狠的一记重拳击在空处，大汉空有力量而无处发泄。而蛮族却仗着各种异兽飞鸟，在空中高来高去，让人无法奈何。

这是一个死结！

针对这个问题，无数的将相王侯出谋划策，想过办法。战争、间谍、飞鸟部队、特殊的捕鸟大网……但统统都不能解决问题。

然而这个人人头疼的问题，居然东部边陲的考生从一个让人意想不到的方向，想出了新的解决办法：

——“屯田”！

“想不到，想不到啊……”

王泰此时心中激动的无以复加。他们想过各种复杂的办法，却唯独没有想过这种最朴实，最普通，最让人意想不到的办法。

西部边陲战乱不动，而地形复杂，蛮族时常出没。这种环境根本不适合耕种，所以从一开始就没有人想过什么“屯田”的问题。

然而王泰心知肚明，如果按照这名考生所说，以军队护送开恳，种上大量的庄稼，一则可以供养边陲，自己自足，以后用不着内地源源不断的供应粮食，解决了西部粮食短缺这个问题。

二则，庄稼低矮，不比森林，蛮族也无法在里面藏身，若是突然袭击，老远就能看到，并且提前做足准备。

而最最重要的是，这个策略解决了王泰在《武略》中最大的问题：

——那些生命力强横的蛮荒植物！

征伐蛮族从来都不是最大的问题，最大的问题是战争之后的经营。朝廷曾经发起了几次大战，杀死过大量的蛮族，占领过大领的地域。

当时战争结束，蛮族重新卷土重来，而且加倍的报复。

那些焚烧殆尽的蛮荒植物，在一个冬季之后，就再次卷土重来。

一切前功尽弃。

但是如果在那里种上庄稼，那些蛮荒植物将再没有生长的空间……

“天才，天才啊，居然有人可以想出这样的计策……”

王泰胸怀激荡，为将几十年，主考了无数次的武科举，见过不知道多少文采华章。但王泰最多只有欣赏，只有提拔后进的心思。

但是这一次，王泰深深的被征服了！

被一个东部边陲地带的考生武略文章征服了！

“到底是什么样的人，能写出这样的文章啊！”

王泰心中激动不已。刚刚只注意看文章去了，没有注意是谁的。这也是第一次，在看完文章之后，他急不可待的想要知道一个考生的名字。

哗啦啦翻到第一页，看到首页上的那个名字，王泰突然之间呆住了。在姓名的位置，只有两个很普通的名字：

“杨纪！”

杨纪，居然是杨纪！

居然就是杨玄览跟自己说的，已经落选的那个杨纪！

这一刹那，无数的念头划过脑海，老将军的脸色都沉了下来。恍惚间，他忽然明白了什么。

“杨将军，这就是你跟我说的胡纸荒唐，一派胡言的文章吗？”

王泰把试卷放到书案上，伸出一根手指压着，沉着脸道。

同僚倾轧乃是大忌，王泰无意指责，但是涉及到原则的问题，一步都不能妥协。

“王大人，不用我提醒你吧。文试阅卷，我有足够的自主性，还用不着你教。”

杨玄览冷声道。

这番话说的相当不客气，王泰是老前辈，老将军。如果王泰不插手，杨玄览倒也愿意和他河水不犯井水。

但是王泰一而再，再而三的帮助杨纪。

先是武科举报名的时候，删掉了杨纪的名字。其后和周群的战斗中，又过来坏他的事情。

如今涉及到关键的文试部分，他无论如何都不会有丝毫的相让。

这次的武科举，无论如何都不能让杨纪上榜。错过这次，就不可能有下次了。这是最后的机会。

他不可能永远那么好运气，总是能够在杨纪参加武科举的时候担任主考官！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难道杨纪亲自送到他手里，无论如何都不能放过，这是一劳永逸的好机会！

“杨玄览，你这是渎职！”

王泰盯着杨玄览，冷声道。轰隆隆的声音在整个大殿回响。

“咝！”

所有在场的文武官员倒吸了一口气，从丢失试卷到两位主考官对立，这是谁也预料不到的。

琅琊郡主办了这么多届的武科举，还从来没有发生过种事情。

看着两位主考官剑拔弩张，针锋相对，所有人都有种头皮发麻、战战兢兢，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杨玄览闻言脸上顿时更加冷上三分。

“渎职”这种指控可不是小罪，特别是还涉及到了武科举。

“王大人，注意你说话的措辞！”

杨玄览衣袖一甩，怫然道：“这种文章，我说他满纸荒唐，一派胡言哪里错了。边陲重地，何等大事，什么样的考生才能想到以屯田来解决？简直是幼稚！”

顿了顿道：“王大人，你关心蛮荒我可以理解。不过，你是军中名宿，是老前辈。这种显而易见的事情，——你不会看不出来吧？”

说到最后，冷冷的看着王泰。脸皮已经撕破了，即然王泰执意要抓着这一点，那也就不用客气了。

“哪里幼稚？这篇文章不知道的人会觉得幼稚，但你是主考官，看完之后，难道你也觉得幼稚吗？这里的屯田又何止是屯田，简直是绝户之计。如果朝廷能按照这篇文章的策略去做，未来镇压蛮族，平定边患指日可待！”

王泰沉声道：“而且，一篇满纸荒唐的文章能有这种气象吗？杨将军，你不会不明白吧？”

“哼，王大人，如果看文章只看气象的话，还要我们做什么？我说不行，就是不行。边患大事，岂能儿戏。简直是小孩过家家一样。——王大人，你在朝廷在主张我知道，想要平定蛮族为朝廷分忧的心情我也理解。”

“但是我感觉你现在已经是关心过度，有些公私不分了！”

杨玄览冷冷道。最后一句话却是直指王泰因为在蛮族上的立场，所以对这篇文章特别对待。

王泰勃然大怒，他在蛮族问题上有立场不假。但是对于朝廷的事情，他来公允，秉承的也是公平公正的原则。

在蛮族武略的立场上，他从来都不否认。但是王泰也绝对不会因为自己立场，去主动避嫌。

在这一方面，王泰向来是秉承一个原则：

——只有对朝廷有利的，对朝廷有用的，能够守护边民，不管是不是和他的立场相近，又或者涉及到蛮族，他都会采纳。

而如果对朝廷无用，对百姓无用，夸夸其谈，不论他说什么，不论如何的阿谀奉承，王泰统统都不会录用。

甚至于如果和自己有关，王泰的要求往往还会特别严厉。

这是王泰在为人处世的上的原则。杨玄览这句话已经是质疑他的为人了。

“杨将军，非要我说出来吗？”

王泰盯着杨玄览，目光如炬，直指人心：

“我是不是公私不分暂且不说，日后我会奏请朝廷调查，自见清白。但是你一直贬斥，压低这份文章，是什么居心不会老夫不知道吧。”

“杨玄览，你是想要在武科举里公报私仇，以飨私怨吗？——”

最后一句话振聋发聩，那双沧桑、睿智的眼睛雪亮的让人无法逼视。

唰！

一刹那，杨玄览霍的变了脸色。

而大殿之中，更是死一般的寂静。所有文武官员看着大殿上首都惊呆了。

这，这……两位主考官这是在互相指责吗？！

“下去！”

杨玄览大袖一挥，突然厉声道。

“这……”

几名杨玄览带来的心腹看了一眼不怒而威的王泰，犹豫了一下退了出去。而大殿中其他的文武官员更是如避瘟疫，匆忙的退出去，复议试卷的事情也暂时也顾不上了。

顶头上司吵架，做下属的不是掺和进去，而是赶紧避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