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崇祯皇帝与史可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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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抹残阳使京城的坚固轮廓突兀在天边,城墙上那牙齿般的箭垛在暮色中朝两边模糊地延伸而去。

好大一座城池!冒辟疆勒住疲惫的马,独立京城郊外的官道边,早被一股浓郁的皇家气派震撼了、激动了。几匹骆驼肩峰上堆满货物箱子从他身边缓缓走过,他看着这古怪的动物傲慢而又沉着地走向远方,最后一匹驼峰上骑着一位美丽的外族女人,他未敢多看,因为她身上有一股令人昏迷的气味穿过短短的距离散发开来,令他想起董小宛——身上那诱人的花香。

他牵着马进了城。城里依旧很热闹,每隔不远便有一盏高挂的灯笼,灯光昏暗,到处是影影绰绰的人,随处可见衣着华丽的人物。冒辟疆是江南大富人家的公子,此刻也觉寒碜。

一位商贾模样的人笑着朝他一揖道:“客官可要住店?本店提供食宿,价廉物美。”东西冒辟疆正不知该往何处投宿,便跟了这位店主,转了三个胡同。他疑心顿起,正欲发问,客栈却已到了。这座客栈乃普通四合院改装而成,摆设还算清雅,他拣一单间包住下来,每天三钱银子。他吩咐酒保去喂喂马,便倒头睡去,一路上的疲倦在梦中渐渐消逝。

城里到处飞着细絮的杨花,冒辟疆独自在城里溜跶,中午在一家酒店特意点了一碗猪肉炖粉条,尝尝这道有名的关外菜。正低头贪婪地吞食着,忽然有人拿扇子点点他的肩头,他一惊,回头看见是张天如站在身边。他乡遇故知,乃人生一大喜悦。冒辟疆兴奋地抱住他的肩。

“兄长,别来无恙?”

“公子何故在此?我只道是和你有些相似的人在此呢!”

冒辟疆听他一问,面色微难,显出忧心忡忡的样子。他将张天如拉到座位上,轻轻诉说了自己的遭遇和此行救父的打算。张天如也感到震惊:“冒公子可是冒着杀头之罪呀。”

“我已作好必死的准备。”

“你如何着手?”张天如关心问道。

“我正苦思不得其法。兄长久居京城,能想个办法吗?”

“京外奏章一般由御史台代递。你爹当年不是在御史台吗?找找看有没有熟人,求他代为引见,或许能够面圣。”

冒辟疆经他提醒,猛然想起有个许真许大人是父亲的密友,也许可以穿针引线。心里一下释然,忧心也减了几分。

两人又说了一些复社之事。张天如问:“公子现寓何处?”

冒辟疆说是一胡同中小店,张天如摇头道:“不妥,不妥。

住此小店,难窥京中景物人情。走,我引你去个地方。”

两人同回小店,付了帐,牵了马,进到城中靠繁华路段一家中等客店住下来。安排妥当,张天如就告辞道:“贤弟此番进京,兄本该鼎力相助,奈何行程匆匆,今天刚奉命南下去采办皇室珠玉,因而不能奉陪,望贤弟体谅。贤弟若在京缺少银两,可去虎坊桥找我亲弟,当无大碍,就此告辞!”

“兄长,此去多长时间?”

“半年左右。”

冒辟疆在酒楼用晚餐,饭菜都很可口,心想张天如安排的住处果然不错。正吃着,一位店伙计慌慌张张跑进来,不慎将一条长凳碰翻在地。店主道:“遇到鬼了吗?慌什么?”

“老板爷,皇上有令,今日宵禁。”

“宵禁就宵禁。你小子贵州毛驴没听过马叫。”

“满贼又兴兵打山海关了。”

“哦。”店主并不怕清兵攻打北京,他只是恨每次攻打前涌来的难民,他们总是找他要钱,还用肮脏的手抱着他的腿,令他恶心。

冒辟疆本想出去散散步,听说宵禁便没兴致,独自上了楼,思考拟一份奏章。他躺在床上,苦思冥想,这可比平时写文章要头痛得多,一招一式都得按皇帝的规矩办。他又想到许真,却不知该到何处才能找到他。

约摸一更天,京城已经静街,楼下刚好是一个重要街口,站着许多官兵,偶尔传来他们盘查人的咒骂和训斥声。冒辟疆偷偷溜到窗前,挑起窗帘一角望去。在微弱的光下,可以看见街口的墙壁上贴着大张的、用木板做成的戒严布告,官兵们袖着手,缩在墙角。从那又窄又长的胡同中,一位更夫提着小灯笼,敲着破铜锣走了出来。那瑟缩的影子只是微微一晃,又消逝在黑暗中,那缓慢的、无精打采的锣声也在风声里逐渐远去。这位时间的影子让人忧伤,白日里那种繁荣的景象消失了,城里显得特别的阴森和凄凉。他感到前程渺茫。

三天之后,宵禁解除了,北京城的居民们喜气洋洋地传播着吴三桂将军大胜的消息。冒辟疆也面露喜色,他拟好了议论监军之事的奏章,他视为平生得意之作。

大清早,冒辟疆便起床,穿戴齐整,洗漱完毕。经店小二的热心指点,他出门拐了三个弯,便远远望见午门前车水马龙、官轿拥挤,正是百官上早朝之时,人头攒动,官服闪闪发光。

他混杂在几乘花轿后进了御史台,站在一株虬龙老松下静待时机,眼见众官参议正纷纷离去,便托着奏章迈步上堂,往下一跪,将奏章高高举起。左右侍从便有人上前询问有何事。堂上坐着两位御史大人,问明堂下跪奏之人不过是个小小生员,大怒,喝令退出。冒辟疆被推出门来,长叹一声。眼见御史台是进不去,那他又去找谁呢?他忧心如焚,将奏章狠狠扔在地上,凄凉徘徊了许久。

他泪流满面,顺着来路悲伤而去。忽然一匹快马拦住去路,马上一名锦衣卫大声问道:

“公子留步,御史大人要见你。”冒辟疆大喜,便跟他往回走,他并不希望御史台能给他帮助,只是想乘机探听到许真许大人的寓宅。这时,前面一乘官轿停下来,轿帘开处钻出一位官员。

官员道:“这位生员,我见你扔在地上的文章很不错,特来追赶,今问一句,你是不是冒起宗的儿子?”

“家父正是冒起宗。”

“贤侄,我已知你来意,但这是非御史台能够相助之事。

你可去找许真许吏部,他跟你父亲交情不薄,也许能有所作为。他家在朝阳门左边,门前有对绿色狮子很特别,一眼就看得出来。拿去吧,你的奏章。”

“谢御史大人。”

官轿又缓缓而去,后面跟着许多仆役。他拉住最后一位问道:“方才这位御史大人是谁呀?”仆役得意地说:“盛永,盛大人。”

许吏部门前那对绿色石狮子果然很特别,不仅形神兼备,而且温驯可爱。冒辟疆看见两个波斯人正在石狮上摸来摸去,频频挑着拇指,不禁会心一笑。两个胡人见他一笑,微红着脸慌忙走开了。

他在门环上叩了三叩,一位管家开了门,吩咐他在前厅等着。许真听说冒辟疆求见,便叫管家领他到书房中来。

冒辟疆在书藉的陈香中见到了许真。这位吏部大人身着便袍迎住他道:“哈哈,三十年弹指如云烟,我第一次见到你时,你才会走路呢!”

冒辟疆行了大礼,许真叫他免礼之后就在下首坐下。许真叹道:“自从你爹入狱以来,我无日不为其焦虑并设法营救。

前日衡阳飞骑来书,告之你爹尚在人间,许真方得稍怡。但要火速取他出狱官复原职,却只有范丞相努力游说,也许还有望。你知道你爹是被谁陷害的?”

“小侄不知。”

“乃是东阁大学士魏演所为,这人是块硬骨头,老虎啃起来都喊牙痛。”

“小侄此来,拼死也要面圣请罪,纵使身首两地,也要还爹一个清白。”

许真叹息道:“难得贤侄一片孝心,你看看这条幡。”他有心转移话道,“是你爹的手笔。”

冒辟疆见那条幅写的是一句诗:“花闻哭声死,水见别容新。”便道:“好象是孟东野的句子,爹向来喜爱读孟东野。”

“正是孟东野的诗句。‘花闻哭声死’乃伤春之词。‘水见别容新’却是哀叹光阴之词,我辈老朽深知其中真味啊!并非水真的新了,乃是别客之老啊!”

正叹息间,管家飞速跑来报告:“范丞相来访。”许真道:“来得正好。”乃牵了冒辟疆的手到客厅里介绍给范丞相。

范丞相哈哈大笑道:“贤侄来得正是时候,刚从圣殿下来,皇上已恩准你爹官复原职了。”

冒辟疆、许真都欣喜若狂。一片乌云终于从天空消失,怎能不令人兴奋呢。

许真道:“全仗范丞相不忘旧情,在圣上面前美言再三,才有今日。”

“非也,非也。此乃张献忠的功劳。”

“何言反贼有功?”

范丞相正色道:“献贼已破了襄樊重镇。要是当初按冒起宗的策略防范,则不会有今日之祸。国家危难,皇上多有悔过之心,已火速差人到衡阳传旨去了。”

冒辟疆先谢了圣上龙恩,然后问道:“国事不振,各处贼情究竟如何?”

“不妙啊。闯贼已成气候,目前似有破洛阳之势。国家危矣。”

冒辟疆只恨自己不是武将,否则定赴前沿和反贼拼杀。他一使劲,竟折断一支毛笔。想起在京城已无事可干,便对两位长辈说自己打算在京城逗留一两天就走。

范丞相和魏演已成水火不容之势。方才听说冒辟疆想越级面圣,便自忖这小子还有些胆量,可以利用他的血气,达到打击魏演的目的。这时听说冒辟疆要走,忙拦住道:“贤侄差矣,你以为令尊已安全了吗?”

“难道不是?”冒辟疆惊问道。

“记住还有魏演在,令父的悲剧就可能重演。”

许真马上领会他的用意。便道:“斩草要除根,否则后患无穷。”

“如何才能除去魏演?小侄愿效全力。”

“这事需从长计议。”范丞相自己手中多了一名勇敢蛮横的小卒,就多了一份把握。冒辟疆可没想到这政治手腕中包含的凶险,必要时,范丞相会毫不怜惜地牺牲掉这枚小卒以保自身。冒辟疆自己将自己送上了钢丝绳。从许真家出来,他便住进了丞相府。为保机密,他只得深居后院,不敢轻易露面。

他深居丞相府的日子里,内心充满了好斗之情。几次在梦中将魏演从圣殿上摔了下来。

丞相府大量的书籍、古玩、字画使他爱不释手,眼界大开。一股从未有过的豪情使他有些飘飘然。

每天午后,他都要放下书在回廊中独自散散步,夏天的阳光虽然猛烈,但他更觉精彩的是京城那始终瓦蓝明净的天空和天空中飘浮着的轻柔的白云,这是一种南方阴郁天气中难得享受到的一种幸福。

起初,他偶尔碰到丞相的侄女阿飘。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天天都要碰上阿飘。她总是有许多女人的活需要在走廊里做,她认为走廊里光线很好。他也渐渐发现了她的美。

阿飘快活地朝他微笑,因为一看到他,她心里就觉得高兴,她也隐隐约约地注意到他也总是对她微笑,慢慢他的眼睛变得有点茫然,一副沉思的神情。

“冒公子,又闷得慌了。”她脸色微红。

“是啊,时间过得真慢。”他用扇子扇着风。“今天天气真热。”

“就是嘛。北方老是这么大的太阳,难得下雨。”

“阿飘不是北方人?”

“我是长沙人,我喜欢下雨。”

“我不喜欢下雨,更讨厌阴天。还是阳光明媚好,做什么事都觉得爽快。”

“其实下雨才有情趣。特别是晚上独自躺在床上听着雨点从远处的房顶上跑过来,就像有人一路朝瓦片上撒着沙子似的,非常动听。”

“那当然,不过太阳总令人振奋。”

“你是不是经常很忧郁。我不明白你怎么像个女人式的整天足不出户,书真的那么好看?”

他用扇子搔搔脑袋,不便解释。这时,一只蝴蝶从墙外飞了进来。他说道:“好漂亮的蝴蝶。”阿飘也看见了。

那只蝴蝶翩翩而来,就停在他俩面前不远的一朵花上,惬意地吞食花蕊中的蜜。冒辟疆童心大发,一扇子打过去,花枝断了,蝴蝶却飞走了。

“你真坏,毫不怜香惜玉。”

他用手一撑,便轻松地跨过了栏杆,拣起扇子,顺便将那朵花折了下来。然后用手一撑,又回到走廊中。他不经意地说:“名花有主呢!”

阿飘红了脸,为了掩饰,慌忙弯腰去拾刚才正绣着的绣花圈子。

她说:“哎,时间不早了,我要去帮娘娘做事了。我走了。”

说完便朝后院走去。他喜欢看她的背影,这时便尽情地看。

她在转角处回头看了一眼,他仍然望着她,手中拿着扇子和花朵,脸上没有一丝笑意。

阿飘从来没看到过谁这样看自己。往日她有时忍不住回过头去,对才跟她谈过话的人瞟上一眼,好像这样便可以显得不太粗鲁和无理似的,可是那些人却匆匆离去,他们脸上的表情已经改变,变得神情专一,只有这个冒公子,好像在盼望她回去似的。仿佛从未发生过什么事。

范丞相从书桌底下一层木柜中取出一幅人像画来。“贤侄,过来瞧瞧,这个人您愿不愿意见一见?”

冒辟疆看了看,那张脸透出一股邪气,便答道:“小侄不愿见这个人。”

“为何不愿?”

“此人太恶,见之不吉。”

“哈哈哈。”范丞相一边坐到太师椅中一边招手示意他坐到身边来。“贤侄差矣,老夫今天给你上一课,你坐好,仔细听。”

“学而优则仕。”范丞相说,“贤侄若中科举,肯定当进爵加官。难道不是吗?”

“当然。读书人来本就深怀报国决心。”

“你知道官场艰难吗?”

“略知一二。”

“听我说,官场最重要的一环便是和人接触时对人的迅速判断。贤侄这方面却未窥奥妙。”

“小侄不明白,请丞相指教。”

“刚才你看了画像便马上判定了善恶。这是官场上的大忌。要知道官场上其实没有善恶判断,只有强弱判断。善恶判断是软弱的表现,这种判断是从女人那里学会的,她们害怕你小时候遇到伤害,便教你强行将人分为好坏,以便避开恶。许多人到老死都只知道这种判断。但是官场上却没有善恶,达到目的就是善,达不到目的就是恶。那么,主要的判断就只有强弱之分了,这是一种野兽一样的本能,它可以使你真正体会到强者和弱者的因素,从而更充分地利用这个人。

强者要合作,没法合作就要趁早消灭,而弱者则永远可以任意去利用和压迫。强弱跟容貌没多大关系,与气韵有关。总之,善恶判断是稚气的,强弱判断才是成年人的真正标记。

听明白了吗?”

冒辟疆听得脸上淌出了汗,这番话对他来说过分惊世骇俗。人竟可以不分善恶!他恍若听到了隔世的声音,仿佛有鬼正在拧着他的心,企图让它翻个身。

范丞相见他神色张惶,觉得好笑,也没期待他回答。将那幅像拖过来说道:“这个人就是令父的死对头魏演。他是强大的,现在打倒他,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这时,阿飘托着一盘荔枝走进来说道:“老爷,这是快马从南国运来的佳品,请老爷品尝。”她看都不看冒辟疆一眼,便放下托盘飘然而去。

“贤侄,尝尝吧,这东西大概摘下十来天了,但依旧甘美。”

范丞相和蔼地说。

阿飘在走廊里走来走去,太阳都快要落下去了,还不见冒辟疆的影子。她内心有点焦急,自己也不明白怎么对这个人有些特殊的感觉。往常这时候,她早就和他说了一阵话后回到闺房中去了。她在走廊的阴影中绞着手指,直到前厅传来开饭的铃声,她才悻悻而去。饭桌上依旧没看见冒辟疆。

晚上,在睡眠中,她知道自己睡在床上,仿佛不是她半个时辰以前躺下去的那张床,房间也似乎不是原来那一间,她的心成了一块石头,像在她身体外面,压在她的胸脯上,她的脉博迟缓。她知道这一定是发生了什么奇怪的事情了。这时候,从窗格外吹来的午夜的微风凉飕飕的,一道月光幽幽地洒了进来。整座庭院在酣睡,静寂无声。

第二天早上,她的眼圈发黑,抹了很多粉也没盖住,干脆就将脸重洗一次,留着原来的样子,不过总有点憔悴。

冒辟疆病了,不是昨天,也不是昨天晚上,而是今天早上。昨天他和范丞相在许真府中密议了一个下午,晚上又简单地宴乐一回,请了几名漂亮歌妓陪着饮酒作乐,通宵达旦。

早上回到丞相府,他便觉得浑身软绵绵的没有一丝力气,好容易才打开门,伏在阑干上一阵阵干呕。

阿飘看见他时,他正瘫软在地上想努力站起来。阿飘惊得假装拿在手中的书掉到地上,那书在地上跳了几跳,她本来打算借故请教学问而冒然撞进他房间的。这时她不知从何处爆发出一种前所未有的神秘力量,一点都不纤弱,竟将他无力的身躯抱起,弄进房内放置在床上,冒辟疆发觉自己比她柔软的胸脯还要柔软。

当范丞相前来问讯和探视时,阿飘正在为冒辟疆喂一碗蜂蜜水,随他而来的还有一位医师。阿飘看着医师从衣袖中伸出一支枯焦的手,暗黑而又纤细,就像只有骨头似的,手搭在冒辟疆的手腕上,她觉得自己的脉搏正在枯指之下急速地跳动。医师放在脚边的黑漆箱子已经在岁月的风霜中褪了颜色,正因为它已经陈旧,医师的医术才显得高明。阿飘疑心那就是杜十娘的百宝箱。

那箱子中真的有百宝。医师从中取了一只烤得焦黄的毒蝎,这像秋叶似的虫经他双掌一搓,便变成了一撮灰。她想谁能将灰又还原成一只蝎子才算有本领。医师将蝎子凑到冒辟疆的鼻孔下,让他用力吸进去。粉末随着他的粗重呼吸进入鼻腔,他双眼迸出泪珠,嘴一张打了一个喷嚏,余下的粉末沾满了医师的花白胡须。他大叫一声,接着吐了两口淤血,便昏迷不醒,但呼吸已很平缓。

医师吩咐将他的衣服脱掉。阿飘和两个丫环红着脸将他剥得一丝不挂。然后用热水净了身子。医师在他身上扎了八十一枚银针,他全身上下银光闪闪,阿飘眼中早已泪光闪闪。

就在冒辟疆全身插满银针艰难地和病魔搏斗的无数个日日夜夜里,一次针对东阁大学士、本朝首辅魏演的政治阴谋正在秘密地策划。范丞相常常独自在灯下沉思到破晓。丞相府上下都感到一股窒息的压力在无形地逼来,虽然每天的生活依旧,但阿飘甚至觉得府中的楼阁、山石、花树都沉甸甸的,仿佛琴上的弦已经绷紧随时都有绷断的危险。

琴弦真的断了,阿飘筛糠似的抖了抖。清脆的声响将冒辟疆的梦挡腰折断,他悠悠醒来,医师坚决要求他继续静躺两天,还说这是娘胎中带来的疾病,趁此机会把它医断根,以后才不会复发。此刻,他睁开眼睛,全身的银针使各个部位肿胀酸麻,仿佛正在生根一般。

汗水沁了出来。阿飘虽然整天守护着,却尽力回避不不去看他的裸体。这时见他醒了便回头去看,刚好撞上他的目光,禁不住满脸绯红。冒辟疆心旌摇动。阿飘叫了声:“羞死了。”

捂着脸跑了出去。在门厅边差点和低头走来的范丞相撞到一起。范丞相道:“死丫头,吓我一跳。”冒辟疆听到范丞相的的声音,心里焦急难堪,那勃起的家伙总是不听意志的使唤。

就在范丞相刚要跨进门来的一刹那,传来管家的声音:“老爷,许吏部有紧急事求见,正在门厅等候。”范丞相沉重的脚步远去了,脚步声中包含有坚定和智慧。夏天燥热的气息弥漫了整个房间。

世上没有不漏风的墙,魏演听到了一丝不祥的风声。许吏部的家人报告说:“这几天家门外总有一些人在转悠,或算命,或摆摊,或倚在树上歇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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