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最后那份骨头汤, 一半送到了赵土家，剩下的一半四人分着喝了。

汤汁一点都不显得油腻, 玉米和骨头被大火煮出了味道, 浅浅的咸香一入舌就打开了味蕾，温热微烫的汤汁顺着喉咙就像是暖到了心里，整个人都满足了。

虽然说好要让端方一个人喝, 但端起饭碗后，四个人就停不下来了。

汪明一边喝着汤，一边还不忘记夸自己。

“我手艺真不错，将来我爸妈要是不要我了，我就去开个饭店, 照样能活。”

“你这人真奇怪。”甘波也尝了一口汤，“干嘛每天想着你爸妈不要你了？危机感这么强啊？”

“这也说不准啊。”汪明耸耸肩, 毫不在意道, “他们两人都有自己的爱好，可惜都跟我无关。”

说着，他自己又笑了起来，像是想到了什么好玩的事情。

他说, “就我这个讨嫌的性格，哪一天我妈烦了真的把我扫地出门也说不定哈哈哈。”

哪有人这么说自己的, 甘波被他逗笑了, “那你就好好改造，别惹你妈生气了。”

变好？他还能变好吗？汪明自己也不知道。

汤里热气氤氲在他脸上，长长的睫毛垂下一片阴影勉强遮挡住黯淡的双眼。

汪明想起了小时候的一件事。

那个时候, 家还是一个家，虽然父母们很忙，没有时间带他出去玩，但是放学后家里至少有人陪他说话，对于他来说，家是他最喜欢的地方。

有一次他感冒了，不想吃饭，他妈为了让他吃饭，动手煲了一锅汤，那是他喝到过最好喝的汤。

可是后来就变了，他变了，父母也变了。

他变得太坏了，变得让他们失望，再也没有喝过那样的汤。

安静地夜晚只有月亮孤独地醒着，汪明披了件外套坐在屋外看着寂静的黑夜。

拴在棚子里的狗警惕地醒了过来，看到是白天给它投食过的汪明，好奇地歪了下头，小声地呜咽了一下，被汪明嘘了一声后，就又回到原地趴着了。

轻柔地月光看起来有些凉，汪明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总是睡不着，很多他以为自己忘记了的不重要的小事情，一下子全部重新心头，他有点喘不过气，干脆就披了衣服起来透气。

他坐在小板凳上，听着大山里的声音。

风从树叶上游过，花从枝桠上掉落，有虫子发出低低的鸣叫声，还有骤然响起一声的鸟鸣，这里是和从前完全不同的另一个世界

端方倚在门框边上看着他，一边在和小圆交流。

自从上次甘波半夜跑出去之后，小圆就担任了起了夜晚执勤的任务，这次汪明出去超过两分钟仍没回来，他就叫醒了端方。

小圆已经从闹钟中脱身，换到了汪明送的那块天蓝色的电子手表上，他对着新环境还算满意，也记住了送表的汪明。

‘小方，你说汪明为什么要出来吹风呢？他很热吗？’

‘我也不知道。’

端方想了想，也拿着一个小板凳坐到了汪明旁边。

“你来干嘛？”汪明没好气道，“小小年纪还熬夜，会长不高的你不知道吗？”

“哦，现在知道了。”端方将头凑到汪明跟前，仰头问到，“小明哥你眼睛怎么红了？”

“离我远一点，凑那么近吓死我了。”汪明故意恶声恶气道。

端方一点也不在意，他又问了一遍，“你的眼睛为什么红了呢？”

他的眼睛红了吗？汪明一愣。要不是端方说出来，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

他否认道，“我眼睛见不得光不行啊？真是少见多怪。”

端方不信，“你白天的时候都没有这样。”

汪明很想把他推到一边，可是看到他胳膊上还裹着石膏和绷带，只好忍住不理他。

但是端方却从太阳光谱扯到了月光反射上面，一大串的物理知识只为了证明月光不会让人眼睛红。

汪明听得都匮要崩溃了，他就没见过这么烦人的初中生，要是搁在以前那会儿，依着他这个暴脾气，这小讨嫌鬼肯定已经被他欺负哭了。

“方狗蛋！蛋哥！你是我祖宗还不行吗，你就不能滚回去睡觉吗？”

他想一个人静静地看看月亮怎么就这么难呢。

“你别急，先等我一下”端方道。

他从口袋里掏出了一颗糖，碰了碰汪明的手道，“我请你吃糖。”

那糖纸看上去比上次吃的高级了一点，汪明扭过头看了看他。

“你哪来的糖？”

端方摇了摇头，一脸神秘的样子，“这是个秘密，我不能告诉你。”

秘密？

哼，汪明不用动脑也知道，还能有谁买糖来逗这小孩呢，肯定是屋里正睡着的两人中的一个。

鬼使神差地，他拿过了糖，拨开糖衣扔到嘴里。丝丝的甜味在口中化开，好像口中的那缕苦涩也被冲淡了一些。

端方笑着问他：“甜味能让人开心，对吧？”

汪明点了点头，好像确实心情好了一点点，至少没那么压抑了。

“如果月亮令你不开心，但是糖却可以令你开心，那么小明哥你会选择哪一样呢？”

他哪个都不想选，他要是再不明白这小矮子是在跟他讲道理的话，他就是傻了。

汪明道：“你个小*孩懂什么，一边儿去。”

嘴里的甜味还在，月亮也还在，但好像脑子里面乱糟糟的事情少了许多。

他轻轻地感慨道：“要是能够时光倒流就好了。”小时候他很想快快长大，现在却只想能回到那个时候。

“不可能有时光倒流的，人不能两次踏入同一条河流。”端方陪在他旁边坐着。

他来到这个全新的世界，有时候也会想起一些早已褪色的记忆。

可是他现在已经是人了，他真实地生活着，他更珍惜以后的日子。比起月亮来，他更加喜欢糖果。

他站了起来，他对汪明道，“不要再看月亮了，你改变不了月亮，但是你可以选择吃糖。”

不要再看月亮吗？

可是他已经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变成了一个坏孩子。他还没有成年，却快要变成他自己曾经最讨厌的模样。他也想变好，变得像从前一样。

可是时间是不会倒流的。

汪明很少去想着这些事情，可是夜深人静的时候，他却忍不住会去想，是不是他变好了之后就能再喝到曾经的那碗汤呢？

也许有一天，他也可以像别人家的孩子一样，晚上回家时会看到家中灯光亮起，家里永远有人在等他回家。

汪明陷在了端方的那句话里，睫毛轻颤着，手心的彩色糖纸漂亮的像一个梦一样。

他声音轻到仿佛只有自己能听到一般，带着一股不知藏在何处的胆怯和迷茫。

“端方。”

“你说，我还能变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