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练字是一个既费时间, 又费精力的事情，一直写到晚上八点多钟, 端方才勉强写完二十张字帖。

起初他写的非常的别扭, 每一笔每一划都写的很慢，写了大约二分之一后，他就觉得稍微顺畅一点了, 原本滞涩的笔势越写越顺畅，他觉得左手好像也开始变得灵活了起来。一笔一划之间好像自然而然地有了联系，他写字的速度也慢慢提上去了。

但是好景不长，渐渐写到四分之三时，他的手腕开始变得沉重了, 不仅如此，他的食指和拇指也开始变得麻木、僵硬。就好像他握住的不是一支笔, 而是在用两根手指头抬起几斤重的铁块一样, 他抵抗不了那种骨头里面发软的感觉，每写完一个字，都感觉好像下一秒手就要抬不起来了一样。

最后的一张纸，他写的尤其的累, 尽管他知道这已经是最后一张纸了，但他越是心急, 反倒写的越慢, 手指头已经开始不听使唤，一笔一划完全不过脑，手指的手动像是形成了一种固有的频率。

全部写完时, 端方觉得左手好像已经不是自己的了。

“写完了？”坐在另一边的程逸抬起头，放下手中的扳手，“拿过来给我检查。”

刚才端方练字的时候，甘波和汪明一直在烧水干活，程逸则是锤子扳手一大堆的不停敲打着一些东西。

他拿过那二十张纸，一目十行地扫过，不到五分钟，就已经全部检查完了。

端方有些紧张地看了看他，后面几张字贴他写完之后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写了些什么，也不知道会不会被惩罚。

程逸一点都不想惩罚他，反倒是有点想夸一下他。虽然端方的字迹依然还是不好看，但是程逸一页页地翻过去却看到了他的用心。

他见过一些练字的小孩，里面认真练字的有，但是认真到端方这种程度上的他还从来没有见过。

从这些字迹上他可以看得出来，端方真的没有一丁点的懈怠，是全身心投入的在练字。

半晌没听到夸奖，端方懊丧地垮下了肩膀。

“程哥？我是不是写得不好？”他已经很用心了，但写出来的字还是没有之前程哥写得好看。

在程逸这样的内行眼里看来，端方的字肯定是写得不好的，但是他练习的是永字，而不是基础步骤的点横竖撇捺，最后的几张字帖能写成那样已经很不容易了。

“还可以。”他简单地夸了一下，就没有再继续鼓励了。

“行了，这些废纸留着点柴吧，你先去找甘波弄个热毛巾敷敷手腕。”小小年纪写了这么久的字，手腕肯定已经僵硬了。

端方牙都笑出来了，他悄悄留下了一张自己认为写得最好的字帖留了下来。

剩下的字帖被丢到了柴禾堆里，刚巧被汪明给看到了。

“你这么快就写完了？”他有点惊讶。

他知道端方不习惯左手，上午的时候用左手写一篇作文都够呛，还以为他今天写不完那么字帖了呢。

他捡起字帖一看，前面几张的字迹依然丑的不忍直视，一堆软趴趴歪东倒西的永字看得他都快要不认识这个字了。

但仅仅笑了几声后，汪明就住嘴了。

“这也是你用左手写的？”他拿着最后的一张字帖，一脸不可置信，“你该不会是写不完，找了**帮你吧？”

不怪他大惊小怪，实在是因为那上面的字迹看起来已经能看了。之前从没用过做手写的字的人，经过一下午的训练勉强居然能有这么大的变化吗？

想起自己那手从小到大被吐槽的烂字，汪明心里莫名地有了信心。

“要不然，我明天也跟你一起练字吧？程哥带一个也是带，带两个也是带啊。” 连端方这种傻孩子都能练好字，他又怎么可能做不到呢。

端方想提醒他之前他好像说他签卖身契来着，但是左手腕有点疼，他就先去找热毛巾去了。

也不知道汪明是签的哪一种卖身契，反正第二天他真的跟着端方一起练起了字。

放学回到山上后，程逸在屋里敲敲打打，端方和汪明坐在小板凳上写写划划，就只有甘波一个人，满屋子洗洗刷刷。

在持续了几天之后，甘波终于撂挑子不干了。

“小明啊，我说你该不会是不想干活所以才去练字的吧？”

“冤枉啊！”汪明一脸无辜，大声道，“我只是有一颗积极向上的心而已。”

甘波揉了揉自己的腰，疲惫道：“我不管，你以后先跟我一起煮完饭、烧完水之后才能练字。”

既然他都说出来了，汪明只好同意了。

他站了起来，委屈的像个快一米八的孩子。

“**，你这样是不对的。你看过电影吗，有一些父母不让孩子读书，只希望他们去帮忙干活，你知道最后这些孩子怎么样了吗？”

“怎么样了？”甘波问。

“他们留下了一辈子的遗憾。”汪明低头，“**你也不想我变成那样吧？”

你傻*吗？甘波很想这么问。要不是累得很，他都想给汪明脑门来一下。

“我才没有你这么丢人的儿子，别啰嗦了，出去打水去。”

汪明笑嘻嘻地跳着脚出去大桶里面打水了，刚端了一盆进来，就被过来的工作人员给拦住了。

那人说，“汪明，你妈妈刚才给你来电话了。”他将手机递了过去。

汪明手一松，半盆水差点打翻在地，好在甘波就在旁边，他反应快一下子给接住了，不然这纯天然的泥土地板肯定要变的乱糟糟的。

“你没事吧？”他拍了一下汪明的肩膀。

“啊？哦，我、我没事。”慌乱的表情飞快地闪过。

甘波问他，“你不去给你妈妈回一个电话吗？”

汪明摇了下头，他有点手足无措。

“我还没有变好，她肯定又会失望的。”

他像是被掐住了嗓子一样，声音特别的小，一个字一个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

甘波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刚才还在和他开着玩笑的汪明像是变了一个人，看得他自己也有点难过。

他只能说出干涩苍白的安慰，“不会的，他是你妈妈。”他妈妈很早就去国外潇洒人生，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汪明。

想了想他对工作人员道，“汪明打电话的时候，你们能出去一会儿吗？”

工作人员同意了，将手机留下后就退了出去。

端方将门关上，房间里只剩下他们四人和一部手机。

“打吧，没事的，也许你妈妈只是想你了。”甘波安慰道。

“真的吗？”汪明迟疑地拿过手机。

这两天里，他总是会想起小时候，他和他妈妈同一个月生日，再过几天就是他妈妈的生日了，他还在想着到时候要不要去做一份礼物寄过去。

“嘟！”电话连接的声音响起。

“喂，汪明？”干练利落的女音传来。

“妈，是我。”自从上次被骂了一顿然后丢过来后，他已经有段时间没跟他妈打电话了。

听到他的声音，电话那头的女音变重了。

“汪明！你就跟你爸是一个德行，我花了那么多钱好不容易才把你塞进一中去，你就是这么对我的？你对得起我花的那些钱，找的那些关系吗？”

电话那头的声音很大，像是气急了一样，劈头盖脸的一顿骂不仅把汪明骂懵了，就连房间内的其他三人也听到了。

电话那头还在继续说，“汪明你就是个废物，学不好好上，每天除了花钱就只知道惹事，每次都是我来给你摆平。”

汪明呆呆地站着，没有表情地听着电话里的声音。

“这回你班主任又给我打电话，你上次在学校破坏教室，还打伤同学的事情太严重，对方不同意你留在学校你知道吗？”

“老的不要脸，小的也丢人，你知道要摆平这件事有多麻烦吗！”

“不是这样的，我不是故意……”汪明握紧了手机，想要解释。

“你没什么？你没打人还是没有砸教室？我当年怎么就瞎了眼跟你爸结婚，还生下了你这么个东西！”熟悉的声音像从前的每一次一样，愤怒地宣泄着。

汪明好像已经不会动了一样，每一句话都想刀一样割在他的身上，他以为自己已经习惯了，没想到原来还是会疼。

“妈妈，对不起。”他咬着嘴唇，想要道歉。

可是电话那头已经没有了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