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十九也不想勉强琳怡,听到琳怡的说法笑了笑,好半天沉下头眯起眼睛,“我的不能拿去卖?”
“什么?”琳怡收回棋笼里的手。
周十九懒懒散散地将半靠在圆圆的软枕上,眼睛如蒙一层迷雾,“元元给我做的样式,不能让成衣匠仿制。”
周十九这人看似潇洒其实小气的紧。
第二天周十九早早去上朝,琳怡让人将床头的轻烟罗换成了苏绣,杏黄色的锦缎被子,整个屋子看起来暖和一些,床边的柜子上也铺了双面绣的流苏,又将给周十九新做的白绫亵衣放进去十几套,亵衣的衣襟上都绣了小块的暗绣纹。
收拾完了,琳怡开始张罗铺子上的事。巩妈妈物色好了一个绣娘,将绣品拿给琳怡瞧了,绣娘做活很细致。
巩妈妈说起绣娘,“原是一家的小姐,父母早亡,才开始卖自己绣的绣品。”
怪不得和普通绣娘不一样,绣的东西有些灵气。
琳怡颌首,“马上就要量做冬衣了,家里有做不完的活儿请她帮忙做些。”
巩妈妈笑着道:“奴婢明白了。”只有在接触中才能看出一个人可靠不可靠。
屋子里没有旁人,巩妈妈趁机道:“郑老夫人和陈家老太太走动频繁,您说郑家会不会想要和陈家结亲。”
这……琳怡一怔,她还没有想过,按理说她和周十九成亲,郑家又有惠和郡主这一层关系,虽说在宗室上周十九和惠和郡主虽然同宗。却经过太祖、成祖、高宗和本朝皇帝,实则已经隔了五代。所以和郑家交往,并没有按照辈分行礼,否则惠和郡主见到她还要叫声,“婶婶。”那就太奇怪了。
可是她一直没有想过陈家和郑家这一层关系。
若是郑家有这样的想法也无可厚非,毕竟郑老夫人和祖母是从小的手帕交,郑家小姐还曾想嫁给周十九……只是父亲一直说要等到陈临衡年长些定了性才谈亲事,郑七小姐比陈临衡才小了两岁,以她和郑七小姐的关系,亲事议成了固然是好。可是谈婚论嫁却并不是由一人愿意就能促成的,这不是她的亲事。不知郑七小姐怎么想,祖母和父亲又怎么考虑。
这事不像是出自郑老夫人之手,仿佛是惠和郡主突然对陈家有了好感。是不是有人当中说了什么话撮合?
她只以为陈临衡到了二十岁才会张罗亲事,所以也确然一直没有在意。
巩妈妈笑立在旁边,郡王妃毕竟年纪小,没有她这个过来人敏感,惠和郡主这样示好不是和亲事有关又是为了什么?找人试探陈家的意思又不必经过郑老夫人,郡王妃是最好的人选。
谈亲的厉害琳怡倒是知晓。要不然很多家族只要带亲就不会再谈亲。只怕有时不能亲上加亲反而坏事。就像陈家和齐家的关系,如今反而不如从前密切了。
琳怡吩咐巩妈妈,准备一下明日回广平侯府。不管惠和郡主是什么意思,她总要先禀过长辈。
……
陈家二房里,田氏刚在佛龛面前念完经文。
元香忙拿了一杯热茶给田氏。
沈妈妈笑着来回话,“郡王妃让人带消息,明日就要回去广平侯府呢。”
也就是说惠和郡主的意思琳怡已经明白了。
接下来就等着看陈家和郑家的好事。
田氏慢慢抿着茶,这不是很好吗。反正两家已经在同一条船上,何必再遮遮掩掩。
……
琳怡坐在屋里看账本,橘红指点胡桃做针线,胡桃的手巧,白芍觉得让胡桃学学将来或许能帮她一起做活。
“是跟我家邻居的婶子学的,我娘手笨和她学不到东西。我就将娘带回来的茯苓饼给邻居婶子的妮妮吃。”
橘红听着挺有意思。
琳怡也笑着看了胡桃一眼,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并付诸行动,就是最聪明的,“那婶子定是手艺很好。”
胡桃叹口气,“是挺好,只是我跟她学的太少了,没等我学会她就搬走了。”
大家才说完话,玲珑从外面进来道:“桐宁说郡王爷带回来不少东西,让郡王妃将内室的案子空出来。”
琳怡合上账本。
什么东西,还要放去内室。
“郡王爷进府了?”
玲珑颌首,“刚下了马。”
琳怡让人将内室靠案子的花瓶搬开,刚迎出门就看到周十九进了院子,后面跟着小厮抬着两只箱子。
两只大箱子抬进内室,周十九吩咐人退下,然后跟着琳怡去套间里换衣服。
琳怡踮着脚尖解开周十九的领扣,“是什么?”
周十九随着官服脱下整个人也被解放出来,立时舒展了眉眼,再也不像威风凛凛的参将,身姿笔挺,笑容含而不露带着柔润的光泽,“一会儿就给你瞧。”
什么东西这样神秘。
琳怡从套间里出来吩咐巩妈妈去摆饭,周十九先去给周老太爷、周老夫人请安,才回来吃饭。
吃过饭两个人到内室里,周十九看了看房间里的幔帐,“苏绣好看是好看,时间长了感觉有些普通。”
苏绣颜色绚丽又有着江南的婉约,看的时间再长也不觉得腻烦。
琳怡微微一笑,“大约郡王爷是男子才看不惯这些。”
周十九看着琳怡笑一会儿,目光一盛,“我有喜欢的,元元要不要看看。”
该不会指的是那两口大箱子。
白芍和橘红将箱子打开,琳怡低下头在一层锦缎底下看到了满满的一箱子书画,另一只箱子打开,里面也是相同的东西。
怪不得要将案子整理出来。原来是要看这些书画。
白芍带着下人出去,琳怡将箱子里的画展开来看。
各种工笔和写意。水墨山水和写意花鸟。
现下文人最喜欢的正是山水和花鸟。
琳怡只顾得看画,洋溢的情绪也不加遮掩地表露出来,“都是郡王爷买来的?”
周十九笑了笑,修长的手指从箱子里拿出一幅图,“有银子的时候买,没银子的时候就换来。”
琳怡想到周十九用狐裘换酒的事来,怪不得做的这样顺风顺水。
周十九拿朝廷俸禄才没几年,能凑出这么多名家书画已经是不容易。
周十九道:“庄子上还有几箱,如果你卖书画也有的撑门面。”
这样的书画要往出卖。她哪里舍得,“郡王爷收罗这么多书画。就让人花银子买去不觉得可惜?”
周十九笑道:“出自同一人手中,我们只要留最好的,元元喜欢哪一副尽可留下,剩下的拿去铺子里,就算摆着也能引人去瞧。”
这里面每一副都是极好的,有很多笔法都是她没见过的,有声势烜赫的名家,有前朝名派。还有她没听过的作者。姻语秋先生的藏画已经有不少。从祖母那里她也看到很多,周十九这里竟然还有她从来没见过的工笔。
“郡王爷喜欢泼墨画?”有许多是泼墨山水,极难得的。
周十九让橘红在案上铺好笔墨。抬起头来看琳怡一眼,然后合拢嘴角微笑着提笔。
琳怡也放下手里的花去瞧。
“元元手里拿的是手指画。”
怪不得她看着奇怪。
可是手指画早已经失传了,周十九这又是从哪里得来的。
“是本朝礼部的一位主簿画的,不知道和传说中的手指画是不是一样。”
本朝礼部主簿?琳怡觉得好奇,“是自创的手指画?家中没有从前传下来的画作?郡王爷又是怎么认识他的?”
周十九揽袖,“这位主簿叫崔广臣是京畿人士,闲来总爱去京里一个不知名的画社转悠,因长得胖平日里大家给他起了别号德圆,我是先认识德圆,后来才在衙门里遇见,方知他是礼部主簿。”
周十九从前也不在朝廷供职当然不认识,再说崔广臣多寄情于书画大约也没将朝廷仕途挂在嘴边。
“一来二去我们熟悉了,崔广臣就送了我不少书画,还将手指画讲给我听。”周十九拿着笔抬起头来。
琳怡听着目光闪动。
周十九故意不往下说,“元元帮我调墨好不好?”
琳怡脸微扬这才想起来屋子里没有了下人伺候,然后放下手里的画卷去帮周十九。
周十九笑看着琳怡先剪了灯花又去调墨。
“崔广臣是偶然才发现手指比笔好用,渐渐就喜好上了用手作画,崔广臣现在留了一手的好指甲,平日藏在袖子里不敢拿出来。”周十九说着顿了顿。
琳怡就笑出声,“这个哪里能瞒得住,早晚大家都会瞧见。”
“所以说,”周十九目光轻拂过琳怡的脸颊,“现在开始多要几幅他的画,将来大家都去求哪里还有这样容易。”
周十九倒留着这个心眼。
周十九仿佛知晓琳怡在想什么,笑着道:“若是没有这点算计,我哪来的银子置办那么多书画。”
说的也是,好的书画就算一掷千金也是买不到的。
周十九的泼墨荷花图画完,放下笔,在箱子里找出崔广臣的得意之作,展开摆在书案的另一边,将画好的泼墨荷花放在矮桌上重新铺好纸张,笑着看琳怡,“元元要不要试试手指画?”说着眼睛微眨笑着,“我可比崔广臣更善指画。”
琳怡笑着道:“我不信。”周十九是聪明,可是他更多的时间都用在政事上,这些陶冶情操的琴棋书画不会专精。
手指画可比用笔更难。
周十九神情闲逸,“我的手指画好学,元元要不要写写看?”
提笔她还会画写,用手她是半点没有道理。
“我哪里会。”
周十九煞有其事地在琳怡身上瞧了瞧,“元元穿成这样子自然不会,真名士自狷狂。不作天仙作地仙。”
要说狷狂,周十九已经做到了一半。至于地仙的疯癫,周十九是及不上半点。
琳怡笑着道:“我自然是学不会,就在这里看着郡王爷画。”
“不试试怎么知道,”周十九一把拉过琳怡在怀里,“身边又没有旁人,元元怕什么,就算画的不好我也不会笑的。”
周十九看似认真,那清澈的眼睛又有别的情绪在流转。
“要怎么画?”琳怡话音刚落,周十九已经解开身上的腰带。腰带落下来,只着一袭无拘无束的长袍。伸出手来拉起琳怡的手。
周十九的掌心干燥温暖,眼睛里满是笑意,将琳怡结结实实抱在怀里,“元元不舍得将崔广臣的画卖了,不如就卖我写的。”说着松开琳怡的手去沾墨。
手落在纸上,周十九的笑容渐渐收敛不见了,琳怡背对着案子靠在周十九怀里,看不到周十九都在画什么。
只能瞧见周十九认真的神情。
周十九不笑的时候很少见。要说之前她不相信周十九能画手指画。现在她是真的信了。
琳怡头转身低头露出***的脖颈来。
看到身后书案上周十九的“画”,不知怎么的琳怡就笑起来。
平日里觉得他的笑容是遮掩,刚刚才是认真。却没想被他算计个正着。
“郡王爷这可真是实实在在的指画。”
如何不是呢,只是沾着墨在纸上写字。
周十九发髻高束,有王侯气魄,神情高雅如天渊的云朵,却只是在纸上写了两个字,“情趣”,这如何是指画,是“指字”。
原来周十九的真名士自狷狂说的是情趣。
总是被他捉弄,这一次可没那么容易。琳怡抿起笑容,也压住袖口,伸手去沾墨,在周十九写的字旁添了两个字“墨韵”。
“郡王爷要学前朝的曹子川吗?”
前朝曹子川从小就有书画的天分,只是从小被严父教养,为人谨守规矩,书画虽好却一直被束缚,后来有一日曹子川忽然想开了,弃掉鞋袜从家中走到大街上,足足走得脚底流血方才归家,从此之后曹子川的书画造诣突飞猛进,留下曹狂的名声。
他比不上曹狂,因他还穿着鞋袜。
两个人的字推上去,展开下面的纸张,周十九一只手环住琳怡的腰身,另一只手拉着琳怡去沾墨汁,不是手指一点点,而是整只手都落在墨中。
这样用墨,让人觉得新奇又好笑。
琳怡只觉得周十九暖暖的气息落在她耳边,手指在墨里纠缠落在纸张上是清晰的手指印记,他的手指修长,她的手指秀气。
“怎么办呢?元元的手小只能花半片荷花。”
这样满纸没有章法的狼藉,如何还能作画。
周十九又抚上琳怡染着蔻丹的指甲,“用元元的指甲花荷花。”
周十九拉着琳怡的手,两个人小心翼翼地用指甲画上去。
“元元画的方圆丰润,疏密有致,瓣口归芯。”
从来都是规矩地坐在椅子上提笔,这样还是第一次……画出来的东西恐是连七八岁的孩童也不如。
明知不如,两个人还貌似认真地在画。
一朵含苞芙蕖画成。
“元元将这幅画挂在内室里,是不是比流苏绣好看。”
这样的画挂在内室,只怕要贻笑大方。
指甲瞄的荷花,下面是手掌印记。
周十九脸上浮起莫测的笑容,“元元别急,我还没画好呢。”
她怎么就忘了,周十九的泼墨画画的极好。指印上用重墨一染,果然就画出荷叶来,中间的荷花双勾画成,清莲而不娇,说不出的潇洒。
“能不能挂上?”周十九低声问。
琳怡颌首,“郡王爷的泼墨画的好,明日我就让人裱起来。”
周十九将画拿去矮桌上晾,琳怡站在书案旁看满桌的狼藉,周十九去而复返,拉起琳怡的手。
两个人手上都满是墨汁。
“我去叫橘红端水进来。”
周十九漫然道:“不着急。”浅色的嘴唇上如罩了层光泽,“元元说说,好不好看?”
周十九笑容温润,目光清澈,琳怡从中看到自己的影子。她此刻也这般望着周十九,心中无杂念,眼前的人姿态俊逸,无人能及。
周十九脸上蹭了一抹墨汁,琳怡下意识伸手去擦,却忘了自己手上也都是墨,不擦还好一擦连成一片。
琳怡脸颊微红,低头笑起来。
周十九垂首抵住琳怡的额头,两个人呼吸之间唇口相贴,柔软的舌尖带着一丝清甜,胸口紧靠着,仿佛因贴近而慌张,指尖是重重的墨香,让她想起刚刚在墨汁中纠缠的手指。呼吸慢慢加重,琳怡觉得身上一轻已被抱上书案,琳怡手指微张不小心推翻了旁边的笔架,排笔、小染、中染、大染、须眉、柳条、开面立时掉了一地。
门口传来橘红敲门的声音。
周十九道:“没事,下去吧!”
琳怡趁机想要起身,周十九却倾覆上来在琳怡嘴边微笑。
周十九衣袍上精致的绣纹压在她柔软的衣裙上,锦缎轻皱如同带着清晰纹理的花瓣,衣角也沾上了墨迹,正在一点一点地晕染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