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第六十三夜的梦

少年做了一个前所未有的梦。

梦里的他躺在一片有着稻草香气的农田里, 头顶是碧蓝的天空，万里无云。

空气中弥漫着温暖的阳光和大自然的气息，格外得好闻。

他试图爬起来, 成功了。

身体轻松极了，那些本该在动作间感受到的伤痛都不翼而飞, 他踮起脚，拨开比他的身体还要高的稻穗, 张望四周。

迎风飘扬的玉米花穗正欢快地荡漾着。

这是一片玉米地。

天际忽然出现一抹亮丽的红色, 少年只是眨了眨眼, 玉米杆子倒伏又直起，一个穿着格子衬衫的男人忽然出现在了田野间的小路上。

他正背对着他眺望着太阳，那背影有一些眼熟。

“克拉克！”

直到遥遥的一声喊声响起, 男人转过头来——

他的眉眼被太阳的光晕所笼罩，但他脸上的微笑却是那样的清晰。

“妈妈。”

少年循着他的目光望去，看见玉米地尽头那栋充满田园气息的木屋的门口，走出来一个穿着碎花裙的妇女, 她有着一头灰白的长发，面容和蔼, 笑起来的时候，唇角的凹陷和对方有一些相似。

“你来得正是时候，我做了些——”

“苹果派，我已经闻到那股香味了。”男人不知何时已经来到了屋前。

女人欣慰地笑了笑，拍了拍他的肩膀，“进屋吧。”

男人跟着她的动作脚步走上台阶, 在最后一级的时候顿了顿，扭过头。

他望向背后那片一望无垠的玉米地。

风吹过，玉米穗如波浪般跌宕起伏。

是错觉吗？

……

梦野久作睁开眼睛, 眼前恍惚还停留着最后一幕的画面。

他从未做过这样平静的梦，一时间仿佛灵魂受到了洗涤，变得宁静极了。

大概隔了十几秒，也有可能是半分钟，那隐隐萦绕在鼻尖的玉米香气才逐渐消失。

面前的玻璃仓盖缓缓抬起，少年回过神来，视线聚焦。

下一刻他便屏住了呼吸。

这里是哪里？

他转动自己的眼珠，慢慢打量着四周。

这是个空旷的大厅，周围的墙壁由一座座晶莹剔透的棱柱组成，一块块水晶彼此接壤，以精密的结构相互承接，共同筑成了一个金字塔形的结构，阳光从外部照耀进来，在水晶的末端聚焦出璀璨的一个闪光点。

这里是天堂吗……

少年撑起身体坐起来，才发现自己刚刚所躺的地方不是卧床也不是病床，而是一个看上去十分高科技的卵形舱体，他穿着一身白色的袍子，那布料柔软极了，就像是蚕丝，在阳光下还会微微反光。

他翻身从里面跨出来，大概是检测到了他的离开，玻璃仓盖开始自动合上。

“你醒了。”一道略有些苍老的声音乍得从久作身后响起。

少年像是只受惊的兔子似的往前一窜，扭过头惊疑不定地打量着忽然出现在大厅中央的人影。

那人影身上笼着一层蓝光，看上去有一些失真。

“你是谁？”对方说的是英语，所以少年也下意识地用英文反问。

“我是乔·艾尔，卡尔·艾尔的父亲。”

“谁是卡尔·艾尔？”

“卡尔·艾尔，氪星之子，在地球上，他有个更加家喻户晓的名字——超人。”那个人影回答着，声音中的停顿很均匀，语气也很客观。

少年一步步走近了对方，仔细打量着那人身上绣着银边的黑色长袍，以及胸口钻石形状的刺绣。

里面镶嵌着一个“S”。

“你是真人吗？”

“不，我只是集合氪星科技创造出来的一抹虚影，用你们能够理解的概念解释，我是人工智能。”

“你刚刚说了氪星，那是什么？”

“氪星是一颗距地球27.1光年的行星，围绕着红矮星LHS2520运行，那是超人出生的地方，由于行星的异常吸引，氪星的灭亡不可避免，我观测到了这一点，赶在灾难发生之前，将当时还是个婴儿的超人放在了飞船当中，送他去往宇宙中最适合他成长的星球。”

“那留在星球上的人呢？”

“……”AI沉默了片刻，才回答，“他是氪星最后的希望。”

整个星球的灭亡，压在一个人的肩上。

久作眨了眨眼，像是根本想象不到那样完美无缺、宽厚温柔的人，会有这么悲惨的身世。

记忆的碎片随着头脑的清醒逐渐回笼，少年想起了昏迷前听到的只言片语。

“这里就是‘孤独堡垒’？”

“是的。”

“这外面是在哪儿？”

“北极，您暂时没有权限了解具体坐标。”

“超人就住在这里吗？”少年的语气带了一丝意外。

像这样一尘不染又空空荡荡的地方该怎么住人？氪星人就是这么不食人间烟火的吗？

“水晶床会不会很咯？”他歪了歪头。

“我觉得还好。”一道温和又低沉的声音从另一侧响起。

穿着蓝色紧身衣的男人面带微笑地悬浮在离地面大约一尺的高度，红披风在身后飘扬，不知道站在那里听了多久了。

“抱歉。”少年有些拘谨地捏了捏手指，“我只是有些好奇。”

“不需要道歉，只是这个问题对于我的AI而言也许有些超纲了。”

超人缓缓落到地面上，朝着少年走过来。

“你之前伤得很重，我用氪星科技治疗了你，虽然说医疗仓并没有出现过后遗症的案例，不过以防万一我还是问一句，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少年抬起自己的手看了看，白皙的皮肤，那些被藤蔓划伤的伤疤，以及被爆炸烫出来的水泡，全部都消失了。

他又原地跳了跳，身体很轻盈，一丝不适都没有。

“我没事了，谢谢你，先生。”

“不用谢，这是我的荣幸。”超人将手中一直拿着的东西递给他，少年这才发现他刚刚一直揣着一个和自己的风格大相径庭的粉红色的格子布包。

“你喜欢吃苹果派吗？我想你也许饿了，所以给你带了一些。”

少年解开那个包裹，发现里面是一个草编的食盒。

他打开食盒，拿起里面被炸得黄澄澄的苹果派，入手居然还是温热的。

馋虫被勾了起来，少年对着尖角轻轻咬了一口，咔嚓一声，香甜的苹果馅儿流入口中，柔软的果肉和脆生生的外皮相得益彰，玉米油的香气在舌尖蔓延开来。

“是一位心地善良的女士做的，希望你喜欢。”那个身材高大，可以徒手举飞艇的氪星人用不符合他体形的温柔语气说着。

梦境中的一幕再次在眼前出现了。

玉米地，阳光，乡间小屋，老妇人。

“克拉克……”

少年轻声道。

超人，同时也是在堪萨斯的小镇长大的克拉克·肯特怔了一下，那双婴儿蓝的眼睛中多了一丝惊讶。

“抱歉，你刚刚说了什么？”

“嗯？”久作从恍惚中醒神，手中还是那个热乎乎的苹果派，他下意识地道谢，“谢谢您的食物，很美味。”

“不，我是说……你刚刚是喊了谁的名字吗？”

“有吗？”少年露出了有些茫然的表情。

他似乎没有把这个问题放在心上，低下头专心致志地品尝起苹果派来。

超人看着低下头像只小仓鼠一样认真吃东西的少年半黑半白的头顶，眼神中滑过一丝深思。

大概是为了防止因为信息差导致的意外，蝙蝠侠已经第一时间把少年的基本情报发给他了。

梦野久作，代号Q的异能力者，生父不祥，从小在黑帮中长大，4岁被名为【港口黑手党】的异能力组织收养，一年后因不明原因被囚-禁至今。

除了这些表面的信息，从医疗仓的体检数据来看，少年的身体细胞活性比普通人更强一些，这意味着他拥有着更好的自我修复能力。

更特别的是，这个孩子的大脑痛觉神经元的敏感性要比一般人低上很多倍，这意味着他比常人的“耐痛性”更强，这种特质是极为少见的。即便是很多身经百战的战士也很难将痛觉神经元的敏感性降低到这个水平，要后天达到这个水平，想必要从大脑还在发育的年龄就开始锻炼它的疼痛耐性才行。

烧伤所带来的机械性疼痛和炎性疼痛对普通人而言是极为难忍的，就会像千万根小针在刺一样煎熬，超人参与过许多火灾和爆炸案现场的救援，看到过太多五大三粗的大汉因为严重烧伤而痛苦大叫的案例了。

超人到来的时候，少年裸露在外的小腿和手臂上的表皮都已经脱落了，真皮层的创面末梢神经暴露在空气中，他却连叫都没有叫一声，更别提他身上还有两根肋骨骨折和若干体表创伤，如果是一个普通人的话，在这种状态下还保持清醒简直就是一种酷刑。可他呢，若不是因为失血过多导致的昏厥，恐怕旁人都看不出他有这么严重的伤势。

这也是为什么超人一直坚持要将他尽快带到孤独堡垒医治的原因。

别说什么超级英雄都应该吃得苦中苦之类的话，那还只是一个孩子呀！他，超人本人，小时候还在玉米地里无忧无虑地玩泥巴呢。布鲁斯·韦恩在成为蝙蝠侠以前也只是一个不知忧患的富家少爷而已。难道就因为少年天生是个异能力者，他就应该承受这些吗？

英雄之所以成为英雄，不是因为他们天赋异禀，而是因为他们相信世间的真善美，并愿意守护这一份美好，然而，那些从出生便开始身处黑暗当中，从未感受过世间善意的人，你又如何寄希望于他们会去相信光明，守护光明呢？

在这般环境中没能成长为一个性格扭曲，彻底坏透的反派，才是有违常理。

不论是怎样的异能力，一个孩子不应该被当做争权夺利的工具利用。

这般想着，超人的面上露出一丝复杂。

“孩子……”

飞机引擎的噪音打断了超人脱口欲出的话。

“Q！你没事了？”

穿着罗宾战服的迪克·格雷森从蝙蝠战机上跳下来，兴冲冲地往少年面前跑。

“罗宾？”超人有些讶异。

“嘿，Sup，蝙蝠派我来接人，等等——”罗宾随口说了句，然后使劲嗅了嗅空气，“这是苹果派的香气吗？我都有多久没有闻到这个味道了，我可以……”

没等他说完，一个装着苹果派的食盒已经被递到了他面前。

少年双眼一眨不眨地看着他，星瞳中倒映出男孩的脸。

“……谢了，Q。”将要脱口而出的话不知道为何卡壳了，迪克挠了挠脑袋，从食盒里拿出一个苹果派塞进嘴里，大口咀嚼着掩饰自己的窘迫。

“天，可真好吃！”

“B已经和那些人商谈好了？”超人开口询问。

迪克可以明显感觉到面前的少年身体一僵。

他顿了顿，咽下了口中忽然食不知味的苹果派，才若无其事地开口，“他们背着我谈话，神秘兮兮的，我也没听出来。”

久作低下头去。

见识过那么广阔的外界，他无法想象自己再回到那个暗无天日的房间……

“别担心。”两只戴着战术手套的手摁在他托着盒子的手背上。

罗宾男孩认真地看着他，那双蓝色的眼睛和以往一样澄澈，低声道，“我不会让你回到那儿去的，蝙蝠也不会，相信我们，好吗？”

少年定定地看了他几眼，点了点头。

罗宾看他提不起精神来的样子，忽然凑近过去，在超人阻止之前紧紧抱住了面前的少年。

“别害怕。”他在他耳边道，“我不会让别人伤害你的，我发誓。”

[我想要和你做一辈子的好朋友。]

男孩认真说出那句沉甸甸的话的一幕还历历在目。

少年的身体轻轻颤抖了一下，没有戳穿对方的身份。

“谢谢你，罗宾。”

“我相信你。”

哪怕是经历了父母双亡那样的事情，你依旧没有怀疑我，没有疏远我，依然相信我，就凭这一点。

我也会一辈子相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