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过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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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月29日,下午5点。晴空烈日,万里无云。气温36摄氏度,是一个快要热死人的好天气。
教学楼的走廊上,窗门大开着,任由操场上吹来燥热的风。“朝阳二中三十年文艺校庆会演”的条幅在午后的夕阳之下有气无力地吊在半空,遥遥欲坠。
会演结束之后,归家的学生们在走廊上追逐打闹。有的人还兴奋地议论着会演上的骚乱,比划着当时的情景。
就在走廊的人流中,一个白色的物体有气无力的蹲在教导室门外面,瞪大了两颗呆滞的眼睛。凑近了看的话,才能够看清楚,那是一整套穿在少年身上的戏服。从外表上来看,有些像一个刷了白漆的垃圾桶。但其实,这套戏服应该是一只动画中的鸭子,名字叫做“伊丽莎白”。
现在,“伊丽莎白”蹲在台阶上,有气无力的掰开了自己的大嘴,少年还带着汗水的脸颊费劲儿地从嘴洞里钻出来,大口地喘息。
“哎哟,夏离,这身衣服还挺帅的哈。”路过的同学夸奖。
“客气客气。”少年挤出笑容,拱手相送。等人走远后,他又变成有气无力的样子,靠在墙上。
就在他身后的办公室中,最后的判决即将到来。
隔着大门,在寂静的走廊里隐约可以听见办公室里单方面的争吵。夏离几乎能想象到教导处主任任老田的愤怒神情。
“这究竟是怎么搞得?!怎么搞得?!我说老周啊,我们可是老交情,当时我可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才让他入学的,对不对?”
“没错,没错。”
“不是我说夏离这个孩子,是今天闯的祸,实在是……”
……
隐约的声音传来,夏离揉着胳膊上的淤青,低下头。很快,大门开了,任主任皱着眉,示意他进来。
“夏离,跟你伯父说说是怎么回事儿吧。”
教导主任的秃顶反射着阳光,如太阳一般愤怒。
夏离看向了坐在椅子上的伯父。伯父为了今天参加文艺表演,专门还租了一套有些大号的戏服。稀疏的头发涂了发蜡以后梳了一个背头,看起来好似跟赌神一个造型。
发现夏离看过来,他无奈地向自己的侄儿挤了挤眼睛,示意他赶快求情。
夏离连忙点头哈腰的凑上去,苦着脸说道:“这不关我的事儿啊,老师。”
“好好地文艺会演都让你弄成打群架了,你还说不关你的事儿?”
田老师越发的怒了:“你知不知到台下面多少领导?造成了多恶劣的影响?是不是等你把学校炸了你才肯承认啊?”
“可本来说好的不是这样啊。”
伊丽莎白的戏服艰难的做出一个摊手的动作,表示错误并不在己,然后解释道:“按照剧情,我上场走个来回不就行了?可他们非要加一个反派被打倒的剧情……”
“结果呢?”田老师没好气的问。
“结果那帮人是真打啊。”
夏离愤怒地一拍大腿,指着自己的眼眶说道:“老师你看,我眼眶都被打青了。”
偌大的伊丽莎白在逼近,黄色的大嘴挺出,头顶上两颗呆滞的眼睛明显给了田主任不小的压力。
“等等,你还穿着那一套衣服干什么?”田老师向后靠了一下,“给我脱下来!”
夏离只好缩到墙角,自己开始蹩脚地脱衣服。
虽然事到如今说谁对谁错有些晚了,但一切错误的根源,归根结底的话,都在于本次文艺会演的人数不够!
否则学校绝不会让所有兴趣爱好小组都准备节目,包括夏离所在的“动漫社”……动漫社本来就三瓜两枣,一个舞台剧都演不出来。社长被逼上绝路,只好挺而走险,把自己的校花妹妹拉进来做宣传资料,结果引得武术社和篮球队的蜂拥而至,险些挤爆了他们的活动室。
然后,剧情开始变得微妙起来……
原本定下的舞台剧主题是“银魂”,按照夏离资深副社长的地位,起码很有机会来扮演主角“银时”,到时候还能和校花演个对手戏,悲剧的是在一个个新来帅哥的冲击下,夏离的地位却不断下降。
原本分配给夏离的角色是“冲田总悟”,可是在很快就变成了“土方十四”,紧接着又变成了“猩猩组长”,接下来又成了“桂小次郎”。
就这样,夏离一路凄惨下滑,最后就连毫无存在感的“志村新八”都没有留下,只剩下了原本只是布景和道具的“伊丽莎白”。
于是,伊丽莎白·周在自己的人生道路迷失了方向。按照舞台剧的剧本,“江户”发生了神秘杀人案,主角一行人奉将军的命令调查凶手,结果一路大家都被神秘凶手一个个在暗地里宰掉,值得最后,真相大白,凶手竟然是……
没错,竟然是坑爹的“伊丽莎白”。
原本说好了只是上去走个过场,没想到扮演主角的那几个武术队成员临阵珐场,喝了点酒,结果上手一刀劲力十足,就把夏离打懵了。
估计对方也懵了,在夏离夺刀反击的时候竟然没反应过来,然后事态此时彻底失控了……
冲田总司上台时喝得有点多,结果被打吐了……打吐了!
而夏离也怒了,仗着自己的戏服皮糙肉厚,先是搞定了打酱油的“定春”(此角色由民俗社两位舞狮的兄弟扮演),然后又掀翻了坂田银时,最后手风顺利到不可思议,竟然一路“无双”,竟然没人能挡。
等三分钟后他清醒过来的时候,台上已经没人了。
到最后没法收场,幸好“伊丽莎白·周”灵机一动捡起了自己说话用的木牌,掏出油性笔,笔走龙蛇。
“——攘夷义士们被伊丽莎白杀至扑街,故事到此完结,谢谢观赏。”
舞台剧结束,而台下的学生山呼海啸……这舞台剧演得太精彩了,竟然真打!
一个退休后被请来的老领导不明就里,还夸这孩子毛笔字写得好,有魏晋风骨。只有校长和社长在台下相拥取暖,泪流满面。
……
时间回到办公室里,下午五点二十三分。
“不是我说夏离这个孩子,只是今天他闯的祸,实在是……”
教导主任说着说着,又怒起来,拍着桌子感叹:“你说平时旷课、成绩不好也就算了,起码没违反过其他纪律,可没想到一犯就是这么大的错啊。夏离同学的特殊情况我们也清楚,可父母不在了,你也应该对他多加管教啊。”
“老师,我爸妈只是失踪了。”
夏离抬起头,小心翼翼地纠正着这一点。
伯父打断了他的话,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小孩子嘛,冲动是难免的……夏离这个孩子呢,虽然学习和人缘都不大好,但我知道,他是个好孩子。您就不要跟他计较了。”
“好孩子怎么了?他是好孩子,谁是坏孩子?!你们没看见下面校长的脸都青了吗?!今天对我们学校的声誉造成的损失,被他打的学生的医护费,谁来赔偿?!”
“我来,我来。”周槐阴连忙点头,“我来,赔偿交给我就好。”
“赔?你开一年出租车能赚多少钱?!”教导主任再次拍桌,“少说十多万,你能赔吗?你不过日子啦?”
夏离低着头,觉得有些难过和困倦。他知道这不是他的错,也不是其他人的错,这只是一起意外,但总要有谁来对意外负责。
他扭头看着窗外的阳光,还有在盛夏舒展开来的嫩绿新叶。
夏离忽然想到……再过两天,就是他十七岁的生日了,距离父母失踪,也已经有了十三年了。
可这样的生活,还会持续多久呢?
十三年的时间漫长得就像是很久很久之前,久远到他连父母的样子都记不起来。他只记得有一天幼儿园放学,他目送着小伙伴们被父母一个一个地接回家,可是等了很久都等不到有人来接自己。
直到深夜,一个神情憔悴的男人才推开门,向着他伸出手掌。夏离沉默地望着他,很久之后握住他的手。
这是他跟伯父第一次见面,但是却有着一种本能的亲近。在他长大之后,他渐渐地理解到什么叫做失踪。
有人说当天白天的时候夏离的家里发生了一场大爆炸,有人和夏离的父母打电话却始终无人接听,宛如人间蒸发。从那以后,他们就再也没有出现过。
有人说他们死了,可是夏离不相信:他觉得父母可能是忽然有一天醍醐灌顶,觉得这个世界了无留念,于是就将儿子像是塑料袋子一样丢给了别人,飘然出世当和尚尼姑去了。
说不定将来等他有了钱,去尼泊尔和布达拉宫,还能找到已经修行有成的父母,到时候泪流满面的相认,还能合个影。
就算是这样也好,就算是这样夏离也不愿意相信他们已经死亡。
在这个世界上活了十七年,夏离自觉没有什么进步,唯一的特点就是越活越懒每天上课犯困睡觉,晚上精神百倍睡不着。犯困的程度和天气闷热成正比。
每天懒洋洋的,话又少,没什么人缘是理所当然。上课睡觉,成绩不行也在情理之中。虽然没有把“得过且过”当作座右铭,但他其实挺喜欢这种懒洋洋的生活。在很小的时候,他的梦想是拯救世界。但过了十八岁,爸妈都没有寄过信来让自己去驾驶EVA(出自《新世纪福音战士》),看来这世界多半拯救不成了。
每次想起来他都有些遗憾,可同时又有些庆幸,毕竟拯救世界什么的,也会很累吧?
而他的伯父、监护人和直接教育者——周槐阴却也是个脱线不靠谱的家伙。
早些年年轻的时候,他离家出走去搞非法赛车,和家里写信说自己要出人头地,结果家里人忽然有一天被警察半夜接到医院去交钱,因为他在高速公路上违规竞赛,出了车祸之后被警察逮了个正着。
住院几个月,腿上打了钢板。等到出来之后,伯父打算金盆洗手,改邪归正,开始学着做生意。可惜,运气却差到了极点。
大家全部下海赚钱的时候唯有他在做赔本买卖。物流行业刚刚起步的时候,他就已经被挤兑到破产。运输行业如火如茶,他却越活越回去。直到现在,都还是一个跑夜班的出租车司机。
这么多年了,人过四十,可还没有结婚。
渐渐地,从风华正茂的北京车神变成了一条傍晚时穿着背心大裤衩遛弯的老男人,有时候背后还会跟着一个打哈欠的小孩儿。
谁都不相信他能将夏离扶养大,但现在的少年却觉得,将自己养大的不是伯父的话,或许自己的人生永远会缺一点什么 。
毕竟,他是自己的伯父嘛。
“别担心,大不了换一个学校。”
晚上时分,伯父挽着夏离的肩膀从校门口走出来:“反正你就快高考了,不如干脆在家复习。”
“真的?”
夏离松了口气:“我以为你要骂我打架呢。”
“说实话,今天看到你打架,我都有种这一天终于来了的感觉。”
伯父的安慰让夏离莫名的感动不起来:“你看你都十八了,还没有到叛逆期,不悄悄抽烟喝酒也就算了,也不沉迷网络,也不和人打架,甚至没有去追校花……你究竟是不是我北京车神的侄儿啊?”
“要抽烟喝酒打架就是你侄子的话,那你侄子在中国起码有几十万啊。伯父你就不能严肃点么?”
“严肃有什么?紧绷着脸,一点意思都没。再说了,男人干大事儿的时候才严肃,平时紧绷着脸自己不瘆得慌么?”
伯父拦着他的肩膀:“我跟你讲,我当年在五环路上,可是被人称为‘冷面车神’……”
“是因为你喜欢吃冷面么?”
夏离听到伯父又开始讲自己过去的光辉战绩,只能用冷笑话打断他。
“得,就知道你不愿意听。”
走到校门口,伯父将那一整套伊丽莎白的衣服塞进夏离怀里:“明天你过生日,咱们先去吃顿好的。顺便想想买点什么东西庆祝一下。”
伯父罕见地揉了揉他的头发,将他的刘海弄乱之后,得意地大笑:“要我看,搞个随身听就不错,是叫什么来着?MP5?”
“那是德国的冲锋枪……你是想要我把同学们全都干到么?”夏离深深地叹息。
伯父走在前面,拉开后车门,等他坐进车里,才趴在窗户上问:“要不,弄两个掌机,咱俩一起玩?”
“伯父,其实是你想玩吧……”夏离一眼看穿了伯父的真面目,“我在小霸王上打拳王都打不过你。”
“那就究竟想要什么?太贵的我可买不起。”
伯父用耍无赖掩饰自己的尴尬:“实在不行,那就只有从你结婚的钱里扣了。”
“我都还没毕业,你已经帮我把结婚的钱都攒好了。我压力大啊。”
夏离顿时有种迷失在人生道路上的感觉。
“你要觉得实在想要送我些什么,那就把车库里的摩托车送我就行。都报废这么多年了,你都不舍得让我摸一下。”
“……”
出乎意料,或者如同夏离所料的,伯父沉默了。
他收起笑容,有些蔫蔫儿揉了揉自己的脖子,自从他开机车出了车祸以后,那里的酸痛总是好不了。
“你真想要那个?”他低声问。
夏离知道那是什么东西,那是一辆陪着伯父走完一整个年轻岁月的机车,一个仅存的纪念品。
当年伯父开着它,创下了北京车神的名头,也正是因为它才出了车祸,导致下半生再也无法跨上心爱的机车。被撞坏了的机车就被关在车库里,被灰色的防尘布覆盖着。一层层的灰尘几乎将它掩埋掉了,自从夏离小时候玩捉迷藏,无意中钻进车库,被它狰狞的涂装吓到之后,伯父就再也没有让自己接近它。
这么多年了,随着夏离的长大,它似乎在渐渐地老去。有时候夏离半夜醒来,发现伯父不在家里的时候,就会走到窗前,看到车库里亮着的灯。
夏离点头,伯父沉默地看着他表情,许久之后,有些羞恼地拍了一下他的后脑勺:“……惦记很长时间了吧?”
随后,他低声叹息:“那就给你吧。”
“真给啦?”夏离有些不敢相信。
“说给你就给你。我什么时候说话不算话了?”伯父起身,将烟卷丢进街角的垃圾桶,夏离看不到他的表情,却总觉得他的语气有些失落。很快,伯父掏出一张纸巾,擤了一把鼻涕之后,重新露出笑容。
“好了,不说了。今晚去张生记喝老鸭汤。庆祝一下你十八岁的生日。”
他推开车门,却忽然停住了,背后响起了脚步声。
那一瞬,夏离忽然觉得有些眩晕,就像是大脑中传来破碎音响的尖锐声响,更像是一种……从未有过的共鸣。
紧接着,一丝寒意袭来。
有什么东西,终于来了。
“是周先生么?”
当那个声音响起的时候,似乎一切都变得远去了。街头的人和车水马龙变得不再重要,一切的焦点都聚集在了伯父的身后。
一个穿着漆黑西服的男人。看起来像是二十来岁,西装的样式庄重而合身,身材略微有些消瘦。从袖口伸出的双手,十指修长,就像是个钢琴家。
第一次的,夏离看到一个人,联想到了石像。
就像是受难的希腊英雄,他的眼神冷峻,就像是看着死亡。可表情却彬彬有礼,带着一丝柔和,和如同石像一般的沉寂。
伯父转过身,看到他,然后皱起眉头。
“请问是周先生么?”
他重新问了一遍,从怀里掏出自己的身份证件,展开:“我来自美国斯图亚特家族,是梅丹佐先生的私人秘书,你可以称呼我为康斯坦丁。”
黯淡阳光之外的阴影中,来者的英文流顺而低沉:“有件关于夏离先生的事情,我们想要跟您谈一谈。”
伯父没有去检查证件,就像是愣住了。他沉默地看着面前的男人 然后扭头对车里的夏离吩咐:“车玻璃摇起来,稍微等我一会,我很快回来。”
隔着升起的玻璃,夏离看到伯父转身和那个人走到了街头的角落中,伯父背对着他,令夏离看不清他的神情,可他却能够看到b那个叫做康斯坦丁的男人。
很快,隔着玻璃的车窗,他听见了隐约争吵的声音。在行人侧目中,夏离看到伯父在愤怒地推搡着那个年轻的男人。康斯坦丁任由他推着自己,逼到了墙角。
不安的预感令他推开了车门 然后伯父的声音瞬间清晰了几十倍,也愤怒了几十倍。
“滚!立刻给我滚回去!”
夏离几乎从没有看到过伯父是如此的愤怒,像是一头发疯的狮子,眼瞳血红,择人而食。
“伯父……怎么了?”夏离将他拉开,低声问。隔着大衣,他感觉到伯父手臂的颤动,就像是在恐惧什么东西的到来。
“不关你的事,别担心。”伯父将夏离拉到自己身后,声音低沉,可语气是前所未有的暴躁和愤怒。
“周槐阴先生,我觉得这件事儿,让夏离来听听比较好,毕竟……”
“不需要!”周槐阴打断了他的话,“他还没满十八岁,我就是他的监护人!我有权力为他安排一切事情!包括让你滚!听到了没有!”
这么多年了,夏离从来没有听见过伯父如此失态的怒吼。被伯父拦在身后,他也看不到伯父的面容。
“希望您能好好考虑一下。”
康斯坦丁的神情依旧不变,只是伸手从怀里掏出一张名片:“我还有两天就会回国,如果你改变主意的话,可以给我打电话。”
说完,他转身离开。
当他和夏离擦肩而过的时候,夏离感觉到他看向自己的眼神,幽深而复杂,就像是一片空洞。空洞中,有心跳的寂寞回响。
少年下意识地按在胸前,低声喘息,可当他转身看向身后时,康斯坦丁已经消失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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