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妻子之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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珊瑚礁岛隐没于海平线之下,然后消失的是岛屿四周飞翔的鸟群,后来连岛上悬停的岛屿云也看不见了,现在只剩下一叶木筏飘浮在万顷波涛上。拉姆斯已经有了两次远足,但那两次都赶上了好天气,只有这一次大海才真正显示了威力。一排排十米高的巨浪吐着水花,咆哮着向木筏压来,声音震耳欲聋。在木筏上说话要贴着对方的耳朵。当木筏沉入波谷时,两边都是高耸的碧绿清寒的水墙,无数海生生物像海龟啦,鳐鱼啦,都在水里急急忙忙地扒动四肢或摆动尾鳍,倏然出现又倏然消失。那千万吨海水悬在头顶,似乎马上就要倾倒下来,把木筏永远砸到海底。但转瞬之间,海水却涌到筏底了,木筏仍安安稳稳地浮在浪尖上。大浪的间隔并不均匀,有时两排大浪中夹着几排小浪,有时两个大浪头打脚地紧连在一起。这时,追尾浪就会涌上木筏,把筏上的人浇一个劈头盖脸。不过成吨的海水立即透过圆木的间隙流下去,而木筏仍安之若素地浮在水面上,准备迎接下一个大浪。
按照原来的安排,约翰和弗朗西斯负责操纵筏上的导向浆。但不久他们就发现这支导向浆毫无用处。10个纤夫心意相通,精确地掌握着筏行的方向。再加上没有船帆,也就没有加在筏上的旋转力,所以导向浆一直是很服贴地在筏后摇晃。后来约翰干脆解下导向浆,绑在木筏的圆木上,他俩也加入到其它海人中玩耍去了。
木筏沿太平洋环流顺流而东,强劲的海流推动着木筏,再加上10位长游运动员体力充沛,所以木筏行进的速度很快,据拉姆斯估计要超过每小时20海里。纤夫们亢奋地吱吱叫着,拉着木筏穿过一排排大浪。他们的工作井然有序,仅仅在行程刚开始时,为躲避一排巨浪,阵形乱了一会儿,有三根纤绳绞到一块儿。索朗月立即赶过去,用嘴叼着绳帮他们解开。那三个失职的纤夫难为情地吱吱着,很快恢复秩序。从那之后,他们再没出过差错。
随行的5个海人都不怎么呆在筏上,大部分时间是在水中跟着筏前进。他们的速度赶不上木筏,所以大都拉着或咬着木筏上一个绳头,同时用力摆着四肢。苏苏也常常下到水里,有时她拉着绳头,有时攀着索朗月的背鳍,同她快活地交谈着。不过她在水下呆不久,总是过一会儿就会爬上木筏,偎在丈夫身边。她不能把丈夫一个人甩在筏上啊。
海豚人和海人进餐时木筏也不停。当纤夫们发现比较密集的鱼群时,就有5个人褪下绳圈,疾速插到鱼群中去捕食。其它5个仍拉着木筏前进,不过速度慢多了。这时海人们也会抓紧机会捕食,索朗月或苏苏则会逮两只拉姆斯爱吃的鱼扔上来。实际上即使没有她们的帮助,拉姆斯也饿不着。木筏前进时,常常有飞鱼、小乌贼或金枪鱼借着水势冲上木筏。大部分不速之客在圆木上蹦跳着,又逃回水中,但也有一些蹦跳的方向错了,最终耗尽气力,无奈地躺在圆木缝里。扑上来的鱼相当多,一个人根本吃不完的。拉姆斯对苏苏开玩笑说,实际上他连手都可以不用的,张大嘴巴躺在筏尾,总有一条鱼会跳到他嘴里。
晚饭时浪头变小了,间隔均匀的条形海浪整齐地铺展到天边。极目四顾,木筏是躺在一个凸起的圆形海面上,四周是穹窿似的天盖。往近处看,木筏在快速穿过海浪;但往远处看,这个天盖下的圆形海面似乎是不动的。海天一色,永恒无尽,变的只有时间,一轮太阳慢腾腾地在天穹上移位。现在它已经与海平线接上了,灼灼的金光从筏的后边洒过来。
就在这时,拉姆斯发现了身后的鲨鱼群。这是一群棕鲨,大概有10只左右,紧紧追随在木筏之后。不知道它们是出于什么心理,是对木筏的好奇(这可是它们从未见过的大鱼啊),还是对筏前边的10个海豚人有所垂涎,反正在此后的航程中它们一直跟着木筏,不离不弃。鲨鱼游近了,有的与木筏并排,有的窜到前边。透过碧彻的海水,能清楚地看到它们令人生畏的肌肉。当它们张开大嘴时,就露出五六排令人胆寒的利齿。它们与木筏靠得这样近,突出的背鳍升起在木筏边上。苏苏忍不住去抓住鲨鱼背鳍,而被抓的鲨鱼丝毫也不慌乱,仍旧不疾不徐地游着。它们蓝灰色的脊背轻轻撞击着木筏,就像一只在主人腿上擦痒的愚鲁的家犬。
鲨鱼从不单独出现,在它们前边总是游着一群无所事事的舟师(鱼字旁加上师。下同)。它们只有几英寸长,浑身布满斑马似的花纹。几十只舟师排成扇形在鲨鱼前边游,还有十几只则在鲨鱼银白色的肚皮下窜来窜去。不过这是一群不忠心的随从,当鲨鱼从木筏下潜游过去时,它们发现木筏是个更强大的主人,有一部分舟师就舍弃鲨鱼而投向新主人。久而久之,木筏前边有了上百只舟师,在几千海里的路程中它们始终跟随着。
鲨鱼第一次出现时,拉姆斯担心索朗月和海豚人纤夫的安全,特意跑到前方去关照。转眼间,一条大棕鲨从木筏下穿过去,几乎与索朗月并肩而行。两者之间这样近,鲨鱼只要一调头就能把索朗月吞入口中。但索朗月从容自若地游着,只是斜睨了它一眼,笑着对拉姆斯说:你放心吧。它们知道圣禁令的保护,不敢向我们进攻的。果然,鲨鱼在11位海豚人中巡行一圈,好奇地东张西望,但最终秋毫无犯地离去了,远远跟在后边。月亮升上天空,满天繁星安静地闪烁着。木筏在黑色的波涛上颠簸起伏,向远方望去,月光使波浪起伏的海面嵌满黑白相间的条纹。海面上发光的浮游生物飞速向木筏迎来,被木筏劈开,变成两道光流向筏后流去。天上的星座缓慢地自东向西旋转。除此之外,看不到木筏运动的任何迹象,眼前的世界是如此安静而永恒,永恒得会让你忘掉三叶虫、恐龙和陆生人类这些过客,似乎它从宇宙肇始就是这样,而且一直会保持到宇宙末日。
苏苏、约翰他们累了,爬上木筏,准备睡觉。苏苏进了小木屋,整理好海草床铺,其余海人在筏面上随便找了个地方蜷曲起来。拉姆斯走到筏首,向索朗月和10个纤夫说:
“晚安,我要去休息了。拉纤拉了一天,你们都累了吧。如果累的话,晚上就不要前进了。”
纤夫们都看不出疲累的征象,索朗月说:“他们明早就会换班的,你不必担心。晚安,你早点休息吧。”
回到小木屋,苏苏已经睡着了,外面的5个海人也响起粗细不同的鼾声。拉姆斯悄悄躺在苏苏身边,在海浪的晃动下渐渐入睡。
第二天早上,吱吱的海豚人说话声把他惊醒了。是第二批海豚人来换班,两班人正在进行职务交接,当然也少不了一番攀谈。昨天是10只飞旋海豚,今天则是清一色的热带斑点海豚。他们互相交换了位置,下班的海豚人在木筏外聚齐,排成一排,同雷齐阿约告别。拉姆斯感激地说:
“谢谢你们,连续24小时的急驰肯定把你们累坏了。再见。”
这10位海豚人的确已露出疲态,他们同索朗月、苏苏和约翰也道了别,晃晃悠悠地游走了。这时拉姆斯看见了一个危险的迹象,当这一小群海豚游离木筏时,那群鲨鱼似乎知道他们已经脱离了圣禁令的保护,便试探着向他们游去,不久,这种试探就变成了凶猛的进攻。那群疲累的海豚人立即围成一个圆圈,防范着四周的进攻。但鲨鱼太多,防不胜防,于是海豚人改变了战术,盯着为首的鲨鱼猛烈反攻。海豚人你进我退,轮番用力撞击那只鲨鱼的五道鳃缝。拉姆斯紧张地盯着那边,很为这场强弱悬殊的搏斗担心。但木筏行进很快,转眼把那个战场甩到身后,什么也看不见了。
拉姆斯赶紧把索朗月唤过来,向她讲了他看见的情形。他问是否需要把木筏停下来,去帮帮那10位疲累的海豚人。索朗月摇摇头:
“木筏的行进不能耽误。那10位海豚人你不必太挂心,这正是我们每天都面临的挑战。”
她没有用空话安慰拉姆斯,也就是说,她不敢保证这10位海豚人都能逃离鲨鱼之口。不过她也并没有表示悲伤。海豚人中有三分之二不能终其天年,所以,这10位海豚人即使遇难也很平常。很快,那群鲨鱼又回来了,仍跟在木筏后边,从它们愚鲁的表情中看不到刚才那一战的胜负。拉姆斯但愿它们没能打破10位海豚人的防御阵势,最终知难而退了。不过,刚才那场战斗的真相他永远也不会知道了。
他对索朗月说:“你也高速游了24小时,那些纤夫们还能换班呢。来吧,到木筏上休息一会儿。”
索朗月答应了,拉姆斯伸手想拉她的背鳍,索朗月笑着拒绝了。她放慢速度,落到木筏后边,然后突然加速冲来。她的时间拿掐得恰到好处,正好当一个波峰把木筏前部抬起时,她从水中窜出来,落到拉姆斯身边。拉姆斯小心地把她的身体在筏面上摆正。海豚的皮肤十分娇嫩,皮下神经发达,拉姆斯抚摸着她的脊背,感受到她的体温和皮肤下的颤栗。苏苏见索朗月姐姐上了岸,马上也上来,与拉姆斯一起,屈膝坐在索朗月面前。她慢慢抚摸着索朗月的全身,羡慕地说:
“姐姐,你真漂亮!看着你在水里游动是那样美妙,我真想把这双腿换成鱼尾。”
索朗月笑了:“你这样说,雷齐阿约一定会生气的。”
拉姆斯说:“我怎么会生气?陆生人的双腿在陆上行走是很优雅的,但在水里确实笨拙。”
索朗月微微一笑:“陆生人的神话中,还有一条小人鱼把尾巴变成双腿呢。”
苏苏说:“她做得并不错呀,她是想离开海洋到岸上生活嘛,当然要把鱼尾换成双腿了。可是今天我们正好相反,是离开岸上到海里,那个神话也该倒过来了。”
苏苏的这番批注倒也新鲜,拉姆斯和索朗月都笑了,说:“怎么倒过来?”“很简单的,在新的小人鱼童话中,应该是陆上的双腿男人看中了水中的美人鱼,然后请巫师把双腿变成鱼尾。”她认真地说,“真的,我在海里从来追不上索朗月姐姐,羡慕极了,在梦中我有几次都生出鱼尾巴啦!”
索朗月微微一笑:“对,你说得很有道理。不过我还是羡慕那个生出双腿的小人鱼。”
拉姆斯听出她的话意,但不知道该怎么应答,有点尴尬。苏苏忽然喊起来:“索朗月姐姐,你看那是什么?”海面上漂过来一堆又大又白的蛋状物,索朗月说那是乌贼蛋,在这一带很常见的。苏苏很好奇,跳下水向乌贼蛋游过去了。
筏上只剩下他们二人。索朗月安静地躺在筏面上,筏尾追来的海浪不停在打在她身上,为她保持着身上的湿润。她侧目望着拉姆斯,忽然问:
“理查德,你已经在海豚人和海人社会里生活了近20天,你觉得这个社会符合你创造它的本意吗?”
这个问题不好回答――他既不能说自己并非海豚人的创造者,又不能说出自己对“异类”的真实想法。他想了想,机巧地把球踢回去:
“你说呢,索朗月?你认为海豚人和陆生人的最大区别是什么?”
索朗月毫不停顿地回答:“最大的区别是:海豚人不追求成为自然界的最强者,我们接受外在力量的制约。比如食物链中处于我们上端的捕食者(虎鲸、鲨鱼等),比如各种疾病(病毒、病菌和寄生虫)。”她嫣然一笑,“我想陆生人也知道这个机理的:绝对的权力一定会导致绝对的朽败。”
拉姆斯沉默一会儿,叹息道:“我已经看到了。你们完全有力量摆脱这些制约力量,但你们没有做。”
“雷齐阿约,这种信仰符合你和女先祖的本意吗?”
拉姆斯开玩笑地说:“恐怕主要是符合覃良笛的本意吧。你知道,我在海豚人诞生3年后就进入了冷冻。”
“噢,对了,我对这件事一直很好奇,你当时并没有得不治之症,为什么要进入冷冻呢?”拉姆斯猛然一惊。这个问题才是他真正没法回答的,你能说当时他正打算摊牌而那个女人狡猾地欺骗了他?当然不能。他正绞尽脑汁想应付过去,但索朗月主动为他解了围.“我猜想,是你和女先祖商定留一个人,让他在300年后醒来。万一海人和海豚人社会的路子走偏了,还可以纠正它。我的猜测对吗?”
拉姆斯很感激索朗月替他编了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含糊地说:“我并不是万能的上帝,怎么能纠正一个6500万人组成的社会呢。”
索朗月笑笑,不再探问了。实际上,早在上次杰克曼“告密”之前,弥海就向她讲过雷齐阿约的反常之处:这位拉姆斯好像与口传历史中的雷齐阿约不太符合,他对海豚人社会过于生疏,而且显然对海豚人有抵触,甚至可以说是敌意。但不管怎样,毕竟是他和女先祖创造了海人和海豚人,这一点口传历史上说得很清楚。可能他老了,脾气有点偏执,对海豚人社会的“怪诞之处”看不惯。女先祖一再嘱咐要善待他,可能就是因为了解他的脾性吧。
而且,奇怪的是,尽管对拉姆斯有一些腹诽,她还是很喜欢他,难以遏止地喜欢他。陆生人曾在几万年的时间中是地球的王者,而他做为王族的最后一位传人,身上有一种只可意会的王者之尊。虽然他已经落魄了,有浓厚的自卑感,但骨子里的自尊并没有减弱。看着他悄悄推行着可笑的“海人复兴大计”,索朗月又是可怜,又是敬佩――毕竟他忠实于自己的信仰,而且不惧艰难地推行着它。
也许女人的心都是相通的?她和苏苏都喜欢理查德,而且是因为同样的理由。她说:“我已经休息好了,要下筏了。理查德,你知道吗?我一直有一个奢望,你知道是什么吗?”
拉姆斯猜出她话中所指,比较尴尬,笑着不做声。索朗月说:“我的奢望是:什么时候你能亲亲我,而且真正不把我当成异类,那我就心满意足了。”
这句非常直率的话让拉姆斯面红耳赤,索朗月促狭地大笑着,借着打上筏的浪头用力一跃,回到海里。
木筏已经行进7天,走完了西风漂流,开始转入秘鲁海流,行进方向也由正东改为北偏西。这几天已经换了8拨纤夫,有热带斑点海豚、真海豚、瓶鼻海豚和糙鼻海豚,个个都骄捷剽悍,是百中选一的好手。其实,单是遍布各海域的飞旋海豚就足以完成这次旅程,但其它几个族群一定要参加,要为雷齐阿约出一份力,甚至一些未做智力提升的海豚族也报了名。
下班的海豚人仍然常常遭受鲨鱼的袭击,但木筏上的人已经接到低频声波传来的消息,说这些袭击并不成功,因为这些海豚人都是百中选一的游泳好手,足以对付鲨鱼的。几次袭击中只是偶尔有人遇难。这个喜讯让拉姆斯松了口气。
在这些换班的海豚人中,拉姆斯发现了一个有意义的现象:木筏已经行进近2000海里了,但所有的海豚人都是同样的口音,看来海豚人社会中没有方言。细想想这也很正常。海豚人在海里能自由迁徙,足迹遍布四大洋。再加上遍布全球的低频音波通讯网,使全球的海豚人形成了一个整体,自然不会形成孤立的方言土语了。海豚人社会中也没有国别,没有国境线。反思一下人类社会,一万年的文明史只落了一个徒有虚名的联合国,要想彻底消灭国界,恐怕还要一万年吧。说到底,这得益于海豚人没有历史包袱。曾有一位历史学家论述,为什么美国在开国之初就能制定出大宪章,保证了美国沿着一个相对正确的道路发展?那也是因为没有历史包袱。美国是个移民国家,而移民们一般都是权威的反叛者。相对而言,海豚社会是一张更干净的白纸,可以由着覃良笛在上面设计蓝图。
晚上,哗哗的海浪声伴着吱吱嘎嘎的绳索磨擦声。透过木屋板壁的缝隙观察四方低垂的天穹,时间和空间都像是永恒的。在这片蛮荒的天地里,拉姆斯有暇安静地思考一些问题,对海豚人社会和陆生人社会做一个对比。海豚人社会中有很多好东西:没有国家,没有战争,没有性别的禁忌,没有卖淫和强奸,没有吸毒。但最使拉姆斯感到震撼的一点,是他们自觉地接受外在力量的制约,不追求做最强者。他们其实完全有力量抛掉这些制约的。再想想人类,恰恰是在这方面走了一条邪路,无论是族群之间、人与动物之间、人与疾病之间,人与自然之间,人们一直孜孜求取绝对的主宰。一万年来,没有一个哲人真正看破这一点。
在海豚人的社会规则中,他处处可以看到覃良笛留下的痕迹。他长眠前与覃良笛有18年的共同生活,在闲聊中曾听覃良笛说过许多相当另类的见解。比如,关于“人类的发展已经失去制约”这个观点,就曾似不经意地多次出现在饭后闲谈中。那时,在覃良笛心目中这些观点可能还没成型,没有清晰化。但从建立海豚人社会到她去世的28年中,她把它们条理化了,并且变成实实在在的社会规则。
拉姆斯的决心已经明显地动摇了。如果是这样――如果海豚人继承了陆生人文明又抛弃了陆生人的种种弊病,那他的“为海人争得嫡长子继承权”还有什么意义呢。苏苏在他怀里安睡,约翰他们五人仍在木屋外。这些天,他们五个人一直沉默寡言,只是在游离木筏时凑到一块儿嘁喳一会儿。他们像一群阴郁的土拨鼠,一直无法融进这个健康明朗的团体。拉姆斯无法克制自己对他们的厌烦。虽然他知道这五人才是他执行计划的中坚,但他平时更愿意和苏苏、索朗月甚至筏前的纤夫们交谈。拉姆斯想起地球灾变前,在一次陆生人的茶会上,他碰到一位名导演。那是个非常激进的和平主义者。朋友介绍拉姆斯是核潜艇艇长,那位导演犹豫一下,竟然把伸出的右手缩回去了。他非常抱歉地说:
“我不能和一个核潜艇的艇长握手。务请原谅我的无礼,这不是针对你个人的。在我心目中,这个职务就像是中古时代的刀斧手,虽然社会不能缺,但我从心底讨厌它。”
那时,作为社会的精英,拉姆斯有足够的心理优势对此人的怪诞付之一笑。在场的宾客都被此人的无礼所激怒,无形中把他孤立起来,逼得他匆匆离席了。
现在,他多少理解了那人的厌恶。
木筏行进15天了。有时,索朗月也拉着他下水游一会儿。他拉着索朗月的背鳍,潜入筏下。忠实的舟师仍聚在木筏前和木筏下,看见这个冒着气泡的人脸,有几只游过来,近得贴着他的脸,好奇地观察一会儿,摇摇尾巴游走了。木筏下长满了白色的藤壶,这是一种动物而不是植物,黄色的鳃际有节奏地张合着,吸着氧气和海水中的食物。它的味道很鲜美,在吃腻了生鱼肉时,拉姆斯常拿它当调剂。它们生长的速度真是惊人,刚把老的掰下来,新的马上又长出来。还有很多海藻也把木筏当成了家,它们在木筏的迎风面飞快地生长着,垂到海里,使木筏看上去像是一个胡须长长的海老人。
海水中的阳光十分柔和,从四面八方漫射到海水里。往上看,木筏被照得透亮,海草在亮光下显得十分鲜嫩。海中的各种鱼儿在水面上看是比较平淡的,但在海里映着阳光看,它们的肤色都泛着金色、鲜黄色、淡紫色、银白色等各种华贵的色彩,它们的泳姿也格外雍容,就连普通的长鳍金枪鱼或沙丁鱼,在水里看也像一群款款而行的贵妇人。它们身形优美,线条清晰,轻轻一拨动胸鳍和尾鳍,庞大的身体就轻巧无声地向前滑去。向下看,深海也并不是黑漆漆的万丈深渊,阳光向下漫射,使下面也变成怡人的蔚蓝色,体形千奇百怪的水族在晶莹澄彻的水中自由自在地游动。拉姆斯曾驾着核潜艇在深海里呆了17年,但他从未像今天这样有宾至如归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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