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0 章

“妈妈——妈妈——”

四周是那么黑那么黑, 黑的好像这个世界就只有她们几个人, 张皇无措的她, 脸上惨白如纸，捂着胸口慢慢倒下去的妈妈，挺着大肚子耀武扬威的尹蔓菁, 还有……躲在墙角流着鼻涕怯懦胆小的……温离！！！

不对，这是梦，温离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温离应该在尹蔓菁的肚子里才对，尹蔓菁的肚子还是高耸的, 她的孩子还没流掉……流掉！

梦境有时候就是现实世界的倒映，这是梦, 但或许也是现实, 这是多年前……真实记忆的重现。

“妈妈——”温冉惊叫着倏得睁开眼睛, 她显然还没从梦中的场景中缓过来, 就这样呆呆的望着天花板，目光是无焦距的涣散。

窗帘并不厚重遮光，但房间却还是漆黑一片, 拉开窗帘, 月亮还高挂在烟灰色的天幕上, 只是光芒已经有些暗淡了，快天亮了吧！

擦去额头上密密麻麻的冷汗，温冉的心情不由的有些沉重，她突然意识到自己的记忆也许是不正确的，或者说是紊乱的。

她六岁之前的记忆, 整体是模糊的，有些小片段倒是清晰，但却不记得时间点，完全是碎片式的，连不成一个整体。

这样紊乱模糊的记忆，造成了她记忆的偏差，她以为爸爸早就出轨了，所以温离才只比她小一岁，她以为尹蔓菁当时肚子里的那个孩子就是温离，所以温离就是那个原罪，但其实那个原罪早就流产了。

温冉终于将一切都串联起来，她记得尹蔓菁是在她五岁那年来到她家的，她的到来就是她们一家灾难的开始。

温冉不想议论心爱的妈妈的不是，但以她现在的眼光看来，自己的妈妈夏瑜真的是一个天真单纯到近乎愚蠢的女人，当初尹蔓菁被她与之私奔的那个男人抛弃了，也许是命中注定，她辗转来到她们所在的小镇。

温冉有一次听尹蔓菁向妈妈哭诉那个男人的冷酷无情，和她独自带女儿求生的不容易的时候，有听到她说她有在尹老爷子的房间无意间翻到过一张照片，照片背面写着我的女儿夏瑜，所以她一看到妈妈就知道这应该就是她同父异母的姐姐了。

温冉是很不喜欢这个姨姨的，但妈妈却觉得她很可怜，收留了她和她的女儿温离……不，那个时候温离还不叫做温离，她叫尹离。

温冉从小就敏感，她察觉到了在这日复一日的相处中，尹蔓菁看爸爸的眼神越来越奇怪，每当看到爸爸对妈妈温柔以待，细心体贴的时候，她的眼中都有说不出的恶意，那时的温冉不懂这种恶意的源自哪里，但却本能的感到危险，但那时的她只是一个五岁的小女孩，什么都做不了。

她只能一遍遍的提醒妈妈，“妈妈，那个姨姨很奇怪，她明明很讨厌妈妈，脸上却还在笑，妈妈她好可怕，我们把她赶走吧！好不好，好不好嘛！”

妈妈却只是温柔的安抚她，“怎么会呢！蔓菁是我的妹妹啊，怎么会讨厌我？冉冉你太敏感了啦，乖，去和妹妹一起玩。”

“我不要，我不喜欢那个坏阿姨，也不喜欢那个妹妹，妈妈我们把她们赶走好不好！”她闹，她叫，但……都只是做了无用功。

妈妈只当她是小孩的任性，只是怕爱被分薄，才无理取闹，妈妈对她加倍的好，希望给她安全感，但最后，事实证明……她是对的，妈妈才是那个天真的人。

以她现在的眼光看来，尹蔓菁当时眼中的那种恶意，叫做嫉妒。她不甘心自己家世外貌什么都好，为那个男人放弃一切，却最终遭到抛弃。

而夏瑜什么都没有，没有好的家世，容貌也只勉强称得上是清秀，有先天性心脏病，还是个私生女，凭什么她有一个算得上是优秀的男人，全心全意的爱，她嫉妒，她憎恨，她……也想要一个这样的男人。

想要，所以她就去抢了……

现在想来所谓酒后乱性，很可能是爸爸被尹蔓菁下药了，这样并不高超，甚至称得上是低劣的手段，但天真的妈妈和本性敦厚善良的爸爸，偏偏就中招了。他们一生都生活在这个小镇里，没有看过外面的世界，又怎么知道人心是能够如此险恶的呢？

但记起了一切，也想通了一切，温冉的心情却更加郁结，这份郁结不是来源于尹蔓菁，毕竟就算在记忆紊乱的时候，她都已经恨了尹蔓菁这么多年，并在这许多年里让尹蔓菁为她所做的一切付出了代价。

她为之失落的是……外婆在这其中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呢？

倚在窗边静静的望着天空，本就神思不属的脑袋更是昏昏沉沉，越来越疲倦混沌，像个游魂一样飘到床边，只来得及把被子一掀，就一头载入床铺里，迷迷糊糊的又开始了新一轮的梦境……

梦境中，温冉作为旁观者，以另外一个角度，去看待自己的过去……

“爸爸，你说了要给我带臭豆腐的。”小小的温冉面带灿烂的笑容，迎接晚归的父亲，拉着他的衣角，嘟着小嘴讨要心爱的零食，露出的小臂上，满满的都是掐痕。

“冉冉，你的手臂是怎么回事，谁掐你的，告诉爸爸。”

看着爸爸满是怒气的面容，小温冉无措的咬着下唇，软声哀求，“爸爸，不要再打新妈妈了，她不是故意的，只是小离考试又不及格了，她只是太生气了。”

“她生气你拿你出气吗？乖，你先回房间，爸爸给你买了臭豆腐，你一边看电视，一边吃。”然后就气冲冲的闯进了卧室。

小温冉听话的拎着装着臭豆腐的袋子就回屋了，打开电视，找到自己喜欢的少儿频道，一边吃着臭豆腐，一边被电视上滑稽的人物逗得哈哈大笑。

与她的小房间一墙之隔的卧室里又传出了砸东西的乒乒乓乓的声音，重物砸在皮肉上闷闷的声音，小女孩的恳求声，还有男人的痛骂声和女人的惨叫哭喊求饶声，小温冉却像是习惯了一样，只是把电视的声音开得更大一点，然后嘻嘻哈哈笑的更加欢快。

‘温柔包容’的妻子，脾气有些‘急躁’的男主人，‘活泼可爱’的大女儿，‘软糯乖巧’的小女儿，这是一个多么‘欢乐’的小家庭啊！

作为旁观者的温冉温柔的笑着，给这幅场景做了这样的一个定义，在这一望无际的黑暗中，她黑黝黝的眼睛，冷漠平静的像是一潭死水，波澜不惊的渗人……

梦还在继续，像影片一样，一个场景完了，就切换到下一个场景……

“哟，我的小乖乖，手臂痛不痛，让外婆看看。”一个头发半白，却气质极佳的老妇人向着小温冉招手。

“外婆，我不痛，她哭的越伤心，我就越开心。”小温冉笑的很是明媚灿烂，说的话带着儿童式的天真与残忍。

外婆的眼神很是复杂，似爱，似恨，似怨，她抚着小温冉柔软的头发，轻叹了句：“这都是为了……”

“我知道，都是为了妈妈，我要给她报仇的，让爸爸和那个女人一辈子活在地狱之中，生不如死。”温冉小口的咬着苹果，含糊不清的说。

“怎么什么话都说，真是童言无忌，不过你小小年纪，就知道什么是生不如死了。”

“知道啊，电视里的反派杀了主角全家，然后主角就要报仇，让反派生不如死。”

外婆看着小温冉的眼神更是复杂了，喃喃自语道：“这么聪明早熟，长大了可不得了，也不知道是像谁啊！总不会是像你妈妈那个傻丫头，也不像他，他也就在读书上脑子还好用……”最后意识到，这丫头竟然像自己呢！可她身上却流着那个害死她女儿的男人的血。

此后的很多年，她在外婆的精心教导下，飞速的成长着，路……却越走越歪……

“外婆，你今天好点儿了没？”温冉推着外婆去医院门口的草坪上散散心。

“我好多了，你最近学习怎么样？有好好的听老师的话吗？”

“我一直都很好啊，您还不相信您的孙女啊！前几天我还考了全校第一的好成绩呢！”

“那就好，我也能放心了，给我讲讲你在学校的趣事吧！让我也乐乐。”

“趣事啊，最近也没什么特别的事情，嗯……我想到一件，外婆你还记得和我们家隔了两条街的杨家的杨兰吗？”

“她不就是你们班的语文课代表吗？以前开家长会的时候，我还和她妈妈聊过天呢。”

“对啊，就是她，前几天她得了市作文竞赛的一等奖，我看了她的参赛作文却发现，这篇作文和我两个星期前交的那篇周记几乎一模一样，就改了几个形容词。”温冉语气倒是很平静，一点都没有气急败坏的样子。

“这哪儿算是什么趣事，你告诉老师了没？”外婆的眉头微微皱起，“这小姑娘之前我也见过，看起来活泼大方的，没想到竟然是这样的人，果然年纪大了，看人的能力都下降了。”

“外婆你又不是神，怎么能一眼就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不过这件事我没有告诉老师，现在都初三了，老师们都是处于和稀泥的状态，身上有处分的同学他们都想办法让他们参加各种比赛，把处分消了。

杨兰平时也是品学兼优的好学生，他们怎么舍得让她身上背处分，这件事让他们来处理，顶多就是让她私底下和我道歉，至多再赔点钱什么的，我才不稀罕呢！”早晨的温度不算高，虽然也不冷，但温冉怕外婆的病体受凉，忙给外婆披上了外套。

“我好着呐，哪用得着披什么外套。”虽然这样说，但外孙女的好意她还是没拒绝，然后对着温冉殷殷叮嘱，“虽然是这样说，但还是要告诉老师的，不然我的囡囡不就白受委屈了吗？”

“外婆，我怎么会受委屈呢？这种小事我自己就可以解决了，我知道二班的那个小霸王喜欢我，我就在他经常经过的路上哭，和路边的小草倾诉，故意被他听见，然后他会做什么就不关我的事了。昨天我听说杨兰被小霸王带人堵了，好像被打骨折了吧！就在对街的医院里。”说起杨兰被打的事，温冉一脸的满不在乎，完全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

“你怎么能这么做呢？这样是违反学校的规章制度的，你应该告诉老师让他处理，无论处理结果会是怎么样的，该做的你做了就行了，而不是用这种歪门邪道。”听了温冉自以为的良策，外婆非但没有赞赏，反而很是生气。

听了外婆的训斥，温冉很是不解，“可是外婆你之前就是这么教我的，不是吗？你说过只要能达到目的，而且不牵连到自己，也不害人的性命，用点手段无可厚非，你之前给我讲你年轻时候的事，也是用类似的方法回击伤害过你的人。

你还说很多老师就喜欢息事宁人，所以非常时候就是要用非常手段，但现在你明知道知道我们班主任是个什么性子，找老师完全不会有什么用，却还要我告老师。”

听了温冉的话，这个满头银发的老人周身的气息瞬间颓败下去，她浑浊的眼睛浸满了悔恨和自厌，喃喃自语道：“我后悔了，囡囡，是我毁了你，是我毁了你啊！”

“外婆，你说什么？”因为声音太小，温冉没有听清她的话。

“咳咳——推我回去，快——推我回去。”

那一晚，她躺在病床上，拉着温冉的手，嘱咐了很多，其中说的最多的话就是：“囡囡，不要太看重利益得失了，也不要太不把感情当回事，对人是要真挚的，不然别人也不会全心全意的对你的，记住了吗？”

“我记住了，外婆。”可是你之前不是说，永远都不要对一个人付出太多的感情吗？爱自己八分，只付出两分，然后把那两分的感情伪装成九分，去换别人十分的真挚，这才是聪明女人的做法，和她现在叮嘱的完全相反。

“囡囡，外婆对不住你，你原谅外婆吧！”她浑浊的眼中有泪水流出。

看着梦境中的温冉哭着说：“外婆你别激动，我原谅你了，外婆哪有什么错，是外婆把我养大的啊！”

旁观者的温冉却声嘶力竭的大喊：“不原谅，凭什么原谅，她毁了你啊！她毁了我们啊！”

这一刻，她终于看清，外婆那每每望着她的复杂眼神里到底蕴含了什么，除了对女儿夏瑜的思念，还有对那个间接害死女儿的男人的恨啊！外婆恨爸爸，所以也恨流着爸爸血脉的她，但同时她爱妈妈，也爱容貌肖似妈妈的她。

外婆对她的感情从来都是爱恨交织，复杂难辨的。外婆不希望她太幸福，却也舍不得她太痛苦，所以最后教出了她这样一个不相信感情，把感情当作筹码，追求物质并且利益至上的矛盾结合体。

她最后是后悔了吧！可是……

“我不原谅你，绝对不原谅你！”

所有的梦境都到此为止，所有的记忆碎片也有了安放的位置，而温冉却终是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