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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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慈医院因为影佐的到来格外忙乱,医生护士手忙脚乱地把他抬上手术台。手术灯打开,医生的脸在影佐眼里已经有些重影。医生检查伤口的动作不情不愿,“子弹在里面,准备麻醉。”

影佐阻住医生,声音听起来已经有些虚弱,“麻醉多久清醒?”

医生公事公办,声音冷冷,“麻醉一小时,手术两小时,影佐先生失血太多,要卧床休息几天。”

影佐看向长谷,下达命令:“在太阳升起来之前找到那个打电话的人。”

长谷面露难色。

“查死在电厂、虹口司令部和银行三个人的身份,查和他们往来最密切相通的人,查大通公司跑走的那条船的货物来源。”

长谷站在手术台前,脚跟一并,低头应道:“明白。”

田家夫妇还并不知道此刻田丹的遭遇,女儿不在的屋子里显得略有些萧条冷寂。田太太正张罗着给田鲁宁洗掉要换下来的脏衣服,手指刚刚碰到田鲁宁的外套,就被田鲁宁吓了一跳,“不要动那本册子!”

田太太身子一僵,埋怨地看了田鲁宁一眼,“介凶做啥?我又没有动,难不成跟衣服一起泡水里。”

田鲁宁面色严肃,朝田太太伸手,“给我。”

田太太站在原地,小心翼翼地问:“向老师的东西?”

“拿过来。”

田太太走了几步,把册子塞回田鲁宁手里,安慰道:“你也不要心慌,他们说不定明天就回来了。”

田鲁宁翻来覆去地看着手里的红册子,“凶多吉少。”

“刚刚不是还说去了个叫徐天的先生,本事大得很。”

“但愿他能帮老向把药船开出去。”

田太太拢了拢身上的旗袍坐在田鲁宁身边,“到底有什么样的本事,不要弄不好反而运气更差。”

田鲁宁心里头袭来一阵烦躁,“哎呀!不要讲了,把衣服拿下去洗就是。”

田太太不情不愿地站起来,“你以为还有佣人?都跑光了,就剩我们两个反而清静,丹丹现在也不知道到哪里了,说是飞到武汉,跟刘唐在一起总比我们要好。”

世事总是不遂人愿,此时此刻的田丹并没有像姆妈说的那样已经跟自己的未婚夫到了武汉,而是跟一群难民模样的人挤在日本人的大货车上。车子不知道停在什么地方,田丹被同车的日本人吆五喝六地从车上赶下,田丹抱着自己的行李,四处打量周围的环境,看起来是一个临时看押集散的地方。

夜晚的空气中泛着潮湿,隐隐约约又要开始下雨。时间已经很晚,里弄里不再人声鼎沸,徐天在自己的书房里发呆,忽而听到楼下笃笃笃敲起来了木板。他起身取来了一个小锅,放到篮子里,把零钞放到了仰着的锅盖里,顺着一根布条绳缓缓垂到楼下。小贩停下脚步,收了钱,往楼上看了一眼,从挑着的担子里舀了一碗馄饨,将盖子扣好,绳子再慢慢地收上去,小贩又继续笃笃笃地敲板而去。

徐天将馄饨从窗外收进屋子,他小心翼翼地把小锅端到桌上,顺手打开了桌上的台灯。热气渐渐在屋子里氤氲开来,徐天将脸埋进馄饨的香气里,吊了一整天的心觉得有些安定。他突然想起了那个带着饭盒的贾小七,心里一梗。

徐天一边吃一边看贾小七的那只饭盒,盒把手上绕有棉纱,盒面有不少凹坑,盒盖夹层里有一长一短两双筷子。

徐妈妈突然推门进来,“还说吃过饭了。”

徐天从思绪里抬起头来,有些不满地抗议,“姆妈,每次能不能先敲敲门!”

徐妈妈颇有些不以为然,“自己家敲什么门?”

徐天将铝饭盒移到隐秘的地方,无奈的样子,“麻将打完了?”

徐妈妈继续絮絮叨叨,“明明没吃过饭说吃过,又偷偷买馄饨躲在阁楼里吃,也不下楼睡觉,明天要上班的。”

徐天就差举手投降了,“姆妈,我想一个人待一会儿。”

徐妈妈一脸严肃认真,“待好一会儿了。这间阁楼就该租出去,现在逃难来上海的人那么多,都往租界里跑,好多都是有钱的,我们家楼下两间睡房加一个客厅足够用……”

徐天打断了徐妈妈的话,一副没得商量的语气,“阁楼是我的书房!”

徐妈妈没有再坚持,她觉得徐天今天有点奇怪,盯着儿子,“……你今天是有些怪里怪气,白天碰到啥事体了?”

徐天想起下午那一场惊心动魄却悄无声息的战斗,心里面百味交杂,却无从说起,他突然有点泄气,“没有。”

徐妈妈看到他这副样子,更是证实了自己心里头的猜想,“姆妈说话你不要不信。”

徐天的心思完全不在这上面,随口应:“你说。”

徐妈妈了然地伸出一只手指点了点,“想女人是不是?三十多岁不结婚,你这样下去总有一天弄出毛病来。”

徐天觉得没法再把对话进行下去,紧扒了两口馄饨,索性起身离开阁楼,往下走,“睡觉了,姆妈记得关灯。”

徐妈妈扫了一眼阁楼,看到露出一角的红色,回头看了一眼门口,徐天已经下楼去,她蹑手蹑脚地走过去,抽出来是一条女人的围巾。徐妈妈看了看,又闻了闻,围巾上带着隐约的香气。徐妈妈得意地笑了,她又把围巾原样放回去,关了灯下楼。

上海里弄的早晨是嘈杂而市井的,天刚蒙蒙亮,各家各户便开始了一天的生计。卷着时髦头发的女孩子翘着刚染好的手指甲在门口洗脸,咿咿呀呀的收音机传出了远方的战报,光着膀子的男人出来拿报纸,引发一阵姑娘家的尖叫。弄堂口是小翠家,正往外摆书摊,摆在最醒目的地方是张恨水的《金粉世家》与《啼笑因缘》,还有最时兴的《蜀山剑侠传》,小翠她爹老胡是个聋哑人,长得慈眉善目憨厚老实,以配钥匙兼修鞋为生,这会儿正在擦他的机器。

对着徐家的是陆宝荣的裁缝铺,陆宝荣独身过活,年纪不小了还没成家,他正用衣服擦自己的眼镜,准备熨头一天挂直的衣服,熨斗里的炭已经烧红烧透了。老马的剃头小店也卸下了门板,门脸不大,却用着很讲究的一套家伙,铜盆白毛巾热水剪具,门上玻璃还印着招徕顾客的英文。

小翠端了一盆水就势泼在弄堂走道上,陆宝荣提起熨斗到铺口吹了吹,炭灰飘飞出去,他回身正准备将熨斗往衣服上压,老马骂上了:“哪一家的短命裁缝店吹熨斗,也不张张他的狗眼睛,把灰吹到人家脸盆里来了。”

陆宝荣忍了忍没说话,准备接着干活。老马却是个不依不饶的性格,继续扯着嗓门嚷嚷:“一辈子做女人衣服,一把年纪讨不到老婆也难怪。”

陆宝荣被戳中了伤心事,跳了出来,“就是吹熨斗不小心,也可以好好说话的,怎么开口就骂人?我是在自家门口吹,风吹起来灰飘到哪里我怎么知道?我总不能做风的主。”

老马见有人搭腔,反倒来了劲,“你个老玻璃还有道理了?”

陆宝荣也不是善茬,“你少装白相人。剃头就剃头好了,还穿西装?有本事住花园洋房去,不要弄堂里头装大亨。”

小翠穿着大红棉袄,烫的头发已经有些不时兴了,兴致盎然地站在弄堂口,看着两个男人吵架斗嘴。老马吵起架来像打字机一样哒哒哒的颇有韵律,“我从前不是没有住过花园洋房,你住过吗?”

徐妈妈恰到好处地从屋里出来,说起话来笃悠悠的,“你从前住花园洋房楼梯间,当佣人给老爷捏脚敲背挖耳朵,有啥好拿出来讲的!”

老马目瞪口呆看着徐妈妈,没想到房东居然站在了自己对头,“徐姆妈……”

徐妈妈接着又补了一刀,“不要装心疼,同福里都知道的事体,就是你自己假装忘记。”

陆宝荣见有了帮手,幸灾乐祸,“嘿嘿,就是,白天剃头晚上还要假装上流社会,仙乐斯一杯咖啡喝到半夜,也不晓得兑了多少水……”

徐妈妈争取站在不偏不倚的立场上,“陆宝荣你个娘娘腔少多嘴!事体是因你起的,我在里面都看见了,挑别人过去别人心里舒服啊?”

陆宝荣扁了扁嘴,委屈得很,“他先骂人。”

徐妈妈立眉横腰,“隔壁邻居一个弄堂的,来来往往的人听见还以为同福里打仗了呢!”

陆宝荣小声说着:“总之今天他要跟我道歉。”

徐妈妈说一不二,“不用道歉,回去烫衣服!”

“为啥?”

“回不回去?”

陆宝荣梗了梗脖子,“不回去。”

“不回去就下个月涨你房租,说涨就涨,不服就收回来,反正现在租房的多得是,钱出得比你多好几倍。”

陆宝荣下嘴唇颤抖委屈得不行了,拧身进铺子。老马看见陆宝荣已经落败,心里头高兴得很,打算乘胜追击,“徐姆妈我这盆水弄脏怎么办?你看看灰还飘在上面,证据。”

徐妈妈自然是不吃这套,端起盆就把水倒了,“喏,证据没了。”

正说着话,徐天从门里提着公文包和贾小七的饭盒出来,“姆妈,我上班去了。”

徐妈妈扯着嗓子喊了一句:“早点回来啊!”

“哎,问陆师傅两句话。”

徐天一边说一边走进裁缝铺子。

徐天卸了贾小七铝饭盒的碎花保温外套,“宝荣叔麻烦你看看,这种布是哪里出的?”

陆宝荣正委屈着,还扁着个嘴,“……我哪里会知道。”

“你是裁缝师傅,布料上总比我有见识。”

徐天晓得这会儿要说几句好听的话。

陆宝荣拿过来瞟了一眼,“料子大路货,都没有上市面,边角料裁下来用的。”

“怎么看的?”

“布面还都是细毛头,出厂的布要去毛磨面晓得不?再说要是好好一块布,纹路不会照这样裁下来用。”

陆宝荣说起这些事儿来头头是道,也不委屈了。

徐天收起碎花保温套,“谢谢陆师傅。”

陆宝荣又想起了另一桩事情,小心翼翼地问徐天:“徐先生,徐姆妈老是说涨房租,不会当真吧?”

徐天的心思都放在手里的这块布料上,随口一答:“姆妈刀子嘴豆腐心,你又不是不知道。”

陆宝荣似乎又要哭了出来,“那嘴也太刀子了。”

徐天从裁缝铺出来,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往弄堂外走。徐妈妈凑上来问:“跟老陆说什么?”

徐天含糊答道:“问点小事体,走了啊!”

徐妈妈被他噎得有点无语,眼看着徐天走到弄堂口被小翠拦住说话。

小翠倚在门口,笑眯眯地看着徐天,“徐先生上班啊?”

徐天继续往前走,“嗯。”

小翠鼓足勇气,脸跟棉袄上的颜色一个样,“等一等,徐先生,进来看看。”

徐天停住脚步,摸不着头脑,“看什么?”

小翠索性也不矜持了,“进来看看嘛!”

徐天脸有些红,犹豫着。小翠看着他脸上红了更是欢喜,身体朝他靠了靠,“哎哟脸红了,读书人就是不一样的,我让你看看昨天又进了十几本新书,蜀山飞剑还珠楼主火烧红莲寺,我就是喜欢书,这点我们俩是一样的,同福里有几个喜欢书的人?”

徐天退出迈进铺子的半个身子,“我上班,快迟到了。”

小翠已经有些幸福得发晕,“噢,那要紧的,下班来看看啊!”

徐天逃也似的疾步走出里弄。

徐天的状态有点游离,他拎着饭盒沿着街沿行走着,忽而停住,返回去赶电车。他快走了两步,赶上了正要缓缓离站的电车,前面开车的司机座位底下,有一只与贾小七一样的铝饭盒。徐天坐在座位上,脑子里乱哄哄的都是昨天下午贾小七的样子,他一直乘到车厢里只剩他一个人了,车停到中转站。

徐天和那个司机,一人提了一只铝饭盒下车。徐天在街头四顾,选了一条窄一些的里弄走进去,里弄里有规律的哗哗声,徐天循着声音到近前,一间门面房侧牌匾写着“华沣棉织站”

,里面有三五个女工,围着与贾小七的饭盒保温套一样的碎花布围裙。徐天不知道该怎么上前开口,就愣愣地站在那里,直到一名女工回头看到他手提着的饭盒。

女工眼直了,慢慢走出来,确认了自家的饭盒,又疑惑地看着徐天。徐天没有说话,女工看着他手里的饭盒,过了半晌,女工眼圈开始泛红。

徐天开始手足无措,有些语无伦次,“贾、贾小七叫我把这个带回来,还叫我把这些钱给你,也不知道有多少,你自己数数。”

女工机械地接过饭盒和钱。徐天想说什么,张了张嘴,没有发出声音,终是转身走了。

女工看着手里的钱和饭盒愣了片刻跟上去,徐天又生了逃离这个地方的心思,他不忍心看着贾小七老婆红着的眼睛。徐天快步走,女工索性小跑着追,徐天只能停下来面对女工。

“小七是不是有什么事了?”

徐天声音很小:“……不知道。”

“他叫你来的?”

“是。”

徐天的声音更小了。

“……我叫什么名字?”

徐天不知道怎么安慰她:“他说……说你们俩是在电车上认识相好的。”

女工一直忍着的眼泪终于流下来。徐天慌张起来继续走,女工跟着,不管不顾地追上来。

女工一把抓住徐天的胳膊,嘴唇颤抖,“我叫什么名字?”

徐天无言以对,只能低着头看自己脚底下的黄土。女工已经泣不成声,“说实话,小七到底干什么去了?我要跟公公婆婆瞎话编多久?一个月,一年,还是一辈子?”

徐天艰涩开口:“我不知道。”

女工抹了一把眼泪,眼圈依旧红着,“小七什么时候回来?”

徐天从没面对过这种情况,只能实话实说:“不知道。”

女工已经有些支撑不住,“走就走好了,总要留一句话的。”

徐天实在无法直视女工的眼睛,“……是我自己找来的。”

“瞎话!”

“真的,我连你叫什么都不知道。”

“他没交代,怎么找得到我。”

女工泣不成声地看着徐天,徐天再度陷入了沉默。“你来一趟总要让我明白。”

徐天指了铝饭盒,索性和盘托出:“里面有两双筷子,一双长一双短,是两个人的饭。一起上班一起过小日子的夫妻会这样细心给饭盒保温,两份饭是一家人的。”

女工显然不明白徐天是怎么靠这个推断出来的,徐天只能把话说得更明白:“贾小七开电车,只有在电车中转的时候有时间和你一起吃,吃饭时间不会太长,所以你上班的地方离电车中转站不远。”

“在周围上班的人很多。”

“我找裁缝师傅问过,这个布套是没有出厂的边角料,这边的棉纺站不多,我运气好第一个就看到你们的围裙了。”

“……他就说我和他是在电车上认识的?”

“……是,这不是猜的,他说的,还有钱也是他……临时塞给我的。”

女工的眼泪再次涌出,“他没别的话了?”

徐天试图安慰却不知如何是好。

“……谢谢你!”

女工转身往回走。

看着女工的背影,徐天僵在那里半天迈不开步子。他突然对这个女人感同身受,那是段遥远得似乎已经不可及的时光。徐天本以为这段往事不会再被开启,却猝不及防地因为一个本来跟自己毫无关系的下午旧事重提。父亲被处决的那天也是在一个下午,天气同昨天一样湿润。徐天混在人群中,眼睁睁地看着殷红的血液从父亲身体里流出,就像昨天的贾小七一样。围观的人群里有许多家属,看到亲人被枪决大多情绪激动。徐天却一言不发。他希望自己能像别人一样哭出来或者索性晕倒,可是他并没有,因为他知道从那一刻起,他是这个家里唯一的男人。唯一的变化就是他变得愈发沉默寡言,而且,再也分辨不出红色。

徐天提着公文包,目光直直地走在路上,回想起昨天那个小会议室里鲜活的各位,转眼就变成了小册子上的名字,这些人与他素昧平生,却鬼使神差地将性命托付与他。他觉得自己身上沉甸甸的,甚至无法呼吸,忽然有人撞了一下徐天,他拉回思绪,定了定神走进菜场。

天已经大亮,田丹还被困在日军的空场。许多日本兵在空场外围四处散落,中间聚集了许多中国人,有乡绅模样的,有本地人模样的,也有难民。疲惫的田丹就在其中。

空场一头有张桌子,一个中国翻译在逐个问排队过来的人,田丹看到有一块插着钉子的模板正朝天放着,田丹离开队伍,把木板踢到了一边,一个日本兵举着枪,凶神恶煞地示意她回到队伍里去,排在田丹前头的两位年轻人很紧张,马上就轮到他们了。

“籍贯?住址?在哪里工作?……做什么的?”

两个人一脑门汗,一句也说不上来。

旁边的日军过来,翻译小声地提醒:“说两句啊,过去就让走了。”

日军到跟前用刺刀挑开一个青年的外套,露出里面的破军装。青年见状,索性不管不顾,“哥,拼了啊!”

两个人扑上去,一个日本兵被过肩摔摔到了地上,脑袋撞到了木板的钉子上,还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旋即又轰然倒下。空场里又响起了两声枪响,空场中央又多了两具尸体。

一切发生得太快,空场里尖叫一片,但是谁都不敢乱走乱动。田丹在队伍里有些发怔,翻译停了好半天,“……下一个。”

田丹定了定神,木木地开口:“上海人,广慈医院药剂师,家在麦琪路167号。”

翻译抬头看了看她,“到那边等,下午差不多就能走了,不要怕。”

田丹看了看迅速被拖走的尸体,打了个寒战,“不怕……”

徐天在菜场办公室翻电话黄页,他的同事冯会计是一个中年女人,凑了过来,“找什么呀?我给你找。”

在徐天看来,冯会计是个有点神神叨叨的女人,徐天没说话继续自己翻。

“印堂有点发暗。”

冯会计煞有介事地说。徐天抬头看着她。冯会计见有人搭理,更是来了兴致,“左眉头有点往下掉,鼻头也暗,最近晦气事不要碰到。”

徐天摇了摇头,找到了田鲁宁、仁济医药公司、麦琪路167号,“冯大姐我打个电话。”

冯会计闲着也是闲着,双手撑在桌沿上,又低了低身子凑近他,“多少号,我给你拔。”

徐天不落痕迹地往旁边挪了一下,想了想,将电话簿推过去,让冯会计拨号。

田太太将饭菜放到桌上,冲里屋喊:“吃饭了。”

田鲁宁正踩着梯子在踅摸合适的地方放那本红册子,田太太一边布餐具一边抻着头看,“哎哟,从昨天开始就在意老向这本书。”

田鲁宁抬手够着书柜顶,声音断断续续,“……不是书。”

田太太看叫不动田鲁宁,提高声调,“先吃再找地方放。”

正说着,电话响,田太太过去接起来,电话里是女人的声音,“喂?”

田太太瞟了屋里头的田鲁宁一眼,“侬啥人?打错了。”

田鲁宁停了动作回头看田太太,“谁?”

田太太扣了电话,小声嘟囔:“鬼知道是谁。”

门铃在这个时候突然响了,田鲁宁下了梯子将红册子揣回怀里,“开门去。”

田太太扬声问道:“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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