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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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菁这一觉睡到第二天晌午。她这一处下处靠着西边,这时候廊檐上的太阳都照到了里头的炕上,真真的太阳都晒*股了。赵菁起来的时候觉得身上轻飘飘的,走路步子也有些虚扶,往铜镜里头照了一眼,一整张脸除了眼睛有点抠之外,整个都肿了一圈。

赵菁也没心思计较这些,急忙洗了脸往御书房去,这个时辰是皇帝看奏章的时候,她去那边应个卯,交代一声便也好回侯府去了。再过几日便是侯夫人下葬的日子了,她总算是要功臣身退了。

御书房里头静悄悄的,因为暖炉烧得太旺了,小皇帝解着外袍坐在龙椅上,身体自然向后倾着,手中拿着一本奏章翻看,样子很是惬意。看见赵菁进去,急忙就把姿势摆正了,清了清嗓子,偷偷的看了她一眼,便低着头不说话了。

赵菁见他故意清了清嗓子,便走去外间茶炉子上沏了一杯茶进去,一边递给皇帝,一边道:“皇上,坐有坐相,站有站相,皇上贵为一国之君,更要身体力行……”

赵菁的话没说完,周旭便伸出手来,在她额头上摸了一把,见赵菁已经不发烧了,这才道:“杜太医的药可真灵,你今儿果然就好了。”

赵菁红着脸颊,扶开皇帝的手,将茶盏递到他的手中:“宫女们看病自有医女来,皇上何必为了奴婢破例呢?”

“这算什么破例,常言道医者父母心,大夫跟前人人平等,姑姑怎么就跟朕客套起这些来了。”周旭一双眼睛直勾勾的盯着赵菁看。她病了一场,看着还有些憔悴,嘴唇干干的像是要裂开一样,周旭很想凑上去添一口。

一想到这里,周旭便觉得有些口干舌燥,他昨天刚在太医的教诲下开辟了鸿蒙,如今满脑子想的都是那些浑事,一晚上没睡好,心里跟火烧一样,可是瞧着别的宫女,偏就没了兴致,只有瞧见赵菁才这样。

赵菁也觉察到了周旭的眼神,低着头不去看他,见她把茶盏放在了龙案上,人又坐下了,这才福了福身子道:“奴婢是来同皇上说一声的,一会儿奴婢就出宫去武安侯府去了。”

“母后也真是的,派个什么人去不好,非让你去,你还病着呢,不然朕去同母后说,让她换一个人吧。”皇帝性子急躁,张口就道。

赵菁也没往心里去,只玩笑道:“事情差不多都完了,这时候让别人去,岂不是抢了我的功劳了?”

皇帝一听也是,便叹息道:“那你去吧。”

正这时候,外面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小福子一路小跑,往里头通报道:“皇上大喜!皇上大喜!武安侯在边关又大胜了一场,把鞑子杀的落花流水!这是六百了加急的捷报,皇上快看看!”

皇帝原本心情还有些失落,听了这话,立马就精神了起来,见小福子进来,急忙招手让他把捷报呈了过去,打开来从头到尾的看了一遍,只拍案叫好道:“这武安侯可真是将帅之才,被围了一个多月,居然让他给突围了,还反过来追得鞑子落荒而逃,看来北边的仗有的打了,大雍这一回要扬眉吐气了!”

赵菁见皇帝高兴,自己也高兴,转念一想,那普照寺的菩萨可当真灵验,她昨儿不过随口说了一句,没想到今日就有了捷报。

“侯爷打了胜仗,那奴婢更要把侯夫人的丧事办得体面了,这样才不枉费侯爷在边关的辛劳。”

皇帝这时候高兴,便把赵菁要出宫的事情往后搁了一点,只跟着点头道:“你去吧,好好把侯夫人的丧事*办了,这也是朕和母后的旨意。”

赵菁高高兴的哎了一声,转身退了出去,她还要去一趟永寿宫,看看太后娘娘还有什么吩咐。走到半路的时候,忽然瞧见永寿宫的小宫女燕儿正往这边来,见了赵菁便道:“姑姑,太后娘娘正让奴婢传您过去呢!”

赵菁心里便忍不住有些胡思乱想起来,自己对于太后来说,是个敏感人物。其一,太后知道自己不喜欢皇帝,一心想着出宫,因此越发放心自己服侍皇帝;其二,皇帝对自己却似乎越发超出了寻常的关心,有些逾越了主仆的规矩,就拿昨晚请太医这一事情,赵菁又是理亏的。

不过这样也有一个好处,越这样,太后就越发不敢留她。

“听说你昨儿病了,如今可好些了?”

宫里头有个风吹草动的,太后娘娘的永寿宫永远是头一个得到消息的。赵菁没指望这事情能瞒得过太后,便老老实实的回道:“是染了些风寒,吃了一剂药,已经好了。”

太后便点了点头,看似自言自语道:“杜太医的方子,还是这么管用。”

赵菁却明白这其中的意思,只跪下来道:“太后息怒,皇上一时坏了规矩,奴婢已经同皇上说过了。”

太后见赵菁一脸惶恐的样子,脸上的肃然又换上了笑意,只淡淡道:“也没什么,反正你过不了多久就要出宫了,往后的事情,哀家会提点着皇帝的。”

赵菁听了这话,大大的松了一口气,果然和自己料想的一样,太后信任自己,却不信任皇上,看来自己的出宫之路算是平坦无虞了。

“刚才皇上收到的捷报,武安侯又在边关打了胜仗,侯夫人是十二那一日下葬,只剩下四五天的时间了,奴婢手上还有一些事情没有忙完,特特过来回了太后,好往侯府里去。”赵菁现在心思笃定,连病都觉得好了几分,嘴角含着笑,一字字的回道。

“那你回去吧,等过几日忙完了,回来和哀家一起替皇上选几个靠谱的司寝,就可以欢欢喜喜的回家过年去了。”

赵菁听了这话,倒是微微一愣,她没料到太后已经这般着急了,连年都不用让她在宫里过了,这样一来,赵菁岂不是真的可以回鼓楼大街和兄嫂过年了?

从永寿宫里出来,上了去往武安侯府的马车,赵菁的心才算真正放了下来。看来太后娘娘这一回是铁了心让自己出宫了,赵菁想到这里,忍不住就笑了起来,心情就像是出笼的小鸟一样愉悦,想着战战兢兢的日子总算到头了,赵菁合手默念了几声佛,当真是上辈子积德了,这辈子能从宫里活着出来。

赵菁回了武安侯府,才听说景国公夫人过来了,景国公夫人是太后娘娘的堂姐,身份尊贵。景国公一家因为在拥立先帝的时候立下了大功,立国后被封为一等国公,家世显赫。对于打了十几年光棍的武安侯来说,能娶上景国公府上的姑娘,其实算是运气不错的,当然前提是,这里头没有猫腻的话。

只是从这几日赵菁在武安侯府听来的这些闲言碎语中显示,侯夫人所怀的身孕有些蹊跷。当然这些话并没有传到徐老太太的耳中,不然的话,还不知道要闹出多大的风波来。

赵菁因是宫里派来的,听说景国公夫人来了,自然也是要去一见的,她从外面刚回来,身上寒气重,便在抱厦坐了一会儿,让丫鬟往松鹤堂里头通报。

景国公夫人略带着几分刺耳的声音便从堂屋中传了出来。

“我女儿跟了你儿子,一天的福分没享到,如今死了,难道连个正二品的诰命都等不到吗?老太太你若是个懂实务的,就该去宫里求了皇上和太后,让她们下旨册封我女儿正二品诰命夫人,穿着诰命服大妆入殓。”

赵菁在外头听了眉梢略拧,太后的旨意是:按正二品诰命夫人规制*办。但是赵菁来的时候,武安侯府已经为侯夫人入殓完毕,况且如今是新朝,整个朝廷也只有那么几个正二品的诰命,朝服若是准备起来,也需要不少时间,武安侯夫人嫁过来半日侯爷就出征去了,自然没有上书朝廷,让礼部上呈皇帝,为侯夫人加封。

人都死了,如今再来争这些,有什么用呢?

赵菁是觉得一点儿意思也没有,只是这可难倒了徐老太太了,她哪里懂什么诰命不诰命的,她自己封诰命的时候,也是老侯爷领了她进宫玩了一趟,出来的时候当时的皇后赏了她一套衣裳,她后来才知道,那是正二品的诰命服。

“亲家,这些我也不懂,什么诰命不诰命的,不过就是一件衣裳,我给儿媳妇做的大敛的衣服料子也是不差的,上面还绣着金线,镶着珍珠呢!”

赵菁正端着茶盏喝茶,听了这一句忍不住就喷出半口茶来,这时候小丫鬟已经去了里头回话,她便放下了茶盏来,矮着身子从帘子里闪了进去,向着景国公夫人和徐老太太福了福身子。

徐老太太瞧见赵菁,顿时就跟见到了救命稻草一般,急忙站了起来,亲自要迎,赵菁忙扶着她坐了下来,徐老太太便忍不住开口道:“菁姑娘,你来说说看,这诰命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不就是一身衣服吗?穿着还怪不舒服的。”

赵菁这时候只忍着笑,安抚徐老太太道:“对您来说,那确实只是一身衣裳,可对有的人来说就不是了,那是名、那是利、是有些人一辈子都想要牢牢抓住的东西。”

赵菁这话说的没错,可在景国公夫人耳中听起来却有那么些刺耳,那一张原本看着端庄威严的脸上顿时有了几分怒意,赵菁淡淡的扫了她一眼,这才起身对景国公夫人道:“国公夫人爱女心切,奴婢也知道,只是太后娘娘已经下了懿旨,武安侯夫人所有的殡葬规制都是和正二品诰命夫人一般*办的,除了诰命服因时间紧迫不能赶制之外,其他一应的规制,都与正二品无异!”

景国公夫人也知道赵菁是在太后娘娘跟前说得上话的人,如今既有她在场,她也不好发难起来,不然的话,凭她徐老太太一个乡下婆子,也只有吃瘪的份儿。当初若不是急着为女儿找婆家,景国公夫人是万万不会把女儿嫁入武安侯府来的,谁知道自己的女儿到底是个薄命的,孩子没保住也就算了,毕竟是个野种,可是连命都没有保住,景国公夫人再怨她恨她,这时候却也伤心了几分。

“我苦命的女儿,我且不跟你计较……”景国公夫人站起来,拿帕子掖了掖眼角,站起来带着几个婆子丫鬟浩浩荡荡的走了。

徐老太太看着她那副颐指气使的样子,也气的胸口疼,等她们走远了,才敢拍着桌子道:“欺负我一个老婆子,你要真心疼闺女,就不改把她养成风一吹就倒的模样,连我家的孙儿都保不住,我还没找你呢!”

赵菁听了这话,又忍不住失笑,老太太看着平常在家挺厉害的,谁知道却是纸老虎,在景国公夫人面前全无还手之力。其实赵菁也明白,像徐老太太这样,草根出生的老封君,必定和景国公夫人这样的世家媳妇说不到一起去的。

正所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菁姑娘,可让你见笑了。”老太太自己也觉得自己没脸了。

赵菁只笑着道:“这有什么,老太太只是不明白这里头的规矩罢了,其实也没什么,反正侯夫人去世了,以后也不会再跟景国公夫人打什么交道了,老太太别忘心里去就好。”

赵菁扫了一眼厅中,孙玉娥和韩妈妈都不在,大约是老太太要见客了,所以也没让她们在跟前待着。赵菁瞧着老太太那一脸颓丧的样子,忍不住也同情了她几分。

先帝是前朝的旧臣,推翻了前朝之后,除了加封了同他一起打下江山的将士之外,很多文臣都是前朝的老人,虽说是一朝天子一朝臣,可那些文臣根基深厚,关系错综复杂,背后更是有数不清的姻亲关系,像武安侯府这样的后起之秀,想让打入这个圈子谈何容易。

况且……徐老太太又是这样的一个人,连家务事都懒得管,除了在府上含饴弄孙的,她还能做什么呢?

“我倒是不往心里去,只是怕礼数上要是不周到了,让外头人笑话,他们笑话我不打紧,只是将来安哥儿回来了,又要受人指点。”

老侯爷去了也有**年了,想来这么多年徐老太太和武安侯相依为命的,自然是处处为他考量的。赵菁想起那日张妈妈同自己说起的武安侯的事情,还觉得有些眼热,便顺口安慰老太太道:“老太太,我今儿刚从宫里回来,侯爷又打了一个胜仗了,老太太您就安心吧。”

徐老太太听了这话,果然高兴了起来,只笑着道:“又打胜仗了?怪不得最近都没收到他的家信,原是忙着打仗了,我得赶紧去佛前烧一柱高香,让佛祖保佑他平平安安的。”

赵菁从徐老太太那边出来,嘱咐了这两日不去老太太的松鹤堂用膳了。她染了风寒,虽然好了许多,但侯府孩子多,若是传染了出去,倒是不好了。

丫鬟自然老老实实的回了,赵菁便窝在自己的小院里,让宫女杏儿在廊下熬起药来,冬天日短,不知不觉几天过去了,张妈妈也从普照寺回来了。

“菁姑娘,你没瞧见当时孙妈妈那个脸哟,拉得跟马脸一样,一抬腿就跑了,老奴还是头一次见她这样灰溜溜的样子呢!”张妈妈在普照寺出了一口恶气,心里舒坦了很多,可想着过两日侯夫人一下葬,赵菁就要走了,侯府的生活又要回到原样,心里就忍不住有些失落了起来。

“姑娘从宫里出来了,打算做些什么?是做些个小买卖呢?还是嫁人相夫教子当少**去?”张妈妈寻思着老太太那脸皮薄,只怕是开不了口了,自己便旁敲侧击的问了起来。

“还没想这些呢,在宫里这么些年,外头的世界都没看够呢,想是先看一看,熟悉熟悉了,至于其他的事情,等出来了再想也不迟。”赵菁只淡淡的回了一句,她出宫之后要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好好的睡几天懒觉,把在宫里这十几年没睡够的觉都补回来。

张妈妈听了这话,也不好意思再问了,便只陪笑着下去了。

******

第二日就是武安侯夫人出殡的日子,赵菁一直忙到了三更才睡,五更不到却又起来了。她病了一场,身子其实还有些虚弱,可这都最后一班岗了,总要坚持到底才行。

徐老太太也一早起了,穿着玄色遍地金葫芦双喜纹杭绸褙子,外面披着石青刻丝灰鼠斗篷,手里揣着暖炉。孙玉娥和徐娴各站在她的两边,穿着素服。徐娴脸上略有些悲怆的神色,而孙玉娥则有些心不在焉,大约是没睡醒的缘故。

赵菁一早起来,喊得嗓子都哑了几分,见前头车马已经动了起来,侯夫人的棺椁也已经跟上了,这才来到徐老太太的跟前道:“老太太也上车吧,前头棺椁已经过了巷口的牌坊了,这一路上只怕要一些时候,外头天冷,老太太就在车里坐着吧。”

众人扶着老太太上了马车,孙玉娥早早的站在马车里头,伸着手扶老太太上去,嘴上还讨好道:“老太太当心。”

赵菁看见徐娴站在一旁尴尬的模样,便转身道:“二姑娘跟我坐一辆车吧,老太太这边有大姑娘陪着就好。”

徐娴听了这话,如释重负一般,只乖巧的跟在赵菁的身后,扶着赵菁上了车,才让小丫鬟把她自己扶了上去。张妈妈也跟着上了赵菁的马车,三个人坐一辆马车,空旷的很,角落里放着一个小小的落地暖炉,透出一丝丝的暖意来。

赵菁这时候忙定了下来,才觉得有些累,在车厢上靠了一会儿,便听见徐娴道:“姑姑,你脸色不好。”

赵菁没有睁开眼睛,只点了点头道:“前几日染了风寒,所以一直没有去松鹤堂用膳,怕把病气过给了你们。”

“那姑姑吃药了没有?”徐娴又问。

“宫里带出来的药吃完了,这两日倒是没吃了,不过也快好了。”赵菁打了一个哈欠,马车摇摇晃晃的,摇得她想睡觉。

张妈妈便在一旁道:“娴姐儿别说话了,让菁姑娘睡一会儿吧,昨儿忙了一整天,到三更才歇,今天又起这样早。”

徐娴听了这话,果然就噤声了,赵菁便靠着马车睡了起来。

一路上有不少路祭的亲友家,赵菁也都没下车,反正出来路祭的多半都是男子,有外院的几个管家照应也就差不多了。

寻常只要一个多时辰的路,今儿在车上摇摇晃晃的,走了差不多两三个时辰,赵菁是被饿醒的,她早上忙乱,没时间吃东西,这时候倒是有些前胸贴后背的感觉了。

好在之前她就知道这一趟路远,所以命府上的厨子做了好些糕点食盒,留着路上吃,只是古代不必现代,虽然有干粮,却没有一口热水喝,赵菁吃了一口,便觉得口干舌燥难以下咽。

张妈妈递了水囊过去,只是天寒地冻的,她自己又风寒未愈,实在不敢喝凉水。

“姑娘在忍一忍,一会儿到了普照寺,就有热茶喝了。”

赵菁点点头,看见徐娴已经靠在马车上睡着了,她睡着的时候嘴角还含着一丝笑意,倒是一副无忧无虑的样子。

赵菁拉开帘子,看着前头浩浩荡荡的队伍,普照寺就在不远处的一个小山丘下,外头隐隐传来了小厮的传唤声。

“普照寺到了,请老太太下车吧。”

******

普照寺门前早已经停满了络绎不绝的马车。她们这一辆靠的后,还没停到跟前,赵菁坐的腿有些麻,便伸手揉了一把,张妈妈把徐娴喊醒了,外头已有婆子迎了上来,扶着她们下车。

赵菁脑仁突突的疼了起来,古代也没有什么特效药,所谓的风寒就是感冒了,反正喝不喝汤药,都要那么七八天才能好。赵菁算算日子,她还没到痊愈的时候。

老太太已经下了马车,一群人都站在门口,老太太寻常不怎么交际,见了这种阵势,也都是别人认得她,她认不得别人,好容易瞧见赵菁下了马车,急忙就让韩妈妈来请。

“菁姑娘,我们老太太找你去呢!”

韩妈妈堆着笑上前,虽然心里不待见赵菁,奈何过两天她就卷铺盖走人了,最后一天就算给她个好脸色也无所谓了。

赵菁点了点头,跟着韩妈妈到了徐老太太跟前,里面倒是有小尼姑早已经迎了出来,这时候景国公夫人和宁远侯府的少**也都下了车,徐老太太再不认识人,这两位她也是认得的。

徐老太太不想见到景国公夫人,她一辈子没受什么人的气,难道老了还要看别人的脸色?只是这样的日子,她也拉不下脸来不去照应人家,便端着笑,走到景国公夫人跟前道:“亲家今日来的倒是早啊。”

景国公夫人没给徐老太太好脸色,倒是宁远侯府的少**朝着老太太福了福身子,但也没有开口行正礼。

这宁远侯府的少**,便是国舅魏明箴的夫人,老侯爷身子不好,如今早已经不理朝事了,膝下却只有魏明箴一个独子,不但长得丰神俊逸,而且还是昔年的探花郎,迷倒了京城大片的闺秀。宁远侯夫人便是从这大片闺秀中脱颖而出,成了如今的国舅夫人。

这样的人,必定是懂得周全礼数的,只是她心里瞧不起徐老太太,所以才故意这样做的吧。

赵菁叹了一口气,只这一点,也为这位传闻中乃是京城第一美人、才貌双全的宁远侯夫人减分不少了。

徐老太太没得到景国公夫人的回应,略显尴尬,赵菁便笑着道:“外头风大,进去里面坐吧。”

普照寺本就地方不大,如今来的客人又多,家下的奴仆女眷们各自去了各家的禅房安置行装。景国公夫人和宁远侯家的少**便只好进了偏殿一处的禅房和老太太一起坐着,里里外外挤了不少人。

赵菁出门查看一应尼姑和尚道士们的膳食安排,顺便请了自己身边的小宫女杏儿为景国公夫人和宁远侯家的少**沏茶。这普照寺寻常的茶她们肯定是不喝的,但也不能让她们干坐着。

因为那天正二品诰命服的事情,徐老太太和景国公夫人闹得有些不快,所以两人各自不理,好在喝过了一盏茶之后,景国公家的奴才来回话,说是禅房已经收拾好了。景国公夫人就跟*股上涨了钉子一样,急急忙忙就起身走了。

宁远侯家少**一个人也不想独留,便也起身告辞。这位少**年方二十五,因为宁远侯夫人去的早,所以自她进门后,家下的一应大小庶务都是她一人*办的。赵菁心里挺佩服她,但是一想到她方才对徐老太太的不敬,便也少了几分好感。

也不知道是不是赵菁多心,自她从外头进来,这宁远侯家少**的视线似乎一直就盯在自己的身上。赵菁倒是不怎么想去在意,便亲自送了她出门,等到了门口,那人忽然跟她聊了起来道:“听说你过几日就要出宫了,可是已经有了人家,还是另外有打算?”

赵菁没想到自己这么一个小小宫女还有那么多的人关心着,只笑着道:“回魏夫人,不曾有什么打算,只是年纪到了就想着出来罢了。”

宁远侯家少**略点了点头,也没再说什么,只是眼底的情绪,让人有些回味。不过眼下也不是细想这些的时候,赵菁饿得前胸贴后背的,急急忙忙的就往厨房那边找些吃的去。

普照寺的厨房不大,第一次迎接这么多客人,本就手忙脚乱的,也没有人理会赵菁。赵菁自己到蒸笼上取了一个白面馒头,在外头的茶炉子上倒了一杯热茶,寻了一个不怎么有人经过的小角落,坐在台矶上吃了起来。

这时候大约是未时初刻,太阳算不得太晒,照在身上暖洋洋的,赵菁吃了一口馒头,喝了一口热茶,觉得身上暖和了起来。只是昨晚实在睡得太少了,如今她这被太阳一晒,倒是有几分昏昏欲睡了起来,抱着馒头打起了盹儿来。

赵菁如何知道,不远处高耸的钟楼上,正有一道视线,落在她的身上。那视线如鹰隼一样锋利,透着几分探究和好奇。

站在一旁的周管家见徐思安瞧见了赵菁,便笑着道:“侯爷,她就是太后娘娘钦点过来为夫人住持丧事的赵姑娘,别看她瘦瘦小小的,倒是能干的很,家里家外的一些琐事都是她一手*办的,待人接客也都是她亲自上阵,不知给老太太省了多少心。”

徐思安听了这话,俊逸硬朗的脸上也没有多余的表情,只转身对周管家道:“好了,既然家里的事情都已经料理妥当,那我也就回营去了,不要同老太太说起我回来过,省得她闹心。”

“这都回来了,侯爷当真不去看老太太一眼,半年多没见……”

“不了,这次我是私下回来,若是泄露出去,可是重罪,要受军法处置的。”周管家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徐思安给打了回去,若不是有些事情放心不下,怕徐老太太一个人料理不定,且前线又打了胜仗,徐思安也不会快马加鞭的跑这一趟。至于那些乌七八糟的事情,罢了,那人也已经死了,就当是给死人一个脸面了。

眼见徐思安要走,另一旁一直站着没说话的随从长庚急了,只等周管家走远了,这才小声小气的问徐思安道:“侯爷,那您这绿帽子就这样白带了?”

徐思安一记刀眼扫过去,吓得长庚急忙头抱双手,小兔子一样缩着脖子,连连道:“我不说了我不说了,奴才什么都不知道。”

那一夜走的急,徐思安并没有和顾小姐圆房,这件事情顾小姐必定也是心知肚明的,可他出征没两个月,就收到了徐老太太的家信,说顾小姐有了身孕,徐思安很明白这身孕代表着什么,只是他人在边关,不能随意离开,也就只好放任不管了。再后来的事情倒也奇怪,顾小姐的孩子没了,紧接着没多久,人也去了。徐思安又在前线和鞑子打的火热朝天,根本没有空理会这些事情。

如今顾小姐死了,这些事情也死无对证,徐思安也不想再跟死人计较,毕竟对于一个女子来说,名节问题生前死后都是一样的。

徐思安暗暗苦笑,大掌撑在钟楼外的栏杆上,正好远远的可以看见徐老太太所在的禅房,门口丫鬟奴仆络绎不绝的进进出出,有这么多人服侍着,徐老太太应该过的还不错。

徐思安再低头的时候,就看见不远处台阶上坐着的人已经睡着了,身子靠着墙,脸上带着几分倦容,阳光下那皮肤又白又嫩的,像是能掐出水来一样,她手中还拿着半个吭过的馒头,一盏茶放在了一旁,里面的水已经空了。看来是真的累极了,竟然这样坐着都能睡着。

赵菁正睡的舒服,忽然就听见有人在耳边喊她,她一个回神,手里半个馒头掉在了地上,一脸茫然的看着把她摇醒的人。

“菁姑姑,不好了,景国公夫人和徐老太太吵起来了。”

吵起来了?这不是刚分开了吗?怎么又凑一块了?

赵菁听了这话就觉得头疼,让她做些别的都成,劝架她可当真不内行,可是不劝吧,还真不知道会闹出什么事情来。赵菁急忙站起来,矮台矶上坐久了,腿脚都有些不利索起来,她只觉得眼前一黑,眼看就要栽下去,幸好后头的杏儿扶了她一把,她才不至于摔倒。

杏儿瞧见赵菁脸色苍白,忍不住问道:“姑姑,您没事吧?”

“没事儿,咱们快去看看。”赵菁咬牙坚持着,这都最后一天了,可千万别出什么幺蛾子,她不图什么好名声,只求这事情顺顺当当的过去了,她也好早些脱离苦海。

这一幕被站在钟楼上的徐思安看的真切,瞧见赵菁险些摔倒,没来由还觉得心口一紧,见她又挺直了脊背去了,这才松了一口气,转身对长庚道:“我们也走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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