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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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冶潜瘫坐在桌边,疼痛压制住他的心神,唯一支撑他留在这里的愿望是亲眼目睹瑶光姬喝下那杯酒。她方才坐视!他要让她万劫不复。

今夜已到分道扬镳之时,瑶光姬道:“十年之后,当与阁下再比过。”正所谓“正趣境中境,长生天外天”,乐家的心法正趣经旨在“逍遥自在”,结交满天下,最后一关反而是要作别知交伴侣,独自一人,堪破自己的心境;而她所修“长生诀”,需忘情舍性,一生孤冷,不与世俗为伍。要想突破宗师境界,偏偏要寻得一个势均力敌的对手,在那人身上看见“天外天”。

至旷达的需独参心境才能见真我;至清高的要受挫于人,然后见到这芸芸众生。瑶光姬已将乐逾看作她的“天外天”,她立下誓言不入南楚一步,乐逾笑道:“十年之后,我必定亲自登门求战。”纵使北汉有磨剑堂刀山火海,他也愿为履行这约定赴都城虎穴。

言毕与瑶光姬击掌,此番不含内力,非敌非友,也非关风月,却心怀畅快,兴致正浓。乐逾道:“可惜没有酒。”瑶光姬道:“阁下要酒,焉能没有?”端起面前酒杯递与乐逾,她尚未饮过,江湖儿女,乐逾也不介意这算不算得上轻薄了佳人,端在手中一饮而尽,侍女另取杯来为她斟酒,瑶光姬亦满饮此杯。莫冶潜望着乐逾喝下那杯“情根”,一时间竟有些惊惶、一咬牙一狠心,飞快低下头去。

乐逾弯下腰来,先把萧尚醴面容再看一遍,看得萧尚醴心慌意乱,才道:“在下受春雨阁主人之托来救殿下,请。”萧尚醴走上几步,腿脚无力,正待强撑,竟忽然被他打横一把抱起。

萧尚醴何曾遭遇过这样的事!气愤道:“你!”在他怀中挣扎道:“你放开!你……你可曾沐浴熏香……”乐逾道:“没有。而且我刚杀了人,一身的血。萧殿下自己也是一身的血。”萧尚醴抓着他衣襟狠狠闭目,被他抱到船边,纵身而出。

他在他怀中血腥气里,只觉心渐渐安定。和这人初逢,好似到了梦里那样幽昧难明,却又暗自盼着这一时一刻可以长久。

他若是知道乐逾抱他在怀作何感想,会怄个半死。静城王在这个年纪,生得未免太出众,倒在乐逾怀中,虽然形容狼狈,却难掩光艳夺人。乐逾得如此绝色在怀,想的却是:他毕竟是个男人,其子已如斯,其母何如?反而怨自己不曾早生三十年,也好与容妃做一代人。

若她待字闺中时,他是现在这个年纪,乐逾忖道:我愿一见就折腰拜倒,自此长住锦京,每天寅时起,折一枝带朝露开最好的花,放到她妆镜前。年年如此,月月如此。不为男女之情一点绮思,也不是非要求得她青睐高看我一眼,只是好花配佳人。

一炷香后,一间雅洁寝室焚香洒扫过,两排侍女点亮灯烛,乐逾只手掀开牙帐,把萧尚醴放在床榻上,锦被透出淡淡香气,静城王叫道:“不许走!”声音仓皇,乐逾顿生怜爱,遣散侍女,道:“哦,静城王殿下还有什么吩咐?”静城王垂目道:“你救了本王两回。”一回是刺客刺杀,得他长命蛊续命;一回是北汉磨剑堂。乐逾正面带戏谑待他道谢,不想萧尚醴漆黑眸子直直盯他,竟道:“你不要以为……可以藉此向本王开什么条件。江湖人士本就是社稷安定的隐患!”

乐逾脸色立时转差,站了一阵,哂道:“时候不早了,静城王殿下早些歇息,在下告退。”语罢弹指数次,满室烛光尽灭,独留萧尚醴在暗室之中。

近丑时初,顾三的寝室透出一片昏黄灯光。乐逾轻巧地从燕燕楼二楼栏杆翻入,藤衣漠然不瞧他,向铜炉内投了一把碾磨得细碎的香屑。

顾三躺靠在她身旁的卧榻上,裹着一张厚毯,读一本闲书。读到入迷,另有红裙侍女为他捏腿,乐逾道:“怎么还不就寝?难不成长夜漫漫,伐柯想着我难以入眠?”顾三悠然道:“可不是,我是‘守长夜兮思君’。”

那是一首寡妇诗,顾三把他当死人,乐逾道:“答应你的事,我什么时候失手过?”摸出怀中折扇扔给顾三,道:“反倒是你顾三公子,我花大价钱从你春雨阁买来的图纸,竟这般不顶用,好好拿去,认真改改吧!”顾三接扇看去,扇面撕裂,眉尖蹙起,却道:“乐岛主自己剑气霸道,不会收放,反过来怪我的图纸。”

乐逾道:“怎么说话的?于公,我是你的主顾;于私,我是你的至交。”侍女送上热巾与乐逾净手擦脸,又送上宵夜小食,顾三道:“静城王,怎么样?算不算得上天下第一流的美人?”

乐逾端碗道:“伐柯啊伐柯,你这是在做媒还是做皮条客?”顾三但笑不语,他二人心中都有数,南楚皇位之争中顾三既然站静城王,就有意为他谋取蓬莱岛这助力。蓬莱岛从未涉入诸国朝堂事,可成与不成,顾三都要试过才知。乐逾心知肚明不点破,顾三以“美人”诱他,他也只当醉心风月。

乐逾道:“这么说吧,美人是美人一个,然而戒心太重。”顾三颔首,他几番接触仍无法取信于静城王,乐逾续道:“对江湖势力诸多忌惮。你押在他身上,小心血本无归。”

横竖不是他蓬莱岛的事,乐逾说完就不再多话,陪着小食杨花菜、笋脯、蓑衣饼,喝下两碗鸭汤熬的粥。顾三原本在旁啜一碗冰糖杏酪陪他,撑不住困先睡下。

次日晨起,日光映入香罗帐。顾三起得晚,别人的早膳光景已过,他还靠在床头。乐逾不避嫌进他卧室,即见他眯着眼仔细地瞧藤衣拎起的几套衣裳——不是他穿的,都是女式衣裙,深浅浓淡各色紫色——摸了摸其中一件衣袖上的刺绣,微笑道:“今天有雨,就穿这件颜色轻一些的,配那串晶石链子,好吗?”扬起头来冲着藤衣。

他头发披着,寝衣雪白,殊为柔软,可亲可爱。乐逾看了半晌,很风流地弯下腰去,拈起他一缕黑发,道:“‘宿昔不梳头,丝发披两肩。’”声音深情温柔,宠溺赞叹,叫人心里发软,全是闺房之乐的情趣。寝室内外的侍女都颇通文墨,一怔之后纷纷掩唇。顾三却也是一愣,之后这春雨阁主人,堂堂顾三公子,被乐逾捉着头发,竟压着嗓子做出一副羞涩之态,回道:“‘婉伸郎膝上,何处不可怜?’”侍女都转开偷笑,扑哧笑作一团,乐逾也大大方方放开手。

藤衣头也不回地离去,乐逾遍身*气在顾三身边坐下,道:“先自荐枕席,再举案齐眉,你倒是不怕她真和我动手,两个小宗师为你顾三公子争风吃醋打起来。”顾三笑眯眯道:“我问过藤衣,她刚迈入小宗师境界,不如你远矣。而且藤衣始终记得你救过我一命。”

藤衣本是顾三的影卫,顾三自己并不知情,直到一次她舍命相救方才知晓。从此再不要她掩藏行迹。可藤衣被训练到十五岁,不会与人相处,也不懂七情六欲,冰冰冷冷,顾三用了十多年才让她对他不退避,却不敢越雷池一步。

乐逾道:“这么多年你竟没有对她直说。”顾三喜忧参半,道:“我只怕吓坏了她……”口气一转对乐逾道:“乐岛主今早到哪里去了?”

乐逾风度翩翩一提衣袖。

“看美人。”

他手上留有一块丝帕随便包裹的玉带糕,色泽如雪,糖油半冻,晶莹可喜。他总不会是被静城王请进去的,顾三目瞪口呆道:“你……”

乐逾懒懒道:“你是不知道,那位静城王,萧尚醴,吃一次早膳,要用四双箸,三只碗,六只碟,还要三盏不同的茶。幸好他生在南楚皇室,不是皇子,谁愿意养着?”不过仪态倒是无可挑剔,静城王之后的做派,更像摆出来给人看的。乐逾道:“我后来总觉得,他发现我在梁上了。”

能昨夜江上,一剑*退瑶光姬的人,怎么会被一个不解江湖事的小静城王识破行踪?顾三从鼻子里笑了一声,正色道:“想必是你昨夜吃得太多,坏了身法的缘故。”乐逾无意跟他辩,一指他,那意思是:吃不穷我,吃不穷你。

稍后,顾三更衣起身。侍女更换被衾,为床褥熏香。乐逾与顾三对坐了一刻,静城王明日动身回锦京,此行有官府护送,乐逾也会看着。明日作别,今日一同吃了早膳,折扇已裂,新图纸顾三还需改善,乐逾手中空空,唯有望檐外点点滴滴的春雨,隔楼内几重水晶帘去看楼外天地间悬挂的水晶帘。

顾三动着笔,突然出言道:“昨夜江头那一折,你倒真给蓬莱岛上你那位竹马出了个难题。”蓬莱岛笔记江湖事,独不记自己岛中人。“凌渊”一战成名,辜薪池记与不记两难矣。春雨阁顾三公子与蓬莱岛辜先生神交已久,这时难免享受那种袖手旁观的怡然。

既然放下笔,顾三索性问:“话说回来,莫非你早知道瑶光姬来,才对我狮子大开口?”乐逾忽地危坐道:“非也。我原本准备了别的说辞来打动你。”顾三讶道:“哦?”

乐逾道:“我若有儿子,一定娶你的女儿。”他这么毫不客气,顾三反而笑了,动念一想,乐逾固然是算计着他与藤衣好事能成,顾三是喜欢女儿的,他的女儿无论相貌性格肖父肖母,都不会有错,不如先占顾三便宜定下个口头儿媳;顾三亦是觉得,蓬莱岛乐氏的子女都是人中龙凤,怎能肥水流入外人田呢?大不了我多生几个女儿,总有一个会中意上乐逾的儿子吧?

他们连夫人的影还没有,竟头头是道地论起儿女婚事。顾三叹道:“我还是觉得我亏了。除非……”他缓缓狡猾地道:“这些年嘛,是有几个问题在我春雨阁悬着,只有当事人能答,险些坏了我春雨阁的招牌。”乐逾道:“挑三个,我来答你。”

“第一,”顾三道:“你乐氏男子的名讳向来从水,唯独你。有传闻说你的名字本来作‘渝’,是真是假?”乐逾不快道:“这种问题都有人问?江湖一代比一代不成气候。”

顾三道:“你们蓬莱岛的事,可是很多人争相打探的。闲话少说,真还是假?”乐逾惜字如金,道:“真。”这“渝”字取的原是“不渝”。一往而深,至死不渝。乐羡鱼休夫以后,却为他改名为“逾”,其中多少唏嘘。天下间若有几大未解疑团,其中必定有一个,是现今蓬莱岛主的生父究竟是何人。

顾三叹道:“接下来两问,你可以不答。婚约我只当作数了。第二个问题是,你当真不知道你的父亲是谁?”乐逾道:“毫无头绪。”就连是四国中哪一国人都不知。

“谢你答我。”顾三柔声道:“第三个问题……”他蹙眉道:“有人问,你们乐氏的‘正趣经’旨在‘逍遥’,那么还怎么可能会走火入魔?这个问题我已开出万两黄金的价码,应当不会有人出价。你,自己当心。”

春雨阁主人有知天下事的手段,却也是凡人一个,总归有情。若开出万两黄金价码,就是说此题中人与阁主有亲有故,阁主有意回护。先例即是当年有人问唐娘子下落,那一问同样抵得万两黄金。

乐逾道:“‘正趣’是‘逍遥’,‘邪念’是‘执念’,修炼正趣经,我做得怎样离经叛道人所不齿,都无所谓,只一样,不能生出执念。一旦执念生,立时走火入魔沦为邪道。”说完后却挥手,种种执念都好破,唯一难的是一个情字。

那一字太沉重,乐逾想到顾三之前的承诺,道:“你说给我介绍的那个大夫?”就在此时,顾三的表情苦恼起来,好像被人从嘴里灌下一碗加了很多黄连的苦药。他“啊”了一声,仿佛这是个天大的麻烦。顾三公子很少这样心虚,乐逾道:“就是你说,能克制住我身上情蛊的那个。怎么,你敢诓我?”

“这倒不是。”顾三分辩道:“他是压得住情蛊,我也拜托得了他。应该说,他把他自己输给我了,我也没办法,赢就是赢,不能不收下他抵价。”乐逾道:“但是?”顾三痛苦道:“但是,这为难之处在于……”他眼耳口鼻写满了为难:“那人,唉,是个男人,对另一个男人有意,这不是问题,问题是,他喜欢我,我却不喜欢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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