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年傅恒身为前朝首揆,独力一人收揽从前鄂尔泰、张廷玉留下的两派人,于这人心的纵横捭阖之间,更为游刃有余;且亲身经历过了大金川之战,文臣皮囊之下又添将帅风骨,将生死都看淡,故此这样面对皇上、谈及这样需要谨慎的话题时,依旧能说得轻轻巧巧,倒叫皇帝一时也挑不出错处来。
皇帝有些不开心,便哼了一声道,“你还亲手刷洗那酱菜房的腐乳坛子?怎么用得上你,那群酱菜房当差的苏拉都是死的不成?”
傅恒轻笑,“他们并未偷懒,只是奴才更喜欢亲力亲为,故此大家一起撸袖子忙活罢了。”
皇帝“嗤”了一声,又换一种说法,“……那腐乳坛子,金贵就金贵在里头存着老味道。你都给刷洗了,那存了多少年的老味道就都没了!”
傅恒这回便不说话了,只是垂首含笑,任由皇帝将那一口邪气儿松出来。
他自己只管趁着皇上眉飞色舞的当儿,索性再多吃几筷子那三道菜。
船舱中一时静下来,皇帝不说话只盯着傅恒吃饭;婉兮搁在屏风后,不得轻易开口,只得心下暗暗着急。
——皇上在此,她该如何与九爷说篆香的事?
虽说她不是故意要瞒着皇上,只是九爷家后宅那几个女人的事,却也不便叫一个天子知之甚详。
婉兮只能暗暗期盼皇上开恩离开,或者说临时有什么事儿需要处理,便分了心去。
可是皇帝却耐心地盯着傅恒,直到傅恒吃完了那三道菜。
皇帝皱皱眉,“行了行了,盘子里那点汤儿就别喝了。”
傅恒一笑起身,也是行礼,“奴才谢皇上恩典。”
膳盒撤下,皇帝这才重新归座坐好。傅恒肃手而立。
皇帝掂了掂掌中和田带皮籽料穿成的十八子,微微眯上长眸。
“九儿,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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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就这么问?
婉兮忍不住先站起来,躲开自己眼前这片屏风,错眼去偷瞄皇帝。
他叫她这么问,他眯眼听着?
皇帝听见屏风后头的动静。这终究是船舱,上下都是空的,她那旗鞋一挪动,声音就大。
他便轻哼一声,“朕用过膳,有些乏了,就这么打坐。你们俩说你们俩的,朕入定,什么都听不见。”
婉兮心底滑过俩字儿——“才怪”。
可皇上摆明了就是不走,婉兮便也平静下来,缓缓问,“……九爷,一向可好?”
傅恒心下早已颤成了一团,却顾着皇上就在面前,便只能将一切都收敛。只眼观鼻,鼻观口,跪下回道,“奴才一切都好。令主子安。”
婉兮笑笑,“九福晋可好?灵哥儿、隆哥儿都好?”
傅恒忍住不抬头,“回令主子的话,奴才家中众人皆好。奴才代家人也给令主子请安。”
婉兮这才道,“……要给九爷道喜。隆哥儿的事儿,我也听说了,心下也是欢喜不已。四公主虽不是我亲生,可我从小便将她视若己出,能叫四公主嫁入九爷家,我才最是放心不过。”
傅恒轻轻闭上眼,眼中是灼烫的情绪。
“……还请令主子安心。奴才一家和犬子,一定会一世珍惜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