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兮静了一会儿,举手告饶。
“我今儿这脑筋是怎么都不够用了,姐姐这是说什么呢,我怎么实在听不出关键来了?”
语琴便又抬眸瞟一眼玉蕤。
玉蕤的脸便红了。
婉兮轻笑一声儿,垂下头去,“怨不得我今儿脑子不够用了呢,原来是你们两个合伙儿跟我打哑谜呢。你们当中一个,都是我比不上的;这么合起伙儿来,我便自然像个大傻子了~”
语琴忙道,“是我对你心有亏欠,这话便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
玉蕤更是直接撩袍跪倒。
语琴歉疚地望向玉蕤,“她自是早就知道的,是我求她,暂且不要在你面前说起。终究,这一个月来你的心里也不好受,这么点子破事儿,我实在不想叫你这心上,雪上加霜。”
婉兮瞧着两人的神情,倒是笑了,“这话儿究竟是怎么说的呀?瞧你们两个紧张的。我这会子还有什么承担不了的?你们直说就是。”
语琴轻轻闭了闭眼,“这话儿还得从我晋位为妃说起。既然晋位为妃,位下的官女子便要增添,内务府里便留了神替我选着。”
“今年二月,内务府使女挑选,内务府说给我选好了人。我那会子都只忙着小鹿儿预备种痘的事儿,哪有心思去看女子,这便暂且撂下了。三月,小鹿儿走了之后,内务府便奏请,将已经在内务府里学了一个月规矩的女子们,领来给我瞧瞧。”
婉兮点头,“这都是自然。”
语琴抬眸望住婉兮,“我却怎么都没想到,他们领进来的人里,竟有一个,是我陆家的妹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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婉兮也微微一怔。
今年二月时候的确事儿多,那会子皇上整个月几乎都在谒陵的路上,故此皇上压根儿就没亲自去看内务府使女的挑选;况且那会子正值和贵人初封,内务府里挑女子,倒是主要是给和贵人挑。
既然是给和贵人挑女子,那范围就窄了,只能在新设的回人佐领里挑,又或者也可酌情挑入一二蒙古佐领下的女子。故此内务府这回也用不着大张旗鼓地从外地选女子进宫,只在京里两个佐领里挑就是了。
若此,婉兮便也没多留意此事。
不过婉兮虽说惊讶一下儿,却也垂首含笑,“便是姐姐家族中的姐妹入宫,也是好事儿。终究姐姐的母家已经奉旨入旗,这会子已是内务府镶黄旗包衣佐领下人,家里的姐妹自也可参加内务府使女的挑选,已不再是从前汉女入宫的例儿。”
语琴叹口气,“可是我自己都被蒙在鼓里,这才是叫我不高兴的。“
语琴说着抬手按着额角,也是摇了摇头,“后来才知道,这个英廉因是我母家所在佐领的职官,这便在内务府挑选使女的时候儿,将我这个妹子举荐了。”
“他的用意我也明白,终究是我刚刚封妃,母家又都在他佐领中,他是用这样的方式向我示好。恰又传出叫他升补的消息来,他就更是希望用此来在后宫里,寻我给他当个靠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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婉兮抬眸看一眼玉蕤,便也笑了。
“这么一听,我倒明白了。那英廉终归是内务府包衣,便是如今有了官职,也还是内务府下的人。他自然希望能在宫里攀个高枝儿去。”
“姐姐母家既然在他佐领之下,又刚刚封了妃,这便是现成儿的。他不设法孝敬姐姐,难道还能舍近求远去了不成?他又不敢在银子上来孝敬姐姐,这便设法举荐了姐姐家的姐妹入宫呗,便也容易明白了。”
终究语琴的父亲当年曾闹过让两淮盐政出银子捐官的事儿来,这英廉也是聪明的,自然不敢再在银子上动心思,这便从人的事儿上来取巧了。
语琴抬眸望住婉兮,“……只是,他们的心思,又哪里只是叫我妹子进宫来给我当官女子呢?我就怕到时候儿我这妹子再生了旁的心,倒叫咱们姐妹因为她而生分了。”
婉兮也是点头,“她进宫来,虽走的是使唤女子挑选的路子;可终究是你的妹子,便进宫来也不能按着寻常的官女子的身份。”
“只是,即便是进封,也不打紧。咱们的大清后宫里,姐妹一同侍奉皇上的,也不算少见了。便比如太宗爷的宸妃和孝庄文皇后、康熙爷的孝昭仁皇后和温僖贵妃;”
“本朝呢,舒妃和九福晋不也差一点都留在宫里了?”婉兮静静抬眸,眸光澄澈,“近的还有怡嫔和白常在呢。你瞧咱们不是相处得也没什么障碍去么?”
语琴这才松了一口气,“她虽说与我同出一门,可是我心里自有远近。她进宫来安生便罢,若不安生,我也是第一个便不饶她的。总归啊,不给她机会起什么幺蛾子去!”
婉兮含笑点头,“这不就好了?姐姐便别多想了,这会子赶紧养好身子,才是最要紧的。”
婉兮抬眸,静静看一眼那湛蓝宁静的天空,“小鹿儿他……走了一个月了,越走越远。他必定爷不想一回头看见姐姐卧病在床,那他也,不放心走的。”
语琴一怔,垂下眼帘,泪便已然盈睫。
“是,我知道错了。从前我只想着,小鹿儿若因为挂念我,舍不得走远才好;那我就觉着他还在我身边儿,说不定夜半梦回,一睁眼还能看见他。”
“是我想得太狭隘……他还是个孩子啊,若耽搁在人间,不肯早早离去;那又如何能早早重入轮回了去?”
婉兮伸臂,将语琴拥入怀里。
“姐姐不要再病了。小鹿儿已经走了,姐姐再不好起来,那我就也跟着醒不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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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十一日,皇贵妃苏婉柔的册封礼略带些匆忙地举行了。
苏婉柔是乾隆朝第一位生逢册封礼的皇贵妃,因诏封到册封礼之间预备的日子实在太短,一应物品虽说还不周全,但是好歹标志着正式身份的金册、金宝,还是紧着赶造出来了。
皇贵妃金宝,制与婉兮的贵妃金宝几乎相同,都是金宝,蹲龙钮。平台,方四寸,厚一寸二分,玉箸文。
金册也与贵妃的同为十页,唯一的不同,是皇贵妃的金册用八成金,贵妃的金册是七成金。
皇贵妃苏婉柔已经无法下地跪拜行礼,故此一应册封礼的仪轨,全都从简。苏婉柔在婉兮和皇后那拉氏的陪同之下,在炕上勉强接了金册、金宝。
皇后为上位,便是陪同一起行礼,却也不能亲自出力;故此都是婉兮来代替皇贵妃,将金册、金宝、圣旨摆放好的。
那拉氏冷眼旁观整场册封礼,心下最是五味杂陈。
身为正宫皇后,才是最忌讳身边出现活的皇贵妃的;虽说这会子皇贵妃苏婉柔已然病重,皇上的赐封已然是有了冲喜的味道,可是谁都没想到苏婉柔当真顽强,生生是活过了这二十天去,愣是活着赶上了册封礼。
有这股子顽强的劲儿,那拉氏真是担心,说不定这一欢喜之下,苏婉柔当真活过来了、病好了。那这个活的皇贵妃,便正正经经就在她身畔了。
虽说这会子苏婉柔的两个皇子都已经不可能再继承大位去,可是便瞧着这么个皇贵妃在身畔,也是膈应不是?
——大清祖制,册封活的皇贵妃,便为“副后”之选;隐隐然便是指责中宫有所失德,随时可能由皇贵妃替换。
这样儿的寓意,哪个当正宫皇后的,能不烦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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册封礼已毕,一众后宫嫔妃、皇子和公主们,都分批上前行礼。只是苏婉柔躺在病榻上不便惊动,都是那拉氏升座,替皇贵妃受的礼。
行礼已罢,那拉氏先行回宫。婉兮走过来轻声嘱咐和嘉公主,“不管怎么着,今儿都是你额娘的好日子。你额娘顾不上的礼数,你好歹给周全着些。”
婉兮向皇后那边努了努嘴,“去送送主子娘娘吧。她从这边儿回‘长春仙馆’去,你好歹陪陪。”
皇贵妃如今病重卧榻;永璋和永瑢又都是成年皇子,不便在内廷里随意走动,这便唯有四公主能担此任。四公主便点头,随后跟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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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为皇后,出入自然都要从正门;便是皇贵妃的后院里,另外有偏门,她也是不走的。
这便不能不经过婉兮所住的后殿去。那从前正是那拉氏自己的寝宫,她从那穿堂而过,便不由得心头又是火起。
不愿意多留半点,迈开大步急匆匆就往外走。出了“泉石自娱”,依旧恶气未出。
“好嘛,这会子的‘天地一家春’里,不但有妾室忝居主殿,更封个活的皇贵妃出来!皇上这真是越活越回去了,叫这后宫里哪里还有半点规矩了?!”
塔娜和德格都知道主子心下不痛快,这便都小心顺着说话,“皇贵妃的病情已是明摆着,什么人吐了半年的血了,还能活得长远去?四公主和六阿哥紧赶慢赶着在三天里都完成婚礼,还是不能叫皇贵妃的身子好起来;皇上便也唯有以进封位分来冲喜了。”
“这不过是非常之举,主子倒当真不必计较。这样的冲喜,与当年给慧贤、哲悯、淑嘉三位皇贵妃的追封,也没什么不同去了。”
那拉氏一声冷笑,“可她倒是死啊,她怎么还不死啊?”
“我是真真儿的没想明白,这苏婉柔不是江南汉女么,她名字里不是有个‘柔’字么,可是她的心气儿怎么反倒比前头那三个人都更顽强!这口气就是迟迟不肯咽,倒是活生生完成了册封礼去!”
“天知道她究竟还死不死了,又究竟要熬到什么时候儿,才肯死!”
这正殿明间儿的穿堂,都有数道门前后衔接着;明间穿堂墙上开的门,更是悬垂了厚重的门帘。
那拉氏走得急,全然不知道隔着一道门帘后面,和嘉公主已是赶了上来。
仅隔一道门帘,那拉氏那句恨恨的话语,全都传进了和嘉公主的耳朵里去。
和嘉公主当场愣住,身子一个摇晃,踩着高高旗鞋的脚,险些崴了。
和嘉公主身畔的使女清芬急忙扶住,想要出声提醒,却被和嘉捂住了嘴。
那条穿堂走廊里,阳光繁盛,窗外花影婆娑,可是和嘉公主的眼底却满是破碎,星星点点,泪光裹着恨意漫漫浮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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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帘那面,那拉氏终于走远了。
和嘉公主这才松了手,放开了清芬。
清芬也是从内务府陪嫁给和嘉公主去的,从前也都是皇贵妃宫里的人。故此方才听见那拉氏那一番话,也是眼中早含了泪。
“她咒我额娘死?”和嘉公主踉跄两步,倚坐在窗台上,“我额娘这次病体康复了便罢,倘若我额娘当真被她给咒死了,便必定有一日,我也要索了她的命去!”
“我真没想到,身为正宫皇后,这时候儿还能说出这样恶毒的话。这样的皇后,别说大清定鼎以来不敢出第二个;便是历朝历代也没有这样儿的吧!”
清芬也是含恨点头,“可不,别说是此时,便是这些年来,她何尝不是将咱们皇贵妃主子当成眼中钉去?只是因为当年皇上刚登基,皇贵妃主子便与她一同封妃;后来晋位贵妃,还是一同,她这便记恨了咱们皇贵妃主子去。”
和嘉公主深深吸气,倒缓缓平静下来,“不忙,总归如今我和哥哥都长大了,额娘便再不是独自一人挨着她的欺负。便是额娘没办到的事儿,总归有一天,我和哥哥也都帮额娘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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册封皇贵妃带来的欢喜,不过只持续了八日。四月十九日,皇贵妃苏婉柔终究还是撒手而去。
巧蓉和蔓柳等人登时慌乱了手脚,愉妃虽然也在畔,却一应都躲闪开,并不肯亲自动手。
婉兮这会子便还能计较什么呢,忙回自己宫里去,将从前诞育孩儿们剩下的红布扯了几块来,回到皇贵妃的后罩房去,将镜子和一应玉器都给蒙了。
又从自己的宫里取来铜钱,用红布缠了,压在皇贵妃苏婉柔的身上……
和嘉公主闻讯回园子来,看见的就是婉兮如此忙碌的身影。和嘉公主终究年纪小,没经历过这样的事儿,一应的礼数全都不明白,这便只能一边哭,一边跟在婉兮身后,由着婉兮帮着料理。
婉兮轻声给解释,“这镜子在亡人看来,容易当成了河。若不用红布蒙上,亡人便不敢往外走……”
见和嘉公主回来,愉妃这才垂泪上前,也是叹口气,“治丧的规矩,各旗都不一样儿;更何况我还是八旗蒙古的,一应礼俗便又与满洲旗份的不同。生怕错了规矩去,这便也一应都只跟着令贵妃做主罢了。”
和嘉公主抬眸瞟愉妃一眼,眸光里漾起清淡,“愉姨娘能在这会子陪在这儿,我也已然心怀感激了。只是愉姨娘说得没错,各旗治丧的规矩也都有不同,令姨娘是内务府下正黄旗,我额娘还是正白旗呢,也不是同一个旗份,可是令姨娘却也都会料理了。”
愉妃有些语结,看了和嘉公主一眼,便也尴尬地告退了,说去帮着立“丹旐”——亦即红色的灵幡。
满人重白轻红,丧事里用的反倒是红色。故此那灵幡儿,用的都是红颜色的。
婉兮与和嘉公主,连同巧蓉、蔓柳等,一起使力,将皇贵妃的尸身挪动了,顺着炕沿摆放——满人睡炕也有讲究,只有死人才是顺着炕沿儿躺着,活人必须头冲外而脚冲里。
忙活完,婉兮已是额角汗下,扶着炕罩坐在脚踏上,微微气喘。和嘉公主小心扶着婉兮,在母亲炕边,终是忍不住大放悲声。
和嘉公主边哭,边抬手将自己的旗头给拆了,卸下扁方和所有的钗环。这是旗俗“拆发撂辫”的守丧规矩。(以后再看清宫剧,嫔妃还敢梳着两把头参加皇帝、皇太后丧礼的,乃们就可以呵呵了,可以请板子挨个儿往死里打了~)
婉兮伸手帮着她将散落的头发编成辫子,心下也是心疼不已,忍不住先劝说,“……你是出了阁的闺女,按理儿便不必拆发撂辫了。你只跟随甥妇的规矩,只以青布缠住首饰就够了。”
“你终究还是新婚,若是拆发撂辫,便要跟着一起跪灵;等你额娘下葬之后,你还得跟着守三年的孝期去……这又何苦?”
和嘉公主终究才成婚一个月啊,若三年守丧,便三年都不宜与额驸同房,那便三年不能诞育孩儿……相信这样的情形,也不是她额娘在天上愿意看见的。
和嘉公主却大哭着摇头,“不,我要为额娘拆发,我愿意跪灵,我也必定要守满三年的孝期去。”
婉兮明白这孩子至孝,便是心疼,便也都由着她了。婉兮这便手脚麻利地帮和嘉公主编起辫子。辫梢散着,不用辫绳儿。
当日和嘉公主便在母亲的病榻前哭晕过去了好几回;当暮色降临,“泉石自娱”殿门口,按着满人的丧仪,竖起了红色的灵幡儿,搭起了两个大“他坦来”,皇子、公主、宗亲福晋们皆进园子来为皇贵妃守夜。
婉兮陪着落泪,与和嘉公主一起,将苏婉柔生前最爱的衣裳、首饰、物件儿,填入火盆,焚化。按着满人的风俗,这叫“烧饭”,是带给亡人,在另外那个世界里用的。
还是皇帝来,一眼瞧见婉兮,这便强拉着婉兮,带她回了寝宫歇着去。
——此时,婉兮的胎,也已经到三个月了。
皇帝命那拉氏和愉妃来共同经理皇贵妃的丧仪,婉嫔因同为潜邸老人儿,这便也自请前来帮忙。
那拉氏身为皇后,只是主持治丧之事,凡事都只需动嘴吩咐,叫愉妃和婉嫔去办就是了;其它还有宫殿监和内务府呢,倒不用她亲力亲为。
她只坐在殿内,劝解着和嘉公主。
身为嫡母,这会子的那拉氏也宛若慈母,伸手轻轻抚和嘉公主的已经散下来编成辫子的头发,“好孩子,你额娘是以皇贵妃的身份走的,想来她身后便也没什么遗憾了。”
满人为亲人服丧,“男摘冠缨截发,女去妆饰剪发”,和嘉公主除了拆发撂辫之外,更是已然亲手将那大辫子剪断一截,志为守丧。
此时和嘉公主已然能平静下来些,只是听见那拉氏说话,她便忍不住抬头盯住那一张一闭的嘴唇,眼中又浮起了泪。
她额娘身为皇贵妃,那这后宫里上上下下便都为她额娘穿孝、拆头;除了皇太后之外,唯有一人例外,那就是那拉氏。
皇贵妃之上,唯有正宫皇后啊。所以这正宫皇后今儿虽然也来陪着守夜,可是这身上、头上的,却是没见半点孝意去。
“是么?”和嘉公主勉力苦笑,“我倒觉着,不管是什么位分去的,我额娘也宁肯多留在世上陪我们兄妹一天。故此便是以皇贵妃位分去的,她心下必定也是舍不得走的。”
那拉氏抬了抬眉毛,惊讶地望一眼和嘉公主。
半晌才道,“你这孩子,今晚上也是太过伤心了,这便都与皇额娘顶起嘴来了。不过算了,今晚上皇额娘也不与你计较。”
和嘉公主反倒忍不住笑出了声儿来,“皇额娘?呵呵,皇额娘……”
那拉氏有些不耐,这便松了手,抬眸望一眼外头。
院子里,已然打起了两个黄幔帐篷来,名为“他坦”。“他坦”里铺好了草席地毡,来守夜的嫔妃、公主、福晋一处,其余皇子皇孙、额驸等一处。众人都已席地而坐,静静陪着刚刚离去的皇贵妃,守着这漫漫长夜。
那拉氏便耸了耸肩,“瞧瞧,所有人都来了,唯独缺了你令姨娘。”
“这后宫诸人里,倒是你令姨娘住得最近,这会子却反倒没了她的影踪。这是怎么话儿说的?你皇阿玛不是将你额娘托付给她了么,她这会子是不想来,还是——不敢来啊?”
和嘉公主眯了眯眼,“方才皇阿玛来,将令姨娘叫走了。皇额娘没看见么?”
那拉氏耸了耸肩,“所以我才不明白,你皇阿玛这会子不多陪陪陪你额娘,却一进来就急着将你令姨娘拽走,是所为何来?”
“他们离开可是好一会子了吧?你皇阿玛留在你令姨娘那寝殿里头,这么长的光景了,是说什么话还说不完呢?”
和嘉公主便也微微眯了眯眼。
那拉氏留意到了,便轻轻摇了摇头,“这些年你与你令姨娘,也算情同母女。她是帮着抚养了你之后,才得了福气,生下莲生的。她头一胎生下的就是公主,这福气岂不是你带给她的?”
“故此啊,她能有今日,是当真要好好儿谢谢你们母女的。今儿你额娘去了,便是旁人还没到,她却也应该是头一个来的;至少应该满满当当陪着你守满了今晚的时辰去,片刻都不该离开才是。”
和嘉公主心口有些起伏。
那拉氏瞧着,便又叹了口气,“你额娘和她,终究都是后宫嫔妃,当年在你出生之前,也不是没有过争斗;她便为了这个,不想来陪着你额娘,倒也罢了。”
“可是,她总归来陪陪你吧?瞧你这孩子,今天哭成了这样儿,她若还是记着曾经与你情同母女的情分,又如何能忍心不管?”
那拉氏说着张开怀抱,将和嘉公主的头搂过去,轻轻摩挲,“可怜的傻孩子……”
和嘉公主却奋力挣扎了开,“皇额娘!”
那拉氏一愕,“这是怎么了?”
和嘉公主大口地喘气,“没事。我就是担心,守夜的人们都腹中空空了。还请皇额娘与孩儿一同去煮福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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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亲自用大锅煮福肉的事儿,都是身为皇后才能办的。那拉氏便也点点头,略带一股子满足地叹口气,“那便走吧。”
随着一阵黑猪的叫唤声,以及司胙的妇差们的忙碌、跳神之声,不久肉香便已经飘满了整个院子。
婉兮从北窗望出去,见女子们已经端着大盘,将白切成片的福肉,端到了两个“他坦”里,置于众人面前。众人都各自从腰间取出小刀来,直接切了肉片吃。
婉兮还是不放心,腾地又站起来,“爷……旁人倒也罢了,求爷恩典,免了和贵人吃福肉吧。”
皇帝略微犹豫。
婉兮忙道,“奴才明白,她此时已是皇上的和贵人,便该嫁夫随夫,一应习惯都随着宫里的规矩走……只是她终究刚进宫,进封也才两个月。爷若急着叫她改了习惯,她必定接受不来。”
皇帝耸耸肩,“那怎么办?宫里煮福肉,一向都是黑猪肉。”
婉兮立即道,“总归奴才这儿近,奴才这便‘偷梁换柱’一回,用羊肉替换了去就是。总归羊肉也颇多白肉之处,与福肉倒是有些相似,切开片之后,隔着夜色就更冷不丁分不出来了。”
“只要爷准了,那奴才就不怕祖先神们怪罪了。”
皇帝便也笑了,“羊肉?你能做得好?若做不好了,腥膻味重,便是眼睛分不出来,鼻子也能。”
婉兮便忙点头,“奴才多放些花椒大料,汤儿里再兑些黄酒进去,这便怎么都能将那腥膻味儿给盖了去。”
皇帝便也点头,“准了。只是,不准你亲自动手,叫刘柱儿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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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柱儿终究是御膳房的出身,手脚自是麻利儿,不多时便煮好了,沥干汤汁儿,切了片,摆好了大盘子,悄悄儿叫人去请蔓柳来。
终是众目睽睽,若是婉兮这边儿的人端盘子送去的,倒是扎眼;而用皇贵妃身边儿的老人儿,总不引人注目。
蔓柳来了,听了刘柱儿的请托,略微迟疑,也便端着盘子去了。
后宫嫔妃、公主、福晋等女眷所坐的“他坦”里,和贵人果然早已举起袖子,掩住了鼻子去了。
便如久吃猪肉的人,闻着羊肉是膻味的一样;久吃羊肉的人,闻着猪肉也是腥味刺鼻的。
和贵人几次想走,可是碍着宫里的规矩,不得不忍着。
不仅气味,又要眼睁睁看着那些人当着她的面儿,将那些白花花的肥猪肉切开,放进嘴里去大快朵颐的模样儿,和贵人已是几番胃底翻涌,几乎要呕出来了。
便是此时,蔓柳脚步匆匆走进来,将盘子摆在了和贵人眼前。
和贵人一怔,忙摆手拒绝,“快端走!我……我不饿,不需要。”
蔓柳便低声贴着和贵人的耳畔道,“是令主子嘱咐的,叫和主子您尽管放心用就是。”
和贵人惊喜抬眸,望住蔓柳,这才悄然松一口气下来。
这个细节,旁人忙着吃肉,倒是没太留意;可是坐在和贵人身旁不远的忻嫔却是瞧见了。
这些日子来,因八公主也到了种痘的年岁,忻嫔如今仅剩下这么一个女儿,再加上又怕八公主身子上的秘密被旁人给发现了,这便在自己宫里,亲自死看死守着。忙到这会子,八公主成功“送圣”,她才闲了下来。
她便轻轻勾唇一笑,起身走进殿里去。
那拉氏正在锅台前忙活,忻嫔上前行礼请安,问是否有什么需要自己帮衬的。
那拉氏瞟了她一眼,“倒没旁的,自有奴才们呢。你回去歇着就是。”
忻嫔点头笑笑,觑着左右无人,这便道,“主子娘娘就是偏疼自己宫里人,对妾身们总归有远有近。”
那拉氏一皱眉,这便直起腰来盯着忻嫔。
“你这是说什么呢?我几时偏疼我宫里人了?”
忻嫔朝外一指,“大家伙儿都是用大盘吃福肉,可就和贵人面前的盘子是小的;她自己单吃一盘儿,可不跟我们的都不一样儿么?”
那拉氏也是一怔,“你说什么?和贵人单独用小盘吃的?可是皇上赏的?”
忻嫔耸耸肩,“怎么会,皇上这会子还在令贵妃寝殿里没出来呢。”
忻嫔打量着那拉氏的神色,故作惊讶道,“难不成,和贵人吃的,也不是主子娘娘赏下的?主子娘娘亲手烹煮的,才是福肉,和贵人却不吃么?”
“难不成,她觉着主子娘娘的手艺,不合她的胃口?妾身倒奇怪了,主子娘娘的手艺,分明如此了得。她一个小小的贵人,怎么就敢不用了?”
那拉氏面色便是倏然黯了下来。
忻嫔悄然瞟着,心下欢喜,面上却是故作惊慌,急忙蹲礼请罪,“哎哟,妾身说错话了!和贵人终究是主子娘娘宫里的贵人,妾身便是嫔位,也不该指摘的。总归,有主子娘娘自己掌着规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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