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拉氏听得一眯眼,回眸盯塔娜和德格一眼。
两个官女子都急忙摇头,示意此事她们两个并不知晓。
她们两个是掌事儿的,既然塔娜和德格都不知道,那么这小盘儿的肉,便定然不是从那拉氏的宫里出来的。
那拉氏便冷笑一声,丢了笊篱,抬步走向殿门去,“那便奇了!她的肉,到底是谁给的?”
那拉氏疾步朝外去,忻嫔便也垂首退开,闪至一旁。
悠闲自在,等着看戏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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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拉氏带着塔娜出了殿门,一路直向女眷所在的“他坦”而去。
一众嫔妃、公主、福晋们见皇后来,都赶紧起身请安。那拉氏也没顾得上她们,径直走到和贵人眼前。
见那拉氏怒气腾腾而来,和贵人先是愣了愣,随即倒也安稳下来了。
五官天生明艳动人的女子,这一刻面上却只有淡如薄冰的笑意。
那笑意里,不但没有惊慌,反倒噙着几分嘲弄。
那拉氏终于踩着八寸高的旗鞋,气势洋洋走到了和贵人眼前儿。
和贵人这才不慌不忙地行礼——却依旧不是用的旗下礼节,还是用她自己回部的鞠躬礼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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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头闹了动静,玉蕤赶忙来提醒婉兮。
婉兮凭窗看了,悄然看一眼皇上——皇上还在东边儿暖阁的书房里看奏本。
婉兮压低声音嘱咐玉蕤,“你位下的女子,还都脸生。你叫翠靥吧,让她去设法请林贵人过来说句话。”
玉蕤点头,这便转头出去,吩咐翠靥去了。
翠靥虽是个十四岁的小女孩儿,进宫也才没到一年,可终是玉蕤亲手教出来的,行事沉稳,已隐隐然有了几分玉蕤的气度。
不多会儿翠靥便引了林贵人来。翠靥还知道不能直接将林贵人引来,而是带着林贵人绕了个路,从“泉石自娱”偏门出去,进墙外的夹道,再绕到“天地一家春”后殿的角门来,这便避开了旁人的眼目去。
便是旁人有见林贵人起身的,也只以为林贵人去净房了,倒不知道林贵人是来见婉兮。
婉兮到偏殿见了林贵人。
婉兮含笑点点头,“特地请林贵人过来,劳动林贵人了。”
林贵人屈膝为礼,“其实一见皇后娘娘那么气势汹汹地朝和贵人去,妾身便想来见令贵妃了。终是同一个宫里住着,皇后娘娘若与和贵人闹得不好了,回去自难免跟旁人发脾气。伊贵人是厄鲁特蒙古的格格,皇后娘娘好歹担待些,这便得将所有的怒气都得撒在我身上。”
婉兮点点头,轻轻握了握林贵人的手,“我也不瞒你,和贵人面前的那盘子肉,是我给送去的。本是怜惜和贵人不能吃猪肉,便想用肥羊肉给悄悄儿替换去罢了,面儿上好看,也不叫和贵人为难。”
“只是那情形却有些不对劲儿了。我便是想到有谁会揭穿,也想不到是主子娘娘亲自来了——终究和贵人是主子娘娘宫里的贵人,正月进宫以来都是在主子娘娘位下学的规矩……若是和贵人逾矩,主子娘娘自然也有责任,故此主子娘娘替和贵人遮掩还来不及,怎么反倒要闹起来了?”
林贵人便是苦笑一声,“令贵妃有所不知,和贵人虽是主子娘娘宫里的贵人,可是皇后娘娘可没将和贵人当成一家人。和贵人正月才进宫,短短三个月,两人已是闹僵了多次;二月和贵人正式进封以来,两人更是势如水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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婉兮也不由得挑眉,“怎么会?和贵人正月才进宫,二月才进封;算到今日,和贵人进宫一共三个月,进封也才两个月啊。这么短的光景里,她们怎么会闹得如此去?”
林贵人叹口气,也是耸了耸肩,“她们两个,都是硬脾气。主子娘娘凡事都要做主,可是和贵人偏偏是个不肯驯服的。从正月里和贵人刚进宫,主子娘娘为了教和贵人学会宫中的礼数,当真是费尽了九牛二虎之力。”
这后宫里,虽然除了满洲格格之外,还有蒙古格格,以及汉女,但是终究因为百多年来“满蒙一家”、“满汉一家”的教化,使得蒙古格格们跟汉女们在习学宫里这些满人的礼数时,并不大抵触,学的倒是快。
反倒是这位和贵人,每每学着学着,便有些反抗起来。
“她不甚愿意行旗人的礼数;甚至每日主子娘娘带着我们一起去小佛堂拈香拜佛,她也不去,被问得急了,只肯接受看几卷佛经,那些下跪磕头的事儿,她是怎么都不肯的。”
“便连日常饮食,主子娘娘赏的克食,她也都动也不动;甚至都不准往眼前儿端,都叫远远地放在门外头……”
婉兮也是忍不住叹息。她明白和贵人这么做的缘故——因为回部信仰的神,不是佛陀;因为回部的饮食里,最厌憎猪的一切制品,认为是不洁之物。
这些回部的习俗,婉兮透过赵翼的笔记,看见过《西域图志》筹备资料里的只鳞片羽,故此了解;而那拉氏终究是老满洲格格,又自以为皇后之尊,不屑了解那些“番邦之事”,故此便不会理解和贵人之意,甚至容易误当成是和贵人故意的反叛和挑衅。
那拉氏自己又是这样儿的火爆脾气,况且和贵人又只是个刚刚进封的小小贵人,她便更不容得和贵人在她面前有半点的反骨。
“有几回闹得急了,主子娘娘干脆罚和贵人的跪。”林贵人摇头道。
婉兮也是惊住,“主子娘娘竟然还罚和贵人的跪?”
林贵人也是叹息,“何止是曾罚过,根本是三五日便是一回。和贵人也是硬骨子,便是罚跪就罚跪,便是跪到大半夜去,也绝对不吭一声儿。”
“主子娘娘瞧着和贵人不肯驯服,便在罚跪之外,又加上禁膳去。贵妃娘娘您想,本就跪了大半夜,还不准膳房送膳……和贵人的凄楚,可想而知。”
因皇后宫里,有单独的膳房、茶房,一应饮食都不用从御膳房走。故此皇后宫里这些事儿,若是皇后不准往外说,外头人便无从知晓和贵人曾经被饿过肚子。
婉兮听得也是揪心,“怎么能这样儿?”
今年回部初定,皇上三不五时便要赐宴回部伯克们呢。那拉氏好歹是中宫皇后,便是不愿善待和贵人,好歹也不该苛待……终究和贵人还担着“和”这样的封号呢,那拉氏怎么能当看不见!
林贵人说着也是叹了口气,“和贵人却也是个不肯屈服的人。便是罚跪、禁膳,她依旧不改初衷。皇后娘娘见和贵人顽抗若此,心下更为暴怒……”
林贵人说着朝北边儿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去。
婉兮忙问,“主子娘娘还怎么惩罚和贵人了?”
林贵人眼帘轻垂,也是叹气,“妾身虽然也不太明白为什么,不过却是看得出来,和贵人是绝对不碰猪肉、猪血、荤油的;不但不碰,甚至深恶痛绝。”
“可是满人却离不开猪肉,皇后娘娘尤其是要主持坤宁宫家祭,是要亲自在大锅里煮福肉的;故此两人之间在此一事上便冲突最深。”
“故此……皇后娘娘盛怒之下,曾经传旨膳房,每日只给和贵人进猪肉;和贵人不吃,便饿着。”
“什么?!”婉兮也是忍不住惊呼,呼吸都要停了。
林贵人点点头,“最长的一回,和贵人连续饿了五天去……”
婉兮霍地回眸,望向北边儿去,“我懂了,就是因为有过饮食上的冲突去,今儿主子娘娘发现和贵人又不肯吃她亲手煮出来的福肉,这便顾不得她们本是同一个宫里的人,这便要当众对和贵人发脾气了。”
林贵人屈膝行礼,“这会子怕是旁人都救不了和贵人。唯有令贵妃您……”
婉兮仰起头来,深深吸了口气,“多谢你告诉我这些事。你快回去吧,小心些,别叫主子娘娘和位下女子瞧见。”
“我这就去请皇上……今晚好歹是皇贵妃刚刚薨逝的头夜,不管是谁,都不应该这么闹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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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得林贵人绕回到后院时,那拉氏已然摔了和贵人眼前盛羊肉的瓷盘子。
“和贵人,你知不知道,这会子是什么场合?这是皇贵妃薨逝的头夜,这在场这么多的嫔妃、皇子、公主,都来守夜;都按着咱们满洲的规矩守丧,席地而坐、刀切福肉……怎么就你最不肯一样儿了?”
那拉氏便是与和贵人当面说话,用的也还是满语。和贵人本就不懂满语,便是进宫三个月来,勉强能听懂些,却是无法回嘴。
语言的不通,叫她面上的神色便更显得桀骜不驯。她毫无惧色,高高抬眸直盯住那拉氏,目光里没有半点畏惧和闪躲。
同一个宫里的人,伊贵人便上来劝。那拉氏却是冷笑,“别跟我说什么她是西域来的,一应习俗都与咱们不一样儿。她如今可不再是什么回部的和卓之女,她如今是大清后宫的贵人,便自然应该嫁夫随夫,全都按着咱们满人的规矩来!”
那拉氏说着回头一指皇贵妃苏婉柔停灵的那西暖阁,“人家皇贵妃进宫的时候儿,还是民籍汉女呢,你瞧瞧这会子治丧的一应规矩,还不是已经按着旗下的规矩了?”
“汉女都明白自己的身份,随了旗俗;她回部的女子便要高人一等去么?”
林贵人看伊贵人都在劝说,垂首皱了皱眉,便朝那边走过去。位下女子惜文有些担心,忍不住道,“主子又是何苦……皇后主子这会子正不快,怕不将怒火撒在主子身上来?”
林贵人哀然一叹,“我自然知道,这样的劫数是免不得的。可是谁让我是她宫里的贵人呢,我若袖手旁观,她回头一样儿跟我置气。”
林贵人这便走过去,在那拉氏身侧行礼,“主子娘娘好歹顾着,和贵人也是娘娘宫里人……便是有话,等忙完了今晚儿,咱们回宫去关起门来再说也罢。”
那拉氏陡然回眸,恨恨盯了林贵人一眼,“就因为她是我宫里的贵人,如今做了此等不守祖宗规矩的事儿去,我才不能偏袒。”
“身为正宫皇后,治理六宫,这便整个东西六宫里所有人,我都一视同仁,必定不会因为她是我宫里的贵人,我便替她藏着掖着去!”
那拉氏说着朝和贵人逼近了去,“你倒是告诉我,这盘子羊肉是谁偷偷儿给你换的?你一个时辰前已经来这边儿了,不可能提前预备了这羊肉去,必定是有人替你预备的。”
“那今晚儿,违反祖制的,便不止你一个;更有那个人。甚或,我也愿意相信你都是受那个人挑唆……只要你当着众人的面儿说明白了,我便不治你的罪,只问那个人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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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他坦”,男女分坐,却都惊愕望住那拉氏。
和嘉公主留在殿内,隔窗瞧着,已然恨得落下泪来。
“便是有什么,她不能过了今晚,回她自己宫里去说?非要这会子闹,非要叫我额娘走了还不得安生!”
倒是清芬看得明白,低声道,“奴才方才瞧见了,是蔓柳端过去的盘子。奴才私下里截住蔓柳问了,蔓柳说是令贵妃吩咐下的。只因为和贵人忌口,不吃猪肉。”
“皇后主子怕是也猜到这是令贵妃叫人送来的,故此这才非要闹起来。皇后主子表面儿上是冲着和贵人,实则是想将令贵妃牵连进来才是。”
和嘉公主便是微微一眯眼,“原来如此!也是,如今我额娘去了,令姨娘已然成了皇后之下的第二人;我这位皇额娘终究不用再防着我额娘,这便将所有的精神头儿都转移到令姨娘身上了。”
“只是她再想闹,也不该选在今晚上!她今晚上这么闹,那便明摆着又不将我额娘放在眼里了……”
和嘉公主眼神一硬,这便要向外去。
清芬惊得一把扯住和嘉公主,“公主这又往哪儿去?”
和嘉公主盯着院子里,唇角冷然一勾,“我便去告诉她,这样肉是我叫人预备的。我倒要看看,今晚这个场合,她便再是正宫皇后,又能拿我怎样!”
清芬惊得急忙撩袍跪倒,一把抱住和嘉公主的腿,“我的公主主子,万万不可啊……她终究是皇后,终究是皇后啊……”
四公主抬眸怒视院子里,眼中恼恨得浮起泪光。
殿门口人影一晃,却是舒妃走进来。
舒妃是四额驸福隆安的亲姨妈,四公主便抹一把泪,屈膝给舒妃见礼。
舒妃看了一眼眼前的情势,上前也是一把攥住了四公主的手臂,“你这是干嘛去?她终究是皇后,日后想要拿捏你虽然不容易,可是她尽可拿捏在隆安和你们将来的孩子身上去。”
四公主含泪点头,“我明白。可是,我不能看着她就这么闹。她再闹下去,岂非又要连累到令姨娘?”
舒妃轻叹一口气,“你不必担心,你皇阿玛在呢;或者话又说回来,便是你皇阿玛没在,她又能如何奈何你令姨娘去?在这宫里二十年的相处,你看她何曾有本事将你令姨娘怎么着了?”
四公主含泪点头,“我额娘是汉女,令姨娘也是汉姓人,在眼里总归都是卑微之人,没资格与她相提并论,更不该晋为贵妃、皇贵妃的高位!如今我额娘去了,她自是将对我额娘的怨恨,也全都一股脑儿宣泄在令姨娘身上去。”
舒妃点点头,“那你便看着,看她这回有没有本事当真伤到你令姨娘去?我倒说句怕你不爱听的话——你别以为你令姨娘是你额娘,你额娘是吃了她多年的亏去,可是你令姨娘别看生得柔弱,可是倒比你额娘本事更多。”
“将来啊,若说这后宫里,谁能叫她真正吃个大亏去,也唯有你令姨娘了。”
四公主回眸凝住舒妃。
有些记忆,在她脑海里未曾埋没。虽说她当年的年纪还小,可是她还是隐约记得她曾经在很小的时候儿,穿着红衣裳,在一艘大船上奔跑过……她后来知道,孝贤皇后就是那个晚上半夜里莫名死的。
四公主想起这个,终是缓缓笑了,“舒姨娘说的没错。谁说当上皇后的,便没人撼得动了?只是等着时机罢了,待得时机到了,自然算个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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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院子里,那拉氏已经撒开了脾气,逼问和贵人未果,这便问周遭人,是谁端了盘子来的。
眼看就要牵连到蔓柳去,这会子忽然只听两声拍掌声。
登时院子里便是一静。
众人都明白,这是皇上来了。
拍掌声沉静下去后,片刻,皇帝便握着婉兮的手,徐步而来。
那拉氏深深吸一口气,上前躬身,“皇上来了。”
皇帝朝周遭看了一眼,“这么闹腾,是怎么了?”
那拉氏忙道,“按着祖制,今晚守夜众人都该分吃福肉。偏和贵人自行悄悄儿更换成了羊肉……这羊肉哪里是供神所用?她这便是有违祖制,更是叫祖先神们不安。”
“我是中宫,理应规束六宫;况且她还是我宫里的贵人,一应规矩都是我手把手教出来的,那我就更是责无旁贷,必定得叫她吃个教训,从此改过。”
皇帝倒是意态轻松,点了点头,“哦,羊肉啊,你不用问旁人了,是朕叫人送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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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个第三进院里,登时又是一片鸦雀无声。
那拉氏面上神色几番周转,最后化作一片苦笑,“哦?怎么会是皇上赏下的?”
那拉氏面上虽勉强苦笑,心下却已怒火中烧。
她今儿这样当众呵斥和贵人,想要揪出背后的令贵妃来,本是想当众叫这两个人难看;可是皇上这样一来,便成了所有人都看她的笑话儿了!
可她,是大清**、正宫皇后啊!
她便有些不肯服输,忍不住问皇帝,“我倒有一事不明,还请皇上点拨:这婚丧嫁娶,家人同食福肉的规矩,本是祖宗传下来的,谁都不能改。皇上自己也是谨守这规矩,一向都是亲自率领咱们一起吃福肉的。”
“那今儿皇上怎么会格外赏给和贵人羊肉了?试问羊肉何时成为我满人供神的福肉去?”
夜色灯光,明暗交织,隐约勾勒出皇帝的眉眼来,却看不清他究竟是在笑,还是在愠。
皇帝只是依旧不慌不忙,点点头,“皇后身为大清**,亲自主持坤宁宫家祭,故此这煮福肉的事儿,一向都是皇后亲力亲为。故此皇后这么说,便连朕都不能反驳。”
“只是,这羊肉朕已然赐下了。皇后看,可怎么办呢?用不用朕到坤宁宫去跪一晚上,向祖先神请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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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全都大惊,纷纷看向那拉氏去。
那拉氏尴尬得张开了嘴,半晌无法合拢。
好容易终于挤出话来,“妾身岂敢!皇上是天子,皇上的言行就是规矩;便是与祖宗规矩不同,想来这世上也唯有皇上才可更改这些规矩去。”
皇帝便点点头,“皇后说得好,真是好,朕都想击节而赞!”
皇帝说着,眸光幽幽,瞟住了那拉氏,笑了一会子。
“那日后,再发生诸如此类的事儿,相信皇后便不会那么惊讶了。没什么好惊讶的,就如皇后所说,朕是天子。便是祖宗规矩不可变,但是这世上也还有一个人好歹可以稍作改动——这个人,就是朕!”
“朕改动了的规矩,自然会到安佑宫,抑或奉先殿、太庙去行礼,禀告祖宗知晓。祖宗们若不答应,自有法子托梦、降神给朕。这只是朕与祖宗们之间的交感之事,便无需旁人再说三道四。”
皇帝目光直直盯着那拉氏,缓缓变凉,“皇后说,朕说得对么?”
那拉氏扬眸盯住皇帝,两人的目光对撞在一起。
那拉氏的目光,起初也是桀骜不驯的,也带着强大的压迫力;却终究怎么都抵不过皇帝的。
那拉氏在皇帝的眸光逼视之下,不得不缓缓垂落下来,最终扭开了头去。
“皇上说的自然对。”
皇帝这便眸光一闪,点了点头,回眸去看和贵人,“那盘羊肉,你吃着可好?”
和贵人忙蹲礼答,“妾身吃着好。谢皇上的赏。”
和贵人与皇帝说话,这一起一落之间,却是抬眸悄然望了婉兮一眼。
婉兮留意到了,和贵人之前虽是不肯用旗下的礼数与那拉氏行礼,可是这会子给皇上谢恩,却是用了旗俗的蹲礼的。
婉兮欣慰而笑,朝和贵人眨了眨眼。
皇帝便也点头道,“你既吃得好,那朕就不仅赐给你一盘羊肉——朕更要指给你一名来自你们回部的御厨,叫他以后每日都伺候你这么吃去。”
“朕早下旨给回人佐领,叫你叔叔额色尹去寻合适的厨役进宫来备选。如今已是挑选好了,名叫‘努倪马特’的,便指进皇后宫里的膳房,专门伺候你的膳食。”
和贵人一双艳丽的眸子里登时漾满灿烂的光。
婉兮也是欢喜不已。
皇帝便又盯住那拉氏,“皇后宫里自有膳房,这便辟出一半儿来,中间儿砌道墙,单独给和贵人使用。从今日起,和贵人的膳食全都交给努倪马特,皇后便不必费心了。”
皇帝说着又吩咐身边的胡世杰,“传旨内务府,叫内务府给和贵人膳房里挑的厨役、听差苏拉和内管领,皆从回人佐领里选。一应全都交给努倪马特,由他选中了,报给朕知。”
和贵人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扬起脸来,满面灿烂地问,“皇上,那是不是说,从今往后,妾身都可以只吃羊肉,不用再被逼着吃黑子肉了?”
“黑子肉?”皇帝扬眉。
和贵人面上微红,却不肯解释。婉兮明白内里缘由,和贵人是连“猪”字都不愿提的,故此不愿解释。
婉兮便在皇帝耳边轻声代为解释,“奴才听说,回部人厌恶猪,连将那个字说出口都觉脏污;故此以‘黑子’代称。便是有些回人恰好汉姓是‘朱’字,都要改称姓黑~”
皇帝点头,“原来如此。倒也没错儿,这宫里的福肉,可不都是黑猪的么~~”
叫皇帝这么一联系,婉兮便也垂首轻轻一笑。这一个院子里的紧张和尴尬,倒也因此而缓缓散开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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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都放松下来,那拉氏却忍不住抬眸横住了婉兮去。
在她看来,今晚上这情势的陡转,自然都是婉兮的心眼儿,都是针对她。
那拉氏便轻哼一声,盯住了婉兮,“令贵妃今晚上都在哪儿啊?今晚是皇贵妃的头夜,便连我都跟着一起守夜呢;怎么,令贵妃凭着一个贵妃之位,便觉着高贵到不用为皇贵妃行礼了,是么?”
婉兮守礼,不慌不忙向那拉氏蹲礼下去。却是皇帝给一把扶住,生怕她崴了。
婉兮声音柔缓,“回主子娘娘的话,不是妾身不肯为皇贵妃守夜,只是因为妾身不适合守夜;若妾身非要守夜,那才是冒犯了皇贵妃的亡灵去。”
满人丧俗,怀着孩子的妇人,不宜参与。
之前那些用红布来蒙镜子等的事儿,若不是愉妃袖手旁观,和嘉公主又年纪轻不懂得,婉兮其实都应该避开去的。
那拉氏便一眯眼,“你说什么呢?”
婉兮侧眸轻轻凝视住皇帝,俏皮眨眼,“皇上……奴才是否可以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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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凝着婉兮那神情,便轻轻地哼了一声儿,“说吧。”
那拉氏不由得莫名紧张起来,紧盯着婉兮,“令贵妃,你又要说什么?!”
此情此景,那拉氏不至于想不到婉兮又有喜的可能;只是,她不敢相信,更不愿相信。
终究婉兮这会子年纪也不小了,刚掉了一个孩子不过七个月;又刚失去永璐,按说自然应该心力交瘁了去,如何还能又是按着一年一个儿的频率,再有了孩子去?!
婉兮静静瞟着那拉氏,从那拉氏的神色里,已然看得明白那拉氏的内心活动。
婉兮便更加不慌不忙,更加带着柔韧的喜色,一句一声缓缓道,“回主子娘娘,妾身啊,已然又有了喜;太医说,胎气已经有三个月了,已然坐稳,可以往外说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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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拉氏宛若顶梁盖儿上劈响了一个炸雷!
她呆呆望住婉兮,半晌眼前还是一片炫目的白,有些回不过神来。
其余后宫,如忻嫔等,也皆是变色。
皇帝也与婉兮并肩而立,长眸斜睨着那拉氏的神色,缓缓道,“至此,皇后总该明白,朕为何执意要让令贵妃从‘天然图画’挪出来,住进原本唯有你住的正殿去了吧?”
“朕啊,一方面是想叫令贵妃暂且忘了刚刚失去小十四的伤心;另外一方面,更是要让这正殿的福气来护佑着此时这个新来的孩子,叫他福泽绵长,健康成长。”
“皇后所居的正殿,福气自是这后宫里其它的宫殿都无法相比的。故此朕便一眼就挑中了这儿……”
“令贵妃这个孩子,若养得好,朕也愿意相信,这也是托了皇后的福。故此朕相信,皇后必定会每日都为这个孩子诵经祈福,是不是?”
那拉氏原本眼前的白光还没散尽,叫皇帝这话说得,更觉着两耳旁都轰鸣了起来。
可是她却不能不顾着中宫的身份,当着这众目睽睽,不得不朝皇帝缓缓躬身施礼,“妾身,恭喜皇上。”
皇后行礼,在场所有的嫔妃、皇子、公主、宗亲、福晋们便也都呼啦全都跟着跪倒,齐声道“恭喜”。
皇帝这便笑了,拉过婉兮的手来轻轻拍了拍,“今晚虽说是皇贵妃的头夜,咱们心下难免哀戚。可是皇贵妃一向都是深体朕心之人,她若知道令贵妃这个喜讯,那她今晚在天上,也必定是含笑看着的。”
“若此,丧事虽叫人哀伤;可是喜事却能接踵而来,那这丧事,便也可变成一场欣慰之事。咱们如此送皇贵妃一程,也必能叫她含笑重入轮回。”
皇帝说着将婉兮托付给了婉嫔,自己上前拉住了和嘉公主。
父女一同入内,皇帝走到皇贵妃榻边,静静凝视她遗容良久。
继而,从自己腰间的活计荷包里,取出一枚赤金的花钱儿,亲手塞入了皇贵妃的口中……
守过这头夜,子时便要将皇贵妃遗体挪至吉安所停灵,等待殡宫造成,再挪至静安庄殓葬……故此皇帝此时此举这便是,送葬之前的,最后一份心意了。
这一枚金钱含在口中,可帮皇贵妃守住一缕命气,期待她葬入地下,便可转生了。
(活的皇贵妃跟皇后一样,独一无二,所以不需要封号哈。一般不称作“纯皇贵妃”,只叫“皇贵妃”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