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傍晚,斜阳洒金。院子里福海畔,忻嫔领着八公主舜英,由乐容和乐仪陪着,沿着海子边岸,缓缓走着。
福海虽是园子里最大的海子,可却不像后海周边儿都是皇帝和后宫们的寝宫,人多眼杂;这福海周边儿,倒清静些。
只是今儿已然是七月十四,便是寻常清静的福海,此时也已经不清静了。
内务府、宫殿监还带着人在海子上装饰灯盏,以为明日中元节,皇帝奉皇太后、携六宫观灯所备。
忻嫔等人自是避开工匠,只在迢迢的另外一边水岸瞧着。
那海子当心儿,正紧锣密鼓忙着一处工程,已经初具模样,是一朵新搭起来的巨大金莲。
中元节放河灯,最多的自然是莲花灯。故此最大的灯台设为莲花形,如水中浮生,亭亭净植。
看见这巨大的莲花台,忻嫔不由得轻轻闭了闭眼睛,手里将八公主的小手攥紧些。
她没办法不想到七月十五又是七公主的生辰,而七公主的小名儿就是“莲生”……没法不想起,她当年那般算计周详,却反倒竹篮打水一场空,反倒叫皇上对那七公主疼爱尤多……
故此所有的莲花,在她看起来,都觉着扎眼。
八公主手上被捏得有些疼了,她抬起头来纳闷儿地望住母亲,轻声道,“额娘,我手疼了。”
乐容见状忙上前来低声提醒,“主子……”
忻嫔这才深深吸一口气,松开了女儿的手儿,蹲下来替女儿搓着,“是额娘手重了,舜英不怕不怕。”
乐容与乐仪使了个眼色,乐仪便忙哄着八公主到一边玩儿去了。
乐容望着那水里的莲台,轻声问,“主子说,明儿晚上,和贵人会不会在这金莲台上起舞呢?”
忻嫔哼了一声儿,“若她不肯起舞,那这金莲台又是为何而建?这必定是皇后私下里都安排好了的。”
乐容便也笑了,“也是。难得有皇后抬举,令贵妃又怀着孩子,这真是天赐的良机。那和贵人自然该有点眼色,这样的机会不抓着,难道想在宫里一辈子不得宠,落寞终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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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十五日,中元节,是小七的生辰,同时也是八阿哥永璇的生辰。
八阿哥永璇整整比小七大了十岁去,这几年在淑嘉皇贵妃薨逝之后,也没怎么好好儿过过生辰。今年婉兮便特别请旨,将永璇也接回了内廷来,与小七一起过生辰。
九公主的生辰虽说是在七月十四,早一天,婉兮也都叫妹妹随着姐姐,一并在七月十五这天一起过,这便不必另外再靡费去了。
其实……若是小十四还在,他的生辰也就在两天后。从前便是连小十四的生辰,也汇总在七月十五这一天一齐过的。可是今年,却终究还是少了小十四。
不过好在是还多了个永璇一起来热闹,这眼前儿一起过生辰的就依旧还是三个孩子了。
这日一大早,不光是永璇早早便来了,连福康安都天儿还没亮透呢,就早早进宫来了。
福康安这么积极,婉兮自是不惊讶,她只是忍着笑问,“麒麟保,你今儿怎么也跑来了?我才不信上书房里的师傅和谙达也放了你的假去。”
今儿也是永璇的生辰,又是婉兮去请假,自然能给一天的假;拉旺因身份特殊,师父和谙达们便也准了一天的假。
福康安在上书房为皇子、皇孙的侍读,每年便也都跟着守规矩,除了过年那几天,以及皇上的万寿节、皇太后的圣寿节之外,端午、中秋等传统节日之外,其余都是没有假的。
福康安扁了扁嘴,“我生辰的假也没请呢,我也改在今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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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蕤进来听见了就笑,“哎哟,这生辰还有自己给随便儿改的呀?保哥儿自己乐意,怕你阿玛、额娘还不乐意呢!”
婉兮只是笑,其实倒是不惊讶了。七月初九那天九福晋进宫来,其实早就将这事儿说给婉兮了。
福康安的生辰也在七月里,却终究不是七月十五这一天。可是福康安却什么浑不管了,非要将自己的生辰的假也请在七月十五这一天不可。
生辰自然是没有乱算的规矩,更何况是傅恒家的嫡子。只是今年婉兮倒也容了福康安去——终究这会子四公主还给纯惠皇贵妃戴着孝,且九福晋还要帮着四公主开始提前给三阿哥预备后事,故此傅恒家里是没心情给一个孩子再庆贺生辰的。
与其叫他跟着家里哀哀戚戚的,也不得个乐呵,倒不如就跟着进宫一起热闹罢了。故此上书房那边儿,其实还是婉兮叫人去跟师傅、谙达们暗地里打好的招呼。
福康安冲着玉蕤扮了个鬼脸儿,也不说话,只转身就往外头奔,“莲生呢,怎么还没来呢?”
刘柱儿赶紧给蛐蛐儿使了个眼色,蛐蛐儿窜上去一把抱住了福康安,“哎哟我的康哥儿,这会子天还没大亮呢,咱们七公主还在婉嫔主子那边儿没过来哪!奴才忖着啊,七公主怕是还没起身儿呢,这宫里规矩严,可没的保哥儿天不亮就乱跑的啊~~”
从前进上书房前,福康安还能住在内廷里的时候儿,就是屈戌一块伺候他和拉旺的。后来进了上书房,福康安不得不家去,只白天进来上学;拉旺也叫婉兮托付给豫嫔了,屈戌这才改了差事。
虽说福康安不在内廷住了,可是跟屈戌的情分好歹还在的,这便给了屈戌个情面,却是直窜高儿往窗户外瞧,“那行,我暂且给你个面儿。不过你得到外头给我瞄着去,看拉旺来没来。我非得赶在拉旺前头去不可!”
这宫里啊,只要有福康安,就不用担心冷场。婉兮含笑放下心来,这便只抬眸望向玉蕤和刘柱儿去。
刘柱儿便又冲屈戌使了个眼色,屈戌这便哄着福康安到偏殿去玩儿了。刘柱儿忙上前回话,“一大早奴才就叫了蚂蛉儿和蚂蚱到外头去听信儿了。”
婉兮听了都忍不住笑出声儿来,玉蕤更是忍不住轻啐一声儿:“瞧瞧,这都什么蚂蛉儿、蚂蚱的呀?”
刘柱儿“哎哟”一声,忙虚给了自己两个嘴巴子,“是奴才们私下玩笑惯了,今儿是公主们的好日子,奴才心下高兴,这嘴上就没有把门儿的了。二位主子可饶了奴才。”
玉蕤哼了一声儿,“你也甭一口一个主子地叫我,总归我在你面前儿是从没将自己当成什么瑞常在、瑞贵人的。你以后可别‘二位主子’这么叫,仔细我反倒跟你没完!”
婉兮便也笑,“他们那么闹,倒也情有可原。原本就是从屈戌变成‘蛐蛐儿’那,他们的名儿啊就彻底全都乱套了。我这么一听,也一时没听出来到底谁是蚂蛉儿,谁是蚂蚱了。”
刘柱儿便也笑了,“回主子,蚂蛉儿是马麟,蚂蚱是张朝恩。”
婉兮便也笑着点点头,“马麟的名儿,倒是谐音‘蚂蛉儿’,这倒也罢了;反倒是张朝恩跟蚂蚱也没什么关系啊。”
刘柱儿嘿嘿一笑,“他不姓张么?张跟‘蚂蚱’的‘蚱’字儿叫白了就是一个音了。况且这小子善蹦,原地一个旱地拔葱,脑袋都能过墙头儿去,故此奴才们就管他叫蚂蚱了。”
婉兮便也点点头,“如此说来,你叫这个蚂蚱去听信儿,倒是找对了人。”
刘柱儿噙着一抹子笑,狡黠地道,“……他们得了信儿,和贵人今早上已经早早预备起来了。主子都瞧好儿吧,今儿必定有一场好戏。”
玉蕤也是一声冷笑,“可不。今儿是咱们公主们的生辰,可得好好儿乐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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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儿一大早,那拉氏起的也早。
因今晚上皇太后必定从畅春园移驾回圆明园来,那必定得住回“长春仙馆”来。故此那拉氏一大早就得亲自监督着岛上的太监和女子们,洒扫归置,半点儿都不敢出了差错去。
忙完了这些洒扫,午时前后她就得到福海那边去,再亲自盯着那边儿的筵宴、河灯的预备。
这后宫的女主人啊,也不是那么好当的。上有老、下有小的不说,还有皇家这么多条条框框的规矩。便是有内务府和宫殿监呢,不用她自己伸手,可是一应的事儿却也得她都亲自盯着才能安心。否则若是出了哪一点差错,皇太后便第一个会说她没本事当家。
可是,饶是今天还一大堆的事儿呢,她却也起身来第一件便问起的是和贵人。
“她预备得怎么样儿了?去叫她过来,再给我跳一遍。”
德格这便亲自去请和贵人了。
如同往常一样儿,便是那拉氏宣召,和贵人来得也都磨磨蹭蹭。不过今儿那拉氏倒没计较这个,她便坐到妆奁前,叫塔娜和梳头的太监来给梳妆,优哉游哉等着罢了。
她心情这样轻松,一来是因为今早上天色还早,毕竟还没亮透呢,和贵人还没起身呢也是有的;当然更要紧的是,昨儿和贵人的反应,倒是叫她心下满意。
虽说和贵人对她单独赏赐下的荔枝不那么待见,可是当她给和贵人说了今天的安排,和贵人虽有些抵触,不过却还是应下了。
塔娜瞧出来主子高兴,这便一边替那拉氏试着钿花儿,一边含笑道,“昨儿和贵人终于有些开窍了,终是明白在这后宫里,谁才是真正的女主。”
那拉氏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也许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她今儿看着自己的气色都好,这便越发显得年轻了些。
今晚月圆,本是中宫之相,便也合该她今晚心愿达成。
“她们回部啊,哪儿有咱们这么大的规矩?她从小儿又当自己是公主,自然更不懂什么尊卑去。这便进了宫,还当咱们这儿是她们自己家乡呢。”
“不过这六个月来,我没断了给她紧皮子,一天好脸儿没给她去过!便是再迟钝的人,也该明白在这后宫里,唯有听从我的,才有好日子过。”
塔娜便笑了,“和贵人终于学会听话了。虽然迟了些,六个月才学会;不过倒是恰好在这会子开了窍,倒也算一个好时机。”
那拉氏轻哼一声儿,“终究都是后宫里的女人,在这后宫里耳濡目染六个月,也该明白了这后宫里生存的道理:凭她的身份,在这后宫里如果没有皇上的恩宠,她便什么都没有。她眼见着旁人得宠,我就不信她甘心只那么看着。”
“况且昨儿,她自己难道没发现那瑞贵人刚进了贵人,就排到她前面去了么?她便是再想跟永寿宫好,可是她也终究比不上人家瑞贵人去。她与其再跟着永寿宫转,自然还不如回到我跟前儿来。”
塔娜也是满意地轻叹了口气,“可不是么。奴才也觉着,皇上是昨儿赐下荔枝时,忽然在谕旨里将瑞贵人排在和贵人前头的,这便仿佛是冥冥之中皇上帮衬着主子呢,就是要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叫和贵人对永寿宫死了心去,回来一心一意帮主子来。”
那拉氏听塔娜这么说,不由得心花暗放。
“是啊……终究我与皇上才是夫妻,便是上天襄助,自然也得帮衬着我这天子之妻;没的帮那群不过只是家中余财一般尽可随意舍弃的妾室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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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拉氏心情好,便连挑选钿花儿都痛快。
今儿后宫穿吉服,头上戴“满钿”。她今儿选用的是一套点翠嵌珠宝翠玉蝠蝶花卉满钿。
这“满钿”便是相对于“半钿”来说,规制更高,佩戴钿花更多:钿子正面用十四块钿花、背面用一块钿花,共用十五块钿花。
初此之外,那拉氏因心情好,便又在钿花中又加入左右头围钿花,共计七块长方形钿花围成一圈儿。
这尤不足,那拉氏更在这二十多块的钿花上,又垂了流苏。
这样的在钿子上的“全副甲胄”,已是那拉氏年过四十之后,许久未曾有过的。
她今儿这么大费周章,没旁的,就是因为高兴啊。
装饰停当,德格含笑进来回话,说和贵人已经来了。
德格也自是会察言观色的,瞧了那拉氏“全副武装”的模样,自知道主子心情好,德格这便凑到那拉氏耳边格外通禀了声儿,“主子赐下的舞衣,和贵人是穿着过来的。”
那拉氏心下便又是一喜,一拍掌,“那还杵着做什么,快请进来吧。到外头明间儿,我要正正经经看她正式跳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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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格带和贵人去候着了,那拉氏站起身,塔娜替那拉氏又最后整理一番。
塔娜又是含笑,“昨儿奴才有幸看和贵人跳了一回。那还不是正式跳呢,身上的衣裳又舞动不开,奴才都觉着已是有些目眩神迷了;今儿和贵人再穿上舞衣,那必定又是更上层楼……奴才都有些迫不及待了,相信皇上必定一观之下,便惊为天人。”
那拉氏轻哼一声儿,“就因为她生得艳丽无双,又有胡旋舞的绝技,我知道她必定一击即中,故此才肯下这个重宝。”
那拉氏移步明间儿,远远看见和贵人穿舞衣静候。鬟髻高挽,纱衣若隐若现。最妙的是那垂纱的水袖,若旋转起来,必定是人已如莲。
那拉氏含笑点头,“可真好看,倒与那些西洋人从西域带回来的壁画里的飞天,有如一辙。”
那拉氏满意地扶着塔娜的手,在座上坐稳,“来吧,便正正经经给我跳一回。叫我看看,你有没有本事叫皇上一眼便失了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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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个白日,婉兮的宫里过得已是热闹。
因是两位公主一起过生辰,皇帝赐下的是整套的“家什”。什么茶壶茶碗、桌椅板凳、纺车针线……全都是缩小了一号儿的,给两位公主过家家用的。
虽是玩具的性质,可因是内造办处的能工巧匠做出来的,件件虽小,却都跟真的一般无二。而且因为体量小,反而更加显得精致巧妙。单独放着就是妙夺天工的摆设,动手使用起来,又是实用的家什了。
玉蕤见了都笑,“皇上这是做什么呢,这简直是在陪送嫁妆啦!”
婉兮听了便也抿嘴笑:可不是嘛,满人因重视闺女,所以都有“厚嫁”的习惯,陪送的东西都格外多。皇上这整套的“家什”送出来,真的跟置办嫁妆似的了。
婉兮便也含笑打趣,“那咱们就简单了,只需再亲手缝几床被褥,这婚事啊,就成了。”
玉蕤也是笑,与婉兮一起瞧着窗外正玩儿得高兴的几个小孩儿。尤其是七公主跟拉旺啊,这不已是小两口儿了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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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头的几个小孩儿,福康安自是就围着小七打转;而永璇因十四岁了,都快娶亲了,再加上脚上不利索,这便跟几个小孩儿有些距离。那几个小的在院子里跑来跑去帮着九公主抓蝴铁儿、扑蚂蛉儿的,他就自己坐在廊檐下笑眯眯看着。
拉旺虽说也绕着小七转,却也不时过去与永璇说说话。
福康安可逮着个机会,瞄着拉旺又去与永璇说话了,这便趁着小七钻进花丛里的当儿,将小七给拉到一边去,避开了众人。
小七一双点漆般的眼瞳,静静亮亮地盯着他,“保保,你又要做什么?”
小七虽然是在问他,可是小七的声音里却没有半点惊讶,福康安就知道自己其实早被小七看透了。这便有些狼狈,咳嗽了声儿,揪了揪脑袋后面的辫子。
“我就是,想送你个玩意儿!”
小七便乐了,朝他伸手,“拿来吧。”
福康安在自己腰里摸了一圈儿,忽地一跺脚,“哎哟!今儿早上走得急,竟然忘了揣着了!”
说着这就有些急赤白脸起来。
小七却拉住他手臂,“你别急啊。一着急,脸就红得像个大马猴儿!”
福康安佯作气得瞪圆了眼,“你想说——我脸红的跟猴儿腚似的?”
小七被戳破,也不扭捏,只是笑出声儿来。
福康安连忙伸手一把将小七的嘴给捂住。他刚好容易将小七给单独带花丛里来了,小七这一笑,该叫拉旺给听见了!
小七被吓了一跳,直觉便想喊。不过一瞬,就明白了他的意思,这便只含笑闭上了嘴。
不小心之间,她的唇在他掌心里摩挲而过。
福康安登时一怔,转头盯住小七,眼珠儿都不会转了。
小七没明白是怎么了,赶紧扯掉他的手,不过还是配合着他,放小了声儿,“保保,你干嘛呢?傻啦?”
福康安将手收回来,愣愣又看了看自己的掌心儿,半晌才说,“……你的嘴唇儿,可真软啊。”
小七终究才四周岁,哪儿懂他说什么呢。这便又要笑,“哎呀你个傻保保,难道你的嘴唇儿是硬邦邦的么?那不成了鸟儿啦?那你说,你想当什么鸟儿,啊?”
福康安就又盯着小七的嘴唇儿看了好半晌,莫名地红了脸别开头去,“我的嘴唇儿……你不会碰碰?碰碰就知道了。”
小七挑了挑眉,却又是悄声地笑,“呸!我就知道你唬我呢!我要是碰,你必定张嘴咬我——你就是个狗,跟阿斯兰当兄弟。”
福康安爷不知道怎地,心下的欢喜忽然就落下去了。他转过身儿去,就不说话了。
小七有点儿不好意思,赶紧转过去哄他,“保保……你生气啦?”
福康安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回事儿,莫名叹口气,“谁生气了?”
小七便嫣然而笑,“好啦。我知道是你忘了揣给我的玩意儿,你就不高兴了。没关系的,便是今儿忘了,你赶明儿进宫来再给我带来呗。”
福康安这才又神气活现了,冷不防一把抓住小七的手,伸手指头在她掌心里挠了挠,惹得小七又是笑。
掌心里的痒痒还没完,她就觉着多了个东西。
不大,四四方方,硬硬的。
小七赶紧收回手来看,只见是个小木头盒儿。
小七便笑了,“原来你带了?”
福康安这才抱着小胳膊,满脸得色地轻哼,“当然带了……给你的玩意儿,我什么时候儿能忘过?刚刚,不过唬着你玩儿罢了。”
小七冲他做了个鬼脸,便连忙打开,“是什么呀?”
就一个小盒儿,里头跟江米面儿似的白面儿。看着可朴实无华了,跟福康安往常送玩意儿的风格,一点都不一样。
福康安却紧张地紧盯着小七的脸,“你……不稀罕?”
小七耸耸肩,“没有啊,我就是不知道这是什么呀。”小七使劲儿想了想,“你不会是……临时到厨房里去,装了一小盒江米面儿,就来糊弄我了吧?”
小七可瞧见了,他方才送给永璇和啾啾的,都是镶金嵌玉的好玩意儿。永璇的是一枚镶了宝石的“千里眼”;啾啾的是一瓶南洋进贡来的“蔷薇水”,那瓶子可是透明的、嵌了粉红碧玺的、最金贵的痕都斯坦的玉瓶儿!
福康安心下便揪紧了起来,“……你先别急着不稀罕,你先听我说!你,你闻闻!”
小七抬眸瞪他一眼,“干嘛叫我闻?你当我是啾啾呀?”
福康安一时不知该怎么说,急得跺脚,“哎呀,谁把你当啾啾啊?叫你闻,你就快点闻,不行吗?”
小七那点漆一样的眼珠儿便绕着他打两个转儿,“……你又安的什么鬼主意?我爱咳嗽,额涅可不准我扑腾灰儿去,说那些灰儿啊、面面儿啊的,我吸进鼻子里就更容易咳嗽了。”
福康安都快哭了,“你咳嗽,我不是最心疼的吗?我恨不得替你咳嗽了,肺子咳嗽出来都愿意,我怎么还能故意惹你咳嗽去?”
小七这才笑了,小小嫣然绽放在颊边,如海棠花儿一般粉红娇艳。
“行,那我闻。额涅便是再不叫我扑腾灰儿去,可是保保的不一样,我不怕。”
小七说着便轻轻凑上了鼻尖儿……
小七终究才四周岁,力度没控制好,鼻尖儿直接挨白面儿上去了,闹了个白鼻子尖儿。可是她却笑了,小小欢呼,“柿饼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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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康安心下终于可以满足地叹息,却是盯着眼前这白鼻头的小人儿,止不住地打心坎儿里笑出来。
她这会子像个什么呀,小狐狸,还是小猫儿呢?
总是乖乖的,软软的,可其实骨子里十分淘气,更是聪明得有时候叫他想狠狠捏她一把。
不过……却总是这么软软的乖乖的,叫他都狠不下心来掐啊。
仿佛怕自己心底里那点子酥软都在面上泄露出来,他便反倒故意板起脸来,“你终于闻出来了?那叫‘柿霜’,可是我从柿饼子上,一点一点儿刮下来,存在小盒儿里的。你知道就为了攒这么一小盒儿,我用了多少柿饼子么?”
小七不由得挑眉,“多少?”
福康安又叹了口气,“七大筐!”
他将手伸到小七面前来,指着手指头上几道口子,“你看,就为了用刀刮这柿霜,我手都割破了!”
小七便也惊讶了。一个柿饼子上,统共才有多一点儿的柿霜呢。虽然眼前看着就这么一小盒儿,可是要积攒起这么多来,当真得费不少柿饼子去。
小七便垂下头去,连忙攥住他的手来,凑在唇边吹气儿。
小七轻声道,“你干嘛弄这个呢?”
福康安哼了一声儿,“……那年,拉旺回他们家去。你就给了他柿饼子啊。我才知道,原来你有这么稀罕这玩意儿。”
“我自己回家也啃柿饼子去,却当真没啃出什么特别来。我就问我阿玛,这柿饼子有什么好处。我阿玛说,那上头的柿霜是药材,能治病,尤其管咳嗽。”
“我就想明白了,你爱吃这个,是因为这个对你身子好,治你的咳嗽。我就想着,那我能送你点什么呢?就送这个吧。”
小小的小七,这一刻只觉鼻头有些酸了。陌生的情愫,在她小小的心臆之间冲撞,叫她不知是何物。
她便下意识抬手去揉鼻子。
不成想,这样儿反倒叫那粘在鼻头儿上的柿霜面子都进了她鼻子里了。她之前忍住了笑,忍住了叫,却着实忍不住鼻子这一痒——她一个大喷嚏便打了出来。
福康安想捂着也是晚了,外头的人便都听见了动静。
啾啾登时大喊,“姐姐在那!”
不多时便脚步声踏踏,拉旺一马当先冲了过来。
平素清骨静气的拉旺,这一刻却忽然眸光幽暗,上前轻轻扶住小七,回头便瞪向福康安,“麒麟保安答,你做了什么?小七她为什么会打喷嚏?”
啾啾跑得慢,奔过来却先奔着小七手里的盒子去了。还是她鼻子灵,一闻就叫唤,“涩,涩!涩柿子,不要!”
晒柿饼子的柿子,在做成柿饼子之前,如果没熟透的,会涩。啾啾对气味格外在意,曾经尝过一口,被涩着了,这便以后再遇见这味儿就不喜欢。
拉旺便微微一眯眼,接过来轻轻一闻。
拉旺一双黑瞳便更加幽深,“麒麟保安答,今儿你送小七这个?”
福康安有些尴尬,便反倒带了点小蛮横,高高抬起下颌来,“你管得着么?”
两个男孩子之间的气氛又有点儿不对,小七担心地上前,一手拉住一个,“保保、旺旺,你们又怎么啦?”
福康安忍不住嘚瑟,“他必定送不出比我更好的玩意儿来了,他心下不平衡了呗!”
福康安直直盯着拉旺的眼睛,“我说拉旺,看你这么生气,该不会是你想送给莲生的,也是这个吧?不过可惜啊,你晚了,被我给抢了先儿了!”
拉旺抿着嘴不说话。
福康安便又笑,“嘿,被我猜对了,是不是?我就知道,你想的主意,也必定是绕着这柿饼子的。因为你总觉着,这柿饼子是你跟莲生独有的秘密!”
“不过真可惜呀,小爷我就是聪明,我就是不觉着那是你独有的秘密。我就抢先儿了,你能怎么着吧?”
拉旺面色微微泛白,“麒麟保兄弟,你我一起长大,可你是想叫我与你打一场,是么?”
福康安登时蹦起来,“打就打!咱们在上书房时,背书、比箭,何尝没打过?那今儿当着莲生,便也没什么打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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