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二日,皇帝斋戒三日之后,在南郊祭天祈谷。
行完礼后,皇帝率领后宫从紫禁城挪至圆明园,奉皇太后居长春仙馆。
从正月十三日起,围绕着“山高水长”殿、同乐园、“奉三无私”殿等,皇家在圆明园中庆元宵的大戏、盛宴便集中在这几处开始了。
十三日这晚,因重头戏是在“山高水长”放火盒子,孩子们也都喜欢,故此皇帝也都赐功臣带儿子入内与宴。紫光阁的功臣像中,排名第一的是傅恒,第二的就是兆惠,且这二位都出自皇后丹阐,故此这二位的儿子自是最先获邀入宫的。
婉兮便也趁机叫拉旺去叫福康安、札兰泰等小哥儿几个,一起进内廷来玩儿。
今晚儿放火盒子热闹,婉兮却只带啾啾看了一小会子,就带啾啾回“天地一家春”去了。
因啾啾种痘的吉时,钦天监已经给了准话儿,就定在二月二十二,这会子还有一个月多一点儿了,婉兮生怕孩子在这会子受了风寒,着了凉去。
这会子便是半点的差池都不敢出。
只是这消息尚且还瞒着啾啾呢,故此啾啾还不开心呢,只觉着那火盒子那么好看,额涅却非要将她带回寝宫来,叫她怎么都想不明白为什么。
她进了寝宫,便扒掉小靴子爬到炕上去生闷气儿了。谁也不搭理,还将帐子给扯下来,将自己给藏在炕里。
玉蕤悄悄儿进去挑开帐子缝儿瞄过一眼,回来告诉婉兮,说啾啾在那盘腿坐着,两只小胳膊肘儿撑在腿上,两只小手儿拖着腮帮儿——用这样的姿势生闷气儿呢。
婉兮便也是笑,轻声道,“不就是生个气么,还挺起范儿的。”
玉蕤轻声道,“起范儿,还不是等着姐去哄她哪?连大衣裳都不肯脱就上炕去了,八成是指望着姐一哄她,就又准她看火盒子去了。”
婉兮这才轻叹一声儿,“穿着大毛的衣裳上炕闷着去,那火气不一会儿就得闷她一身汗。这傻丫蛋儿。”
玉蕤这才忙劝,“姐快去哄哄她吧,回头再给焐出痱子来。”
婉兮轻叹一声儿,“我先过去瞧她,你到外头迎迎那几个孩子去。我忖着,等那位札兰小哥哥来了,她就忘了要跟我生气的事儿了。”
玉蕤这才赶紧起身儿,含笑就去了。
婉兮自己脱了大衣裳,这便到了啾啾的配殿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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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是婉兮已经脚步放轻了,可是衣袂摩挲之间还是会发出簌簌的动静去。
啾啾便听见了,在炕里大喊一声儿,“谁都不准进来!”
婉兮还没走到暖阁呢,只在次间呢,这便也索性就站下了,向左一拐,便在坐炕上坐下了。
她故意大声道,“玉函啊,既然九公主还生气呢,那就赶紧着把我带来的那些冻梨、冻柿子的,也不必费事缓了,都放回网兜子里去,我带回去。反正啊,你们九公主也不想吃了。”
玉函立在门口便笑,听着归听着,门口早化开了雪水,将那冻梨冻柿子放进雪水里去缓了。
那冻梨、冻柿子都冻透了,最开始得用最冷的水来缓,才能将那心儿里头的冰给缓出来,变成外头的一层硬壳儿。这层冰才能一敲就碎了,不至于还在里头硬邦邦着。
等这一轮雪水泡完了,还可以再换一道凉的井水。这么便能叫那冻梨、冻柿子越来越软和下来。
可不能心急了用热水直接泡,那一泡就囊了不说,皮儿都能直接烂了,而里头的冰反倒缓不出来了,倒破坏了那些果肉的肌理去,成了棉花套子一样儿软骨囊的,没法儿吃了。
这样的活儿最考验耐心烦儿,故此一向都是玉函亲手来办。那些新进宫的小丫头片子们,没这个经验,更没这个耐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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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着大毛的衣裳在热炕头生闷气儿呢,谁热谁知道啊。
都说最难忍的叫“如坐针毡”,那是没上过北方的火炕,更没穿过大毛的衣裳坐在热炕头上生闷气儿……那一坐上去,P股下头是热烙烙的,衣裳里头的小汗珠儿啊个个儿都跟小蚂蚁爬似的,甭提多考验定力了。
故此这会子要是能吃上一口冻柿子、冻梨……那又冰又甜的滋味儿,真是能叫人欢喜得魂儿都飞了。
婉兮说完了,就坐在炕边儿,不着急不着慌地等着。
果然,话刚落地儿没多一会儿,就只见暖阁里那床帐直“哆嗦”;紧接着,暖阁的隔扇门儿就开了。
小小的啾啾,一张小脸儿跟大红布似的就冲了出来,上前一把抱住了婉兮,仰头恳求,“额涅别带走,啾啾要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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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看啾啾是大清公主,可是也没说能敞开了吃冻梨。
婉兮拿自己的身子当例子,便更是格外不许两个女儿在大冬天里随便儿吃这些冻货。便是给她们吃,也都是十天半月的才给尝一回,缓透了才行,还不给多吃。
小七因从小爱吃柿饼子,故此更格外爱吃冻柿子一些;啾啾则是更爱这冻梨。
故此一听有冻梨吃,小丫蛋儿便是再憋着闷气呢,也舍不得就这么错过了去。
婉兮促狭地笑,伸手点啾啾的鼻尖儿,“那,不跟额涅生气啦?”
啾啾抱着婉兮的手臂,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不生了!”
她头上戴着那“眼前见喜”的蝴蝶头花儿呢,这一摇脑袋啊,登时只觉小脑袋周遭,一时间金蝶飞舞,蝶翼蹁跹。
婉兮看得欢喜,便伸手抱住女儿,“想看火盒子,不一定非在‘山高水长’。火盒子是飞到天上去的嘛,在天上才砰地一声爆开,故此啊你就算在咱们院子里,甚至就在北边儿炕上,透过窗户也能看见。”
“额涅啊自然知道你喜欢看火盒子啊,可是山高水长的风有些大。你终究还小,不似你姐姐她们年长,抗病力强了。你回头再想想小十五,额涅不是压根儿都没带他去么?他更是小,便也更不如你自由呢,是不是?”
啾啾听懂了,撅着小嘴儿点头,“那等啾啾长大了,像姐姐和绵锦那么大的时候儿,我就也能在‘山高水长’多玩儿一会儿了,是不是?”
婉兮轻垂眼帘,将女儿紧紧抱在怀中,“甚至都不用等那么久……只要过了今年,等明年再过上元节的时候儿啊,额涅就准你去玩儿个够了,好不好?”
只要今年啾啾能平平安安熬过种痘送圣去,那明年,她就再不担心旁的什么去了。
啾啾虽不知道额涅那眼底藏着的一抹感伤是什么,不过却也感受到了额涅的情绪,这便紧紧依偎在额涅怀里,乖乖道,“……啾啾知道了,啾啾不发脾气了。”
婉兮阖上眼,将面颊贴在啾啾小脸蛋儿上,“啾啾真是个懂事儿的小丫蛋儿。那咱们先把这大毛的衣裳脱了好不好?瞧瞧,这小脸蛋儿简直都像个小火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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婉兮在暖阁里亲手给啾啾褪下了大衣裳,换上了常服去。只是还不叫她出暖阁,想等她一头一身的汗在暖阁里干透了。
这会子玉蕤已经过来,在暖阁门外含笑道,“咱们的小客人来了,就是不知道咱们九公主想不想也见一见啊?”
啾啾在里头一听倒没吃惊,反倒笑了起来,“瑞娘娘唬人,还有什么客人呢?必定是姐姐她们来了。客人?瑞娘娘是说麒麟保哥哥吧?”
如今小七、永璋的大格格绵锦、拉旺和福康安这是一小帮儿。其中小七、绵锦、拉旺还都是住在宫里的。若非说“客人”,这会子也就一个福康安是白天进宫上学,晚上散了学还出宫回家住的了。
没想到啾啾那小小的脸上倒呈现出一副兴趣不浓的模样来,婉兮便不由得小心观察着,缓缓问,“……怎么,若是麒麟保来陪你玩儿,就不好么?”
啾啾一听便撅了嘴,“我倒是爱与麒麟保哥哥一起玩儿,可是他从小就不爱带我玩儿!他一见我就凶……”
童言无忌,婉兮却这一刹那之间就满心的惆怅了。
她没忘了与九爷一家的情分,没忘了九福晋的心愿,也没忘了——其实也想能与九爷家结一门亲,延续这一世情缘的。
可到了此时却发现,原来孩子虽然是自己的亲生,可是孩子们的命运,却从来都不由大人们来决定。即便她们还这么小,便一切都已经有了她们自己的主张,早已不知从什么时候儿开始,便已然偏离了大人们期望的走向。
这一会子,札兰泰他们已经来了,可是婉兮还是忍不住攥住啾啾的小手儿,想再帮福康安解释一回:“啾啾听额涅说,你麒麟保哥哥他不是对你凶,他啊,只是从小就是那么猴儿性子。他还没长大,还没学会对人温柔地说话,等他再长大几岁,他就不会那么对你了。”
啾啾却立时噘嘴,“才不是!他对姐姐说话,一向都低声细气;可是他对我说话,从来都是都不是那样……”
在小孩子的眼里,这个世界非黑即白。便是当亲娘的,也没办法用大人的观点加以扭转。
婉兮便只能忍住一声叹息,只望着啾啾笑,“啾啾是喜欢温柔的哥哥,是么?”
啾啾想了想,便也笃定地点头,“我喜欢对我说话软软的哥哥。”
婉兮无奈地笑笑,一边儿帮啾啾将头发重新拢了拢,一边儿忍不住回想起当年初见时候儿的九爷。那会儿的九爷风骨秀雅、静气迎人。
福康安的相貌极像九爷,可惜性子却是生成了活泼的模样儿。倘若福康安的性子也能如九爷一般,那想来必定是啾啾喜欢的模样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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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着暖阁的门,玉蕤又在外面轻轻咳嗽了声儿。
婉兮明白,玉蕤这是知会,孩子们身上的寒气都散尽了,可以带进来一起玩儿了。
婉兮便含笑起身,“姐姐他们来了,你们一起玩儿。为免小客人们拘束,额涅先避出去了。等待会儿你们玩儿好了,额涅再进来给你们拿缓好的冻梨吃。”
啾啾依旧是兴致不高,不过也肯为了冻梨而忍着了。
婉兮这便先抬步往外去,冲玉蕤使了个眼色。
婉兮走到屋外廊下,立在廊柱后头,见玉蝉引着一小帮孩子走进配殿去。
隔着窗,下一瞬便听见了啾啾惊喜的欢叫声。
“小哥哥!怎么是你?”
啾啾这一嗓门儿,快将窗玻璃都给震碎了。婉兮立在廊檐下,夜风吹人冷,她却因为闺女这一声儿,终是忍不住浮起笑意来。
也罢,儿孙自有儿孙福,便是当亲娘的又如何舍得左右?
一切的缘法,便都交给孩子们自己去吧。好在啾啾这会子还小,留给未来的光景还长,若是仔仔细细观察几年,如果啾啾的缘分当真这么早就到了,便也由得他们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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婉兮绕了个圈儿,才回到自己寝殿坐下。
她与玉蕤两个,隐约听着配殿那边儿传来的欢声笑语,便也各自抓了个把瓜子儿,说她们两个自己的话。
“我今儿瞧着,愉妃面上倒是有些不乐呵。”婉兮嗑着瓜子儿,徐徐道。
为了护着小十五,如今她与那拉氏在明面儿上斗着,私下里也已经做好了对忻嫔的防备。若此,她便不能不再多瞧一眼愉妃去。
愉妃是这后宫里最善于忍耐的人,虽说她已经沉寂下来几个月了。可是愉妃越是这样沉寂,婉兮心下倒越是放不下。
玉蕤轻叹了一声儿,“过年的时候儿,五阿哥倒是特地送了两份儿厚礼给咱们。我那份儿因是英媛给送来的,我怎么也不好驳了我自家妹子的面子,这便收了;姐那份儿也转赐给了英媛。”
“五阿哥的示好是明摆着的,想来愉妃也不至于不知道。只是姐没收那礼,专赐给英媛了,想来愉妃心下也该明白姐的意思。”
婉兮缓缓点头,“敬重她是皇上潜邸里的老人儿,我方不愿在面儿上再与她如何。可是她若以为我不过几个月间就忘了与她的过结,还能重新把手言欢的,那她就错了。”
婉兮轻轻闭了闭眼。
“玉蕤你知道么,这回我随着皇上去木兰,在布扈图过了我的生辰。那地方是‘有鹿的地方’,我便也曾梦见过小鹿儿……兴许就是因为这么着,我便不知道怎的,总是回想起当年小鹿儿特别爱去御花园看鹿的事儿。”
玉蕤心下也是微微一跳,“而那御花园里的鹿,一向都是愉妃自请照应的。从前她与咱们也算没有什么隔膜,甚至因为六公主的事儿,一度还与咱们交好过的。故此倒也有些回,咱们干脆就是放心将十四阿哥交给愉妃,由她手拉着手儿地去看鹿的……”
婉兮紧闭双眼,缓缓点了点头,“我放不下的,也是这些。小鹿儿种痘之前,咱们都是亲眼看见过皇后脸贴脸地碰过小鹿儿,却容易忘了,曾经愉妃也曾多次手拉手儿地带着小鹿儿去鹿苑。”
“如今,这些已经无从再追踪,可是回想起来却总叫我心悸。我相信皇后绝非无辜,可是这愉妃,也未必就比皇后干净多少去。”
玉蕤悄然吸一口气,“姐说的对。如今十四阿哥已经入土为安,咱们不愿再惊动了罢了。不过从此后,愉妃再不用想着还与咱们重修旧好了。吃过的亏,一次就够了,绝对不会再有下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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婉兮阖目良久,终是摇了摇头。
“算了,还在过年呢,不说这些了。”婉兮缓缓抬眸,“不过愉妃的不乐呵,倒不至于是因为咱们。她啊,还不至于那么把咱们放在心上。”
玉蕤垂首深思,继而便笑了,“我倒是想起个事儿来。还是去年十一月前后的事儿,说是鄂弼想要趁着今年皇上奉皇太后西巡五台山的当儿,好好儿讨好皇上一回,这便大兴土木,巧费心思修建行宫。结果,倒被皇上下旨给申饬了。”
婉兮也是扬眸,“哦?原来还有这事儿?他是山西巡抚,去年又正是西北刚用完兵,这西边和北边多少事儿需要银子用度,他偏赶在这个节骨眼儿上靡费去?”
玉蕤轻哼一声儿,“更要命的是,这人还不长脸!皇上都下旨申饬了,结果这位倒好,过年前两天还专程给皇上递折子,说什么‘河东商众,敬输银三万两,以充经费’。结果皇上下旨说‘量汝建造行宫所费用之。余仍给还’。”
婉兮听着都是挑眉,“他这是想将自己的脸面给找回来。皇上申饬他,他便想着将这项银子从商人们那儿给挖补上,这便仿佛他没有过错了。皇上也算给了他颜面,叫他用这些银子将建造行宫的费用给补上,其余再还给商人们去。”
玉蕤听得都是冷笑,“姐说的是,皇上都够给他脸的了。结果这位倒好,紧接着又上折子,说‘晋省各州县绅衿,呈请乐输经费。一邑中,有二三千两,或一万两不等。’”
婉兮都不由得摇头,“这个人,当真不知分寸,就不懂‘见好就收’的道理么?”
玉蕤轻啐了一声儿,“谁说不是?这回皇上干脆驳回,五个字批复:‘断不可收受’!”
婉兮终是垂首淡淡一笑,“愉妃那不乐呵,想来就是因为此事了。也是,终究那鄂弼才是她的亲家,她就永琪这么一个孩子,鄂弼便是她唯一的亲家。鄂家早已倒了不说,这鄂弼又接二连三被皇上申饬,她心下不忐忑才怪。”
玉蕤也是冷笑一声儿,“谁说不是!她自然不会忘了,那鄂常在阿玛和伯父,就是前后脚儿地被皇上给赐自尽的!皇上算是恨毒了鄂尔泰,对鄂家的子侄,便没一个手软的。”
婉兮望住玉蕤,“若以母家来算,英媛怎么都比五阿哥的嫡福晋更能帮衬得上五阿哥去。如今却叫英媛屈居侍妾之位,当真是委屈了英媛。”
玉蕤却是笑,“我倒庆幸,我们家不敢当人家愉妃娘娘的亲家!睡觉我们家是包衣出身呢,自然比不上人家鄂家金贵。这些年来,愉妃便也从来没瞧上过我们家,甚少来往。”
婉兮握住玉蕤的手,“是我该庆幸。幸亏她没与你们家来往,要不然我又上哪儿去找你这么好的一个妹妹,还有你阿玛这么好的一个大管家呢?”
玉蕤含羞一笑,“姐你抬举我,可我阿玛和伯父也不是白给的。当年我阿玛和堂伯父兄弟双双中进士、入翰林,堪称一代佳话。他们这样的人,好歹也是有识人的眼色的。”
“从我入宫,到了姐的永寿宫来,我阿玛便从来都是嘱咐我,一定要尽心竭力伺候好姐。更何况,当年我阿玛被皇后陷害那一回,若不是姐的帮衬,我阿玛哪儿还能复职回来?”
婉兮含笑点点头,轻轻拍拍玉蕤的手。
人与人之间的情分啊,自然都是将心比心,互相给予、互相成就,方能培养得起来的。
愉妃怕是从前从没想到过,包衣出身的索绰罗一家,观保和德保两兄弟在前朝越发受到重用,玉蕤也在后宫进封为贵人;而永琪的所内,出自鄂尔泰家那样一个名门望族的嫡福晋,如今反倒一步一步走了下坡路去。
这会子便是愉妃想要调转马头,重新来与索绰罗一家修好,却也来不及了。
婉兮明白,愉妃心下怕是要悔青了肠子去。
婉兮含笑轻轻拍拍玉蕤的手,“不管怎样,此时愉妃既为了鄂弼这个亲家而不乐呵,那在永琪的所里,英媛的好日子便又来了。咱们犯不着帮愉妃恼火,咱们啊,只替英媛欢喜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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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罢了愉妃和永琪两母子那边儿的事儿,玉蕤又说起八阿哥永璇的事儿来。
“想来愉妃为了鄂弼的事儿不乐呵,还有一层缘故:同样是皇子嫡福晋的阿玛,皇上对鄂弼再三申饬,却反倒对尹继善十分关照。”
“今早上皇上才又下了旨意,说钦天监已经报了八阿哥行聘的吉期,就定在四月十二了。皇上叫尹继善紧着处理手上未完的公事,忙完就赶紧进京来。必定要在三月内就回来亲自操持呢。”
婉兮也是扬眉,“哦?行聘定在四月了?这么快?”
婉兮和玉蕤坐在炕边儿说话儿,倒没觉察翠鬟立在落地花罩外边儿,隔着帘子听了这话儿,身子便是微微一个摇晃。
翠鬟知道八阿哥的婚事已经定在今年了,可是总觉着这还在正月里,年还没过完呢,那就是这一年才刚刚儿开始。那八阿哥的婚事就还远着呢……
何曾想,四月便要正式行聘了。
立在另一边伺候的是玉萤,玉萤忙走过来扶住翠鬟,低声问,“你怎么了?可是身子不自在?”
翠鬟忙稳住了身形,使劲摇头,“姑姑,我没事儿。估计就是天黑了,我站着站着有些乏,眼皮打架了。”
玉萤听着也乐,“倒也是。你们年岁小,正是贪睡的时候儿。这殿内暖气又足,可不就缠着瞌睡虫了么?”
玉萤掏出怀表来看了看,忙道,“时辰也不早了。待会儿等九公主跟七公主那边儿散了,瑞主子必定就也回去了。你再站一会子,或者,我帮你去叫翠靥她们来替替你?”
翠鬟忙拦住,“姑姑,别介。今晚儿翠靥还得坐更上夜呢。叫她来替我,她就更没的歇了。”
玉萤这便笑笑,轻声道,“我到门口抓一把雪去,进来给你攥掌心儿里,你立马就精神了。”
只隔着一层落地花罩和帘子,玉萤和翠鬟这边儿便是压低了声儿说话,婉兮和玉蕤便也听见了。
玉蕤便扬声问,“可有事?”
翠鬟跟玉萤对视一眼,都吐了吐舌,赶紧着收敛形色,一前一后走进去,向两位主子告罪。
婉兮倒是不介意,含笑道,“罢了,你们也站得累了。便别在这儿立规矩了,一起陪我去配殿里瞧瞧,他们折腾成什么样儿了。”
玉蕤便也笑了,知道婉兮心下这是惦记着孩子们呢。这便亲自起身,到那云头纹的衣架子上,取过婉兮的披风来,亲手替婉兮穿好了,再亲手将风帽拉过来,帮婉兮盖住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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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人一同沿着回廊,走到配殿窗外。贴着墙根儿,悄然听着里头的动静。
虽说这时候还是天寒地冻的,故此那窗子上镶着的玻璃上全都冻上了厚厚的一层冰霜壳子,从外头看不见里头。可是孩子们闹腾的动静还是能破窗而出,廊下又拢音,这便都能听见。
玉蕤都忍不住含笑轻声道,“哎哟,房盖儿都快给掀开了。”
婉兮鸟悄儿地走进配殿,门口立着的官女子、嬷嬷们正要行礼,都叫婉兮给拦住,不叫她们出声儿。
明间儿和次间中间隔着锦缎夹棉的大门帘,玉蕤忙上前,亲手替婉兮掀开一条小小的缝儿。
婉兮伏在门框上,眼珠儿凑近那帘子缝儿往里偷偷瞧。
里头那几个孩子都是婉兮看着长大的,唯有一个眼生,婉兮这便一眼就瞧出哪个是札兰泰来了。
婉兮不由得微微扬眉,轻轻一笑。
——即便不是里头的孩子就这一个眼生的,婉兮相信自己怕是也能一眼就认出来。
只因为她事先知道了闺女喜欢文静温柔的哥哥,而那个今儿穿一身鸦青色锦袍,头戴同色暖帽的小阿哥,一看就是几个男孩子里头最是温润静雅的一个儿。
说实在的,鸦青色算不得一个出挑的颜色。那是青色里头最深浓的,几乎已是墨色了,可是穿在那孩子身上,却反倒更觉那孩子一张俊秀的脸,如月似玉,清光流溢。
此时那几个孩子也都在炕上玩儿呢,小七跟绵锦在歘嘎拉哈,啾啾坐在一边儿啃冻梨;而福康安则拉着拉旺,像模像样地在下棋,札兰泰则在一旁观战。
六个孩子,三男三女,两边儿都是两个在玩儿,一个当看客。
这两个当看客的,正好就是啾啾和札兰泰。
可是小孩儿里哪有甘心只当看客的呢,札兰泰那边还好,婉兮瞧出来,啾啾都好几回偷偷儿伸脚去碰那嘎拉哈子儿了。那小丫蛋的心眼儿啊,就是希望姐姐或者是大侄女“坏了”,好轮到她上。
婉兮瞅着乐,却盯着啾啾手里那个冻梨有些揪心。
在宫里,便是做冻梨的梨子,也要比民间的细致些。婉兮更因为啾啾小,故此选的都不是大的苹果梨,而是南果梨。这南果梨是辽南特产,出产自岫岩附近。个头儿小,跟小婴孩的拳头差不多;又香甜软糯。便是制成了冻梨,小孩子吃了一个也不打紧。
况且啾啾殿内有玉函伺候着呢,玉函老成持重,婉兮相信必定是将那冻梨都缓透了,玉函才会拿给啾啾的。
婉兮这会子揪心的缘故,就在于啾啾吃梨的时候儿是在一心二用,婉兮生怕她一不小心再将那梨子核给咽下去。
那南果梨的核本来很小,对于大人来说咽了都不打紧;可啾啾终究才两岁半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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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拨孩子,女孩子在炕里玩儿,男孩子把着炕边儿分坐在炕桌两边玩儿。
札兰泰的位置,恰好就是站在紫檀脚踏上,正对着女孩子那边儿。故此婉兮瞧见的,札兰泰也都瞧见了。
婉兮正想叫玉函进去将啾啾的冻梨给拿下来呢,却忽然见里头札兰泰忽然伸了手,绕过拉旺后背去,扯住了啾啾的小胳膊儿。
啾啾也没防备,愣愣抬头看过去。见是札兰泰,便忽然摇头晃脑地笑了。
帘子外,婉兮也无奈地抬眸与玉蕤对了个眼神儿。
那孩子自然没有一笑就摇头晃脑的习惯,今儿这么着,那是故意给人家显摆她头上那活灵活现的头花儿呢。
札兰泰却没出声,只静静盯着啾啾,然后就顺手从啾啾的手里,将那个冻梨给拿下来了。
啾啾想说话,札兰泰竖起指头来轻轻地“嘘”了一声儿,说了句什么。
婉兮听见了,却担心自己是听错了,便忙抬眼问玉蕤。
玉蕤笑,轻声复述,“……观棋不语。”
婉兮这才放心微笑。她听见的好像也是这个词儿。
啾啾却不甘心,便也忘了抢嘎拉哈的事儿,从炕上爬起来,便伸手抱住札兰泰的脖子,凑到了札兰泰身边儿,伏在他耳朵边儿说起了悄悄话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