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公主虽说是惇妃之女,可是惇妃却在生下十公主一年之后就闹过一次假胎,第二年她叔叔又犯事,接下来乾隆四十三年她又打死官女子被降位……故此,十公主从小倒不是她养大的,性子倒是与她不同。
可十公主终究是惇妃的女儿,性子不全相同,却也有些地方儿随根儿了去——譬如口音。
惇妃的母家与婉兮一样,都是出自沈阳的内务府旗下,故此惇妃的口音与婉兮同出一辙,十公主便也从小学会了这个腔儿。
故此十公主说起话来,皇帝和颙琰都甚为爱听的。
颙琰冲着十公主笑,“怎么,十妹要厘降了,不是舍不得皇阿玛和哥哥们,倒是舍不得那个女孩儿去?”
.
说也有趣儿,十公主一提起那个小姑娘,颙琰的眼前便立时出现了当年相见的一幕。
想起那小女孩儿竟然将他给当成了太监,他就有些想笑。
时光如梭,这一转眼,距离头一回见那小女孩儿,已是过去四年了。
这四年里,他一个成年皇子,总归进出内廷不方便。虽说每隔一两个月总要进内来看看外甥女儿,可是每次停留的时辰都不长。
——竟再没遇见过那个小女孩儿。
不,或许也不能说没遇见过,终究那女孩儿是十公主和德雅的侍读,镇日都在翊坤宫里;况且翊坤宫才有多大呢,总不至于从未见过。
准确来说,他是远远地见过那小女孩儿背影、侧影几回的。
小女孩儿还不懂得隐藏心事,故此他一眼就能看懂,那女孩儿是在躲避他的。
——想来也是初见那回闹了个大乌龙,这女孩儿便心下不安,又不好意思,这便只要听说他来,登时就跑走逃避去了呢。
到了这两年,也是女孩儿家年岁渐长,除了不安之外,也懂得了矜持,这便再听见他来,干脆就连一个背影都看不见了。
颙琰对那女孩儿的记忆,还留在四年前,此时回想起来都是唇角忍不住上扬。
他自己也是当阿玛的人了,也有女儿,他用一个父亲的眼光来看这事儿,倒没有半点责怪去。
.
十公主哪儿知道十五哥心下是想什么呢,便只顾着自己脸红,“哎呀,十五哥,看你说的!我自然也舍不得皇阿玛,也舍不得哥哥们啊……”
“再说我额娘都说廿廿与我有缘。我是十公主嘛,她又是十月初十出生的,皇阿玛特地挑她进来陪我读书,自是皇阿玛宠爱我……我便也要对她好,这也才是不辜负皇阿玛的宠爱呀。”
颙琰笑笑。
十公主认真地叹了口气,“我真想把她留在身边儿,不叫她走啊~”
颙琰便含笑打趣,“真可惜她不是内务府旗下的女子,要不倒能给你当陪嫁女子;不过或许还另外可有转圜——譬如说,将来叫你公公和珅,也去她家求亲,叫她给你额驸当个侧福晋?”
十公主登时红了脸,跺着脚连声道,“那可不行!”
颙琰本来说的也不是当真的,只是逗着小妹妹罢了,这便开怀大笑,“瞧你啊,还是小心眼儿了不是?”
倒是德雅缓缓道,“十姨儿倒不用担心廿廿。廿廿啊虽说比咱们俩都小,还不到婚配的年岁,可是她啊今年这不也虚龄十一岁了么?再过三年,她正好十四,也正好赶上了下一回的八旗秀女挑选,咱们设法求着皇‘郭罗玛法’(满语,外祖父),将廿廿挑中了,留在宫里配给哪位皇孙去,不就结了?”
德雅是乾隆三十八年的生人,十公主是乾隆四十年,而廿廿是乾隆四十一年。廿廿比她们两个都小。
故此在德雅的眼中,廿廿若被挑中,必定是指配给哪位皇孙的。总归绵字辈的皇孙们,跟廿廿年岁相当的,也有好几位呢~~
十公主听了便笑了,含笑瞟颙琰一眼,“真可惜绵宁才三岁,要是十五哥成婚之后早点儿诞育子嗣,本来是来得及将廿廿配给十五哥的儿子,给十五哥当儿媳妇的!”
十公主没算错,颙琰是乾隆三十九年成婚。若是诞育子嗣早一点,乾隆四十年、四十一年都可以有子嗣下生。那可不就跟廿廿的年岁相当了嘛~~
颙琰被两个小姑娘说这些子嗣的事儿,他都有些脸红,这便沉声咳嗽一声,“你们两个小妮子,果然是女大不中留,连我都打趣上了!”
十公主含笑道,“我想想……十五哥,绵偲就是乾隆四十一年生人,是不是?那三年之后,绵偲也到了指婚的年岁,正好咱们求皇阿玛,就将廿廿挑中了,指给绵偲当嫡福晋吧!”
十公主自己算着年岁,也担心三年后怕是她已经嫁了,到时候没法儿在宫里求皇阿玛恩典,这便攥住了颙琰的衣袖摇晃,“十五哥,拜托拜托嘛。到时候儿十五哥一定要帮我和德雅,将廿廿指给皇阿玛看啊!”
德雅便也上前抱住了颙琰的另外一支衣袖,跟十公主一起摇晃,“甥女儿也是这个心愿。十五舅舅,我也求求您嘛……”
十五阿哥真是无奈,只能笑着点头,“好啦好啦,我看我要是再不答应,这两支袖子都得被你们拽下来,袍子就直接变坎肩儿了!你们叫我在宫里这么衣冠不整地,可怎么行走啊?”
十公主和德雅都收了手,拍掌欢呼,“哦~~太好了,十五哥哥(舅舅)答应啦!”
.
两个小女孩儿都得逞所愿,高兴过后,还是十公主猛然想起来,“对啊,到时候儿咱们可能都不在宫里了,可是十五哥还没见过廿廿呢!”
德雅也点头,“况且十五舅舅都已经答应照应她去,咱们便怎么都该叫她先来给十五舅舅磕头谢恩呐!”
颙琰都没两个小妮子的心思转得快,连忙拦阻,“不用不用!”
还有三年的事儿呢,中间隔着一千天去,急什么呢?
可是十公主和德雅两人却已经手拉手转身就跑出去,找廿廿去了。
可怜的廿廿,原本听说十五阿哥来了,避进后院去了,结果被十公主和德雅格格两位,生拉活拽地给带到前院来,推到了十五阿哥面前。
廿廿一见颙琰,脸已是红了,深深蹲礼,臻首便是低低垂着,怎么都不好意思抬起脸来了。
颙琰先时只道是妹子和外甥女两个小女孩儿的淘气,待得廿廿走到面前来,也是不由得微微凝眸了一回。
——她长大了。
虽说还只是虚龄十一岁的小女孩儿,远不到指婚的时候儿,可是外表轮廓,以及行走起来的身量和姿态来看,已经颇有少女的娉婷和绰约来。
“快起来吧。”他伸手,在空中虚扶一把,“你是十公主和德雅格格身边儿的侍读,这几年也是在内廷长大,情分上自比外头的女孩儿们要深厚,便不必这样多礼了。”
十公主也道,“是呀,廿廿你快起来吧!”
德雅更是亲自蹲下去,伸手抱住廿廿的手臂,却是抬眸向颙琰一笑,“别怕,上头坐着的是我十五舅舅。他最是宽和的人啦~~”
廿廿却还是不敢抬头。
十公主和德雅格格自不知道她当年出了多大一个糗,今日哪儿还有脸见十五阿哥呢。
颙琰怕人家小女孩儿为难,这便先自嘲道,“想来都怪我,必定是我长得太凶神恶煞了,才叫你这样胆怯……”
堂堂皇子,如此自责以令她宽心,廿廿心下便激灵一跳,赶紧道,“不是十五阿哥的错,是奴才的错!”
这便急着一抬头,两人的视线终于撞到了一处去。
倒是颙琰含笑点头,“你年纪虽小,却是懂事。这几年陪着十公主和德雅格格,所言所行俱佳。故此啊,你哪里有错,你是有功才对~”
廿廿的心跳得更厉害起来。
四年前初见十五阿哥,一颗心里都是胆怯;可此时她已是小小少女,这一回再见,紧张之外,更有了面对男子的羞涩和不安去。
颙琰也不想叫小女孩儿如此局促,便只坐了一会子,与十公主和德雅又说了几句话,这便赶紧着起身离去。
十公主带着德雅格格、廿廿送到门口,行礼恭送。
“我十五哥刚迎娶了侧福晋,就又要随扈着我皇阿玛去木兰了。等下一回再见着十五哥,得好几个月以后了~~”十公主有些寂寥地甩着帕子道。
皇帝秋狝木兰,满朝文武都要跟着去,和珅这样的天子近臣就更一定要随侍在皇上身边儿。
那她的小额驸丰绅殷德也自然得跟着去了。
到时候儿这宫里,甚至整个京师啊,就都该空了。
廿廿垂眸望着自己的脚尖儿,看着阳光将她的影子落在脚尖儿上。
“……十五阿哥刚迎娶了侧福晋,也得跟着去呀?”
德雅点头,“是啊。”
.
颙琰离了翊坤宫,觉着今儿的脚步有些轻快。
不大会子就已经出了内廷,颙琰才定住。
他扭身回来,望向翊坤宫的方向——都怪自己,方才竟怎么没听清楚十公主说的是什么呢?
十公主说,皇孙绵偲也是生在乾隆四十一年,跟那女孩儿廿廿同岁,正好年岁相当……
绵偲是十一阿哥永瑆的儿子,可是绵偲却是在出生当年,就被过继给十二阿哥永璂为嗣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