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相关 (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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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估计没俩人爱看。

有合唱的,有歌伴舞的,也有表演二人转的,虽然都很稚嫩,用专业的角度来看甚至可能有些可笑,可是每一个孩子都全身心地投入了表演中,认真而专注。台下的观众也是最好最热情的观众,不管是唱跑了调的,忘了词的,抑或是把舞跳得跟群魔乱舞似的,大家伙儿都报以最热烈的掌声,叫好声不绝于耳,热浪一浪接过一浪,整个学校都沉浸在无比欢乐的气氛中。

为了使现场的气氛更加热烈,我还让小吴老师不断地把台下的乡亲们叫上台来。大伙儿倒也不怯场,说唱就唱,说跳就跳,那架势,比专业演员不差呀。

最受欢迎的是队长叔和队长婶唱的二人转,大嗓门一亮,全场顿时一片喝彩,“正月里探小妹啊,正月正,西厢下院崔莺莺,红娘传书信哪,妹啊,爱上小张生啊 依儿呀儿吆……”队长叔和队长婶边唱边跳,底下乡亲们的巴掌都快拍断了。

要不怎么说咱东北乡亲就是多才多艺呢,这随便挑一个上台,那也是能说会道能唱能跳,比专业演员不会差呀。

联欢会比我所预料得还要热闹,到后头,就连隔壁村里的乡亲也闻讯过来看热闹,从下午两点一直持续到六点,直到天都全黑了,乡亲们才恋恋不舍地散场。这次联欢会的成功让大伙儿倍受鼓励,从此元旦联欢也成了我们陈家庄的一次常规活动,大伙儿一提及此事,那可真是兴致勃勃,连说一俩小时也不带喘口气儿的。

元旦后不久,学校就放了假,之后便是新年。

我们的合同赶在1983年来临之前正式签订,尔后资金也逐步落实到位。除了我那九千块钱外,剩下的全是刘江一个人想的办法,刘江爸爸出了三千,刘老爷子添了一千,剩下的两千块当中有一大半是刘江自己的积蓄,剩下的则是刘队长和小岚硬塞过来的。

对此我和刘江都十分感动,他们俩小口子才结婚没多久,攒点积蓄不容易,这么不问一句话就把钱拿出来,不说钱多钱少,单是这一份心就已经沉甸甸的了。

我们要在陈家庄建野菜厂的事情传开,最高兴的莫过于队长叔,整个公社二十多个大队,这还是头一份儿。队长叔去公社开完会回来,脸皮直放光,腰杆儿也倍儿直。

陈家庄的乡亲们也纷纷支持,83年一开春,大伙儿就投入了火热的建设当中。到三月初,野菜厂的厂房就已经基本建设完成。

过了三月,山里的野菜都纷纷冒了出来。大队的乡亲们第一次对采摘野菜有了这么大的兴趣,不过为了防止大伙儿过度采摘导致影响生态平衡,我特意让队长叔叮嘱大伙儿悠着点儿,要不把野菜给采绝了,咱们对不起子孙后代。

三月下旬,野菜厂开工,五月就开始陆续将成品运往省城,之后再出口到日本。说起来,我们这个厂子正经开工也不过两个来月,不过创下的收益却是让我和刘江都傻了眼。虽说晓得这东西赚钱,可没料到居然有这么赚钱,这两个月下来不仅立刻回了本儿,而且俩人还成了万元户,险些没被队长叔硬拉着去县城里接受表彰。

大队里的乡亲们也都乐开了花,修厂房的时候大伙儿做工得了工钱,三四月又采野菜卖了钱,厂里开工那会儿还雇了不少青壮劳力做临时工又得了不少。这一通下来,就已经有光棍开始蠢蠢欲动着计划娶媳妇儿了。

二十六

进入83年以后,一切似乎都顺利起来。我们的野菜厂走上正轨后,刘江又继续投身于其他的行业,做得有声有色。陈家庄也渐渐发展起来,之后没多久就修了路,拉了电话。83年下半年严打,小明远的舅舅因盗窃罪被关进了监狱,被判了十年。虽说这样有些不道德,可我心里头的确是送了一口气。

陈家庄小学也越办越大,从幼儿园到六年级都十分齐备,也陆续调了好几个老师过来,于是我这个代客老师就算功成身退了,不过之后大家伙儿还是习惯性的叫我慧慧老师。

再往后,队里陆续有人买了电视机,娶媳妇的彩礼钱也大大地提高了。以前队里的小伙子娶个媳妇也就是几身新衣服并二十块彩礼,现在张口就是三十六条腿起码。当然,随着陈家庄的发展,再也没有小伙子娶不上媳妇的事儿,倒是来了不少上门女婿,咱们这小庄子也越来越热闹起来。

我产生离开的想法是在1988年的上半年。

这个时候小明远已经上了六年级,他比寻常孩子早上一年学,成绩很好,如我所期望那般长成了一个正直诚实、英俊斯文的少年郎。

头发修得短短的,脸上总是干干净净地带着笑容,幼时的大圆眼睛开始拉长,眼尾有了上扬的弧度,看人的时候很认真,一眨眼,就有水墨画一般的线条。

这个好看的小祸害,现在班上就有女孩子为了他抢座位打架,再过个几年,不晓得还祸害多少女孩子,反正俺们队里的大妈大婶们被他迷得晕乎乎的,张口闭口都是我家娃儿乖,以后会有大出息,就等着以后孝顺我吧……

那一回大家又说起这事儿,结果来娘家窜门的桂花嫂子笑着道:“可别说,慧慧现在看起来哪里像明远姑姑,这不跟当初刚来咱们陈家庄的时候一样么,一点儿也没变,就说是明远姐姐大家也会信呐。”

大伙儿闻言纷纷点头称是,又连连感叹说我这城里姑娘就是会保养,这都六七年了,模样一点也没变,还笑着打趣说我到底吃了啥,非让我交代。

我的心噗通噗通地一直跳,脸上强自挤出笑容,心里头却十分不安。

没有谁比我更清楚,这一切并非我保养的缘故,不管是七年,甚至是十七年,我还会是现在的样子。不会老去,不会改变,所变换的,不过是我的心境。

我现在对外号称的年纪是二十九岁,三十岁以前的女人还能说自己保养得当,可再过七年,我还能用这样的借口吗?近四十岁的女人有着二十出头的外貌,历久不变,到时候不说别人怎么说闲话,就连我自己都会不敢出门。于是,这么多年一来,我第一次生出了要离开陈家庄的想法。

我不确定还得在这个世界待多久,明远才十一岁,虽说现在的他又聪明又正直,可他到底还小,人生观还没有形成,甚至连叛逆期都还没有到,他对我又太过依赖,我不敢保证如果有一天我忽然消失了他会变成什么样。

一下午的情绪都很低落,明远一回家就发现了,主动去厨房做了饭,等我发现的时候饭菜都熟了。男孩子真的很奇怪,要么就完全不会做饭,要么就非常有天分,明远显然是后者,不管我做什么东西,只要他看一眼就无师自通。有时候家里来客人,他还会自告奋勇地来厨房帮忙,自然也赢得众人的交口称赞。

早上他出门上学的时候我们俩小小地吵了一架,起因是上个礼拜我感冒的事儿。我的身体一向还算不错,大病不犯,但小毛病也不断,隔三差五老感冒。明远非说是我锻炼得太少了,大早上就要拖着我出门跑步,我怎么会肯,反对一阵无效,最后抱着被子发了火,他这才气呼呼地一个人走了,连早饭都没吃——不过我起床后发现床头柜上的饼干盒子空了。

所以,虽说大伙儿老表扬他,可我觉得他完全没有小时候可爱了。现在的明远,就是个啰啰嗦嗦的,爱管闲事的小老头——虽然我不敢在他面前这么说。

吃晚饭的时候,我把想离开的事儿跟明远提了提,他猛地抬起头来看着我,眼睛里满是疑惑,“怎么忽然要走,这里,这里不是很好吗?镇上也有中学,大河他们不都在镇上中学念书吗?”

我当然不能说因为我怕别人把我当成怪物,虽然他以后也会慢慢发现这一点,只得拿出事先准备好的说辞,不外乎城里的中学师资更好,中学有多重要之类……明远皱着眉头看我,过了一会儿,好像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点点头,继续埋头吃饭,“都听姑姑的。”他这么回答。

顺利得有些出乎我的意料——我还有一大堆的理由没有说呢。

既然准备去城里,那就得早早准备。县城离陈家庄太近,等于没搬,当然要排除,剩下的问题是到底去H市,还是去省会S市。去S市当然有好处,最起码有刘江在,找学校和找房子都有人帮忙。可问题是,我不是特意要躲着他们的吗。

后来仔细一想,就算我们真躲去了H市,也不可能完全不见刘江的面。虽说我不管公司的事,可每个月刘江都会回来跟我“汇报”。他现在是我们陈家庄有限责任公司的老总,而我算是投资人之一。其实他完全可以抛开我一个人单干的,却偏偏没有。有时候我会觉得他是不是对我有某种特殊的感情,可他从来不说,我也就只能当做不知道。

最后还是定了S市。

乡下孩子要去城里念书不容易,单是学校就不好找。刘江打听到省城一中每年都会在全省范围内额外招一批品学兼优的学生,不过要通过加试,竞争非常激烈。每年应试的考生有好几百,最后招录的不过三十个人。

可除了这个途径,我也没有其他的办法了。刘江倒是能找人帮忙,可我实在不想每件事都麻烦他,最后还是决定让明远去考一中。

明远在班上的成绩虽然一直遥遥领先,可我们陈家庄小学才多少人,所学的东西也都局限于课本。幸好这几年我没少给他补课,大部头的小说看了不知多少本,还会说基本的英语,我觉得,他还是很有能力跟城里的孩子们竞争一下的。

我跟明远说了这事儿,生怕他有压力,还使劲儿安慰他道:“没事儿啊,咱就去试试,考不上再说。反正也没什么了不起,就当去玩儿。”

明远特别奇怪地看着我,十分不解,“姑姑,为什么不好好考?”

“啊?”

“姑姑不希望我考中吗?”

怎么会?可我不是担心他压力大么。那我们亲子教育的书上不是说要给孩子减负吗,这娃儿还这么小,万一被压坏了咋办。可看我们家娃儿这反应,他好像丝毫没有这方面的想法,似乎——还嫌压力不够似的。

“好好考。”我面无表情地摸了摸明远的小脑袋瓜子,说。

明远皱起眉头,“姑姑,别老摸我脑袋,我不是小孩子了。”话虽这么说,可他还是没有把脑袋躲开,认命地任由蹂躏。

“你丫翅膀长硬了是不是?”我一伸手捏住他的脸死命地捏,这破小孩儿,什么时候开始学会跟我顶嘴了。小时候眨巴着眼睛乖乖地叫我姑姑的小明远去哪里了,是不是他给藏起来了。

明远被我捏得嗷嗷直叫,被压迫的农奴奋起反抗,一边躲一边大声抱怨,“姑姑,你真是一点也不淑女,小心以后嫁不出去。”

啊呸——

这不是咒我么。俺在2010年的时候就老被家里人念叨说砸手里头了,现在还被这小*孩儿咒,不要命了。“哇哇——”一声怪叫,我挥着双手扑上去,非要这没上没下的小*孩好看,让他晓得这个家里头是谁当家。

只用几招,捏脸捏胳膊,明远迅速投降,“女王陛下,请你饶恕我的罪过,我再也不敢冒犯您的权威,您的仁慈将普照大地……”他还没说完,我们两个都笑得倒下了。然后,刘江进门的时候,看到的就是我们一大一小捂着肚子起也起不来的样子。

六月底,明远小学毕业,刘江开始在S市帮我们找房子。

这些年下来,我每年都能从公司拿到分红,乡下又没有花钱的地方,所以攒下了不少积蓄。这时候房子又不贵,买套小院子应该不在话下。

七月中旬,正是一年中最热的时候,我带着明远一起来到省城参加一中的加试。

虽然还是1988年,可这时候已经显现出后世择校时的壮观场景了。学校大门口挤得满满的全是人,家庭条件好些的由家长骑自行车送过来,大多还是步行。到了大门口就被门卫给拦了,千叮咛万嘱咐地作最后的交代。

相比较起来,咱家的娃儿还算淡定的,一点也没有来参加考试应有的紧张,像个没事儿人似的盯着四周的考生看。他倒像个巡考官。

二十七

明远进了教学楼,我就在外头等。

一同在校门外等候的,还有一大群家长。正是一年中最热的时候,日头恨不得掉了下来,烧得脚底下发烫。我寻了个树荫下等着,站了一会儿就出了满身的汗,衣服很快就*透了。朝四周看一看,别的家长也比我强不了多少,有带着草帽的趁机翻了帽子下来当扇子用,可还是不顶事。

我见校门口的杂货店里有卖汽水的,虽说一向不喜欢碳酸饮料的味道,可的确解渴,于是掏了钱包出来准备买瓶汽水喝。才走到店子门口,就听到里头吵吵闹闹的声响,“……乡下人,连汽水都没喝过……”

“……啥,退瓶,凭啥?要不是看上这瓶子,俺能花两毛钱买这玩意儿,又涩口又难喝……”一个瞧着四十出头的大嫂子骂骂咧咧地店里出来,一边回头还一边直跳脚。

我听到这里差不多就猜到发生什么事儿了,这大嫂子估计也是渴了,瞧见人卖汽水的,以为连汽水带瓶儿一起卖的,结果没想到人家老板还让退瓶,这才吵了起来。

店里卖汽水的大妈这会儿也挺郁闷的,见我一进来,就高声道:“卖汽水不带瓶儿,两毛一瓶,喝完退瓶。”

我忍住笑,花了两毛钱买了一瓶,一骨碌就喝干了,清凉的液体沿着喉咙一直灌进胃里,浑身的毛孔好像都打了个激灵,凉飕飕的。总算舒服了不少。

出了门,就见方才那大嫂还在店门口附近嘀嘀咕咕地骂个不停,见我出来,连忙上前抱怨道:“妹子咋还去这黑店买东西呢,多黑心。”

我也不晓得怎么回她的话,就嘿嘿傻笑了两声。这可不得了,大嫂就跟找到组织了似的,拉着我就说个没完了。先从黑心肠的店家说起,然后转到自己家庭,汉子多没出息,婆婆又怎么苛刻,还是女儿好,学习好,又乖巧,以后就是自己的指望……

这大嫂估计在家里头憋了一肚子的气,这会儿也就是想找个人说说话而已,并不需要我发表意见,基本上只偶尔“嗯”一声,大嫂就备受鼓励了。

我们聊得正起劲,忽然听得不远处一阵喧闹,一扭头,就瞧见一个狼狈的年轻男人朝我们这个方向死命地奔过来。身后有警察在追,还有人大声地喊着“快拦住,小偷。”

我的第一反应就是赶紧侧身让过,抓贼这种高难度高危险的浑水怎么能随便淌,万一那贼汉子摸出把刀来把我给捅了,我可连个说理的地儿都没有。心里这么想,脚步就开始往旁边移,这才一步没动呢,就听到身边的嫂子大吼一声,挥着手里的皮包朝那小偷扑了过去……

也就这一两秒钟的功夫,后头的警察也追了上来,利索地反手将那小偷的胳膊给拧了过来,“啪——”地一声,就将小偷给拷上了。后头追着的人们纷纷过来围观,一个劲儿地夸大嫂见义勇为,听得我实在无地自容。

不管怎么说,我个子比大嫂高,年纪看起来也比她轻,偏偏关键时候不顶事儿。虽说大家伙儿没说我什么,可我真是一张脸都没地儿搁了。

“多谢大嫂了。”那警察朝大嫂伸出手来,客气地感激道:“多亏您见义勇为,要不就被这偷儿给逃了。”这声音清脆爽朗,居然是个女的。看仔细看看,浓眉毛,大眼睛,晒得黝黑的脸,明明没见过,怎么看起来有些眼熟呢。

那女警也盯着我看,一双眼睛不怒自威,配着浓烈的眉和棱角分明的嘴唇,显得英气十足。我要是以前见过这姑娘,不至于不认识啊。

女警踢了那偷儿一脚,反手将他锁在一旁的栏杆上,把头上帽子一摘,眼睛眯起来,嘴一歪,忽然发笑,“我说你——就你!钟慧慧,是这名儿吧,以前不是挺厉害挺勇武的吗,怎么这会儿孬了。”

这……难道……我不由自主地瞪大眼,捂住嘴不敢置信。

女警嘿嘿直笑,叉着腰一副大姐大的样子,“现在知道怕了,以前动手的时候不是挺利索的吗。”古艳红嚣张又得意地拍了下我的肩膀,手掌比铁块还硬,震得我的五脏六腑都在咔咔响。

这简直太不可思议了,这还是当初矫揉造作讨人嫌的古艳红吗,怎么几年不见,跟换了个人似的。这都是送哪里去改造的呀?

“在这儿干嘛呢?”古艳红高着嗓门问我,笑呵呵的,半点也没有要寻仇的意思。

我揉了揉方才被她拍得发痛的肩膀,小声回道:“我们家娃儿在这里考试呢。”

“这里?”古艳红朝校门瞧了一眼,猛地一拍手,大笑起来,“我们家小恒也在一中,回头让他罩着你们娃儿。不过——”她眉头一皱,疑惑地问道:“你们家那孩子才几岁,怎么就念中学了。”

我搓了搓手,不好意思地道:“那个小恒,不会就是跟我们家明远打架的那位吧。”要真是那位,就凭他那身手,到时候谁罩谁还说不准呢。我们家明远虽然小两三岁,好歹也是打遍陈家庄无敌手啊。

“没错,就是他。”古艳红抬手看了下时间,猛地一拍额头,“一不留神就这时候了,还得赶去开会,都怪这小子。”她愤愤地又朝那偷儿踢了一脚,直把那小偷踢得嗷嗷直叫,罢了又朝我挥手,“回头我再找你。”一边说话,一边拽着那小偷急急忙忙地走了。

瞧着她远去的健康而利索的背影,我依旧许久未能回过神。

这个时候的我完全没想到偶尔的一次相逢能让我跟古艳红成为朋友,更没有想到的是,她的出现也会险些使我这些年来所有的努力功亏一篑……

明远他们的考试足足持续了两个半小时,直到近五点,才瞧见陆续有考生从教学楼里出来。明远一向不急不燥,所以我并没有像别的家长一样一窝蜂地挤上前,直到校门口的人群渐渐散开,这才瞧见他面无表情地从里头走出来。

瞧见我在外头,明远脸上的线条立刻变得柔和,迈开步子朝我奔过来。因天气热,才跑几步鼻子上就渗出了细汗,脸颊也一片潮红。

“别急,”我忙掏出手帕给他擦了擦汗,“先去喝点水,吃点东西,考试的事儿咱回头再说。”

明远眯了眯眼睛朝我点头,尔后盯着我的肩膀皱起眉头,忽然开口问道:“姑姑你肩膀怎么了?”

说话时,手又伸了过来,一边拍着我肩膀上的灰一边抱怨道:“姑姑,不是我说你,也太迷糊了,好好的也能弄得一身脏兮兮的。”

我低头看,肩膀上果然沾了一大片灰,想必是刚才古艳红拍我肩膀的时候弄上去的。她一路追着小偷过来,东撞西蹭的,身上比我还脏呢。不过,就算我身上真弄脏了,轮得到这小娃儿还教训我么。

于是毫不客气地在他脸上捏了一把,怒道:“你丫胆儿肥了哈,还敢教训起我来了,没大没小。”

明远叹了口气,耸肩挑眉,脸上显出无可奈何的神情。

最近他老是在我面前作出这种大人才有的样子,看得我牙痒痒,恨不得打他一顿*股才好。你说他明明一毛都没长齐的小子,还装什么深沉。

我们在学校附近的馆子吃了顿早晚饭。所谓半大小子,吃穷老子,这话还这没错,明远现在在长个子,特别能吃饭,一顿下来,人家老板都快给吃哭了。

等吃了饭出门,一眼就瞧见刘江的小吉普停在路边,却不见他的人。他现在可牛了,出入都是小车代步,比刘爸爸的派头还大。

我们在车边等了十几分钟,才瞧见刘江从不远处的一中校门出来,一边走还一边东张西望,瞧见我们,连连摇头,责备道:“我才晚了几分钟,就瞧不见你们人影了。不是说好了在校门口等么。”

说是说好了,可早上一出门我就给全忘了。我这一尴尬,刘江就猜出到底是怎么回事了,叹了一口气,摇摇头,拉开了车门。我觉得特别对不住他,一路上使劲地道歉,刘江没说什么,可他越是这样,我心里头越是觉得不好意思。

明远见我这样,机灵地出来打圆场,主动跟刘江说话,“刘叔叔,你刚才去学校里找我们了吧。那里头真大,比我们陈家庄小学大了好多倍。”

刘江不好对他一个小孩子发火,白了我一眼,低声朝明远回道:“一中是全省最好的中学,当然会大些。以前刘叔叔就在这里念书,等明远你来这里上学,我们就成了校友了。哦,对了——”他随口问道:“你今天考得怎么样?”

明远摇摇头,“不清楚,题目倒是全都做了,不知道对不对。时间太紧了。”

我赶紧道:“没关系,你能做完就已经很了不起了,刚才考生离开的时候,我瞧见不少小娃儿哭着出来的,说是还有一大半没做完呢。”心里头却在骂出题的老师,没事儿把题目整那么难干嘛,这还是88年呢,还没奥数吧。

刘江笑道:“我刚才去学校打听过了,这次题目的确偏难,涉及了不少初中才会学到的知识,听说还考了英语。你能做完,说明准备工作做得非常充分嘛。”

明远笑笑,眼睛却朝我看过来,“都是姑姑教得好。”

其实明远一向谦虚,他如果真考砸了,肯定会一脸灰暗地跟我们老实交代,现在这种不明确的态度,反而说明这小子考得不错。我也顿时放下心来。

刘江说已经帮我找了个房子,谈得差不多了,只等我去相看相看,满意后就定下来。

于是我们一行三人就直奔那房子而去。

二十八

刘江替我们找的房子就在一中附近,吉普车开了不到五分钟就到了巷子口。

我们三个人下了车,沿着巷子往里走,这一路都是独门独院的房子。路上很安静,围墙上不时地有院子里头的花花草草探出来。有一户人家在墙头种了太阳花,绿色的藤蔓沿着墙体垂下来,点缀着红色或紫色的小花,别致而可爱。

还没到地方我就已经喜欢上了这里,等到了刘江所说的院子,我更是一步都不想走了。相比起陈家庄的大院子来,这个地方显得有些小,但被原来的主人收拾得极为精致。

小院子里栽种着各色花木,靠东边还留了一小汪水,池底有鱼,池塘边码着几块怪模怪样的石头,看着却完全不突兀。房子不算大,两间两层的小洋楼,顶上还有个木质的阁楼。想象着冬天阳光很好的午后,捧一杯茶,懒洋洋地坐在阁楼上看书。那种生活该是多么的惬意和美好。

我已经彻底地沉沦在这里了……

“这么好的地方,房东怎么舍得卖?”

刘江笑着解释道:“原来住这里的是一对老夫妻,都是大学教授。家里孩子在国外,刚得了孙子,急急忙忙地赶着出国带小孙子,这才被我捡了便宜。”他一边说话一边往屋里走,还高声招呼道:“高叔,你在吗?”

屋里有人应了一声,很快就从后头转出来一个须发皆白的老头子,穿一身灰扑扑的工作装,瞧着只怕有六七十了,脚步稳稳当当的,精神倒好,只是一身打扮看起来实在不像是大学教授。

刘江似乎看出了我的疑惑,介绍道:“这位高叔是黄教授家的朋友,暂时留在这里看房子的。我们跟他谈就是。”

我笑着跟高叔打了声招呼,明远不用我吩咐也叫了一声“爷爷好”。老人家客客气气地朝我点点头,一双慈爱的眼睛落在明远身上,笑呵呵地道:“这娃儿真乖,几岁了?”

“我十一岁了。”

“呀,十一岁就这么高了。”高叔惊讶地比划了一下,连连咋舌,“这小娃儿长大了可不得了,怕不是要去打篮球。”

明远不好意思地笑笑,不说话。

刘江赶紧把话题转到买房子的事儿上,高叔听说是我和明远两个人住,很是爽快地道:“价钱都好说,就是老黄临走前特意叮嘱我,这院子里的东西能不动就尽量不要动。那老头子还想着过个十几年再回头看看的,哎,就是不晓得他能不能活到那时候。”

不用他说,我自己也舍不得动。看得出来,这院子里的一草一木都是精心整饰的,没点儿文化修养也弄不成现在这样,不说别人,就算给我一块地,我也整饰不出这样精致可爱的院子来。

于是一口应下,之后商议了价格,第二天,我们就付了钱,这房子算是正式归在了我的名下。时代真是不同了,二十一世纪,我花了所有的积蓄最后也只按揭弄了套几十平的小公寓,没想到回一趟八十年代还能住上小洋楼——虽然不晓得到底能住几年。

之后我和明远又回了一趟陈家庄,把家里的东西收拾了一下,算是正式搬进省城。临走时最舍不得的,还是陈家庄的那些乡亲们,热情的三叔三婶,朴实的队长叔一家,还有憨厚的铁顺嫂子,以及那么多那么多曾经帮助过我们,和我们一起欢笑一起快乐的乡亲们……

车老把式叔赶着马车一直把我们送到了县城,大伙儿也都跟到了这里,临走时不忘了塞上热腾腾的鸡蛋和香喷喷的糕点,不说是我,就连一向酷酷的明远也都红了眼睛,拉着三婶的手怎么也不肯松开。

在这里我们生活了近七年,每一个人,每一寸土地,都成了我们生活中的一部分,等到了要走的时候,才发现原来割舍起来会这么难。我甚至有些痛恨自己为什么要做出离开的决定,不然,也不比面临这样难舍的分离。

回到省城后好几天,我和明远的情绪都有些低落,直到八月初一中考试的结果出来,明远以第二名的成绩考入一中,我们才终于找到了借口好好庆祝一下。

我们住的这条巷子叫做回春巷,巷子里的房子大多是二十世纪初修建的,有古色古香的,也有俄罗斯风格的,难得保存得如此之好,简直可以直接辟成博物馆供人参观了。

我陆续拜访了左邻右舍,很快与他们混了个脸熟。

左手边的这家住的也是一对老夫妻,以前在研究所工作,现在退休了就在家里头养花喂鸟,右手边的这户似乎是个大家庭,平时倒只有一对老夫妻在,一到周末就人来人往川流不息,非常热闹。

我们在这里住下后,古艳红没多久也找了过来,跟着她一起的还有她的小侄子古恒。要不是古艳红带着这娃儿过来,我还真认不出面前这黝黑精瘦的男孩居然就是当年跟明远打过架的小胖子。那会儿他还憨憨的呢,可现在这机灵的小眼神儿,一准儿的淘气包啊。

“还真是你啊!”古恒一上前就给了明远一拳,不过动作很轻,显然是少年人之间特有的亲切方式。“我姑姑说你也考上一中了,那可好,以后跟我混,保管没人敢欺负你……”两个少年人搂着肩膀亲亲热热地去院子里玩儿去了,我则去厨房给古艳红沏茶。

她今儿休息,所以没穿警服,但不知怎么的,看起来就是跟别人不一样,怎么说来着,那身板儿似乎挺得格外直——我心里头忽然一动,开口道:“你去当兵了?”

古艳红嘿嘿一笑,端起茶杯一骨碌喝了个底朝天,“你猜到了。嘿嘿,年少不经事,闯了不少祸,后来被我爸一脚踢部队里去了。这几年待下来,就成这样了。话说——”她语气一顿,眯起眼睛朝我上下打量,有些意外地问道:“你年纪也不小了吧,咋还没嫁人呢?我看那刘江挺不错的嘛,你们俩咋没在一起?”

我就说嘛,只要是女人,不管她是什么职业什么性格,都免不了八卦。以前在陈家庄的时候,我就没少被三婶和铁顺嫂子她们唠叨,不外乎得趁早嫁人,什么刘江懂事又稳重,可以托付终身之类的话。

我也不是不想啊,这要换做2010年,我要能遇到像刘江这样的好男人,就算他不喜欢我,我也会积极主动地把他给办了。可问题是,我说不准哪一天就得回去的,到时候把个男人扔下要怎么办?更可怕的是,说不定到时候还生了娃儿,难道要抛夫弃子?

这要是再回到2010年,人家刘江可比我大二十来岁呢。我爸妈要是晓得我找个老公都能当我爹了,还不气得吐血啊。

更麻烦的是,这些理由我还不能说,只得支支吾吾地推脱,最后被古艳红问得脱不了身了,我索性咬牙道:“其实——我是修女,我在圣母玛利亚面前发过誓终身不嫁。”

古艳红盯着我看了半天,最后摇头道:“我说你脑子怎么跟我们构造不同呢,原来信仰不同。”

敢情她还真信了……不是我说,这脑袋构造,似乎也不大适合当警察啊。

古艳红现在在省刑警大队,不过听她说最近可能调去做文职,为了这事儿整整一下午她都在骂人,气得饭都少吃了几口。我

原本想问她有没有结婚的,见此情形也不敢随便开口了。倒是晚上吃饭的时候古恒打趣她姑姑,说她脾气越来越臭,跟个男人婆似的,小心以后嫁不出去。我这才晓得原来她跟我同病相怜。

更让人哭笑不得的是,八月底,刘队长调到了省刑侦大队。

古艳红在我家里头气得直跳,倒不是因为她还对刘队长念念不忘,而是觉得刘队长抢了本属于她的位子——这姑娘被调去做了文职。

九月初,明远正式进了省一中,成了古恒的师弟——其实那小子也就比明远高一届而已。不过他到底在这里多待了一年,算是地头蛇了,有他罩着,我还真放心不少。

结果开学后没几天,就瞧见明远一身脏兮兮地回来了,身上的校服扯坏了好几处,我怎么问他也不肯说。

于是直接打电话给古恒了,古艳红接的,一接通就听见她在那边高声嚎,“那小子正挨打呢,等会儿再说啊。”然后就把电话给挂了。

敢情这俩小子一起出去打群架?

胆大包天!

才来了几天,马上就跟着学坏了。我要不好好管教管教,还不得出大事!

我回去院子里折了根枝条回来,把上头的细枝和叶子全都捋干净,又仔细捋了捋,确定没有枝节咯手了,这才提着枝条进屋。沉着脸把枝条往桌上一摆,质问道:“你看你是自己主动说,还是先挨一顿抽再说?”

明远无奈地扶着额头,可怜巴巴地求饶,“姑姑——”

声音拉再长也没用!

“学校里头几个不长眼睛的欺生,我跟古恒就把他们教训了一通。”他倒是轻描淡写,可我听得心都快跳出来了。

“就你们俩人?”我恨恨地问,枝条往后收了收。

“嗯。”明远低下头不敢看我。

“他们几个?”

“五个……”他偷偷看了我一眼,又赶紧更正,“七个。”

“你行啊你!”我气得恨不得掐他几把,只是到底还是担心他受伤,枝条扔在地上,转身去柜子里找了瓶红花油出来,气哄哄地朝他吼道:“还愣着做什么,把衣服脱了。”

二十九

一听我这话,明远哧溜一下就躲到沙发另一头去了,紧拽着衣服一副誓死不从的模样。

“干嘛?”我不明白他怎么就这么激动了,不就是擦个药么,至于这么大惊小怪?我想了老半天,终于开了窍,敢情我们家娃儿终于长大了!我说怎么让脱个衣服就把脸红得跟关公似的。

一想到这孩子也许以后跟我没那么亲了,我心里头就有些怪怪的,有种难以描述的情绪堵在胸口里,憋得难受。也许这是所有家长们都会经历的阶段,从小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宝贝蛋儿开始有了自己的想法,有自己的朋友甚至喜欢的人,开始叛逆不再听家长的话……不能不说,这种感觉特别不好。

可我也晓得现在不是难过和抱怨的时候。

男孩子从什么时候开始叛逆?十四五岁还是十六七岁,可我们家孩子早熟啊,要是十一二岁就叛了,我可要如何是好。更何况,男孩子什么时候开始发育来着,变声啊、长高啊,还有那个啥……看来我得去书店买本教材来学习学习了。

我把红花油放在茶几上让他自己擦,然后默默地回了屋。明远在后头轻轻地叫了我一声,我没理他。

我的心情很不好!

我的压力很大!

要把一个孩子带大真的不容易,更何况还得教好他。没带过孩子的不晓得这里头的苦,要把一个那么小那么软,嗓子嫩嫩的怯生生的孩子养大成人多么不容易,更何况,还得小心翼翼地让他不要学坏,让他成为一个正直善良、内心强大的人——我连自己都可能做不到呢。

我爬到床上发了一会儿呆,脑子里乱乱的,不知道该干些什么。

隐隐约约听到门口有脚步声徘徊,一会儿停在我门口,一会儿又走开。我心里头憋着火,把脑袋埋进被子里就当听不到。过了许久,外头隐隐约约传来他怯怯的声音,“姑姑,你帮我擦下药好不好,后背我擦不到。”

我赌气不理他,盯着床头的闹钟看,足足过了三分钟,才起身去开门。

明远靠在门框上眼巴巴地看着我,小眼神儿格外委屈。这小子就会在我面前装可怜,其实是个大尾巴狼,没见他才刚上学就跟人干架么,披着一副小白兔的皮而已。可是,我还偏偏就吃他这一套。

没办法,谁让我是带大的呢,再怎么告诉自己要狠心,再怎么生气,可就是心硬不起来。

我气鼓鼓地接过红花油,转身进屋。明远赶紧跟进屋,主动地把上衣撩起来,露出削瘦的背。他最近又在长个子,原本好不容易才养起来的一点儿膘又抽没了,瘦巴巴的瞧着让人心疼——也不晓得他打起架来怎么那么厉害。

到底是二对七,就算他和古恒再能打,也免不了吃几拳,这不,背上肩胛骨的地方全都紫了,还微微地肿起来,看着甚是吓人。

我又是心疼又是生气,这孩子真是不省心——把红花油倒在手心搓了搓,然后一巴掌扣在他的背上,如愿地听到“啊——”地一声惨叫,心里头总算平衡了。

“我跟你教过什么,啊?”我一边狠狠地揉搓他的背,一边教训道:“你什么时候变这么蠢了?他们七个,你们两个,稍微有点脑子就晓得不应该动手,这不是明摆着吃亏吗。**教导我们的东西你全忘了,什么叫做游击战,什么叫做各个击破,你以己之短,攻彼之长,是不是脑袋烧坏了……”

这些年来,我别的本事没长进,这训话却是训得越来越得心应手,单是说道理摆事实就能说俩小时。直到明远一个劲地表示自己错了,我这才放他一马。不过他始终不肯答应我把这事儿报告给老师。

晚上我给古艳红打电话,想和她一起探讨如何教育孩子的问题,可她却一直心不在焉,有一句没一句地回话,到后来,竟然一句话也不说了。我仔细一听,居然听到那边传来清晰而有规律的打鼾声——哎,我就不该对她抱希望的。

第二天等明远去学校后,我特意跑了一趟新华书店,想找找教育方面的书。

这时候新华书店人多,营业员态度也不好,我找了老半天,这才在二楼的一个角落里找到了几本灰扑扑的书,刚要翻开仔细看,忽然瞧见旁边还有一本——《青少年生理与心理健康》,我想也没想就把它给拿下来了。

在新华书店里翻了几页,我越看就越是心惊胆颤,这……这问题也太多了吧,这要是照书上这么讲,能有几个孩子是正常的——天晓得我怎么就平平安安顺顺利利地长大的?

回头仔细想想,叛逆期的我在干嘛?除了每天繁重的学业和家庭作业外,我最大的愿望似乎只是能在周末看几个钟头的电视。当然,初三的时候我曾经偷偷地喜欢隔壁班的班长,后来晓得他跟我们班文艺委员好上了,就去喜欢高中部的帅帅学长了……

可是,书上写得这么可怕,什么心理矛盾、情绪失控都是小的,更可怖的还有人格冲突和性别混乱——这到底是什么意思?难道一着不慎,我们家孩子就有可能发展为同性倾向和多重人格?

这…这也太匪夷所思了吧!

我脑子里晕乎乎的,一时手足无措,站在书架前发了半天的愣,直到营业员一脸戒备地连连朝我这边看,我这才猛地惊醒,赶紧随便抓了几本书去付账。

不管那书说得有理没理,我得提前防备。

我把那本青少年生理和心里健康的书塞进明远的书架上,放在最显眼的位子,仔细看了看又觉得不妥当,想了想,还是把书放在他的一大堆小说中间。他有睡前读小说的习惯,应该过不了几天就能翻到这本了。

晚上明远回来,我假装不经意地跟他提了一句,说今儿去书店买了几本书,让他有时间看看。明远“哦”了一声,继续埋头吃他的饭。

我手里动作顿了顿,使劲儿盯着他,等他接下来问我些什么,比如“什么书?”之类的。可他却偏偏毫不在意,一边吃还一边大声地赞叹说我的手艺越来越好了。我只得悻悻地拌了拌碗里的饭,低头继续吃饭。

“姑姑——”他忽然抬起头来,仿佛忽然想起了什么。

我心里一抖,顿时有些紧张。

“老师说,让你明天去一趟学校。”他说,脸上有些不自在。他读书这么多年,我还是头一回被叫家长呢。这娃儿到底闯什么祸了?还是说,昨天打架的事东窗事发了?

“是因为昨天打架的事吗?”我沉声问。

明远使劲摇头,“不会,除非那几个小子不想在学校混了,要不怎么会做这么丢人的事。”原来打小报告在这个年纪的男孩子看来是特别丢面子的事情,难怪昨儿他怎么也不肯让我找老师了。

“那是什么事儿?”

明远默默地扒了几口饭,又沉吟了一会儿,才小心翼翼地抬头看我,“其实昨天老师让我做学习委员。”

“好事儿啊,”我立刻高兴道:“这是老师器重你。再说,这也可以锻炼你的能力,比如组织能力,交际能力……”我话说到一半就停了,没啥,明远已经把脑袋都快低到桌子底下去了。不用说,这娃儿十有**给回了,要不,人家老师会特意让我跑一趟。

“姑姑你生气了?”明远放下筷子,歪着脑袋从底下看我,陪小心的样子。

我摇头,低低地叹息了一声,“算了算了,你已经长大了,以后这些事情都自己拿主意吧。”他不愿意做班干部我也能理解,到底年纪小,又是从乡下进城的,班上难免有孩子不服他。明远要真做了班干部,麻烦事儿就多了,而他却是最不喜欢麻烦的。

家里氛围不大好,明远一直想开口说什么,好几次张了张嘴,却都没有说出口。我心情不好,也懒得追问下去。吃完晚饭,明远主动去洗碗,我则找借口去了隔壁龚老教授家唠嗑去了。

等大晚上回来,客厅的灯来亮着,一进门,就见他趴在茶几上写作业,脸上崩得紧紧的,听到我进屋的声音,他立刻回过头来,这一两秒钟的工夫,已经换过了一副讨好的表情。

我上前拍了拍他的背,问:“背上还痛不?”

明远使劲摇头,忽然把脑袋低了下去,过了好一会儿才重新抬起来,眼睛里亮亮的,“姑姑,我答应你,以后不会再自作主张了。”

“没关系。”我吸了口气,又重重地吐出来,“我是说,男孩子有主见是很好的事。”

其实今天这事儿是我反应过度了,明远还没开始情绪化呢,倒是先把我给弄迷糊了,心里头总觉得他就要开始叛逆了,要不听话了,其实仔细想想,以前的他不一向都是这么有主见的么。

我这叫什么,草木皆兵!

真是没事儿闲的!

不过以后他有啥事儿还是跟我说一句比较好,对吧。

第二天早上我跟明远一起去了学校,他的班主任是个姓吴的中年妇女,胖胖的脸上一团和气,见了我还一个劲儿地问“怎么明远妈妈没有来。”

我只得略微提了一句明远的身世,说他父母皆亡故,我是他的监护人。吴老师一听这话眼眶都红了,连连自责说自己工作不够细致,竟然连学生的基本家庭情况都没有了解清楚……

这时候的老师还真是有责任心。

吴老师拉着我把明远好好夸了一通,说他学习认真又听话,老师们都夸他等等,罢了终于说起明远推辞职务的事儿,又问我是不是怕影响孩子功课所以不愿意让他担任班干部。

既然吴老师都这么说了,我就索性把这事儿揽到自己头上,装作挺不好意思地道:“吴老师你也知道,我们把孩子送到城里来念书,就是希望他成绩好,以后考大学替家里争光。这做班干部实在太费时间了,我怕孩子分心……”

吴老师很能理解我们这些家长的想法,但还是苦口婆心地规劝了我一番,见我态度坚决,才终于叹息着放弃了。

我回家以后去明远房间瞄了两眼,那本《青年生理和心理健康》还夹在书架的正中央,丝毫不见动过的痕迹,倒是原本放在一旁的《新唐书》压在了明远的枕头底下。

他到底是看了还是没看呢?一整天我都在想这个问题。

晚上明远回来的时候情绪很好,眼角眉梢都带着淡淡的得意,见了我使劲地想要收敛起来,却根本藏不住。

我眼尖地发现他校服的后摆处又脏了一小块,仔细看,分明是在墙上狠狠蹭的,顿时心如明镜,大声吼道:“你这个小混蛋,又跑去打架了!”

三十

这回没等我严刑*供,明远就老实交代了.

“放学后‘大奔头’叫了十几个人在校门口堵人,古恒要跟他们拼命,被我给拦了,后来翻墙出来的。这不——”他指着肩膀上的泥印子,一脸憋屈地道:“古恒给踩的,拍也拍不掉。”

“真的?”我想了想,选择相信他,可同时又不免有些担忧,“他们今天堵不到人,明儿指不定还会再来。这整天翻墙也不是一回事儿啊,要不——”我刚想开口说要不还是报告老师算了,忽然又想起他前天说过的话,以后明远还得继续在一中学习呢,这事儿还是他自己解决比较好。

琢磨了一阵,我郑重地叮嘱道:“你要怎么办我都不管了,但有两点得给我记清楚,第一不准聚众斗殴,第二不能受伤,别的都随你。”我心里头对那几个欺生的小子也没什么好感,要真让我见了他们的面,说不定还想揍一顿消消气,所以,在不出事的前提下,明远要教训教训他们我也不反对。

年轻的小伙子么,浑身的精力没处发泄,打打架挺正常.我们家堂兄弟表兄弟们十几个,个个都是“战场”上摸爬滚打大的,长大了,还不照样是五好青年。所以说只要是非观没错,不动刀动枪的,就出不了大事。怕就怕什么事儿都闷在心里头,憋得都心理扭曲了,到时候一发作,那可就不是一场架能解决的了。

明远虽然小,但他一向懂事,心里也有分寸,我觉得我还是可以相信他的。更何况眼下我们才刚进城不久,这是他遇到的第一个困难,我要是急急忙忙地就把事儿给揽过来,难免让明远产生依赖的心理,以后遇到事儿就找我解决,岂不是容易养成个娘儿们性格?

于是,我就放开手让他自己去处理这件事儿,私底下还是拉着古艳红一起悄悄打探过几回消息,未果。

过了没多久,就再也没听明远说起过这事儿,他每次放学回家身上也都干干净净的。有一回我从外头回来正赶上他放学,亲眼瞧见几个半大不小的娃儿一直把他送到巷子口,还亲亲热热地叫他“远哥”……

没多久一中期中考试,明远依旧是考了年级第二,比第一名差两分。班主任吴老师一面欣喜一面又遗憾,直说只要多答对了一道题就能拿第一了。我倒是觉得无所谓,反正我从小就没考过第一。再说了,他还这么小,要是现在就用学习成绩压着他,这以后不就跟我们小时候一样了吗,多可怜。

在城里的日子过得飞快。明远很快就适应了一中的生活,跟学校的孩子们处得火热,我则跟附近的邻居们渐渐熟络起来。

自从进了省城,我的诊所就没再继续开了,整天窝在小院子里数着日子过。如果有客人来倒还能找些活儿干,要是一个人在家里头,那种滋味还真是难受。后来还是邻居家的老教授夫妇见我实在闲得发慌,就招呼我跟着他们一起去老年大学学画画,我这才找到点儿事情做,算是提前感受了一番退休生活。

日子很快到了1989年6月,明远第一学年的课程正式完结。他这回依旧是第二名,比第一名少三分。吴老师这回什么话也没说,挥挥手就让我们回去了。

暑假有足足两个月的时间休息,这会儿可不比现代社会,家长们卯足了劲儿地*着孩子们学什么钢琴奥数,一群娃儿们跟放了场似的,招猫逗狗,啥事儿都干。我先前也没怎么管明远,直到后来听说附近巷子有个中学生下水游泳溺死了,这才意识到问题大了。

夏天天气热,我们家孩子也整天在外头闹,热了就下水泡,整个城里哪条河都去过,游泳的技术也比城里那些游泳池里练出来的小子们强多了。可俗话说“善泳者溺”,越是这样的越是爱挑战高难度,一不留神就抽搐了,再一不留神就把小命儿给丢了。

于是我明言规定不准下水,可孩子大了,不是我们三两句就能糊弄得住的,当面答应得不知道多好,一背过我照游不误。我骂了几回,他也只是笑嘻嘻地承认错误,回过头该干啥继续干啥。

我觉得这是个大问题!

想了一整晚上,终于被我想到了解决方法。于是第二天大早,我就把明远给叫了过来,笑眯眯地问:“咱们出去旅游吧,想去哪里姑姑带你去。”

“真的?”明远又惊又喜一把抱住我,“姑姑,我想去北京。”

我就知道,这个时代的娃儿们对首都都有种狂热的痴迷,我小时候也整天做梦着想要去北京呢。笑眯眯地刚打算应下,忽然想到现在正是1989年,顿时惊出了一身冷汗,到了嘴边的话又立马吞了回去,“那个…北京现在不大方便,以后再去。”

“哦,”明远皱起眉头仔细地看了我一阵,没问我原因,过了好一会儿,才小声道:“嗯,要不,我们去C城?”

C城!他怎么会忽然提到这里?

C城是我的家乡,从出生起我就一直生活在那里,期间只去北京念了四年大学。那里的山山水水都已经成为了我生命的一部分,深深地刻在了我的骨子里。这几年来,常常出现在我的梦境中,让我魂牵梦绕。

我深深地看着明远,想从他眼中看出些什么,但他眼神清澈而干净,目光坦诚,似乎不像有所隐瞒的样子。仔细想想,这几年我似乎常常把C城提在嘴边,说那里可口的小吃,美丽的景色,还有淳朴而热情的民风,难道明远才因此而上了心?

“哦,你怎么忽然想去C城?”我犹豫了一下,努力地装作不经意的样子问他。

明远笑笑,低头从果盘里拿了颗葡萄送嘴里,仿佛漫不经心地回道:“前两天看画报,上头说那里好玩儿,所以就想去那里。姑姑要是不喜欢,那我们再换个地方。要不,去杭州或者苏州?”

“不,不,C城很好!”我赶紧道,“那就这么决定了,我们去C城。”

听说我要带明远出去旅游,可把古恒羡慕坏了,整天在我跟前磨,想让我把他也一道儿带去。不过被古艳红给拦了,揪着他耳朵给拽回家里去——古恒期末考试考了班上第二十一名,把一向争强好胜的古艳红气得够呛。

出门旅游我是经验十足,远的不说,咱就说这次来81年,准备的东西那个叫齐全。所以这一通收拾,只差没把家都给搬过去了。我们收拾不动了,还发动刘家兄弟来帮忙,上火车的时候,那满满几箱子行李把人列车员都给惊动了。

这时候火车还没提速,我们俩足足颠簸了两天才到了地儿。我累得都快趴下了,就剩明远这一半大孩子忙上忙下,精神抖擞。

C城的火车站自五十年代修成起到2010年六十年不变,出得门来,第一眼瞧见的依旧是不知朝哪个方向吹的熟悉的火炬,所不同的只是人少了许多,穿得也朴素,女人大多穿着宽大的的确良褂子,男人们一色儿的白汗衫,大声地说着话,熟悉的乡音入耳,让我温暖得想哭。

我们在火车站附近找了个招待所住下,吃了饭,美美地躺下休息了一晚上。第二天大早,我就领着明远去河西爬山,顺便也去看一看我曾经学习过六年的地方——河西附中。

这是明远头一回出这么远的门儿,情绪有些激动,一路上不停地问这问那,表现出与往常不同的孩子气来。其实他也才十二岁而已,可我的心里头总觉得他好像是个小大人了,也不知道这到底是谁的问题。

河西的这座山我最熟悉不过,打小就在山边长大的。这会儿还没建成公园,不过正赶上周末,游客还挺多的。

我们从北边的小路上山,一口气就爬上了山腰。

这路上的景色如何且不说,单是脚下这一步一步的青石板台阶就足以让我心醉了。那时候我太爷爷还在世,听我爸说,他老人家在世的时候没少抱着我们这些重孙们来山上玩儿,热热闹闹的,尽享天伦之乐。只可惜他老人家在**年底就过世了,在我的记忆里,也只剩下模模糊糊的一片影子,连他的样子都记不大清了。

后世所见的山上很多景点都还没有出现,但山泉和枫林却是美的,只是太阳太毒,天气太热,走不多远俩人就已经满身大汗。好在山上有卖茶水的,还有附近的居民贩了冰棍在路边卖。明远让我在山腰上一处阴凉的地方坐下,然后去给我买冰棍。

等了好几分钟,也不见明远回来,我有些担心,遂起身准备去找他。才走了几步路,就瞧见他举着两只冰棍一步三跳地从上头台阶蹦下来,一边跑还一边回头看。

我顺着他的目光朝他身后看去,不由得一愣,赫然是个胖嘟嘟圆滚滚的小姑娘跟在他身后,手里也举着跟冰棍,睁着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紧紧地跟在明远*股后头。

小姑娘也就三四岁的样子,脸蛋和胳膊都圆乎乎的,模样称不上多漂亮,但看着就讨喜。

“这是咋回事儿?怎么买个冰棍还领了个小媳妇儿回来?”我忍不住打趣他。

明远一张脸涨得通红,都快成猪肝色了,一边把左手上的冰棍塞给我,一边瞪我,无奈地道:“买冰棍的时候就见她眼巴巴地在一旁瞧,我一心软,就给她买了一根,结果她就跟上了,甩也甩不掉……”其实还是不放心吧,要不,凭他的两条腿,还能甩不开这三四岁的小娃娃。

我朝小姑娘招招手,亲切地问:“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家里人呢?”

“问了没用,”明远在一旁插嘴,“她就听不懂我说话。”

这不奇怪,小姑娘从小说方言,听不懂普通话挺正常的。我妈说我小时候就听不懂普通话。于是赶紧又换了方言再问了一遍,小姑娘眨眨眼,终于说话了,*声*气地回道:“我叫囡囡,妈妈不见了。”

我顿时有些头大,这小姑娘居然只记得自己的小名儿,这可如何是好。这整个C城,叫囡囡的女娃儿成百上千,我小时候也叫囡囡呢。这可要去哪里找人啊。

“咋办啊?”明远问,鼻子上渗出了汗。

小姑娘睁着圆眼睛盯着明远看,笑眯眯的,一点也不认生。这娃儿,倒是挺可爱的。

“没办法,只得先领着走,下山再说。”我想了想,回道。这父母要是丢了孩子,肯定满山地寻着呢,我们就在山脚下的南门口候着,总能等到人。于是招呼明远把小姑娘牵上,我们三个人深一脚浅一脚地继续往山上走。

三十一

我把这小胖妞带上路以后才开始意识到自己犯了个错误,果然,不一会儿就头疼了。

小胖妞才三岁多,看她那圆滚滚的身材就晓得这小家伙不大爱运动,这不,才走了几十米,小胖妞开始闹情绪了。手里头冰棍还没吃完呢,就开始抱明远的腿,一边扭着小腰一边小声地哼哼,撒娇撒得浑然天成。

明远啥时候见过这么娇憨的女娃儿,顿时就缴械投降,不等小胖妞开口,主动就把她给抱上了。小胖妞顿时眉开眼笑,一手抱着明远的脖子,一手持着冰棍,拱着身体使劲道:“驾…驾…”。

明远“哎——”地应了一声,学着小马儿呼噜一下滑出老远,直把这小胖妞逗得哈哈大笑。

“哎,慢点慢点——”我大声地跟在后头招呼,生怕他们俩闹得太厉害,不小心跌倒。明远到底才十二岁,现在又是在长身体的时候,前几天腿儿还老抽筋呢。这小胖妞虽然个子不大,可一瞧那样子就老沉老沉的,明远抱着她,只怕走不了几步路胳膊就得发酸。

于是我赶紧快步追上他们,一边吁吁地喘着粗气,一边朝明远道:“你…你放下她,换我来抱。不,换我背,要不你压到腰了,长不高。”

“没事儿,”明远摸了摸胖妞毛茸茸的短头发,笑道:“她不重。”说罢又朝胖妞道:“小妹妹,你要阿姨抱,还是要哥哥抱?”

胖妞睁大圆眼睛朝我看了看,咧嘴笑。我刚要准备伸手抱她,小丫头脑袋一缩,埋进了明远怀里,怎么也不肯抬头了。这个小坏蛋,耍我呢!我恨恨地在她肥嫩的小脸蛋上揪了一把,小丫头也不哭。

说起来,这小胖妞其实也蛮可爱的,虽然爱撒娇,却让人不讨厌,黏人也黏得很自然。有时候我故意打趣说她是个小胖子她也不生气,就睁着一双圆眼睛朝我讨好地笑。她越是这样,我就越是想逗逗她,故意板着脸问,“小胖子,你到底吃什么东西长这么胖?”

小胖妞似乎对我多次叫她小胖子有些不高兴了,眨巴着眼想了半天,才委委屈屈地小声道:“吃饭。”

说完了,小丫头这才忽然发现手里还拿着刚才明远给她的栗子糕呢,赶紧又补充道:“吃糕糕。”

我抱着肚子笑弯了腰,明远则有些责备地看着我,无奈地道:“姑姑,你怎么老欺负她呀。”

这个…我也说不清楚,谁让我一见着这小胖妞心里头就暖暖的,就忍不住想逗弄逗弄呢。不过明远都提意见了,我也不好做得太过分,赶紧举手以示投降。小胖妞很快就忘记了我刚才逗弄她的事儿了,不一会儿还黏糊糊地扑到我身上来要我抱。

我们在山腰找了个地方吃饭。这回我可总算见到小胖妞是怎么吃饭的了。这么小的娃儿啊,完全不用我们哄,一手抱着碗,一手握着勺子,一不留神就吃了两大碗。难怪这小丫头说自己吃饭吃胖的呢。

休息好下山已经是下午两点多,却一直没有发现小胖妞父母的影子。胖妞倒是像个没事儿人似的,跟明远玩得不晓得多开心,我心里头却有些急了。尤其是这会儿才忽然想起来,这座山光是大门就有三个,要再算上各条小路,只怕有十几条,这要是守株待兔,也不一定守得准啊。

总不至于旅游一趟,还带个娃儿回去吧。我这回可真急了。

想了想,还是决定从小胖妞身上下手。我又从兜里摸了块糖果出来给她,小胖妞想也没想就接过去了,圆眼睛都笑得弯起来,高兴地朝我说了声“谢谢阿姨。”

明远皱着眉头看着我,小声道:“姑姑,糖吃多了牙疼。”

这娃儿啥时候这么细心了?

我一摊手,“要不,你再从她手里拿回来。”

明远低头看了看胖妞,小丫头也睁大眼睛看着明远,手里拽得紧紧的,颇有种要大干一架的气势。明远嘴角抽了几下,果断地转过脸,再也不说话了。

我看得心里头直发笑,忍了好半天,才把笑意强忍了下去,慈爱地摸了摸胖妞的小脑袋瓜子,温柔地问她,“囡囡,你记不记得爸爸妈妈叫什么名字?”

胖妞眨巴眨巴眼,点头,“爸爸叫钟老二,妈妈叫陈幺妹。”

我……

这叫啥名字啊,分明就是诨号,你说这小胖妞记啥不好,咋光记得这些没用的呢。

咦——不对,这俩名字怎么听着这么耳熟?我心里头一咯噔,忽然有种强烈的预感,一颗心陡然跳起来,猛地朝小胖妞看过去,这小卷毛、这圆眼睛,我说怎么看着这么眼熟呢,可不跟我小时候的照片长得一模一样么。

这世界也太小了吧!

我刚才还一直叫她小胖子,我还捏她的小脸蛋……

“姑姑,姑姑……”明远声音都有些变了,晃到我跟前使劲拍我肩膀,“姑姑你没事儿吧,你怎么不说话了。”

……我好歹清醒了过来,搓了搓手,又揉一揉眉心。

这场景真是混乱,有点让人接受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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