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霍随城上午十一点进警局，下午五点左右离开。

因为匿名举报人手握有一定的证据，市公安对此案相当重视，例行询问了不少霍随城有关问题。

而蒋致在电话里说的所谓证据，不过是匿名举报人举报了当初霍随城想要毁坏古墓的“委托人”钱大川。

钱大川收了黑钱和好处，一口咬定当初是霍随城让他干的。

而警方根据钱大川的证词，确实在鹿鸣山发现了一条地道，直通古墓。

因为霍家这些年积攒下来的人脉和底蕴，又因为没有直接证据显示，钱大川破坏古墓，是霍随城指使的，警方不得不在下午五点问完话后释放他离开。

在回霍公馆的路上，霍随城让小武将车停靠在路边，让他下车给家里打个电话，自己则坐在车里，静了一会。

三十多年来，这不是霍随城第一天和警方打交道，但却是他第一次作为嫌疑人进警局。

警察对于匿名举报人的身份严格保密，霍随城自问最近作风比之从前，好了许多，不认为谁会花这么大的心思来对付自己。

想来想去，莫名想到了那天见过一面的闻扬。

只是他和闻扬见面不过一次，哪有什么恩怨可言。

不过，直觉告诉霍随城，并非没有这种可能。

小武站在车外，静静点燃了一根烟。

天气越来越冷了，寒风卷席着一两片枯黄的树叶打着漩落下，落在他肩膀上。

他吐出一口烟，抱臂瑟瑟打了个寒颤，那片落叶也随之颤落，

——

回到霍公馆是下午七点。

霍小小陪着霍老先生等了一下午，终于等到霍公馆外传来的声音，手上的勺子都没来得及扔，就让赵姨把她从餐桌椅上抱下来。

“爸爸！是爸爸回来了吗？”

霍小小迎出门外，欣喜见着霍随城正大步往里走。

“爸爸！”

霍随城看着兴奋朝自己跑来，手上还拿着勺子的霍小小，躬身将人抱起，小小一团后怕似得紧紧抱住他的脖子，软嫩的小脸蹭在他脸颊，心底似有暖流涌过。

霍老先生见着人松了一口气，什么也没说，只握着手杖沉沉看着他，“回来了？”

“嗯，回来了。”

“没事就好，先吃饭吧。”

霍小小抱着她爸的脖子，压低了声音悄悄说：“爸爸，你别看爷爷这样，他下午好担心你的，一直在打电话，一直打，幸好你回来了——哦，当然，我也很担心你。”

“爸爸，我相信你，我和爷爷都相信你没有干坏事，你不会有事的。”

“嗯，爸爸知道。”

一下午，家里人都知道这事，赵姨陈伯等都提心吊胆到现在，见着霍随城回来，这才放了心。

饭桌上，霍随城不提这事，霍老先生也没问，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般。

吃完饭，霍小小想赖在这听他爸说这事，却被无情挡在书房外。

她不死心，紧贴着门想要听里面的动静，竖起了耳朵也没听见只言片语。

正想敲门时，赵姨走了过来。

“小小，这都几点了？怎么还在这不去睡觉？”

霍小小看了眼电话手表上的时间，“现在才八点半，我想和爸爸……”

“那也该睡了，听话，不要打扰你爸爸和爷爷，赵姨给你讲故事好不好？”

有赵姨在，霍小小知道自己是没机会进去了，看了眼书房门。

也不知道她爸知不知道这件事是谁干的。

有没有查出来是谁陷害的他。

有没有想到解决的办法。

此刻书房内，霍老先生听完霍随城说的一切，眉心紧皱。

“你确定，这件事是那个叫什么闻扬的人干的？”

“不确定，已经去查了。”

“那照你这么说，对方根本没有证据，目的是什么？”

“还不清楚，在查。”

“那……”

“爸，稍安勿躁。”

霍老先生一口气差点没上来。

一下午为他提心吊胆，没想到当事人比他还淡定。

白操心了！

“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

“事发突然。”

“那这件事你打算怎么办？”

“警察没有证据就无法定罪，不定罪就总有洗脱嫌疑的那天，接下来这件事估计会被大肆扩散传播，鹿鸣山项目暂停，公司股票短时间内会下跌，不过不要紧。”

霍老先生见他一点情绪也没有，“你就一点也不担心？”

霍随城坦然看着他，“担心是最没用的情绪，我无罪，我相信会有解决的一天。”

霍老先生点了点头。

不知道是对他这番话表示赞同，还是为他临危不乱的情绪。

想到今天下午自己的慌乱，确实有些心急了。

“既然你这么有把握，那就再等等，今天我给考古组的段教授打过电话了，明天你和他联系联系，看看能不能请他做一做古墓遗迹被破坏的鉴定。”

“我知道了。”

霍老先生起身，“早点休息。”

“爸，其实有一点我挺意外的，您没有怀疑我。我以为您至少会说，当初如果没有开发鹿鸣山，也不会有现在这档子事。”

霍老先生站在门边觑他一眼，“哪个父亲会相信自己孩子干坏事的？”

霍随城哑然失笑，“您早点休息。”

书房门关上。

霍随城站在窗边，啪嗒点燃一支烟。

他看着窗外的黑夜，以及窗户镜面上自己的倒映。

他想起很久之前陪霍小小看过的一部动画。

狼为了吃羊，伪装成羊进了羊群，开始吃草，久而久之它习惯了吃草。

但也仅仅只是习惯而已，你能说这只狼，以后都不会再吃肉了吗？

书桌上的手机响起。

是蒋致打来的。

“你的事办的怎么样了？”

电话里蒋致笑了笑，“很顺利，你介绍的那位陈总，我把拍到的他小情人的照片送给了他老婆，也把这些年他公司的经营情况告知了一部分。当年创业有陈夫人的一部分，我和她谈了谈，我很欣赏陈夫人的魄力，也为她因为家庭离开一手创办的公司放弃自己的事业而感到惋惜，陈夫人和我聊过之后也深觉如此，我想陈总很快就得退居二线回家养老了。霍二，真是不好意思，浪费你牵线搭桥的机会。”

“本来也不熟。”

“你呢？你那怎么回事？棘手吗？”

霍随城夹在指尖的烟燃了一截，他转身到书桌前，将烟头一部分烟灰抖落在烟灰缸里，说：“有备而来。”

“你查到了？谁？”

“没查到，只是猜到了，估计明天会有线索。”

“行，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忙的，打电话给我。”

“嗯。”

挂断电话，霍随城手里的烟燃了大半，没抽，直接摁熄在烟灰缸里。

烟雾氤氲往上，渐渐消散在空气中。

——

翌日一早，霍小小洗漱完出房门时，在走廊恰好和她爸撞了个正着。

只是奇怪的是，她爸一身家居服，这个时间还没换衣服，显然不打算出门。

“爸爸，你怎么还没换衣服？”

“今天爸爸不去公司。”

“那你去哪？”

“在家。”

发生这么大的事，她爸竟然还能耐得住性子，待在家？

修身养性？

火烧眉毛了，她爸这么佛的吗？

大反派起家，怎么遇着事，没个大反派的样子。

霍小小都为她爸捏了一手心的汗。

吃过早饭，霍小小甚至还眼睁睁看着她爸去了后院散步。

那闲散的样子，她还以为她爸和她爷爷一样退休了。

“小小，走吧，赵姨送你去幼儿园。”

“……爸爸不去公司吗？”

“你爸爸有自己事要忙，乖，听话。”

霍小小觉得自己现在是皇帝不急太……公主急。

她在幼儿园里为她爸的事急得焦头烂额，她爸不慌不忙在家休养生息。

她爸不是大反派吗？怎么一点大反派的做派都没有？

虽然现在没干坏事，但被人诬陷一点反应都没有？

还是在暗中憋大招？企图咸鱼翻身？

刚踏出门，就见着小武大步往里走。

“小武哥哥！”

小武边走边说一点也停顿，“小小去幼儿园吗？快去吧别迟到了。”

话音刚落，就拐进了玄关。

小武径直朝后院走去，四下无人，却还是压低了声音对霍随城说：“城哥，查到了。”

后院有打造的人工湖，湖里各色锦鲤争先恐后游到霍随城面前，张嘴吃着从霍随城手里扔下来的鱼食。

“说说看。”

“听说，钱大川有个儿子，身体不好。”

“我查过了，钱大川中年得子还挺宝贝这个儿子的，可惜刚出生不久就查出患有白血病，这些年在他儿子身上花了不少钱，我看就是恶有恶报，这做人就不能干坏事，他年轻的时候多缺德，刨了人家多少东西……”

霍随城看了他一眼。

小武清了清嗓子继续说：“最近我查到，适合他儿子的骨髓找到了，这两天就给他儿子移植。”

“这个时候？”

“对，就是这么巧。而且据我所知，捐献骨髓的那个人并不是自愿的，威逼利诱，好像给了不少钱，这事钱大川保密做的不错，没人知道，我都差点没查出来，全靠我遇见了在医院工作的前女友，用一巴掌换来的，”小武似乎明白了，“城哥，反正人家也不愿意捐骨髓，我去办？”

霍随城静静想了想，问：“他儿子几岁了？”

“四岁。”

“四岁……钱大川为了骨髓诬陷我，不惜入狱，他儿子谁照顾？”

“钱大川妻子的账户三天前汇入了一笔七位数的巨款，够她们母子下半辈子用了。”

“七位数的巨款，妻子还在……”霍随城冷笑。

钱大川懂得给自己的儿子留后路，有母亲照顾，还有七位数的巨款。

可如果自己进去了，老爷子身体不好，若是一朝不测，谁照顾他女儿？

“城哥，怎么了？”

霍随城冷了脸，“什么时候动手术？”

“后天上午。”

霍随城将鱼食全撒湖里，整了整袖子，“捐赠骨髓的人调查过吗？”

“差不多了。”

“去和他聊聊，价格双倍，先把人拦下。”

“城哥，你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办。”

小武转身准备离开。

霍随城却叫住他，“对了，匿名举报的人查到了吗？”

小武脚下一滞，“差点忘了，查到了，是季书扬。”

霍随城一时半会没想起来是谁，“谁？”

“季文心的弟弟，小小的舅舅。”

霍随城突然有了点印象。

“当初不是打折他一条腿，不长教训？”

小武戏谑笑了笑，“这不是后面有人了嘛，城哥，我去？”

看着湖面争食的锦鲤，霍随城眼底阴翳不明，“不，再等等，等我了结了这件事再收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