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六章 归来（一）

当朝阳初升的时候，彭城城墙上的人终于松了一口气。

“天终于亮了，”彭城县令一宿没睡，连续的熬夜已经让他眼圈发黑，“这一夜，不知道又死了多少人？”

此时在城头还陪着他的，也只有星魔海的长老唐坤。

唐坤的翩翩风度在疲倦之中也荡然无存，他盯着城下遍野无人收埋的尸体，还有那空洞绝望的活人叹道：

“照这样的速度，恐怕再过两个夜晚，所有人都会死光吧......”

除了疫病，还有着其它的东西一样能取人性命。

在这样宛如地狱的环境之中，绝望使得人疯狂。

这两天已经发生了数起发了疯的人屠杀旁人的事件。其中一起还是一个强大的武者，他在一夜的时间内杀死了上百人，直到天亮之后才被星魔海派出的高手击毙。

也有人开始心生怨恨，怨恨为何自己快要死去，而城内的人还能够安然无恙地生活着。

他们将沾染了脓汁的石块朝着城内投入，也有武艺高强的人企图在夜里爬越城墙传播疫病。

这也使得官兵们杀死了更多的心怀怨恨的人，并且在夜间加强了戒备。

然而更多的人，则是默默地忍受着这一切。

唐坤看到了一家人缩在城墙脚下的草堆里。

父母怀中抱着两个幼儿，然而那两个孩子早已经病死，甚至连尸体都开始腐烂。

但是夫妻俩却依然当他们还活着，不时与他们说话，甚至还打算喂他们一些食物。

见到这惨绝人寰的一幕，唐坤微微摇头叹息。

这场灾难之中，首先死去的大多是一些身体虚弱的老幼妇孺。

还能活到现在的，也大多只是一些身体素质较好青壮。

只要青壮能存活下来，就能逐渐繁衍生息，以后彭县还会有继续繁荣的机会。

这样的说法太过于残酷，甚至唐坤心中都还在犹豫，这些青壮真的能够继续坚持吗？

幸好没有了再围剿这些病患的行动，并且江远捐出的那些赈灾银钱丰厚，大量的食物被运送出城，也避免了这些病患之中发生饥荒。

一旁的县令突然说道：

“昨夜有传闻，城郊之中开始出现妖鬼作祟。”

唐坤收回心绪：

“情况属实？”

县令摇了摇头：

“夜间瘟疫传播，夜巡卫并不敢出城查探。想必贵帮的影坛也不敢出城吧？”

唐坤点了点头，这是实情，没有好遮掩的。

县令继续说道：

“幸好那个巨大的火焰妖鬼没有继续现身，否则恐怕城中百姓都无法在这场灾难中幸免。为了保住城中百姓免遭妖鬼侵害，夜巡卫已经先无射郡总署求援，希望能派出监星使坐镇彭城。”

唐坤听到此话眉头一跳，如今城中已经有了一个驱疫使，如果彭城再有监星使上任，那么官府的势力无疑将会大增，到时候星魔海......

跟着唐坤却又心中暗自苦笑，眼下最为严重的是能否度过这场瘟疫，想那些争权夺利的事情未免太过遥远。

县令一直暗中观察着这个星魔海长老的神色，他刚要继续说些什么，城下的百姓之中忽然起了一阵骚动。

“发生了什么？”唐坤也留意到了百姓们的异动。

县令只当百姓要开始暴动，则急忙冲着城头官兵下令：

“全都别打瞌睡了，给本官清醒一些！弓箭手准备好！”

墙头之上拉弓搭箭、铠甲抖动的声音不绝于耳，官兵们已经准备就绪。

县令和唐坤从垛口朝着下方紧张张望。

只见到城下人头攒动，无数百姓冲着某个方向跑去，口中不断高喊着什么。

那些绝望的、空洞的、如同行尸走肉般的人，仿佛在一瞬间恢复了灵魂神采，他们竭斯底里地一边奔跑一边大叫。

县令和唐坤急忙朝着西面望去，那里也是百姓们涌动的方向。

东面的太阳散发出的光芒笔直照射在西面的草地，使得野草轻轻招摇之中，散发出绿意盎然的蓬勃生机。

一座小山在草地上缓缓蠕动，那是又无数个鼓鼓的麻袋绑在一起形成的庞然大物。

这座小山被一根铁链拉动在地上拖行，而铁链的尽头，则是一个步伐稳健的男子。

“江香主......”身为武者的唐坤首先看清那个男人，“是江香主！”

听到唐坤激动的高呼，县令也满脸错愕和惊喜：

“难道说......江香主真的带回了药材？”

两人激动地站在城头，看着那个男人一点点走近。

无数的百姓簇拥在他的身边，口中拼命嘶叫着：

“江香主！江香主！江香主！江香主！江香主！......”

城头的官兵们也纷纷松开了手中的弓弦，目光聚焦在江远的身上。

县令首先反应过来：

“快去通知驱疫使大人！不不！备马！我亲自去！”

说着，县令匆匆跑下城头，甚至在下石阶的时候还差点摔倒。

“彭县......有救了！”唐坤还在垛口喃喃自语。

即便他身为星魔海长老，一生厮杀无数，但是看到这一幕却依然汹涌澎湃。

但是他也冷静得很快，心中也飞快思量起来：

“今后彭城分舵，该何去何从......”

星魔海彭城分舵，无疑将要发生剧变。如何才能在这场剧变之中保全自己并且获取利益，已经成为了唐坤认真思考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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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香主带回蚀日草，拯救彭县百姓。这个消息在短短半个时辰之内，就传遍了整个彭城。

不少人自发地敲锣打鼓上街奔走相告，更有人放起了边跑庆祝。

无数的百姓则是纷纷涌上了城头，企图一睹江远的风采。他们的热情，甚至连官兵都阻拦不住。

连日缩在宅中不见客的驱疫使方谦，也终于现身。

他带着一群官兵出了城门，亲自去迎接江远。

当驱疫使亲自确认了江远所带回的是蚀日草之后，他便立刻接受那小山一样的药材，着手于调配良药。

而整个彭城却为之沸腾，当江远从城外一直走入城中的整个过程，无数的百姓簇拥在他的周围，嚎啕大哭着匍匐跪拜。

他们纷纷伸出手，只希冀能够触碰一下这个如同救世主的男子的衣服。

拥挤而来的人太多，甚至发生了不少踩踏事故。

这也使得官府和星魔海联手，调动大批人马来疏散百姓，忙得焦头烂额。

连续数天的放纵、压抑和萎靡，整个城市在这一刻重现生机和希望。

所有人都忙碌起来，有慷慨解囊的，无私出力的，也有狂热崇拜的。

全城动员之后，临时搭建的帐篷木棚在城外连绵数里，遍野死尸也被人抬走掩埋。原先这是看起来没有必要的事情，但是这一刻却显得尤为迫切。

驱疫使也终于没有了空闲，日夜忙碌配制好的良药被不断分发在各个病患手中。

一匹匹快马带着药材从城中疾驰而出，前往彭县各地，拯救更多的病患。

关于江远的各个传说开始在彭城大街小巷流传，绝大多数都显得荒诞虚幻，但是却成为了人们茶余饭后津津乐道的故事。

甚至有一种呼声也开始在百姓之中流传，他们讨论着彭城的主宰应该是江远，而不是那个庸碌无为的尤明轩。

这样的呼声越来越盛，甚至连星魔海之中大部分帮众都公开表示赞同。

而尤明轩则开始闭门谢客，连数次城中重大事宜讨论都缺席。

更有人发现，尤明轩已经将家眷都迁出了彭县，似乎他也已经意识到了危险。

然而这种上层的争斗却并非百姓关心，他们更看重的是谁在危难之际出手拯救了他们。

每天围在江远府邸周围企图拜见的人可以排满一整条街道，为了维持江远府邸的秩序，星魔海之中甚至派出了上百名帮众来维持。

然而江远却也开始闭门谢客，再没有抛头露面。

爱屋及乌之下，江府之中的下人却成为了百姓热捧的对象。

即便只是一个能够进入江府的夜香郎，也变得趾高气扬起来，所过之处，无不被众多百姓围着询问江远事迹。

最为狂热的，还是那些被救回性命的病患。

他们在城外时常遥拜江远府邸，不少人制作了江远长生牌位供奉。

更有人宣言江远才是彭县的守护神，有他在一天，彭县才能稳定。

在这样的氛围之中，瘟疫也一点点开始平息。

病患们溃烂的肌肤也都开始结痂，病情也逐渐稳定。

不少痊愈的百姓，也已经开始踏上返乡的路途。还不能跋涉的病患，也受到了优厚的看护。

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即便有一些负面的事件，也改变不了大势。

城外的病患越来越少，甚至彭城城门的禁令也已经解除。只有在城西的乱葬岗处，还能听到百姓拜祭在这场瘟疫中死去的亲人那撕心裂肺的哭声。

一个月之后，彭城外所有搭建的帐篷已经尽数拆除，再没有一个病患还在城外。

整个彭县之内，也已经鲜有疫病的事例听闻。

这场由瘟疫引发的灾难，正在一点点过去。

尽管彭城之中欢天喜地，但是一直留在家中的江远却并不轻松。

这些天他并非不愿有所作为，而是另有苦衷。

金开甲对他造成的伤势还未能痊愈，虽然恢复的速度并不算慢，但是看起来却还得花费好长一段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