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章 黑暗的黎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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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全城出击

这时代的黎明就要来了,但在黎明之前,总是最深的黑暗,就像是一千只乌鸦同时在夜空中嘶鸣,异端审判局的骑士们吹着特制的铁哨,占领每一条街道和每一处广场。

早已被锁定的几处异端聚会所同时爆出震耳欲聋的枪声,最新的“赤鹫”连射起来,枪口吐出两尺长的光焰,照亮骑士们森严的脸,异端的火力完全被压制了,骑士们一边发射一边大踏步前进,弹丸一射空就立刻半蹲下补充弹药,后面解题的火枪手踏上一步无间隙的发射,组成火的战线。哀嚎声在建筑中彼此起伏,加量火药推动高速弹丸,击穿了东方区脆弱的墙壁,直接把异端射杀于屋内。

握有最高授权的异端审判局以最严酷的执法手段二闻名于教皇国。一切参与异端集会的人,即使只是去看热闹的孩子,也可以被当做异端看待。射杀不需要承担任何责任。

东方区最令人骄傲的建筑,“六圣堂”,则迎来了大口径火炮的齐射。名为“忧郁之蓝”的青铜巨炮在黑夜中喷出了几近蓝色的焰火,把落地开花的“松雷”炮弹射进了这座神圣的建筑中去。彩色拼花玻璃窗碎裂,炮弹触及花岗岩的瞬间爆炸,“松雷’中埋藏的细小钢珠四散,如成千上万把锐利的刚刀在花岗岩墙壁上展出放射状的痕迹。

整个地面都在震动,但六圣堂没有倒下,这座建筑与其说是教堂,毋宁说是一座堡垒。在翡冷翠建成之初,这里便是翡冷翠的边界,修士们在这里建立堡垒,由神勇的十字军战士驻守,一切被暴君压迫的穷苦人都能来这座堡垒里避难。人们说这是神赐予人类的就难所,曾经有六位十字军涨势依靠着这桌坚固的堡垒抵挡了多达六百名骑兵整整一个月的进攻,那些巨型弩炮砸上去,数百斤的是单都不能摧毁它。

“更多的炮弹。”指挥进攻六圣堂的高阶骑士没有任何表情的吐出这几个字。

于是更多的“忧郁之蓝”巨炮轰鸣,暗蓝色的火焰此消彼长,调整过的炮口火焰泛着神秘的蓝,威力大道骑士们必须不停的在精密铸造的青铜炮管上浇水,水浇上去发出雷鸣般的响声。

但炮声未能压制住六圣堂中的诵经声,那是数以百计的人齐声念涌,如同一首古老的哀歌被千万人同时低唱,领颂的高音倾力哀婉,让人想起天鹅婉转的死在水面上。在坚厚的墙壁也会倒塌,六圣堂中的人们却没有想到要逃离,他们念诵祈祷,就像是多年前虔信的教徒们在血腥君主们的镇压之下坚持自己的信仰。

但只要仔细聆听,就会发现那经文和梵蒂冈所穿的圣经不同。那是北方教廷从冰海中所得的铜卷翻译出来的经文,那是莉莉丝对神的诅咒,是被神的火焰烧烤着的蛇发出的声音。

“更多的炮弹!”高阶骑士因这念诵声而愤怒。

骑士们骑着骏马往返于教皇厅和东方厅之间,这些骏马身上被刷上了特别的荧光石粉,在黑夜里仿佛半透明的影子。他们是教皇的信使,带来战场上的消息,带去教皇的命令。

这场人类和莉莉斯的战争如人类这一方的估计那样顺利地推进着,东方区里骑士们黑压压的铁甲正一寸寸地遮蔽土地,异端们没有还手之力。他们中绝大多数只是穷人,根本没有想到自己信仰的是魔鬼或者另一种禁忌的人类,他们只是简单地认为这是一种能够快速获得回报的秘密信仰,他们只需要献出一点小小的东西便能达到愿望。他们虽然也畏惧异端审判局的律令,却始终相信那些残酷的手段只是针对至为邪恶的女巫或者吸血鬼,当这些雷霆手段降临在他们头上的时候,他们只能慌忙地向邪神求助,却被枪炮无情地吞没。

教皇苍老的脸上漠无表情,连续的捷报都不足以带给他哪怕一丝的笑意。

枢机卿们的脸色却越来越难看,他们低着头,屏住呼吸,掩饰内心的不安。

在教皇格里高利八年的统治中,他并不总把俗世权力牢牢地捏在自己手里,而是分享给枢机卿们,这些当日的同僚。但是在枢机卿们的统治下,东方区已然成了异端横行的罪恶之土,多年来枢机卿们一直认可东方区是他们特许的一块自由之土,东方人,异教徒,无信仰者可以在那里生活和经营,并最终被梵蒂冈的福音所感召。他们知道异端在那里集会和传教,但是在圣域之内,异端审判局和十字禁卫军拱卫的地方,异端不过是潜入仓库的老鼠,放点鼠药就可以毒死它们。

但当仓库的大门真的被打开,扑出的却是数以万计的老鼠!

无怪乎神座震怒。教皇圣格里高利二世,被整个世界认为是和蔼安详的老人,远离暴力潜心修行,但他忽然祭出神赐之剑时,枢机卿们再次认识到,恰恰是这个老朽身体里蕴藏着的巨大力量在守卫圣城。跟他至雄伟的信仰相比,骑士们的利剑,火枪,巨炮都渺小的可以忽略。

“太顺利了。”坐在办公桌前的教皇低声说,“李斯特在哪里?”

“还未能确认李斯特大人的位置。”传令的骑士说。

“北方教廷的组织分为‘外廷’和神圣的‘内廷’。那些黑魔法,利用血祭和魔神崇拜获取禁忌之力的技术,只有内廷的祭司们才能掌握,真正莉莉丝的子民们也隐藏在内廷。外廷的信徒对他们而言就像炮灰般可以忽略。”教皇低声说。

“就像是一个熟透的桃子,内廷是它坚硬的核。我们如此顺利地吃下了他们,是因为我们没有咬到核,核在哪里?”

“圣座直接命令李斯特潜入了他们内部?”卢加拉斯局长问。

“是的,我在等待李斯特给我带回最重要的消息。”

“圣座不知道他的位置?”卢加拉斯有些诧异。他是李斯特的直接上司,上司对于属下在战场上的位置必然是知道的。

“这是一场寻猎战。”教皇说。

“如果我知道野兔在哪里,我为什么需要猎犬呢?李斯特就是猎犬,在他出击之前,他也不能确认猎物的位置。真正的好猎犬是野性的,蛮荒的原野是他的家。你还没有用好李斯特,卢加拉斯,他是一柄必须被投入污泥中的利剑啊!”

昆提良和盖约抱着头,捂着耳朵。

整个地下室变作了一个巨大的共鸣腔,枪声在墙壁之间回荡,弹丸在墙壁之间弹跳。

里昂和米蕾妮娅两个人的火力便足以和公爵整队火枪手的火力相抗衡,因为有晨雷。

里昂显示了他操作机械的绝佳技巧,他藏身在晨雷内部,操纵着隐藏在车壁中的排枪。这些排枪不用考虑后坐力,填充火药之后吞吐的枪焰足有四尺长,扮演了“火力压制者”的角色。

而米蕾妮娅则是典型的“收尸人”,这种角色在战场上往往由神弩手或者神枪手扮演,定点清除对方的人。除了双刀,米蕾妮娅的武器是一对细长的手铳,每次只能填装一粒弹丸,但精准而有力,弹丸一次次射穿墙壁,把隐藏在后面的火枪手击倒。她造成的杀伤比操纵着几十支枪的里昂还多。

这里堆积着八千磅黄金,几乎能买下一整支军队的巨额财富,公爵不能放弃。何况他还留下了自己的手。

战局对于李斯特也不是绝对有利,死亡的火枪手被不断地补充,东方区的下水道系统和这个赌场相连,他也无法突破对方的枪火。

时间在一点点地流逝,李斯特明白北方教廷有六位祭司,今夜在东方区到底有几位他不知道。但是他在遭遇第一位的时候已经感觉到了阻力。这个桃子的核异常坚硬。

弹丸沿着机械滑倒滚入,自动填充到晨雷的枪机中,但是每次齐射之后仍有空隙,就在这些空隙里,那些黑衣会计们冒着被米蕾妮娅射杀的危险跳起来,搬运着一箱一箱的金币从钱库里的秘密通道撤走。

米蕾妮娅每一枪都准确地命中会计们的脖子,但是这些受了致命伤的会计只要不倒下,还是会拖着箱子在自己的血里行走。米蕾妮娅焦急地把目光投向李斯特,而李斯特仍在默默地看表。

李斯特始终没有开枪,从战斗开始他就在看表。他在等待下一个时间点,而下一个时间点是什么,里昂和米蕾妮娅都不知道。

2、巴龙伽的童贞圣女-VirginityJoanOfBalonga

台伯河边新落成的教堂中,白衣的少女坐在教堂深处的石板上,聆听细小的沙粒在沙漏中流淌的声音,每隔一段时间,女麽女麽会从外面进来把沙漏颠倒。如此沙漏的声音永不停息,这声音会安抚少女,因为她没有眼睛,只有听见声音才会让她感知自己的存在。

“巴龙伽的童贞圣女”,这是这少女的封号。

在东方区,从未有一个人能获得梵蒂冈封圣,唯有展现神迹的虔诚信徒才会获得这样的封号。通常获封的都是那些多年在沙漠中苦修的修士,以一人之力劝说整个国家信仰神的传教者,但这个来自巴龙伽的普通女孩被封圣,却无人质疑。

在两年之前这位圣女被巴龙伽地区的信徒发现,每个曾经凝视她眼睛的异教徒都看见了地狱的幻境,看到自己在地狱的硫磺泉中痛苦挣扎,天使们在高空中悲悯地俯视,却不能援救他们。因为他们是异教徒,他们必须为自己的盲信赎罪。这些人悲伤地痛苦之后,无一例外地信了神。

信徒们欢呼这“被神宠爱的女孩”的降世。他们相信她之所以看不见,是因为她把双眼献给了神作为镜子,给予人类看清自己命运的机会。

教皇没能验证这项神迹,因为信徒从她眼里看到的只是深邃如大海的一片深蓝。但他仍旧亲自为这个女孩封圣,在东方区中为她建起新的教堂。这是希望那些异教徒都能好好去看看这面镜子,从而皈依于神。

异端审判局的四名骑士守卫着这座教堂的出入口,此刻东方区中重要人物的住所都被严密地保护起来,以防清洗异端引发暴乱。

但这座教堂距离东方区的中心地带太远了,骑士们只是眺望着远处闪灭的火光,遗憾着自己未能参与最激动人心的战斗。侍奉童贞圣女的嬷嬷们领完了圣餐,一起坐在教堂门口纺线,和骑士们有礼貌地攀谈,只把童贞圣女留在了教堂深处。

她们对这个小小的圣人说不上喜欢,凝视她的眼睛那个让人有种惊悚不安地感觉。嬷嬷们都是信神的,没有看见过地狱的奇景,但那种什么都看不见的感觉也同样可怕……就像你面对着一面蒙尘的镜子,你什么都看不见,但是隐约觉得若是拭去了灰尘,就会在镜子中看见一张狰狞的脸……你自己的脸!

黑色的马车在四匹黑骏马的拉扯之下沿着河岸缓缓驰来,马车在教堂门口停下,穿着黑色教士服的人走了下来,他的面孔被黑色的风帽遮掩了。他的随从也是同样地装束,站在漆黑的夜里,像是密使或者孤魂。

骑士们警觉地把火枪上膛,嬷嬷们则紧张地站起来,那些人里领头的走到墙边的火把下,慢慢地把兜帽摘掉。

“原来是……”领头的嬷嬷松了口气,正要鞠躬行礼。

领头人却没有看她,默默地从怀里掏出烟盒,摸出手卷的纸烟,就着把火点燃。

嬷嬷们没有想到会遭受到这样无礼的对待,愣了一瞬。这一瞬后面那些黑袍的人扑了上来,他们每个人手里都闪烁着金属的冷光,每个人冲上去紧紧地把一个嬷嬷抱在怀里,把她们的头紧紧地按在自己的肩上,用强健的肌肉堵住她们的嘴,令她们喊不出来。

骑士们惊诧地想要大吼,领头人从自己的教士服下拔出了双枪,抵在骑士们的铠甲上发射。这样掩去了枪声,弹丸击穿铠甲在骑士们的心脏中翻滚,从后背破出。

这是堪比长枪的凶猛火力。

领头人抽了几口烟,轻微的骚动结束了,周围依旧是静悄悄的,只是空气里多了些令人不安地气味。

“主教大人,都解决了。”黑袍人们低声说。

主教把纸烟扔在地下,用脚尖碾灭,回头对自己的随从说:“给我香水瓶,别让孩子闻见血的味道。”

随从在他衣领上喷洒了玫瑰花瓣中提取的香水,领头人推开了教堂的大门,大步地走向了圣坛深处。

童贞圣女听见了脚步声,不安地抬起头来,她脸上蒙着白麻布,看不见,也动弹不得,只能听着那沉重有力的脚步越来越逼近。但是很快,她安静下来,不再惊惶。

主教走到她面前,并不说话,抖开自己的黑袍,把她抱了起来。童贞圣女把头靠在他的脖子旁,温顺得像是羔羊。

“准备好了么?黛依丝,我们需要你睁开眼睛。”主教低声说。

“外面很吵。”女孩小声说。外面是连天的枪声,和铁靴踏响长街的声音。

“世界就是很吵的,但你总有一日会去无忧无虑的地方。”

主教抱着名为“黛依丝”的童贞圣女,转身大步走向教堂门口。经过教堂门口的时候,背后圣坛上,最后一粒细沙从玻璃瓶的细颈中流过。常人难以察觉的声音,在黛依丝的耳朵里却像是一块岩石从山崖上滚落般的响动。主教感觉自己的怀里,黛依丝身体微微一颤。他停下了脚步。

“出事了么?”黛依丝用双臂抱住主教的脖子,“沙漏里的沙流完了……女麽女麽们没有进来……”

“没事,她们睡了,睡得很沉。”主教看着横在血泊中的尸体,淡淡地说。

那些尸体的脸上残留着临死前的惊恐、痛苦和绝望,扭曲得令人难以想象,就像是教堂天庭画里的魔鬼。他用力抽了抽鼻子,心想这香水真是浓郁,他们就像是站在春天玫瑰盛开的花圃里,头顶是温暖明媚的阳光,一点血腥气都没有。他抖开一件白色的袍子罩在黛依丝身上,轻轻拍着她的背。

“大人,真的会有无忧无虑的地方么?那是哪里?”黛依丝问。

“天堂。”主教低声说。

“天堂……真的有天堂?”

“有的,它的门,终会为我们洞开!”主教坚定地说,抱着黛依丝登上马车。

3、诸恶云集之地

“大人,继续坚持下去,晨雷的枪管也都会发热,可他们的人并没有减少。”米蕾妮娅冒着横飞的弹丸潜行到李斯特身边,“他们已经快要把黄金都运走了!”

“我就是要他们运走黄金。”李斯特仍看着怀表。

米蕾妮娅一愣。

“他们会把黄金运到哪里去?”李斯特抬头看着米蕾妮娅。

米蕾妮娅恍惚大悟:“其他祭司在的地方!”

“东方区的地下水道能通往几千个地方,我们不可能同时监视每条水道。现在在我们的头顶,北方教廷的每个集会所都被进攻,他们没有太多的选择。公爵必然把黄金转运到最安全的地方,最安全的地方,就是王后们现在藏身的地方。”

李斯特看着表,继续说:“王后们的藏身地距离这里大约三里,不远。”

“您怎么知道?”米蕾妮娅愣住了。

“我知道他们会用假币作为兑换黄金的凭证,这些假币大约要装二十四口箱子,每个箱子重四十六磅。在地下水道里航行只能用细长的梭船,每条梭船只能装不超过六口箱子,他们只有一艘梭船,必须多次往返。我计算他们往返一次的时间,在水道里航行大约是六里,来回。那么单程是三里。”李斯特说。

“距离这里三里的地方?”米蕾妮娅在脑海中高速地寻觅她认为可疑的地方。

“百眼的宫殿。”李斯特缓缓地说,“那个东方区最下等人聚居的建筑。”

“那个畸形儿?”米蕾妮娅说,她一直那么称呼那栋巨大而扭曲的建筑。作为异端审判局中少有的女性,她并不缺乏勇气,但是每每面对那座建筑,她仍旧会生出想要避开的念头。仿佛一切的丑陋一切的肮脏都集中在那里,只有最贫穷的、甚至交不起基本税赋的人才会住在那里,就像老鼠生活在下水道里一样。

东方区普通居民都对那里的居民投去鄙夷的眼神,住在百眼的宫殿中的,是下等人中的下等人。那些人自己也羞于暴露在阳光下似的,很少出现在街道上,他们走出来往往是要接工作,譬如背尸,那座丑陋的大建筑接近东方区的无主墓地,病死的人一般由他们背着送到墓地中下葬。

东方区的议院被称为下议院,和贵族们主政的上议院相比,下议院完全不能称为一个权力机构。但下议院也曾提出一个议案,要给百眼的宫殿中的每一个人纹上特殊的纹身,禁止他们进入大多数地方。理由是他们聚居的地方太不卫生,又从事肮脏的工作,怕有传染病爆发。这项议案最后被教皇敕令废除,“神给每一个心怀着善念的羔羊无边广大的牧场,不在他恩赐的牧场上设置禁区”,这是教皇的原话。

而对米蕾妮娅来说,传染病什么的都不可怕,可怕的是“贫穷”二字。那个地方的每一根线条都让她想到贫穷,想到自己的童年,想到被自己掩埋起来的往事。

“那里是最下等最肮脏的地方,尊贵如内廷祭司,为什么要去?”米蕾妮娅质疑。

异端审判局当然不会放过检视百眼的宫殿,但是那里实在太穷苦了,穷苦到即使异端都不愿意光顾的地步。异端们喜欢的信徒是小业主和手艺人,他们把这些人称作信徒,能从这些人身上获得可观的奉献。

“那是泥潭最深处,”李斯特低声说,“最安全,也最神圣。”

“最神圣?”

“因为它是诸恶云集之地。祭司们藏身在那里,每一口气都呼吸到恶的力量。”李斯特说,“为我传令,搜索百眼的宫殿!”

“您不去?”

李斯特在八足龙上轻轻呵了一口气,擦去薄薄的水雾:“我需要一点时间,杀了公爵。”

“其实早就可以杀死他了吧?”米蕾妮娅对于上司的能力从不怀疑。

“杀一个对自己已经失去信心的赌徒,并不难。”李斯特低声说。

4、食髓者的报信

一星亮紫色的火光升上天空,在漆黑的夜空里爆炸为一团耀眼的紫斑。

“李斯特报告了他的位置!”卢加拉斯在jiao皇厅中看到了这一星紫色火光,惊喜地大喊。这种以火药和特殊荧光示粉制造的信号是异端审判局的秘密配fang,不可能被仿制。李斯特终于暴露了自己的位置,这是最终进攻的开始。

此刻在百眼的宫殿前,枯坐的东方异教徒仰首看见天空中的紫火熄灭,忽然站了起来

他身上的那些苦修的刑具尽皆落地,浑身黑色的肌肉紧缩起来,宛如钢铁他从身后的经文包中抖出一件黑色的军服披在赤裸的身上,领口的圣哉之剑的徽记夺目一个异端审判局的暗探,他已经在这里观察数月之久,始终等待着李斯特发出的信号在这座城市里,无数像他这样的暗探被散布出去,每个人都在期待着命令到达的一天

这是他建立功勋的日子,他已经迫不及待他要在支援的骑士们到来之前捉拿那些悬赏极高的祭司,让功勋归于他一人

他掏出了圆柱形的铁筒这东西透着浓重的火药和硫磺味异端审判局特制的火雷"蜥蜴眼",火药的威力足以摧毁那扇坚固的大门,里面的硫磺被迅速燃烧之后,蒸汽会侵入每条通道,闻见这气味的普通人都会剧烈地咳嗽甚至晕厥,从而失去抵抗的力量

暗探在自己的头上套上皮质的面具,前面的鸟喙形状的凸起这种工具是医生行走在黑死病病区所用的,鸟喙中填满解毒草药用于过滤空气,眼睛处覆盖着透明的玻璃片

他拔出沉重的铁剑,检查了装填好的四支配枪,大步走到门边,用铁剑把门撬开一个缝隙,把点着的"蜥蜴眼"扔了进去

他迅速回奔,片刻之后,随着震耳欲聋的巨响,整扇门崩为碎片,浓郁的黄色烟气弥漫,暗探毫不犹豫地冲入通道口,他自信在硫磺烟雾弥漫的通道里没有人可以妨碍他。除了那件精美的面具,他作为一个投效异端审判局的东方人,还怀着被称为“瑜伽”的武术。这种武术的一个效果就是减缓呼吸,他只需吸入极少量的空气便能维持行动。通道里漆黑一片,唯有燃烧的木片发出的点点亮光。

他摸索这墙壁缓步前进,把铁剑反握。

有黏腥的液体滴在他的头顶,他不解地抬头,石灰岩的建筑为什么会渗水?这个念头只闪了一瞬就被剧烈的疼痛取代了,他扶在墙壁上的手臂从肘部断掉了。一柄用麻绳悬挂在通道上方的铡刀直坠下来。这狡黠的对手缓慢地放下麻绳,直到那柄沉重的铡刀距离他的手肘不到一尺才忽然放松,于是他根本没有时间闪避。

暗探强忍住剧痛把铁剑刺向空中,瑜伽之术给了他极大的忍耐力。他意识到刚才滴在他头顶上的是什么了,那是对手的唾液!那家伙就像一只贪婪的蜥蜴那样趴在屋顶上,一边小心地调节麻绳狩猎自己的手臂,一边流下贪婪的口水。

铁剑刺击在顶部的石灰岩上,火花四溅,照亮了一张畸形的脸,那凸出的眼球和被什么东西撑满的大嘴构成的脸本该在最深的噩梦中才会出现。

在硫磺气弥漫的通道中,上方是硫磺含量最低的地方。那个对手猴子一样悬挂在那里,双手抓住钉入石灰岩中的长钉,灵巧地移动着,逃到了铁剑的长度之外。

暗探收回铁剑,从腰间拔出一支填满火药的手铳,抬手猪准备发射。原本他可以一手铁剑一手手铳,远近皆攻,但现在他只剩下一只手。

他对自己右手的枪法也有足够的自信,一个暗探在异端审判局中必然受到最高等级的训练,他们以火枪对准人形的草靶连续射击,长桌上摆着一支支填满火焰的手铳。这种重复训练到组后,暗探脑海里只剩下“抬枪”和“射击心脏”这两个步骤,让他们的专注提升到极致。

然而在开枪的瞬间,暗探犹疑了。此刻对手完全暴露在焰火中,无可遁形。

但是暗探找不到他的心脏。

“抬枪”和“射击心脏”的程序被打乱了,暗探看到的是一个古怪的对手,脊椎几乎成了一个完整的圆形,硕大的头颅弯下来贴紧自己的腹部,肋骨根根分明。暗探有种看见了魔鬼的惊怖,那真的能称作人类么?这东西该有多大的罪孽才让神惩罚他如此痛苦地活着?

这一瞬间的迟疑逆转了整个战局,那东西迅速地移动,避开了暗探射出的子弹。而后拉着一根麻绳呼啸着下坠,他落在了暗探的背上,长着尖锐指甲的双手一手锁住暗探的喉咙,一手摘取暗探头上的面罩。

暗探忽然发觉自己犯了致命的错误,他本不该抛下提交按拔枪,手铳只有一发弹丸,而如果他持剑挥舞,这东西再灵活也难近身。后悔已经太迟了,他扔掉手铳,用唯一的手去抓背后那个猴子一样的东西。

那东西从后腰里掏出弯月形锈迹斑斑的利刃。那是一种外科手术的刀具,医生把患了脑炎的病人固定在座椅上,用高靠背上的铁箍圈住他的头,闻过麻药后用这种刀沿着铁箍把头盖骨完全地掀开,用药水清洗。

在暗探的痛吼中,头骨被揭开了!

暗探做了他唯一能做的事,他紧紧地抓住了那东西的两只手。他的手张开来及其宽阔,那东西的两只手则细长畸形,暗探一把抓住,就像抓住两根细柴。那东西根本无法挣脱这铁箍般的抓握。暗探清楚地知道他自己脆弱的大脑暴露在外,这是无论瑜伽或者其他训练都无法强化的地方。

但那东西忽然发出了刺耳的欢呼,张口把嘴里的东西吐在暗探的颅腔中,都是腥臭的、沉重的、叮当作响的银币。

暗探最后的意识是东方区风行的传说,某个介乎人类和魔鬼之间的东西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出没,他贪食脑子和脊髓这类东西,就像吸血鬼对血的渴望。人们把他称作“食髓者”。

食髓者从暗探的尸体上蹦了下来,使劲地拉扯通道墙壁上的铁链,这根铁链上带着无数的铁铃。这根铁链在通道的每个岔道口分叉,就像是一株生出枝蔓的老藤,末端是成百上千的小铁链,通往百眼的宫殿的每个角落。一瞬间,整个建筑物离得几百个房间里都响起了刺耳的铃声,无数被惊醒的乌鸦从各个方向飞入夜空,嘎嘎嘶叫着盘旋。

百眼的宫殿仿佛一个从梦中惊醒的巨人,每个关节每个角落都传递着骚动。

食髓者蹒跚地行走在通道中,用石头砸开了束缚着他的铁链,然后从那个被杀的暗探的颅腔中把一把银币掏了出来,拎起一罐水冲洗之后,再一枚一枚塞回自己的嘴里。

“亲爱的瑟拉,我立下了大功了!他们该放我走了!”他发出白痴般的笑声,“我攒了很多钱,可以给你赎身了。”

5、混乱的开始·TheBeginningofChaos

西泽尔和塞尔维莉姚从那幕带着神迷感召力的歌剧中惊醒过来,密集的铁峭声已经如针一样刺入了这冬坚固的石灰岩建筑。

异端审判局的大队正在逼近。所有人都发疯一样奔跑,这种情形就像是一个蚂蚁窝即将被灌水之前那些逃窜的蚂蚁,不知道该跑去哪里,只是不能停下。

巨大的恐惧驱使着每一个人。这里居住的穷人就像鼹鼠畏惧阳光一样畏惧着异端审判局或者一切上等人,他们自知自己的卑败,知道自己犯下了错。他们偷窃和从事黑市交易,接纳异教徒和伪造钱币,他们不知道自己所犯的罪行在法律上多么严重,这是他们的生计,他们不得不做。

他们认为高贵的异端审判局并不会真的把剑锋对准他们这些老鼠,但还是小心翼翼地安置了用于报警的铁链和铁铃。

他们从不知道自己参与的那些集会是什么性质,不知道那些重要人物的身份。当他们被梵蒂冈和北方教廷的战争席卷时,他们甚至找不到一个避难所。

每一方都选择抛弃他们,因为他们无关紧要。

塞尔维莉娅紧紧地抓着西泽尔的胳膊,他们在汹涌的人流中随时可能被冲散。

那些惊恐的猴子发出刺耳的尖叫声,抓着铁链荡来荡去,跟着人群一起流动。它们爱吃的果子满地翻滚,可连这些畜生也意识到自己不能停下。

“从水道走”有人大喊。

这些人忽然意识到还是有一个明确的方向的,于是人流明显向通往水道的通道涌去。西泽尔紧紧地抓住塞尔维莉亚的手,不让她被人流冲走。

“不要去水道的方向。”西泽尔压低了声音,“那里是死路。”

“你怎么知道?”塞尔维利亚惊讶地看着这个镇静的少年。

“因为现在是台伯河涨水的时候。”西泽尔低声说。

“涨水?”

“那些下水道流向台伯河,但是你有没有想过它的另一端连在哪里?”塞尔维莉娅茫然地摇头。

“单括东方区排放的污水,是不可能汇成那么大的一条地下河的,地下隧道的另一头也是连接粉台伯河,通往台伯河的上游。“西泽尔低声说,“它层一条发源于台伯河,终又流回片伯河的水.涨水的时候,连捞尸人也不敢进入地下水道。”

“可那些人都往那边去了,”塞尔维莉娅惊呼,“我们该告诉他们,”

西泽尔摆了摆手“你能做什么呢,在这样的地方高呼。谁会听你的呢,如果被他们发现你是美第奇家族的族长,他们只会认为你是异端审判局派来的暗探。他们会杀死你,还是不会听你的话,涌进地下水宿去送死。他们怎么可能会听一个暗探的话?”

“可我怎么会像一个暗探?”

“你是个上等人,这就足够让他们把你当作暗深来看。”西泽尔冷冷地说,“这就是所谓‘人民’,他们盲目的时候就像是一群野兽。你能试想白己骑着一匹骏马和一群野马一起奔跑么,你会被野马群踩死的。但是野马却能在野马群中奔跑,它们彼此之间有着一样的节奏。想活在这些人中就要有和他们有一样的节奏……和一样的疯狂。塞娅你是不能改变你的姓氏和人生的,你带着贵族的印记,我说过。”

“那我们怎么办?”

“这些人正在为我们创造逃走的机会。”西泽尔说。

“什么意思?”

“很快异端申判局的人就会冲进这里,他们必然追逐着人流,逮捅他们,搜寻藏在里面的异端。这时候我们只要去和人流相反的方向藏起来就好,这里太大,房屋太多,总有被漏过的地方!”

塞尔维莉娅呆呆地看着他。她明白这个少年的血几近干没有温度。但这种“藏在逃亡者背后求生”的冷血却带著卑鄙的成分,令人齿冷。

“卑鄙,这是你想说的么,”西泽尔抬起头,直视塞尔维莉娅的眼睛。

“我还有很多事没做完,我还不能死……”西泽尔把头扭开,忽然显得有些烦躁,“可恶,我为什么要跟你说这些?”

他的话音还没有落定,耳边传来雷霆般的巨响。异端审判局的巨型青铜火炮发射了,不是对准百眼的宫殿,而是对空,这是最严重的警告,此刻听到炮声的人都该立刻停止行动等待搜索。

6、密令-SecretOrder

“百眼的宫殿?”教皇敲打着地图上那个冷僻的位置。

“是一处荒废的建筑物,里面聚集了大约几千人,小偷、妓女、贩卖违禁药物的商人,还有异端。”卢加拉斯说,“但是我们以前没有想到北方教廷内廷的祭司会出现在那里。”

“几千人……”教皇沉吟了片刻,“也就是说对方混在几千个人里。我们很难一一甄别他们,因为我们甚至不知道他们是谁。”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王后们都是女性。”西塞罗说。

“是的,都是女性,这不可伪装,被教义所约束。”教皇说,“唯一的办法是收押所有的女性一一鉴别,不能放过任何一个,这是百年难遇的机会。”

“羁押上千人……这有难度。”格拉古犹豫,“在混乱的局面下,可能造成暴动。这样强硬的手段还应该慎重考虑。”

“我们放走的每一个女人都可能是皇后。”教皇凝视着格拉古的眼睛,“我亲爱的朋友,我想我已经说清楚了莉莉丝的族裔和我们不可能共存,我们和他们之间是只有一方能存活下去的死敌面对死敌,无论支付多少代价都是无所谓的。”

格拉股在那坚硬如铁的声音里忽然听出了异样的东西,他猛地扭头环视,其余三位枢机卿看向他的目光里隐约多了一丝冰冷。

他意识到自己犯了个错误。在这间教皇厅里,五个人,其中很可能隐藏着以为向北方教廷出卖前任教皇的叛徒。他丝毫不怀疑如果这名叛徒被查出来将会被困上火刑架烧死。

此时此刻这间权力的殿堂也是他们五个人的牢笼,他们应当咬死其中之一,剩下的四个人才能走出去。无怪乎从开始到现在所有人都强调着铁腕,因为在这个局面下任何示弱都可能被看作是试图帮助异端。这是一场只有残忍者才能活下去的游戏。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明白了!应当增派人员,羁押所有人,男性女性都不能放过,女性也可以伪装为男性!”

“授权骑士们,有权直接处死反抗者。”安东尼的的声音森冷。

教皇默默的取出一份文件放在桌面上

“我已经预料到这种情况,但我们没有理由因为畏惧牺牲而失去这个绝好的机会,我们将共同承担此次的责任,并且这份文件将完全封档,只在百年之后才可以拆开。到那时我们所有人都归于神的怀抱,希望神原谅我们此刻的决绝和杀戮,一切以人类的名义。”

所有枢机卿都读完了那份文件,挨个以他们的戒指在文件上盖章,教皇最后盖上了他的徽记,博尔吉亚家族的玫瑰徽章。这份文件被封入坚硬的铜盒里,教皇锁上铜盒后拧断了钥匙。在这个秘密的会议上掌权者允许了对那个破败的石灰岩建筑物中一切生命的屠杀,只要他们有一丁点的反抗。

7、血祭之术-BloodSacrifice

李斯特提着八足龙默然直立,八足龙的八个枪管中,八道硝烟冉冉上升,剑刃上,浓腥的鲜血画出诡异的图画,仿佛古老的图腾。

公爵的火枪队和黑衣会计们都倒在血泊中。他们的火力强猛到可以和攻城马车晨雷抗衡,但是在李斯特加入战团之后,局面瞬间就被逆转。

幸存的人惊恐地邓大眼睛,不敢相信刚才发生的一切。李斯特的影子忽然闪现,他逆着枪火冲锋,八足龙火力全开,一瞬间最优秀的射手都被击倒。好像幸运女神真的眷顾这个男人,没有任何子弹击中他,他一直扑进火枪声的阵营里,八足龙发出锋锐的啸声,血光闪灭。

从未有人以这样的速度杀戮过,杀戮仿佛他的本能。他的速度快到可以用剑身挡开弹丸,一切的攻击到他身边都化为虚无。

“我知道你还在这里没有离开,”李斯特轻声说,“一只翅膀都折断的夜枭是不会返回巢穴的,因为它已经没有用了。除非它博百分之一的机会杀死敌人,否则回去也会被悔辱而死。”

没有回答。

李斯特对面是坚硬的黑色铁柜,原本这东西是用来装金币的。赌场和钱库之间的墙在晨雷的连续射击中已经崩塌了一半,李斯特一扫就可以知道里面可以藏身的地方,仅有那只铁柜。

它微微颤抖着,好似那个以赌为命的公爵正在里面打寒颤。里昂不禁发出了嘲笑,打开晨雷的车门想要跃下。他们已经掌握了胜局,里昂大可以不再呆在那个铁壳子里,而出来呼吸一下新鲜空气。反正晨雷的枪管都已经打得发红了,需要冷却一会。

“回去。”李斯特冷冷地说。

“怎么?”里昂一愣。

"和米蕾妮娅一起,躲在晨雷里,反锁车门,不要出来!"李斯特的声音里带着隐约的一丝不安

里昂还没有来得及反应,米蕾妮娅已经扑上来把他狠狠地推回了晨雷内部,反手锁上晨雷厚达两指的黑铁车门,把三道机栝锁同时扣紧。

里昂被这忽如其来的变化吓住了,反应过来的时候正躺在晨雷的车厢里,米蕾妮娅骑在他身上,微微喘息。刚才那一扑她用尽全力,仿佛向着一个敌人发起突刺,瞬间就力竭了。

“嗨!这可不是发展友谊的时候啊!”里昂眉飞色舞,这是他的本色。

“滚!”米蕾妮娅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走到窗边,“仔细看那个铁柜!”

“怎么?”里昂愣住了。

“装钱的铁柜,什么颤抖能让它摇晃?”米蕾妮娅沉声问。

里昂猛地愣住了。他忽略了那个铁柜的重量,为了防止窃贼把铁柜和金币一起带走,这东西往往有数百斤重。一个人的颤抖能撼动数百斤重的铁柜么?一头大象的也未必能!那铁柜中的到底是什么?公爵?还是……

他没有来得及想完。铁柜忽然发出可怕地金属弯曲声,两扇坚硬的铁门在缓缓地扭曲,无论是里昂或者米蕾妮娅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铁柜的门被人从内而外猛地弹开,飞过来狠狠地砸在晨雷的车厢上。这由铸铁制造的沉重马车居然也摇晃起来。

里昂没来得及反应,银色的剑锋已经能够从窗户刺入,即将触及他眼睛的瞬间,米蕾妮娅在后面拉扯他的军服下摆,令他不由自主地跪下。里昂根本来不及看清那到底是什么,只听见金属刮擦车厢外壁的声音,那东西如壁虎般在车壁外行走,好像完全摆脱了重力。

“天呐!这是什么东西!”里昂狂吼着扑过去,扳动机括。

晨雷的车厢窗户上落下坚厚德金属挡板,把整个车厢封锁。这辆马车的设计便是在战场上即便陷入敌阵,只要封闭马车,敌人短时间内也无法侵入,用大口径火铳射击也不行。

“是公爵!”米蕾妮娅的声音嘶哑。

“你说那是龙我会相信,但一个人类怎么能做出那种动作的?”

“你记得公爵的义肢是做出鸟足的样子么?一个总是在地面行走的人,为什么要做那种锋利的义肢呢?只要不小心鸟爪就会陷入地面留下特殊的印记。”

“唯一的解释,就是他并不常在地面行走。”米蕾妮娅说。

“他飞么?”

“不,爬行!”

车厢外传来金属摩擦的锐响,就像是有人用锋利的铁钉在铸铁车厢上划动,那力量大得惊人。里昂这才明白何以李斯特叫他和米蕾妮娅立刻避入晨雷里,在这个忽然变成野兽的公爵面前,他和米蕾妮娅都完全没有用。这东西凶猛得好像连钢铁都要抓碎吃掉,幸亏他们带的是攻城武器。

“停止冷却火铳!”里昂征询着米蕾妮娅的意见,“把这玩意儿打成筛子!”

“好!”米蕾妮娅也没有其他办法,如今在外面正面对抗的是李斯特,没有任何支援的李斯特。

金属弹丸迅速沿着滑槽滚入,这就具精致的机括会自动为车厢侧面的排铳补充火药和弹丸,这种车载火铳的威力远比手铳来得大,即便是大象也未必能挡住排铳致命的一击。

里昂扑到铳管边的透镜观察外面,这个精巧的设计通过一面镜子对外瞄准,即便是神射手也不能一枪命中他的眼睛。但他握紧扳机的手忽然停止了,脸上露出罕见的惊怖神色。

“怎么了?”米蕾妮娅焦急地问。

“你想过世界上真的存在恶魔么?”里昂嘶哑地问。

“见鬼!那只是传说,你疯了么?”

“你自己看。”

米蕾妮娅凑到镜子边,第一眼看见的,是一双血色的眼睛,占据了整个视野。公爵竟然同样在往里面窥视,眼底深处仿佛有着破裂玻璃的花纹,每一道裂纹都是灿烂的金色。米蕾妮娅惊恐之余想把视线转开,但是已经晚了,她的颅骨仿佛僵硬了似的不能扭头。

公爵那双美丽绝伦的眼睛里带着某种无可言喻的媚惑,让人不由自主地沉溺在其中不可自拔。米蕾妮娅的心跳加速,脸色潮红。她是个漂亮的女孩,也是个自律极严的军人,虽然里昂经常跟她开些过分的玩笑,但是没有一次能撼动她冰冷的神色。

“这是随身带着一座城堡的女人啊!”里昂曾经取笑她。

但是看到那双血色眼睛的瞬间,绮念和遐想狂潮般地从米蕾妮娅的脑海中涌现出来。她的脑海中仿佛有无数女人的呻|吟,如无数交媾的蛇互相纠缠。

“米蕾妮娅!”里昂惊呼,扑上去要把她拉开。在一种奇怪的精神状态中,米蕾妮娅解开自己军服口子的同时,伸手去打开那扇保护他们的铁窗。

已经来不及了,铁窗洞开,公爵的银色利剑突刺进来,直取米蕾妮娅对他暴露的胸口。这时震耳欲聋的枪声把里昂的惊叫打断。

这是八足龙的怒吼。静静地站在赌场正中央的李斯特扣动了剑柄上的扳机,八枚弹丸同时发射,准确地命中公爵。里昂在这个要命的瞬间把米蕾妮娅拉到一边,同时落下了铁窗。

铁窗关闭前的最后一瞬间,他又一次看见了公爵此刻的样子,这才是他要米蕾妮娅看的,那个已经完全不似人类的敌人。公爵的上衣完全被膨胀的肌肉撕裂,粗大的脊椎骨从后背凸起,一根拖长的尾椎缠在车厢的凸起上,配合青铜义肢挂在车壁上。

没有什么比公爵此刻的模样更能解释“魔鬼”二字的含义了,而这狰狞丑陋的东西居然拥有那么媚惑的一双眼睛。

李斯特不再为八足龙填装弹丸。对于公爵此时的外貌,他镇静得如同熟练的猎手看见猎物。

“血祭是有毒的,你能承受几次这种剧烈的毒素呢?”李斯特缓缓抬眼,看着趴在车厢上的公爵。

他全身上下每一处都丑陋得无以复加,唯有眼睛美丽得像是浸泡在酒中的红宝石,透着无穷的媚惑。

李斯特把本属于公爵的那截断臂抛了过去,那只手尤然握着银色的细剑。公爵如野兽般扑起,在空中咬住了自己的断臂,眼中露出欣喜。他得到自己的断臂,就像夺回一件珍宝般激动。

李斯特在衣袖上擦拭着八足龙,在镜子般的剑身中看着自己的脸:“输不起的赌徒,真是世界上最丑陋的东西了!”

这句话落定,仿佛宣战一般,在同一瞬间公爵和李斯特对冲而去。公爵如四足贴地奔驰的狮子,李斯特俯身贴近地面,两个影子在空气中交闪而过。公爵摆动头部,以断臂手中的剑斜斜地切向李斯特的颈动脉。

没有人会想到这样的攻击,李斯特的八足龙已经没有弹药填充了,和公爵手中的短剑一击之后被荡开。就在断臂手中的剑即将得手的一瞬间,那只手,本该已经失去力量的手忽然绷紧了,手腕以不可思议的角度斩切。

公爵的头颅落地,无头的身体站了片刻,轰然倒下。那只李斯特抛回给公爵的断手居然在关键一刻杀死了自己的主人。

米蕾妮娅和里昂走出晨雷时,一切战斗都已经结束。没有人看到那奇怪的一幕,李斯特也并不解释,他在公爵破碎的衣服里面搜查着,把一根银色的管子找出来扔在地下。

“大人,那是怎么回事?”里昂惊悸未定。

“异端的血祭,他们通过啜饮鲜血获得特殊的力量,”李斯特淡淡地说,“异端的男性都没有特殊的力量,他们必须啜饮同类的女性血液,短暂地获取力量。因此被献祭的都是女人,尤其是女童。”

“那种力量是?”米蕾妮娅问。

“没有人知道,血液是打通恶魔之门的药水而已,洞开了那门之后,没有人知道门中会涌现出什么。”李斯特擦尽八足龙上的血液,“去百眼的宫殿。”

8、屠城·Massacre

青铜大炮喷出青色的火焰,骑士们已经把炮口对准了建筑本身。这个畸形的巨婴般的建筑在摇摇欲坠。这是最严重的示威,任何拒绝走出这栋建筑被逮||捕的人都会被这即将倒塌的建筑压垮。每一个入口都有骑士给走出来的人带上手铐。战争已经接近结束。

传令官把一份没有签名的密令拿给李斯特看。李斯特看了一眼之后,愣住了:“屠城令?”

这是他所知最残酷的命令之一。只在特殊的战场强使用,唯有敌人大批杀死信徒或者杀死生人,教廷才会认为整个城市的人都已经完全投向魔鬼,不再给予他们向善的机会,任何反抗都将招致屠杀。如果把百眼的宫殿看作一个小小的城市,这条没有签名的命令便是一道屠城令。

“谁签字下达的?”李斯特皱眉追问。

“您对于军中的律条应该比我们更熟悉才对,”来自教皇厅的传令官冷冷地说,“一共五位枢机卿都有下达屠城领的权利,但是屠城令是不用签字的,就像是刽子手都会蒙面。这份屠城令地真伪您不难辨认,剩下的,执行命令就好了。这道命令已经下达给所有骑士。”

“见鬼,有必要么?屠城令?”里昂在传令官离开之后低声抗议

“这么高级别的命令,我们没有抗命的余地,”米蕾妮娅摇头,“只希望他们不要反抗。”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李斯特忽然皱了皱眉。

百眼的宫殿中忽然响起清悦的牧笛声,这周围喧闹的声音居然没有压住它。高举着火把,四名赤||裸上身的年轻男子在胸膛上绘着古老的纹身,他们舞蹈着而来,却扛着沉重的坐辇,那坐辇像是波斯或者安息的样式,上面却不是锦绣,而是一张天然的石板,石板上有一个圆形的图腾,图腾中央坐着白衣的小女孩,用白色的麻布蒙着眼睛。坐辇后,披着黑色教服的人用一根牧笛吹奏古老而悲怆的曲子。

那支曲子进入脑海深处,眼睛所见的一切像是变慢了,李斯特沉默看着那四个年轻男子夸张的舞蹈着,举手投足,仿佛服入了致人迷幻的药,可是他们的手异常的稳,他们把坐辇高举过头顶又放低到脚踝的高度,始终不曾有一丝一毫的倾侧。他们胸前的纹身,石板上的图腾,惊人的相似,那花纹似曾相识。

“那花纹……那花纹!”里昂的心里有个声音在咆哮,可是他动弹不得,他的手指像是僵死在枪柄上了。

“小心……”米蕾尼娅的声音嘶哑。

吹牧笛的主教轻轻伸手抚摸石板上少女的头。

“六芒星”里昂终于说出口来。

无论年轻人胸口的纹身还是石板上的图腾,那是无数藤蔓、蛇以及花瓣组成的六芒星。至神圣也至邪恶的徽记,象征着阴阳的融合,世界上终极的力量。什么人会公然使用这样的花纹?难道北方教廷中的祭司们是这样的少女?

“不要反抗,不反抗就没有死亡。”李斯特提着八足龙,对于着行迹古怪的一行人报以极其冷冽的眼神。米蕾尼娅和里昂很少看见他这样的眼神,远比他对抗公爵的时候更认真。似乎着少女对他的威胁远胜过那魔鬼般的男子。

“这是您的威胁?还是您的善意?”主教看着李斯特。

“都无所谓。”李斯特说,“但命令无法更改,这条命令的另一面是,反抗和死亡等同。”

“我们只是想要一个让步。”

“神从不让步,他只是创造。”李斯特踏上一步。

“李斯特,你比别人要清楚我们双方之间战争的最终原因。”主教说。

“你们不代表神,我们也一样。两种人类之间的屠杀,仍旧是一步退让的余地都没有么?”

李斯特沉默了短短的几秒钟:“就凭你现在所说的,就该吊死在绞刑架上。”

“好,那么……看看这世界吧,黛依丝,用你悲伤的眼睛!”主教猛地扯下童贞圣女脸上的蒙布。

下一个瞬间黛依丝睁开了眼睛。她睁开眼睛的时候世界沦入黑暗,一切的光都灭绝,每一个面对她的人都感觉到永恒的孤单,世界上只剩下自己,面对一片无尽的黑暗,黑暗中一双少女的眼睛缓缓睁开,苍白的眼睛,悲伤的眼睛,绝望的眼睛。眼瞳深处有什么呼啸着吼叫着冲了出来,带着腥冷的风。

里昂又一次看见了那妇人,孤零零地躺在椅子上,转动眼珠向他告别。他知道那女人其实已经死去,孤独的死城,他是最后一人。这是他的童年时代,他生在一个瘟疫流行的小城,全家人都死于瘟疫。他在绝望的时候看见那匹黑色的战马走过荒芜一人的街道,马背上脸色苍白的人把手伸向他:“从今以后跟我走吧。”那是李斯特。

米蕾妮娅则看见了那个挂在屋梁上的长长的影子,在夕阳下,影子无声地吐出长舌。那是她的母亲,死于贫穷。她被米蕾妮娅那贵族父亲作为情妇包养又抛弃之后,无法忍受贫穷,便选择了结束生命。

李斯特则看见天空中无数的火刑架,干枯的黑色人形在烈火中烧灼,他们吼叫。无数火的十字架悬挂在他的头顶。

而在看不到黛依丝眼睛的那些人眼里,所有骑士都呆呆的失去了神智,他们甚至没有注意到自己的身体正在发生巨大的变化,血管疯狂地搏动着,把大量的血浆泵到头部,他们每个人的脸都是血红的,这样只要不多久,他们大脑中的血管就会炸开!

“不要看她的眼睛!”李斯特咆哮。

还没有受影响的骑士向着坐辇上的少女扑了过去。

黛依丝惊恐地站了起来,她还不知道这一切是为什么,她只是遵从她深信不疑的那位大人的话睁开了眼睛,可是对面立刻响起了哀号和铺面而来的铁靴声。她挪开目光,那些被影响的骑士们立刻感觉到一阵轻松,全身脱了坐倒。

黛依丝背后成群的黑影跳了出来,数量多得就像是蜂窝里涌出的蜜蜂。四个为童贞圣女抬坐辇的年轻人也从坐辇下拔出了锯齿刃的剑。所有人都是受过训练的战士,所用的武器和推进的速度都令人震惊。他们很快就和扑近的骑士们相遇了,屠杀在见面的瞬间开始。

那些正被骑士们带领着办理羁押手续的人惊恐地四散奔逃,他们只是些住在百眼的宫殿中的贫民,根本不懂眼前发生的事,也不知何时这些手持刀剑的黑影藏在了这座建筑中。

李斯特后背一震,震掉了斗篷,双手同时拔出,一手八足龙,一首短铳。他刀枪扬起,急速向领头的主教掠去,像是海鸟双翼鼓着风高速滑向。

一名黑衣战士冲过去挡在他的前面,猛地刹住,公猫一样后跳半步,以齿刃的剑挥向李斯特的大臂。齿刃的剑只要划中必然撕烂肌肉,会造成剧烈的疼痛从而阻止对方继续攻击。所以第一剑选择的不是要害,而是防御最薄弱的大臂。

李斯特八足龙扬起,和对手的剑在半空架住,随即换用短铳的枪管格挡。对手正要在剑上用力,忽然发现李斯特的八足龙已经解放出来。直剑平挥,黑衣战士半个头路被削去,李斯特退后半步,看见落地的齿刃剑上闪着黑色的光。

“有毒!”他大喊。

他忽然看出了这些黑衣战士的身份,他们并非北方教廷的信徒,而是一个佣金高昂的****。这些剑上的蝎尾毒见血就会有致命的效果。北方教廷必然是以极高的价格雇佣了这些人作为保镖,那么重要的祭司们必然隐藏在里面。他们只是要争取时间,以便里面的人撤走。

更多的刺客往前涌。近百名刺客和源源不绝的骑士们挥舞刀剑砍杀,一名刺客在前进到距离李斯特只剩下两尺的时候才被一名骑士用剑柄撞破后脑。

里昂双铳连续发射,准确地把第一波刺客打翻,争取了宝贵的时间,然而没有弹丸的铳完全失去了用处,但是和枪法相比,他的剑术简直堪称愚蠢,挥剑的动作就像挥舞一把钉头锤。

“还等什么?是时候动用重型武器了!”传令官再一次回到阵地上,眺望前方僵持的局面,对米蕾妮亚下令。

“‘忧郁之蓝’!对人群发射!”传令官忽略了米蕾妮娅,直接对着控制重型火炮的骑士下令。

“白刃战的时候开炮?”米蕾妮娅震惊,“会伤到我们的人!”

“不,对准那些人。”传令官冷冷地看着那些四散奔逃的贫民。

“他们没有反抗!”米蕾妮娅从震惊中清醒过来,“那些人只是在逃散中!”

“愚蠢!为什么那些异端要公开现身和我们作战?他们只是要制造烟幕!这样他们的同伴才能混在人群中逃走!”传令官以居高临下的眼神看着米蕾妮娅,“骑士,你无权阻止我。李斯特也不行!”

李斯特忽然听见了炮声,火流星般的炮弹掠空而过,落在人群中.

炮弹中藏着的圣水银四溅,这种被牧师供奉在教堂的水银被认为有着克制一切罪恶的功效,此刻它们被火药的力量烧烫,溅落在那些人的身上,把致命的毒灌注入他们的身体.银色的水银和嫣红的鲜血混合,浓郁的水银蒸汽则把每一个靠近的人都笼罩在死亡的毒雾中.

屠城令终于启用,没有一个人能够逃出这里.原本翡冷翠也不需要这样一座百眼的宫殿,这个畸形的巨婴早该被像瘤子一样割掉了,它的存在就是错误。

李斯特迟疑了几秒钟,忽然停下来不再带领骑士们冲锋.他落后于众人,看着这一幕歌剧般恢弘的屠城,忽然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沉默。

9、逃亡Escape

"我们去哪里?"塞尔维莉亚被西泽尔拖着逆着人流狂奔.

"我也不知道."西泽尔拖着她钻入那些漆黑的,满是转折的楼梯.

人已经越来越少了,睡的最沉的人也该被这轰然的巨炮惊醒了.他们看见沿路有衰老的妇人,残疾的孩子,拿着不多的行李,有的几乎是在爬行.这样的人在翡冷翠别的地方生活不下去,才会来到百眼的宫殿,然而此刻这个巨大的建筑在哀嚎,也已经保护不了他们了.

塞尔维莉亚几次想停下来去扶一把那些跑着跑着就倒下的老人和残疾孩子,但西泽尔紧紧地抓着她的手不让她停下.

"没用的,你若是怜悯这些人,就该自己先活下去."西泽尔低喝,"你是美第奇家族的组长,你从指缝中拿出来的东西都足够让他们中多数过上像样的生活.你所应该做的不是伸出你的手,这时候你的善良很虚伪,就像哭泣一样,都是没用的东西!"

塞尔维莉亚迎面撞进一个温暖的怀抱,那一瞬间她甚至有些欣喜.那怀抱里的温度和气味是如此的温和,让她心中完全生不出防范的意思.

她和西泽尔一起停步,怔怔的看着眼前的人.那是个身穿红色礼服裙的女人,她的长发海藻般茂盛,礼服裙虽然有些破旧却没有损害她的优雅,她看起来根本不该属于这个肮脏破旧的建筑,和西泽尔以及塞尔维莉亚一样,她是外来的.从脸上很难看出她的年龄,她是那么么的美好,让人有种超越时间的美丽错觉.

西泽尔愣了一下,觉得这女人似曾相识,但他完全想不起他在什么地方见过这女人.脑海中空空如也.

"前面上楼,那里有几个隐蔽的房间."女人轻轻地搂了搂塞尔维莉亚.不知道是出于对陌生孩子的关心或者别有目的.但那个怀抱温暖的让人不忍心去怀疑.她迅速的去向人多的地方,奔跑的背影像是离群的鹿那样优美.

"我好像认识她."塞尔维莉亚喃喃地说.

"按照她说的做"

西泽尔一瞬间做了决定.他不知道女人的意思.但他是那种自己做了决定就很难被改变的人,并不会因为一个忽然出现的女人疑神疑鬼.

果然有些小房间隐藏在那条楼梯的尽头,完全没有点灯.这里是如此的隐蔽,不知道的人很容易把它忽略.

西泽尔和塞尔维莉亚一起撞入其中一间,塞尔维莉亚捂住嘴才没有发出惊恐的尖叫.那屋子中央是一个铁笼,铁笼中关着一个怪物似的东西,形貌和他们在入口处所见的食髓者异常的相似.准确的说,他们就像是兄妹,那东西,是个女孩.

这间屋子其实大得惊人,堆满了各式各样的杂物,四周没有任何窗户.那些杂物包括了五颜六色的服装,华丽的马衣和小丑们抛来耍弄的瓶子,这是个马戏团的仓库.那么这女孩的身份也就不难猜测,她是马戏团用作噱头的道具,她被储存在这里,和这里的其他道具没有什么区别.

"天呐!这样的东西不止一个!"塞尔维莉亚惊呼."应该是出自用一种先天的遗传病症."西泽尔靠近铁笼,试着对那个瑟瑟发抖的畸形少女说话,"你叫什么名字?"

他忽然闻到了空气中隐约的臭味.骤然绷紧的神经让他一把推开塞尔维莉亚,同时自己向着另一侧翻滚,掏出了怀里的金柄短剑.这份天生的警觉救了他一命,从屋顶坠下的食髓者没有能落在他背上.否则他会和门口的暗探一样被掀开头骨.

那畸形的东西因为这一击不成而狂怒,跟西泽尔和塞尔维莉亚进入时候的谄媚态度完全不同.但他也显然流露着惊恐,他所仗势的是诡异的身体条件,如果正面搏斗,他未必胜得过健壮的战士.

可西泽尔并不健壮,这个尊贵的贵族少年细瘦的双臂令那对锋利的短剑看起来也没有什么杀伤力.

食髓者愤怒的冲着西泽尔呲牙,紧紧地靠在铁笼上.

"她是,瑟拉?"西泽尔忽然明白了.

铁笼中细瘦惨白的少女瞪大空洞的眼睛,点了点头.塞尔维莉亚忽然明白了,食髓者想要的瑟拉并不是什么魅惑的妓女的名字,而是他的妹妹.他们这两个被神诅咒的人,一个被拴在出入口当做守卫,一个被留在马戏团作为道具.食髓者悄悄藏着满口的银币就是为了赎回他的妹妹.可这样肮脏而丑陋的少女和塞尔维莉亚哪里有半点相似?

"西泽尔!小心他!"塞尔维莉亚惊呼.

西泽尔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就在铁笼边隐蔽地地方,躺着一具头盖骨已经被掀开的尸体.看那个人的装束,正是刚才表演吐火的小丑.他大概是不舍得丢弃女孩这个珍贵的道具,特意回来想带她走.却被食髓者杀了.

"我们不想对你的妹妹怎么样!"西泽尔仍旧紧握着短剑.

"不,你们是贵族,贵族都没有信用!"食髓者在喉咙深处发出嘶哑的声音.

"好吧,我是贵族."西泽尔意识到自己和塞尔维莉亚加起来都未必是这个怪物的对手,只能选择让步,"但是现在我们是一样的,如果被异端审判局发现两个贵族出现在这里,贵族也会被当做异端看待.你知道异端审判局,对么?"

"不,你跟我们不一样,你们是贵族."食髓者用他诡异的眼神死死地盯着西泽尔,"你们是神愿意救的人,我们是神不愿意救的人."

"他,他是信徒."塞尔维莉亚不敢相信.

食髓者话中透着巨大的自卑,同时他的脖子上用铁绳挂着小小的十字.在这个早已被梵蒂冈放弃的地方,异端出没,信仰却仍旧保留在这古怪的食髓者身上,不能说不是奇迹.大概是神在诸恶云集之地留下的火种.

"神爱世人,从不放弃每一颗善的种子;世人爱神,神皆听得到他们的声音."塞尔维莉亚在胸前画了一个十字.

她试着向食髓者走去,在她念出那句经文的时候,食髓者眼中闪过了一丝莹润的光.大约在他的人生里,从未有过一个受过高级宗教教育的人对他说过那么温和的话,普通的牧师大约看见他就会惊恐的逃走.然而塞尔维莉亚却能忍受住这份惊悸.在圣三一学院中,她是最优秀的学生之一,诵经班的领读.当她念起<圣经>的时候,额头仿佛散发莹润的光辉,即使那些桀骜不驯的贵族少年也不得不承认她身上有着圣母般的辉光.

"塞娅!远离那东西!"西泽尔警告.

"没事的,没事的."塞尔维莉亚是在对西泽尔说,也是在对食髓者说.

双方之间的距离渐渐缩短,食髓者手中锋利的刀具探出来就可以砍下塞尔维莉亚的手腕.但他最终没有,塞尔维莉亚摘下自己的黄金十字架,吻了一下,按在食髓者的额头:"神在看着你,孩子."

西泽尔略松了一口气.

"我被神诅咒了,"食髓者用沙哑的声音说,"即使这样还会被救赎么?"

"只有不愿被救赎的,没有不能被救赎的.神的力无边广大."塞尔维莉亚轻声说着,把那个黄金十字架套在食髓者的脖子上,取代了他那个自制的丑陋吊坠.

西泽尔也试图靠近."你!站在那里不要动!"食髓者转身露出警惕的目光.

"别害怕,他是我的朋友,我们只是来这里躲一躲."塞尔维莉亚稳也爱你.

外面已经传来的刺耳的铁哨声和密集的脚步声,骑士们已经攻破了外面的壁垒冲了进来,他们正在整个建筑中搜素一切的活人.有反抗者便处死,顺从者被收押.任何极端手段在这种情况下都是合法的,他们握有最高等级的授权.

"怎么办?"塞尔维莉亚的脸色苍白.

"不要发出任何声音,他们找不到这里."食髓者嘶哑的说.

"我们应该把你妹妹放出来,藏在隐蔽的角落里,这里有很多地方可以藏身,比如那张大床下面."西泽尔指着角落里一张沉重的木床,上面堆满了各种用于杂耍的布偶.

食髓者想了想,点了点头.他伸出手把钥匙交给了塞尔维莉亚,手微微颤抖.塞尔维莉亚看了一眼那复杂的钥匙,即便明白了为什么食髓者一直没有把自己的妹妹解放出来.这种精密的锁需要很熟练的手法才能打开,但是因为先天的脊髓疾病,食髓者无法做精微的动作,他的手一直是这样颤抖着.

塞尔维莉亚熟练地打开了锁,这种程度的锁在美第奇家族并不算复杂,美第奇家族储藏金币的仓库上,挂着需要三个人同时操作才能打开的锁,同时这三人必须经过数百次的配合.

那个苍白细瘦的少女被西泽尔从笼子里拉了出来,这是忽然有个沉重的铁靴声在门外顿住了.显然是有一名骑士发觉了这个被忽略的拐角.

"藏到床底下去!"西泽尔低声说.

他抱起那个虚弱的少女,直奔角落而去.食髓者愣了一下,也跟着跑了过去,塞尔维莉亚也跟着他们.

"咣"的巨响把塞尔维莉亚的心跳都要吓得停顿了,她在奔跑中踩到了一个铜盆.原本他们还有机会藏起来,但是现在外面的人无疑听见了这声音,知道里面有人.西泽尔愣了一下,一把拉住发呆的塞尔维莉亚"别管了!先藏起来!"

他把塞尔维莉亚拖到床边,把她整个人推了进去,扭头看着食髓者:“我把你妹妹抱进去,稍等一下。”

食髓者点了点头,西泽尔抱着少女也滚进了床下。就在食髓者要跟着进来的时候,西泽尔把短剑抵在了少女的喉咙上,冷冷的看着食髓者:“这里地方已经不够了,你呆在外面吧。”

食髓者忽然明白了西泽尔的用意。外面的人已经意识到这里有人了,如果他们找不到人,反而会搜查。西泽尔必须抛出一个人,这个人对他而言不可能是塞尔维莉亚。

“卑鄙的贵族!”他嘶哑的咆哮着。“你只需要被逮捕就可以了,”西泽尔冷冷的说,“按照我说的做,不要反抗你就不会死,我有办法把你从监狱里弄出来。”“西泽尔你不能这样做!”塞尔维莉亚哀求这个冷酷的少年。“塞娅你要活下去,作为美第奇家族的族长活下去,”西泽尔不为所动,“我也希望你活下去”他盯着食髓者的眼睛:“你只能相信我。只要你按照我说的做,我会找大夫给你妹妹治病,我会付钱让她受教育变成一个上等人,否则,我先杀了她,然后我们一起死。”食髓者狠狠的看着西泽尔,好像要把他的脑子挖出来吞掉,然而最终他的眼神软化了,低下了头:“你若再次毁约,神罚你被乱刃刺死。”

塞尔维莉亚忽然觉得一阵悲怆。这个畸形的男人,神没有给过他任何帮助,神所庇护的贵族以他为牺牲。但他仍旧相信神的公正。

暴躁的敲门声伴随着骑士们的大吼,食髓者一跃而起,跌跌撞撞的去开门。西泽尔一手用剑锁着少女的喉咙,一手紧紧地搂住塞尔维莉亚,把她的头按在自己的胸口上,怕她忍不住惊悸发出呼喊。塞尔维莉亚感受着他的体温和那只手上的暴力,不知道到底什么样的灵魂藏在这个十五岁少年的身体里。她闭上眼睛,战栗着听外面的声音。

“是个侏儒。”一名骑士说。

“看起来倒还温顺。”另一名骑士说,“给他做笔录么?”

沉默了几秒钟。“着东西听的懂人话么?带去做笔录有意思么?连当异端都不配吧?像动物一样。”

“该死,别怕麻烦,命令是所有活人都要带走!”

“死人呢?死人就不用带走了……”一个阴阴的声音说。

随即是手铳上膛的声音,杀戮的禁忌一旦破了,就再也无法控制,这些其实今晚已经杀了不少人,人命在他们的心里无形中变的低贱了。但他们没有想到的是食髓者的智力和正常人很接近,在这死亡的宣告面前,食髓者忽然暴起,扑向那个持手铳的骑士。他猴子一样趴在那名骑士的背后,挥舞刀具想要把他的头盖骨掀开。速度快的肉眼难以分辨。然而一道幻影般的剑光闪灭,食髓者的身体从骑士背上摔了出去,他的头颅从中间开裂,满嘴银币飞溅。

“李斯特大人!”骑士们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惊恐。

“滥杀的人,都会被军纪惩罚,不要以为你们握着一切授权。”李斯特冷冷的声音。他转身离去,不再在这个微不足道的地方滞留。

食髓者的尸体滚到床边,他裂开的面骨痉挛了几下。他所在的位置恰好可以看到床底下的三人,此刻他已经失去了一切生的机会,他本可以把床下的人也一样拖入死地。但他的眼睛里满是狰狞……和问询。“我会履行承诺。”西泽尔用嘴形说。食髓者的神色忽然松弛了,露出一丝仿佛是笑容的表情。最后一瞬间,他的目光落在了瑟拉的脸上。

“算了,不用给那种肮脏的东西收尸了,我们走!”惊魂未定的骑士说,连带着这间屋子也懒得搜索了。

“队长……刚才那东西,脖子上带着一个黄金十字架,那不是这东西能戴的起的。”有人说,“屋子里……也许还有别的东西。”

塞尔维莉亚脑海中一片空白。他们都忽略掉了那小小的东西,这本是她用来对食髓者表示善意的一个小礼物,却最终把他们都葬送了。“塞娅,”西泽尔沉默了片刻,轻声说,“一会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出来。”

他从床下慢慢的爬了出去,抚摸着袖口里某个坚硬的东西,脸上漠无表情。骑士们惊讶的看着这个忽然现身的贵族少年,不约而同的举起了手铳。他们并不准备射杀他,那可能是个贵族,但是这种情况下无论如何都要警戒。西泽尔只有两柄短剑。西泽尔看也没看他们,蹲在食髓者的尸体旁。“我不信神的,塞娅能做的我做不到。我不能代表神或者其他什么东西许诺给你拯救,但我可以许诺你一些其他的事,比如……复仇。”西泽尔轻轻合上了食髓者的眼睛,“如果这件事能让你安息的话……”

他用力掰断了藏在袖口里的玻璃试管,把其中宝石红色的液体倒进嘴里。他的眼睛忽然变了,仿佛一滴血滴入水池,把整个池塘染红。他凝视着骑士们,缓步登上马戏团用于表演的御座,仿佛神之君临。骑士们看着他的眼睛,居然没有任何人生出开枪的念头,因为在那一瞬间,他们如同看见了童贞圣女那双空白的眼睛。不,远比那更可怕,仿佛一个地狱般的景象在他们面前展开,最深的梦魇,心里最大的恐惧,无依无靠的孤独,混合着妖女般噬咬心脏的欲望在一瞬间涌上心头。他们的面孔抽搐,眼神空洞。在他们眼睛里那是一个皇帝在登基,然后从他的御座上无数的乌鸦撩空而起。那是群鸦的巢穴,诸恶云集的圣殿!西泽尔提着短剑,走过去关上门,一个一个地把利剑刺入这些骑士的心脏。他这么做的时候很熟练,因为这件事他曾经做过不知几何。

阿黛尔的血在他的身体里燃烧,此刻他无敌于整个世界。床底下的塞尔维莉亚只能看见浓腥的鲜血四处泼洒,一个又一个生命被剥夺,那是活生生的噩梦。但这噩梦里有她最爱的人。

尾声Ending

西泽尔疲惫地睁开眼睛。他漂浮在寂静的台伯河上,就像是一具浮尸,今夜的台伯河上有太多的浮尸,因此巡查的骑士们也略过了他。

他不知道塞尔维莉亚是否还好,他们在地下水道中分散了,台伯河凶猛的涨水把前面试图逃走的人都变成了浮尸,他则准确的计算着时间,在涨水即将结束的时候,拖着塞尔维莉亚在污水中游泳。

他没有带瑟拉,因为她死了。在她使用了妹妹的禁忌之血时,那个少女跑出来抱紧了他哥哥的尸体。于是她被那双罪恶之瞳卷了进去,心脏衰竭而死。她临死的时候仍旧抱紧了食髓者。

“就像我抱紧你一样温暖啊。”塞尔维莉亚搂着西泽尔的脖子大哭。

“你不怕我,额?现在你知道我是杀人的凶手了。”西泽尔说。

“这样我觉得自己也变成了凶手。”塞尔维莉亚轻声说,“可我永远是要跟你在一起的啊。”

河水渐渐的缓慢了,流到了开阔地带。他看见了那个熟悉的支流,这条支流流往坎特雷堡的花园,作为他家中浇灌花园的水脉。他屏住呼吸沉入水中,潜泳了很长的距离,绕过了熟悉的铁闸,从自己的花园中浮起。

他忽然愣住了,眼前是一双修长的小腿和尖而细的高跟鞋,往上是一袭青色的睡裙和一头漆黑的长发。

一个东方女人,在自己的城堡里?他的脑海里忽然出现了一片空白。在他还没有来的及提问之前,那个东方女人变魔术似的从长裙下拔出一柄利剑直指他的喉咙:“艾达!你们这里经常有贼么?”该死,他忽然意识到这是他的订婚之日。

这是玫瑰与猛虎的相逢,猛虎举剑指着玫瑰,玫瑰刚刚沐浴了鲜血。这时代的黎明就要来了,但是黎明之前,总是最深的黑暗。(《荆棘王座》第一季《猛虎蔷薇》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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