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井口有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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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年那天,打完拜年电话,何景阳和关唯约好了开学去送他,顺便叫上李杰,说好和黄晋朱保平见个面。

关唯正月十三走,和何景阳约了正月十二云州见。但黄晋开学晚,陈老师临时决定全家一道去西安看个元宵节红火,朱保平也跟着一起提前走了,说好的聚会只好推了。

何景阳惦记着能见到关唯,早早回了青城,忽然没了聚会,又不好提前一天跑到云州去,因为他非常担心和关唯独处,会忍不住想拆一回礼物包装。

关键他还没学会拆呢,要是让关唯看了笑话,那可是一辈子抬不起头来,真愁人。

没出正月十五,青城街头一片萧条,灯笼和对联的那一点红越发显得寂寞。何景阳打电话联系李杰约了个午饭,出门直奔培训班去。

上了楼梯没进门,便听得里面有人“哎哟哎哟”地连声叫着,是张飞的声音。

“轻点儿!我好不容易撑着一口气儿回来是为了让你给弄死吗。”张飞一边叫唤一边不满地唠叨。

何景阳挑开棉门帘被吓了一跳:大冷的天,虽然屋里有暖气但也不是很热乎,张飞露着半个背反坐在椅子上趴着,李杰正弯腰给他上药。

“你这是……被打劫了?”何景阳看着张飞背上纵横交错的血痕倒抽一口冷气。

“被打,没劫。”张飞懒懒地答。

“谁……你家人?”何景阳惊得挑起眉梢,凑近了打算细看。

“哎哎,男男授受不亲,别离这么近!”张飞推开他的脑袋。

“那李杰还上手呢!”何景阳不满。

“他是我内弟,那能一样么?”张飞话音刚落,大概被李杰手上使了劲,又疼得咋呼起来,直嚷着“李玉,你快管管你弟,我要死在他手里了……”。

张一树的省亲之旅可谓一言难尽。

因为提前放了要回去的消息,他从车站直接被爹妈带回了家里。本来想好的拿爷爷**做个挡箭牌缓冲一下的方案流产了不说,还被他妈拉着去相亲。

春节放假,外出的适龄男女们纷纷返乡,张一树陪老妈辗转相亲场几天之后,终于忍不下去,再次正式和家里摊牌。

张一树家风不似李玉家生猛,父母都舍不得打,说得最重的一句,也就是“有本事死在外面别回来。”

张一树没本事,他希望自己这一走还能回来。

“你还想着要走?要当老师在哪儿不能当!”父亲很不满意。

“我在那面还做点儿买卖,刚有了起色。”张飞想想和李玉聊过的那些理想,想想玻璃板下面压着的那张几个字,实在是舍不得。

“家里有现成的买卖你不要,捧着个金饭碗倒去要饭!”父亲大怒,不再理他。

眼看归期将至,院门大开,他却迈不出去腿。因为父母的房门紧闭,没人出来。

“暑假放假我能回来吗?”张一树隔着房门一遍又一遍问父母。问到最后,自己都绝望了,心想实在不行,只能回去把李玉的遗骸烧了,带着骨灰回来,不行就在老家东山再起。

“那我能不能再去一趟,带上他就回来,回来就不走了,你们给我几天。”张一树退了一步。

“你想走就走想回来就回来,什么时候问过我们的意见?”父亲终于打开房门,厉声质问:“你带人家回来,人家愿意吗?他父母肯吗?我们能让他进门吗?”

“他死了,只有一个弟弟还在上学。父母还没原谅他,我要走了坟就没人管了。我去找人起了坟烧了,带骨灰回来。”张一树仰着脸,望着台阶上的父亲,一字一句地轻声说,“您要不让进门,我就带着他在附近找个地方。”

父亲愣了,不知该如何接话。

母亲闻言急奔出来,问“怎么了怎么了?什么死的活的?”

张一树本不想提李玉的事,总觉得是利用李玉打苦情牌。可事已至此不说不行,于是从头到尾说一遍。

母亲毕竟女人家心软,听到李玉出了事,就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抱着自家儿子直说“可怜,造孽。”

父亲却是听得直叹气,一声重过一声。

张家祖上好几代为人师表,到他父亲这一辈才从了商,但家里以前开私塾用过的几根竹鞭却一直悬在墙上,传了下来。

张一树小时候淘气没少被父亲拿教鞭吓唬,可他身子和心眼儿都活泛,往往不等鞭子落到身上就逃了,竟是从没挨过打。

“所以人家孩子是因为你没了的?”父亲不知什么时候取了一支鞭,站到张一树身侧。

“是。”张一树话音刚落,腿窝里就狠狠吃了父亲一脚,跪倒在地。讶然扭头,正好看到竹鞭挟风而至,“啪”地一声抽在背上。

这次他没躲过,但本来也没想躲,只是等父亲再度扬手时,出声道:“等一下。”

李玉挨打是在夏天,衣裳单薄,想必更受罪。

张一树跪在冰冷的青石砖地上,一件一件脱掉上衣,露着光脊背,对父亲说“好了”。

李玉挨了十二下,李杰和他说过,“一下一下我都数着,以为打到第三下他该说了,第五下总该说,一直不说,我爸总共打了十二下。”

“十二下,是什么意思?”张一树当时颤抖着声音问。

“第十二下棍子断了,我爸就拿断茬戳他的背。”李杰想,自己心里生出对张一树惊天的恨意,大概就是从那时候开始埋下的种子。

“他挨了十二下,我也不能让他小看了。”张一树挺挺腰板,示意父亲动手。

张一树嘴里一声高似一声数着数,父亲手下也没有留情,但鞭子落到背上却渐渐多了些不忍。

“爸,他们家棍子可是打断了啊。”打到第七下,张一树疼得滚了一脸的泪,却还没丢了贫嘴的本事。

话音刚落,父亲加大手劲抽了上来,“咔嚓”一声,鞭子断了。

“别打了别打了啊!这是先人心疼孩子呢!再打要遭天谴啊!”一直站在旁边抹泪的母亲赶忙冲上来拣起衣服给儿子披上,“快回屋,回屋妈给你上药!”

那可不好说,兴许是李玉疼我呢。张一树背着一背鞭痕,跪了半天站也站不稳,嘴角竟是溢出一丝笑意,“爸,墙上还有好几根呢。”

“哼。”父亲捏着断成两截的竹鞭阔步回屋,虽然仍是一脸怒意,但从鼻腔里哼出的这一声,在张一树听来,却比任何声音都要悦耳动听。

“那你回来是要带李玉走?”何景阳听完故事唏嘘半天,问张飞。

“我这事业马上就蒸蒸日上了。”张飞看一眼李杰,“李玉跟我说他弟在年前就给我派好活儿了,干不完不让走。”

李杰的眼眶唰地一下红了,扭过头去不看他俩。

“那家里怎么办?”

“我带了两瓶腌菜,南方口味,你走的时候拿一瓶尝个鲜。”张飞不理会,聊起了闲话,“我妈说了,过俩月会再寄新鲜的过来。”

“哦~~~懂了。”何景阳替张飞开心之余,转念一想,又说:“你这样可千万别让关唯看见!”

“为啥?难不成他要是心疼我你还嫉妒?”张飞在李杰帮助下穿好衣服,趴在沙发上缓神儿。

“怕吓着他。”何景阳摸摸胸口,“这家法可太吓人了。要是咱们都得走这一步,我得把武术再练起来。”

“你还学过武术呢?”李杰惊奇。

“没有,就打过架,所以得找专业人士指点指点,主要学学怎么扛打。那是不是得练金钟罩铁布衫啊?”

“那你可练不了,你不能还是那什么吧?”张飞一不疼了就开始犯贫。

“哪什么?”何景阳一头雾水,李杰闻言“嗤”了一声,拎了换下来的血纱布转身往外走。

“哎~你看你一个没对象的害什么臊?”张飞喊李杰没喊住,回头笑眯眯地看着何景阳:“就你跟你那小关唯,啥也没干?”

“我……哦~~~嗐!”何景阳蹦出几个象声词之后,觉得挺跌面儿,挣扎着补了一句:“我也没说非要练啊!”

“嗯,你没说,我瞎想的。”张飞调整一下卧姿,换了一张人生导师的脸,语重心长地说:“有一点你错了,我们家这家法不是因为我找了个对象是男的,而是因为人家为了我出事了。不管男女,这顿打都少不了。”

“哦!”何景阳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哦个*。父母都盼自己的孩子好。你俩要长长久久地处下去,就多为对方想想这个道理。不让自家父母*心是应该的,但更重要的是别让对方父母*心。让人知道孩子跟了你,也能过得舒服体面……”

“嗯,嗯,嗯。”何景阳一迭声地应着,头点得跟小鸡啄米。

小鸡啄完米静坐一会儿,忽然觉得自己很委屈,明明啥也没干,凭什么就不能练金钟罩铁布衫了?不行,为了坐实这个罪名,也得干点儿什么了。

开学后不久,关唯收到了何景阳寄来的第一封信,心情十分雀跃。从同学手中接过信,几乎是小跑着找了个没什么人的公教进去坐下,小心翼翼地打开,恨不能一笔一划地拆开读:

“关小唯:

电话打过了,家里去过了,相处很融洽。张飞回来了,挨了一顿打,还是很神经(划掉)精神。老徐添了个儿子,上礼拜刚做满月,我帮你买了礼物送过去了。李杰买手机了,我让你爸找人帮忙买的,便宜。我找了个兼职,网吧网管,软硬件都要管,有时候还得教新人打游戏(你放心,我不会上瘾)。几个大四的师兄们毕业了合伙开电脑公司,我先攒经验,到时候才有资格跟他们学更赚钱的本事。暑假回来可能会很忙,不过大多数时间都在云州。”

只有落款和日期,你好此致敬礼一概没有,何景阳的信写得十分随意,堪比生活简报。内容虽然很丰富,但细节欠缺,关唯不是特别满意,打算回信教导他一番:我爸是不是挺待见你,竟然肯帮你办事儿?你给老徐家儿子买的什么礼物?李杰手机号多少?……

等他看完信折起来往信封里装时,意外发现信纸背面还有字,字迹十分潦草,象是马上要去寄信了想起来临时加了几句话:

“你那科教片我不用了。张飞买VCD了,他说录像带太落后,会给我找更好的,哈!哈!哈!”

关唯心里整屏整屏地飘过十万个感叹号,五万个是问候张飞的,五万个是问候何景阳的。

一周后,何景阳收到了有生以来第一封来自关唯的信,满脸袋黑线。他不明白自己用心写了那么长的一封信,说的都是关唯关心的事儿,可读性也挺高,怎么关唯只回过来一页稿纸,虽然写得满满的,但每个小方格里都只有一个感叹号。

感叹号也就罢了,信纸背面还有一句“转呈张飞老师”,于是他趁着周末回青城,亲自面呈张飞老师。

张飞老师阅完,又问了问他之前去信的内容,略一沉吟,得出两个结论:1、关唯对于他用VCD主动学习的行为表示赞叹,但不方便写出来,所以给了满纸的“!”;2、对张老师无私赞助的义举表示感动,所以要求转呈。

何景阳听了,觉得关唯这有话不好好说的习惯不好,而且怪浪费纸墨,写一个感叹号,加个n次方的上标,或者后面跟一句“无限循环”,不是更好吗?

张飞听了何景阳的创意,大为赞赏,又一次夸他们“年轻真是好,蠢来蠢去彼此也不嫌弃。”

最后一场春雪的残痕即将褪尽,关唯收到了何景阳的第二封信,只有一句话:

“关小唯:我开始学习了,暑假回来一起拆生日礼物。”

言简意赅高冷端庄。

关唯琢磨半天忽然明白过来这高冷端庄背后的旖旎,饶是周围没人,还是臊得脸红耳热。

只是对于下次回云州,到底该在自己打算好的春和景明阳光正好的那一天,还是何景阳说的几个月之后的暑假,却实在有些费思量了。(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你们坚持到现在,看完这个故事。

下一篇还在赶工中,能见人了就会陆续放上来。

爱世间一切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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