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蛛丝马迹（上）

九点半。

来宾们就坐。

在掌声中，华星国际舞蹈学校的春假汇演正式开始。

来了那么多社会有名望的嘉宾, 学生们都表现的很努力, 有人在压力中战战兢兢，有人在压力中释放自己。

但是从舞台上下去的人都在议论一件事。

今年, 学校的校长，维克多·雷蒙德先生没有来。

留给他的, 第三排那最中间最显眼的位置，是空的。

不仅仅校长没过来, 就连每次都陪着校长出现的达西秘书都没有出现, 只有一个在华星集团里叫不出来名字的高层坐在那里，秃顶的脑袋像个大白鸭蛋。

但是校长是否出现, 都不会太大地影响这次的春假汇演。

华星舞蹈学校的学生表现的棒极了。

专业的舞者，在专业的编排里，每一个节目都美轮美奂，集体舞整体划一，独舞优美动人，简直可以直接搬到各大舞台上，每场节目结束，都会换来热情的掌声。

华星的学生确实百里挑一，他们是来自全世界各国的舞蹈天才, 在这里绽放出最美的自己，天赋被完美地挖掘, 有些出色的学生在舞台上表现的就像是真正的明星。

一楼二楼的来宾都在低声议论着，他们受到邀请过来, 挑选自己接下来的工作中可能需要的合作对象，但是让他们满意的太多了，舍弃任何一个都让人觉得是一种遗憾。

州长对他的夫人说：“华星舞蹈学校是我们密西西里的荣光，而他们确实做到了最好。”

最后还有三个节目结束的时候，春假汇演也迎来的一个大高潮。

第三个节目是一场六分钟的芭蕾舞舞台剧，来自冠军教室的芭蕾舞学生们跳了一场精简版的《天鹅湖》，甚至做了一些现代化的处理，白天鹅和黑天鹅在舞台上争奇斗艳，背景上的妆点美轮美奂，还有那些群舞，在舞台上旋转着倏然而过的时候，一个个展开的手臂，就像生出了真正的翅膀，在水面上飞行。

第二场却是一场国标舞的盛宴。

同样来自冠军教室的精英们在舞台上表演着摩登舞和拉丁舞。

两个舞种在舞台上穿花而过，在老师精心的编排下，每一个舞种都得到了最少四十秒的展示。

优雅的华尔兹，活泼的恰恰，顿挫十足的探戈舞之后，以及性感火辣的桑巴，待得狐步的一对从舞台上悠然跳过之后，两对斗牛舞的表演者走了出来。

女舞者穿着黑红色的大裙子，成成叠叠的，她们提着裙摆在舞台上旋转，旋出一朵朵浓艳的花朵。

男人穿着斗牛士的衣服，笔挺合身的上衣，一黑一白，站在舞台的两边。

舞台下的观众很快就发现了男士的差别。

穿着深红色斗牛服的是一名高个子的白人，这是学校有名的拉丁舞学生，是精英中的精英，每年的文艺汇演都会看见他们，他们擅长拉丁舞的任何一个舞种。

但是另外一个男人就不一样了，他是个亚裔，皮肤虽然也很白，但是因为脸上的轮廓的不同，让人一眼就可以看见差距。梳高的发丝露出了他一双狭长凌厉的眼睛，抿紧的嘴唇呈现的都是一种力量感。在那音乐声中，他抬高手，跳起了最是展现男性优雅而华丽气质的斗牛舞。

有学生发出了惊呼声。

“天呐，那不是夏？”

“和他对舞的是海蒂老师吗？”

“为什么今年的斗牛舞有两对儿。”

“好像我听过，说夏的斗牛舞跳的非常好，海蒂老师很欣赏他。”

“不会吧，这可是大舞台，一个外行能够跳的多好。”

“千万不要搞砸了，州长还在上面看着呢。”

当然不可能搞砸了。

激昂的斗牛舞舞曲在大礼堂里回荡，站在舞台上的夏凯凯展现出了他对舞台百分百的掌控力。

他从容。

他自信。

他在舞台上，就像是回到了还是雨果的时候，那种具有自己特色的优雅矜贵，让他迅速地成为了目光的焦点。和他一起跳舞的另外一个学生已经很出色了，但是却依旧无法遮挡他的光芒，他与海蒂在飚舞的时候，那种尽情释放的光彩，简直到了夺目的程度。

他在舞台上，迷人的过分。

举手投足间和教学里出现的斗牛舞舞蹈有着很大的差别。

他并不没有完全遵守斗牛舞的标准，身体的动作弧度甚至和老师教的不太一样。

但是他却偏偏很清楚这样一定是最好看的，于是他自信地展现出来，跳出来了，便成为了最迷人的部分。

他挺直的脊背好像是一把坚硬的钢枪。

他的眼神专注而执着，凝望着，又有着一种难以言诉说的情感。

他勇猛坚强。

他潇洒挺拔。

他阳刚又热情！

他在舞台上舞动，海蒂老师配合着他，将自己变成斗篷，变成斗牛，两个人完美契合的表现，将舞蹈的意境在音乐声中，层层递进！

因为太好看了。

四周围舞动的人看不见了。

也看不见在一旁同样跳着舞的学生。

几乎视线都聚集在这一对儿的身上，光彩夺目。

海蒂能够感受到这种目光的汇聚。

夏凯凯也是。

就好像回到了“黑池”的赛场上，从海选到复赛到决赛，他们一遍遍地跳着拉丁舞，然后一次次地收获众人的目光，在那灼热的目光里绽放出自己最璀璨的光芒，忘情投入！

四十秒太短了。

观众们还没有看够，夏凯凯和海蒂的身影就已经消失在了人群里。

共舞的部分再次出现，十多对的表演者在舞台上绕了一圈又一圈，但是即便在这样的眼花缭乱的场面里，还有人在试图寻找夏凯凯和海蒂的身影。

这太奇怪了。

明明大家都很出色，为什么自己的目光却会被吸引。

或者，这就是“黑池”舞王的魅力。

他只是出现在那里，跟随着旋律舞动，哪怕换了一个壳子，哪怕没有一个人认识他，但是身上的光彩依旧无法阻挡的展现。

舞有落幕。

国标舞的学生们舞过一圈后，依次离开了舞台。

夏凯凯也和其他人一起回到了后台。

“啪啪啪啪！”热烈的掌声响起。

海蒂满脸笑容，抓着他的手腕，不经意地问他：“怀念吗？”

“嗯。”夏凯凯笑着回应。

下一秒，自己的手腕骤然疼痛。

夏凯凯抬眸就看见了海蒂睁大的眼睛。

夏凯凯脸上的笑容沉淀了下来，他深深地看着海蒂，对她笑着，但是什么都没有说。

没必要解释的，也没必要告诉别人自己是谁，生命就是这样，无论在哪里，只要可以绽放自己，都是绝美的。

海蒂抓的夏凯凯很紧，眼睛里有泪水在积蓄。

但是最后她笑着，轻轻地拥抱了一下夏凯凯，然后说：“很高兴能够和你再次共舞，祝你幸福。”

夏凯凯看着她笑，说：“我会的。”

……

华星国际舞蹈学校的春假汇演在掌声中落幕，得到了来宾们一致的好评。

很多的合作在汇演后达成，能力出众的学生们得到了更多的舞台。

甚至有不少媒体发布了这次春假汇演的新闻，有不少的平台都使用了最后那段国标舞的视频作为新闻的画面，理由很简单，他们拿到了华星集团的通稿。

为什么要特别播放国标舞的画面？

而且还特别指定是斗牛舞呢？

后来媒体得到了真相。

那个密西西里的舞蹈帝王，正在用这样的方式保护着他的新恋人。

不需要站出来解释，他到底哪里吸引了我。

我保持着沉默，是因为相信，他一定可以做的更好。

我不用多费口舌，你们看看在舞台上闪耀的他，是不是觉得格外的迷人。

是的，我就是爱着这样的他。

舞蹈帝王用他的沉默，却形成了最强大有力的力量，让媒体开始自发地称赞这位很有前途的，迷一样的华国人。

是的，“迷一样”。

“他是一名花滑选手，他在冰上曾经获得过国际比赛分站赛的第一名，但是比起他的冰舞，我看见的却是他的舞蹈。他的身体里隐藏着的斗牛士灵魂，也看见了他被上帝亲吻过的最会跳舞的身体。能相信吗？我已经在期待他在冰上表现了。”

“听说今年的冰舞短节目是斗牛舞，天呐，我还没有在冰舞运动员身上看见过真正的斗牛舞，毕竟没有一个冰舞运动员是舞蹈大师。或许KK会给我们一个非常精彩的比赛，他的斗牛舞一定会是冰舞选手里最棒的那个。”

“KK跳的非常好，作为职业的拉丁舞舞者，我在他身上看见的只有专业和高水平。”

风声在改变。

无论这里面有多少人是看清楚了华星集团的态度，进而开始拥护夏凯凯，并开始赞美他的。

但总有一点不能否认。

就是夏凯凯他自己必须有真本事，才能够让大家夸起来不心虚，可以放心地使用那些华丽的词汇去赞美一个人，甚至让专业人士也点头认可。

当然也会有一些公众人物提出质疑。

“你们说他跳舞好？他跳舞比雨果还要好吗？还是因为他是维克多·雷蒙德的新欢，所以你们都跟风夸奖他？但我只是在可怜他，他在舞台上跳的越疯狂，越显得他的可悲。因为他这一生注定要追着一个人的身影去奔跑，只要他还站在维克多·雷蒙德的身边，就注定活在雨果的阴影下。”

“雨果是舞王，我心中永远的舞王，没有人能够超越他，我死后有可能，但那时候我已经不在了，谁管他呢。我只想对着那个新欢大喊一声，别跳舞了，你还是滑冰吧，或许我还愿意多看你一眼。”

看过夏凯凯跳舞的，都愿意承认他舞跳的不错，有很好的天赋。

但前提是不能和雨果比较，雨果在去世后已经被神话，凡人无法企及。

甚至很多人在同情他，爱人的前任竟然是雨果，这简直就是一件天下间最可悲的事情。

所以与其在舞蹈上和雨果比较个没完，至少好心的人更期待他的冰舞上的成就。

当然也有些小报媒体追逐着舞蹈帝王的喜好，在自己的新闻里写道。

“他真棒，我看过他的舞蹈便难以忘记，就像看见了雨果。你们相信吗？他身上有着很多雨果的影子，我相信密西西里的那个舞蹈帝王也是因此被他吸引的吧。”

……

…………

达西穿着一套黑色的宽松运动服站在沙发边上，头发因为这段时间的过度焦虑一直都没有刻意整理过，显得有些凌乱，唇上的口红并不能改变她的气色，仔细看就可以看见她干裂翻皮的唇角。

她说：“嘉宾们的反应一如预期，卢克先生在他的州长推特里赞扬了这次的毕业汇演，到目前为止，一共有二十一个个企业和个人与学校达成了合作意向，预估在未来一年，我们将会有五百个学生活跃在各大舞台和镁光灯下。这次的毕业汇演很成功。”

坐在沙发上的男人穿着一套深蓝色的真丝睡袍，优雅地依靠在宽大的真皮沙发上，垂眸看着手中的平板电脑。他的坐姿放松，却又有种高高在上的疏离感，真丝的面料折射出屋里明亮的灯光，为他的脸上添加了一抹仿佛神圣般的神采。

男人真的很帅，即便头发随意的散落在额前，这样完全居家的打扮，依旧无法遮掩他上位者的高贵气质和轮廓深刻的五官，浓长的睫毛微微下敛的时候，模糊着那双绿眸里的光泽便是潋滟动人的。

但是除此以外，男人给人的感觉并不好。

他太瘦了。

穿着这样柔软贴身的布料，因此将那身体的羸弱暴露无遗，肩膀处的锁骨最是明显，隔着蓝色布料，几乎都可以看见他从肩膀处突兀耸立的骨络形状。

从衣袖里探出的手腕，白皙的肌肤下面浮现清晰的血管，还有那过分分明的骨节形状，在手指弹动的时候，隐约给人一种格外脆弱的感觉。

其实……如果只是这些还好，抑郁症而已，在药物的控制下，依旧可以像正常人的那么生活。

达西结束了汇报，就站在原处看着男人，眉心微微蹙着，心情一直很压抑。

在她眼前，男人拿着平板电脑的手背上其实还插着一根针，透明的胶管一直连到头顶的液体瓶里，液体在不断地输入到这个身体里，维系着这个男人最后的理智。

除此以外，他的脖子上还带着护颈，前几天的车祸几乎要了男人的命，当时她以为是一场意外，后来才得知是男人抑郁症发作后主动撞上的卡车。

谢天谢地那是一辆价值上千万的跑车。

也谢天谢地男人遭到了刺激后还记得系上安全带。

跑车驾驶室的钢架很好的将男人从车轮下救回了一条命，当她赶到事故现场，看着那一片狼藉的时候，几乎跪倒在了地上。

在那样惨烈的车祸下，只受到这样的伤势，简直就是上帝的恩赐。

“丹尼，液体输完了。”回过神来，达西喊了一声。

在隔壁忙碌的丹尼急急忙忙走了出来，他来到男人身边，抓起了他的手，男人抬眸看了他一眼，绿色的眸子难得不再冰冷一片，反而多了些别样的神采。丹尼一边小心翼翼地抽针，一边说：“这是最后一剂药了，你不会再去哪里都被约束，那么高兴吗？”

男人抽回手，手背上已经贴上了胶带，他笑着说：“那种事值得高兴吗？我只是发现了更让我高兴的事情。”

丹尼单膝跪在地上，配合他笑着，然后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说：“你发现什么了？”

但是当他看见男人在看什么的时候，或者说，当他看见画面里跳舞的那个人是谁的时候，脸上的笑容瞬间淡了很多。是夏凯凯，维克多竟然都这个时候了，还在看夏凯凯的视频。这个反应太奇怪了，和他接触的抑郁症病人都不一样。抑郁症病人是敏感的，而且人类天生避开痛苦的神经机制，都应该让维克多从此避而不谈夏凯凯。但眼前的一幕明显不对劲，维克多对夏凯凯的依赖比他认为的还要多。

穆渊的脖子不能动，所以他只能垂眸去看视频的画面，如今手终于得了自由，他便将视频举了起来，头扬起来的时候，就像迎着太阳，绿色的眸子微微眯着，里有种耀眼的光彩，像是欣赏，或者的爱慕。

然而这样的姿态，若是联想到他这段时间的经历，以及此刻伤痕累累的身体，奇怪的表现未免有些过于的病态。

达西在给丹尼递眼色。

她希望男人别再被一个人影响的这么深了，接二连三的，已经够了。

但是丹尼却在观察男人，看着他的眼睛里的光，看着他勾着的嘴角，然后斟酌着说道：“他跳的很好，可以和海蒂搭档共舞，还有那样的实力，他是个舞蹈天才。”

“是的。”穆渊嘴角的笑意更浓，这一段视频从他早上拿到后，到现在已经看了不下三十遍了，有一个猜测在他的心里一点点被证实，现在已经无限地扩大，他说，“你看，他是不是在模仿雨果。他的每个动作，他的表情，和雨果一模一样，站在舞台上，就像雨果重新出现。”

丹尼瞬间明白了男人的想法。

抑郁症会让患者对人生失去信心，甚至不愿意活在世上，但是在内心挣扎的同时，也会伴随一些极端的妄想，有些抑郁症患者日常的生活状态甚至比正常人还要乐观。人的大脑是最复杂的，处理情绪的方法也是千奇百怪。丹尼有理由怀疑，男人是否在打击之后开始试图幻想什么，比如夏凯凯还爱着他，想要模仿雨果持续引起他注意力之类的念头。

这个想法有点危险，但是目前来说倒也有些作用，至少能让男人生出活下去的勇气。

因此在快速地思考之后，丹尼选择接受这个说法，顺着他说：“是的，没有人可以超越雨果，只会模仿……”

“你以为我在想什么？”穆渊转头对自己的医生笑了，他在嘴角咧开，眼眸弯着，如果不看他脸上的伤痕和脖颈上僵硬的护颈，这一笑必然帅气又迷人。

他说：“我猜猜，你一定在想，这个病人是不是又开始妄想了？好面子、还有病的维克多·雷蒙德，一定在妄想他喜欢的对象，又在伪装成雨果诱惑他？”

丹尼哑口无言。

穆渊的眼眸落在屏幕上，眸光里都是眷恋，再开口的时候声音低醇了几分，整个神情都仿佛病态了一般的痴迷着，喃喃地说：“可能吧……也可能不是……你猜我在想什么？我的心理医生……”

丹尼却闭上了嘴，探究地看着男人。

男人将平板按在了自己的胸口上，放松身体任由自己陷入了沙发的椅背上。

他闭上眼，眼尾有银亮的光痕。

然后勾着嘴角，露出了淡淡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