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美自然丝毫没察觉出陈杰那小眼神的真实用意,她甚至觉得对方是在请求自己别刻薄他前妻,如此一想,她越发斗志昂扬几乎是用一种挑衅眼光看向当初的情敌。
“我们店里的高端商品个性定制是为客户量身打造的独一无二的作品,”金玉看在周围一圈顾客的面上,按照常规讲解方式冲她说着,“我们会按照不同客人的形象、气质、性格等因素,寻找与之吻合的主题元素,重在“量体裁衣”般的创意。因此,样册……”
说到这里金玉稍微有些停顿,然后看向周纯求助。其实她最擅长的只是玉雕,珠宝设计才刚刚开始接触,所谓高端商品个性定制是余蒙搞出来的一个噱头,根本就没指望第一次参加珠宝展就能拉到这种大客户。
所以,根本就没有样册,只有一份她的个人宣传册,里面大多数还都是玉雕作品,可总不能这样实话实说吧?她可不愿意在宣传自己公司珠宝展上丢人,更不愿意在陈杰和他外遇对象面前显得自己没底气!
“正因为是量身定制,更为了保护客户的**,不让专属于某人的东西被外人评头论足,”周纯捏住了金玉想要拿自己作品集的手,微笑着冲荣美说,“所以,我们没有这方面的样册。”
明知道对方想挑刺儿,傻子才会拿自己的东西出来给她鸡蛋里找骨头!源头上就给掐住了,才能在后面游刃有余的应对。
“《孔雀争艳》这档次的定制价格是五百万,起。如果您希望拥有它的话,请和我们公司签订意向合同,预付款十万,一个月内出第一稿,”在周纯简要介绍之后,余蒙很是时机的走了过来,拿着合同样本展示给荣美看,“设计稿通常只改三次,超过五次不满意合同作废不退款,若确定要定做需另付百分之三十的款项,设计定稿后半年内交货,若有特殊要求可在加款的情况下修改合同细节。”
定制确实只是个噱头,可他余蒙却是前世界五百强企业的中层啊,还是个国家认证的商业情报人员,又怎么可能打无准备之仗?就算是做戏也得全套做足了让人抓不着一点把柄。
其实,荣美确实考虑过找金玉定制首饰,然后她打算不停的挑剔对方的设计反复磋磨对方,考验考验她的耐心和忍功,最后取消订单。不过,十万的定金打水漂还最多只能改五次……
要真花这么多钱去笑话人,还不能笑过瘾,这个,是不是太亏了点呢?荣美顿时有些犹豫,这钱都可以买爱马仕的包包了。
“那空口白话的,我怎么知道你们能做得出让我满意的首饰?”伶牙俐齿的荣美马上就反击了,盯着金玉问道,“万一设计师为了赚钱故意糊弄人怎么办?”
“做玉雕和翡翠珠宝,其实是将人类精神文明和物质文明完美结合,然后在绚丽无比的展台上翩翩起舞,这是一种无与伦比的享受,”金玉迎着荣美那略有些轻蔑的眼神非常镇定的开了口,眼神清明、语调真挚的侃侃而谈,“我是艺术家,不是卖东西的货郎。真正的艺术家不会计较蝇头小利,我们本身就具有点石成金、化腐朽为神奇的能力,因此,创作时的关注点只在于是否对作品进行了完美诠释,而不是卖一条项链赚了某人多少钱。你可以选择相信我,也可以转身就离开,不强求。实际上,我做定制也会挑顾客,性格与观念不合的恕不接待。”
这番话一出口,荣美还噎着没吭声,旁边的围观群众里就有一位大叔点头称赞了:“懂不懂艺术,就是世家贵族和暴发户的区别了,有的人总会去衡量东西的价格和升值潜力,有的人却只论其艺术价值。确实有可能观念不合。”
“没错,您说得对!”周纯赶紧送了文雅大叔一个灿烂笑容,然后顺着他的话剖析,“如果设计一套顶级首饰得拆开了计算金子重几克、钻石多少分、每粒翡翠市价几何,然后再来合计总价看有没有敲人竹杠,那这东西没法做。”
几乎要被定位成暴发户的荣美顿时觉得自己有点下不来台,赶紧洗白自己:“我不是这意思,只是担心商家恶意欺骗罢了。儒商也是商嘛,你是艺术家难道就不算是商家?”
“我出生于清贵的琢玉世家,家里一向推崇庄子的‘天地与我为一,万物与我并生’思想,父亲生前一直教导我要达到‘天人合一、物我两忘’的境界才能制作出完美的作品,”金玉轻轻抿唇一笑,反问道,“‘物’都忘了哪还想得到‘商’?”
稍作停顿后,在对方还没来得及吭声之前她又继续剖析:“具有娴熟艺术技艺的只是匠人,并不能称其为‘家’,真正的艺术家还需要拥有饱满丰富的情感与深刻的艺术思想,以及虔诚的信念。可以说,艺术品是创作者对生活的感悟、对生命的眷恋、对大千世界的体验对未来的期望以及对美的提炼,其本质——是摒弃功利的一种创造性的存在。玉雕与珠宝艺术,同样如此。”
荣美很想反驳她:“像你这么说,只关注作品本身的艺术价值根本不在意它到底经济价值几何,到底能不能赚钱。那做生意不是得亏本嘛?你们商家可能让自己亏本吗?”
可她左想右想都想不出究竟该怎么组织语言才妥当,总觉得自己一张口说刻薄话就会被推到暴发户和斤斤计较的俗人那地界去,这是自诩为贵妇的她绝对不能接受的事情。
最终这位移民澳洲的阔气女士只得冷哼道:“说得好听,可实际上能否做到呢?”
金玉听罢,学着周纯训人时的惯常模样略挑了挑眉,用缓慢而沉稳的语调回答道:“能否做到,有眼光的人自然能从作品中看出来。但凡优秀的艺术品,都是创作者精神性的独创物,其创作过程本身就是难以估价的,艺术家付出的心血值得获得相应的回报。
并且,我一贯主张做最纯粹的东西才能深刻的打动人心,真正的艺术家应当以最诚挚的心去充分展示人世间的‘真、善、美’——如同孔子评价《韶》乐尽善尽美那样。因此,不论是作品还是人品都得始终如一,艺术与道德必须共存,我就是这么要求自己的。当然了,上升到艺术理论与思想境界高度的概念或许有人没法理解,那么,就说得俗一些吧,有道是‘物以稀为贵’,这样量身打造的饰品都不能让您觉得物有所值的话,那我无话可说。”
当首席设计师掷地有声的讲话落幕之后,不但是荣美,还包括和金玉有亲密关系的前夫陈杰和现任周纯,全部狠狠地被吓了一跳。
大家完全没料到性格腼腆的她居然如此能说,简直是有理有据、铿锵有力。
这左一口“艺术创作”右一口“思想境界”,一会儿庄子一会儿孔子的,什么叫清贵的艺术世家?什么叫有眼光的人都知道?什么叫没法理解了就说俗一点?
“就好像我是没品位的傻子暴发户是吧?!”荣美听得一股浊气憋在了肚子里,想冒火却没处喷,一旦喷火那岂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而陈杰听着金玉这一通完美展示了她的思想高度和品格的高尚的演讲,则完全不敢相信这位一直被他家人看不顺眼的职高生,居然如此才华横溢;一直温顺好脾气的她居然能说得自己哑口无言!
当初的她为什么从没像今天这样学富五车、光彩迷人?玉雕什么的,不可能是离婚后现学的吧?是金玉当初有意隐瞒,还是自己从来没真正的认识过她?
陈杰恍惚回忆起婚后金玉每日总是问他想吃什么菜,告诉他喝什么汤有营养,那时候的他厌烦了这种絮絮叨叨的居家主妇,这才被突然回国的荣美迷得晕头转向。
今天,金玉这位曾经的黄脸婆却噼里啪啦甩出一通话,用看似温和客气,实则用高高在上的态度表明了:你们都是俗人,身为青年杰出艺术家的我不跟你一般见识。
自诩为青年才俊的陈杰,在前妻的浅笑中突然看到了自己的渺小与浅薄。
他不该因为金玉不懂经济跟不上政治形式而觉得她无知,其实,他自己同样不懂艺术与哲学。
他不该因为妻子喜欢谈论吃食而觉得她肤浅,其实,那是对方饱含爱意的在关心自己丈夫的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