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族的领地是一座叫胡儿里的小城,这座城市有几千多人口,说是城市其实就是用黄泥围起三丈高的墙垣,破旧简陋,别说是妖族,就算蛮族也能轻易破城。不过这里是雪族五万族人心目中的国都。
苏星斗坐在城中心的瞭望塔上,俯瞰着四四方方的小城,黄泥城墙,黄泥房舍,城墙是个大方块,房舍是一块块小方块,大方块包围无数小方块。
瞭望塔是小城最高建筑物,整体是由青石和泥浆堆砌起来,站这里可以看到方圆五里之内的动静。
夜深了,万籁俱寂,天空繁星璀璨,身后的铜锅里燃烧着熊熊篝火,下方同样火光明亮。
声声唢呐凄凉,呜咽声断断续续传来上,可惜这里没有冥纸这种东西,否则一定撒的满地都是。白天的时候,族人的府邸里举行了东竹的葬礼,族人纷纷前来吊唁。如今人都已经散去,只有几个女眷还在灵堂里哭丧,灵堂中央躺着乌木棺材,女孩堂在棺材里。今日之前,她还躺在苏星斗的百宝囊里,用道法冰封保存着。
在这个人命如草芥,闺女命更贱的地方,东竹能有这般待遇,看来确实深受族人的期待。可惜夭折了。
苏星斗并不觉得如何悲伤,只是有些唏嘘,该悲伤的那人是楚望舒,今天本该是他来这里,水研姬也等了他一年,见他迟迟不能苏醒,只好委托给苏星斗。苏星斗小时候是见过东竹的,雪族和弈族是同盟,不过那时候东竹还是个穿着开裆裤流着鼻涕的女娃子,记不起他而已。
这里的人族有九大宗族,九族之间同气连枝,彼此结成同盟抵抗妖族和蛮夷。九族并不是九个姓氏,这里的人祖上都是从东荒流放过来的罪民,几百年的繁衍生息后就形成了如今的九族,东竹的父亲是现任雪族族长,苏星斗的父亲曾经是弈族族长,所以苏星斗才见过东竹。
背后传来脚步声,有人登上瞭望塔。
回头一看,是雪族族长,东竹她爹,苏星斗只知道他叫青山,当年他父亲一口一个青山兄弟,他就管他叫青山大叔,至于姓什么就不知道,或者压根没有姓,东竹也不是姓东。
青山大叔脸上难掩悲痛,手中提了一坛浊酒,往苏星斗身边一坐,咕噜噜灌起酒来。
“东竹这闺女,十岁就跟着我上战场杀蛮夷了。我这么多儿女里面就数她胆子最大,杀起人来眼睛都不眨,十二岁那年,还曾经救过我的命。我当时就想,这么好的孩子怎么就是女儿身呢。”
苏星斗黑润清凉的眸子微微一动,难免想到了自己的往事,东竹和他竟有几分相似。
“我费尽千辛万苦把她送入道门,也是她自己资质好,否则一般人怎么能拜入道门。”族长目光眺望远方的沉沉黑夜,“也是想让她离开这里,一个女娃子将来总要嫁人,总不能让她跟着我打打杀杀一辈子。瓦罐不离井上破,将军难免阵前亡。道门多好,人杰地灵,没准还能找个好归宿,那我就算死了也能含笑九泉。可惜,终究难逃宿命啊。”
苏星斗看见这个糙汉子虎目含泪,满脸悲凉。他终究是没说话,因为不知道怎么安慰一个痛死爱女的父亲。他向来不是个体贴的人,道门师姐师妹都管他叫冰山男神来着。
青山大叔也不介意,他是从小看着苏星斗长大的,小时候还抱过他,大叔收回目光,侧头看他:“她怎么死的!”
“一年多前,妖族娲皇和吞天妖皇联手攻打九老山,东竹是那时候死的。”苏星斗不作隐瞒,也没什么好隐瞒,这件事都已经在九州传开,也就这里穷乡僻壤消息堵塞才不知道。
“原来外面也不太平啊。”青山大叔感叹一声,龇牙咧嘴的怒道:“这些畜生真是冥顽不灵,主意打到九老山去了,看神帝不一剑一个宰了他们。”
苏星斗心说,神帝也不是无所不能的,大乱将至。
这些话也就在心里说说,因为没意义。
“不管怎么说,多谢你把她送回来,这人啊,活着的时候要行万里路,外出闯荡,不然就是没出息。可一旦死了,一定要落叶归根,否则就成了孤魂野鬼。不能轮回。”
苏星斗却摇摇头:“我只是帮人办事,有人委托我务必把东竹尸骨送回故乡。”
“是她的师尊吗?”
“是我师弟。”苏星斗顿了顿:“不过他不能来了。”
之后是一阵沉默,两个男人都各自喝酒,想着心事。
“我一路走来,看见很多被屠戮一口的村子。”苏星斗说,很难想象他居然主动开口。
青山族长沉默了一会儿,叹了口气:“十年之期快到了。”
苏星斗很长时间没说话,拳头悄然紧握,夜空不知何时遍布阴霾,夜雾遮挡了星辰,连带着他的眸光也黯了下去。
青山族长深深看了一眼他,又说:“九婴要苏醒了,它每次醒来,就要吞食三千童男童女,进贡童男童女的族群会得到它庇佑,反抗的会遭到清算,九族中有的人口不多,所以才四处掠夺童男童女。”
九婴!
数百年前,人族疆域来了一位凶兽,传闻此兽身长百丈,有九个脑袋,故而唤作九婴。九婴不是太古神魔中那位九婴,但据说是那位神魔的后裔。此兽沉睡平阳湖大泽里,八百里平阳湖烟波浩渺。每过十年,它就会醒来一次,每次它醒来,必将洪水泛滥,人畜遭殃。
人族曾经几次清剿这只凶兽,损失惨重,便献祭童男童女,祈求凶兽大人高抬贵手。九婴吃了童女童男,确实会安分一阵子。事实上,这只凶兽为祸四方其实是在觅食,试想不管是谁沉睡十年,醒来后都饿的前胸贴后背。不把十年的份儿吃回来都对不起自己。
九婴就像一位暴君,统治了这片地域数百年。
十年前,人族出现了一位强者,他是羿族的族长,也是苏星斗的父亲,年轻时曾经在道门拜师学艺,修炼有成,回到故乡当了首领,他率领族人企图反抗暴君的统治,为人族清除大患,可惜失败了,失败者当然就遭到了清算。
按照人、妖两族的境界划分,九婴应该在真人境巅峰左右,发起狂来甚至有媲美大真人的实力,这样的力量在九州就是一方诸侯,苏星斗的父亲也不差,妥妥的真人境。
“九族虽然是同盟,但那是在抵抗妖族和蛮夷的时候。如今我们雪族也在为了童男童女发愁,大家都希望送出献祭的是别人家的孩子,或者干脆就出去劫掠。反正无论如何也不能把自己的孩子献祭出去。”青山大叔又是一声叹气,糙汉子满面愁容。
“九婴要醒了,附近的凶兽也变得狂躁起来,今天如果不是你出手相助,嘿,我没准已经去见你父亲了。”
苏星斗闭上眼睛,似叹息似梦呓的声音:“九婴!”
他终于明白自己为何热血冲涌的接下送东竹尸骨回乡的任务,终于明白踏入这片地域以来,为何心中翻滚的灼热。
那是他心中复仇的野火在熊熊燃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