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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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疆多虫蛇,蛇肉细嫩且有韧劲,无论是炖是炒是烤,都是绝顶美味,仡族家家户户都爱吃。
来京城之后,温摩再没吃过这种美味了。
上一世,阿娘和古夫人商议婚宴单子的时候,温摩提议一下要不要加道蛇羹,那可是南疆待客的大菜,结果古夫人脸色一白,温如更是惊诧地指着她:“什、什么?蛇?!娘,你听到她说什么了吗?!她吃蛇!”
温摩:“……”
后来她才知道京城贵女别说吃蛇了,听见一个“蛇”字都要花容失色,不失色就不够尊贵不够娇弱不够闺秀。
所以温摩到底没吃成。
现在,肉就在面前,炙烤恰到好处,可以想见定然是外酥里嫩,且加了香料和蜂蜜,油汪汪看着就勾人。
温摩“啊呜”一口,却咬了个空。
姜知津一把拍开了她的筷子,那块肉掉在地上,姜知津摇头:“姐姐,不要吃蛇!我害怕!”
温摩耐着性子:“蛇肉也是肉,有什么好怕的?”
“我怕,我不要吃蛇,我不要!”姜知津一脸恐慌,起身往外跑。
他脑袋虽然不好使,但身高腿长的,三两步就去得远了。
温摩可不想再让得意楼找人,恨恨骂了一声,扔下银子追了出去。
“你给我站住!”温摩一面追,一面骂,“再不站住,我就要揍你了!”
“我不要!我不要!”
姜知津也不知是被蛇肉吓傻了还是被她的话吓傻了,跑得更快了。
他横冲直撞,不知撞翻了多少摊子,所过之处鸡飞狗跳,小贩们骂骂咧咧,追追打打,声势十分浩大。
温摩暗暗骂了几句,这要是达禾,她非好好抽他一顿不可。
就在她快要追上的时候,姜知津一闪身,进了一家院子。
温摩待要追上去,院内却有两个人拦住了她,一名浓妆艳抹的妇人道:“姑娘,你来错地方了吧?”
“我来找人的!”温摩道,“我夫君刚才进去了!”
妇人拿帕子掩嘴笑:“那对不住,若是人人都来我这里找夫君,我的生意还要不要做了?”
这间院子花木葱郁,布置得十分精美,空气中浮动着奇异的香气,像是酒香,又像是脂粉香。
屋舍也是十分华美,朱楼绣户后面,隐隐有美丽的女子们望过来。
温摩:“……”
她好像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了。
据说平江流过这里,都会变成胭脂色。
这里有最美的姑娘,最悦耳的丝竹,最动人的歌舞,也有最出色的才子,最豪爽的游侠。
这里是平京北里,乐坊云集之地。
上一世出嫁前,温摩像所有待嫁的贵女一样,接受成为新妇的教导,其中就有一条,若是夫君去北里,妻子应该怎么办?
去北里找别的女人?
可以啊,但是已经找了别的女人,她这里就永远不再有他的位置了。
这是温摩的答案。仡族男女走婚,情缘淡去的事情也是常有,有人会先说明白,再结新欢,有人是结了新欢,再来说明白。但其实说不说都不重要,一旦看到对方换了人,这段感情自然就干脆利落地结束了。
但教习嬷嬷的标准答案是:妻子应该检讨自己,是不是自己容貌不够美丽,性情不够温柔,或是才情有失,或是对夫君不够温柔,才让夫君要去外面寻找温柔乡。
所以家中若是宽裕,妻子应该将夫君喜欢的女子接回来,一来让夫君不必留连乐坊,二来也给自己挣下贤良的声名,一举两得。
若是不宽裕,无法接人回来,妻子也该好好修饰容颜,打理家务,将家中治理得井井有条,让夫君没有后顾之忧,并且有朝一日,夫君一定会发现妻子的苦心,到时浪子回头千金不换,两人和和美美到白头。
温摩当时听完之后,心情十分复杂,处于有许多脏话要讲但又讲不出来的程度。
阿娘听了却是十分感慨:“原来这便是中原女子。我总算知道夫人为什么会派人去南疆了。”
温岚当初离开的时候,阿娘还不知道自己有孕,这么多年来虽是一心盼望温岚能回头来接她们母女,但真正做这件事的却是古夫人。
阿娘从此对古夫人感恩戴德,死心塌地。
“放心吧我不拦着你做生意。”温摩心说要不是我身上的钱都花光了,还能帮衬你的生意,“我夫君脑子不大好使,身边没人不行。”
妇人咯咯笑:“请放心,我这里最不缺的就是人了,定会将您的夫君照顾得好好的……”
背后烟尘滚滚,那帮要赔东西赔钱的债主们眼看就要追上来了,温摩可没钱赔,她一急之下把刀拔了出来:“给我让开!”
妇人脸色一变,两边正是剑拔弩张要动手,一名丫环从楼内出来,道:“是温大小姐吗?我家姑娘有请。”
在债主们涌上来之前,温摩迅速闪了进去。
“出来!”
“赔钱!”
“快赔钱啊!”
债主们被挡面门外,群情涌动。
*
不远处,徐广抱臂而立,和一名戴斗笠的黑衣人看着这一幕。
“徐先生,现在怎么办?”黑衣人问,“难得一次他没带护卫,要不……”
“事情都到这么大了,难道还能在大庭广众之下杀人?”
“不过,公子说过要那温大小姐,徐先生还要在蛇肉里下毒,若是她真的中毒而亡,公子只怕会不高兴。”
“公子要留她,只不过是想得个玩意儿,可如果她能吃下那块肉,姜知津便也会跟着吃,到时毒发身亡,公子便可以得到整个姜家,你说,是一个玩意儿重要,还是一个姜家重要?”
他的声音细细森森的,黑衣人微微一颤,“先生说得有理。”
徐广眯起了眼,望向乐坊飞翘的屋檐:“姜知津,运气可真是好……”
他在肉里下的是剧毒,只要吃上一口,便是神仙也难救。
可没想到那傻子怕蛇,一口没吃就吓跑了。
*
很久之后,温摩还记得自己第一次见到宁心儿的场景。
宁心儿的屋子在乐坊最高最华丽的一栋小楼上,春天午后的阳光慵慵懒懒地洒下来,她整个人倚在窗下的矮榻上,那身姿比阳光还要慵懒几分,身形如起伏的山峦,腰线是一道极低的山谷,仿佛一掐就能断。
温摩几乎是用赞叹的眼神看着她,太美了。仡族女子以刚强骁勇为美,京城女子以文秀纤弱为美,宁心儿的美却是另外一种,柔情似水,却又柔而不弱,真的能让人心甘情愿溺毙其中。
原来女伎这么美!
她要是男人,她要天天往乐坊跑啊!!
后来温摩才知道,并不是所有女伎都能有宁心儿这种姿色,宁心儿是花榜魁首,乐坊第一女伎,寻常达官贵人千金也难求得一见。
这样的眼神比什么夸赞都来得真挚,宁心儿毫无疑问地感受到了,她慢慢坐起身子,眼波里像是含着三分醉意,外加三分笑意:“你便是二公子的未婚妻?”
“嗯。”温摩点头,“他人呢?”
“在沐浴。”宁心儿道,“哎哟,那一身又是菜叶子,又是泥点子,你们做了什么?”
温摩客观地描述:“他砸了一条街的摊子,现在苦主还在外面呢。”
小老百姓讨个生活也不容易,也许一家老小还指着今天的收入吃饭呢,一会儿她得让姜知津赔他们钱……
这念头还没转完,就见宁心儿一挥手,丫环拿起一只钱袋子下楼去了。
这里视野极好,能看见丫环一径出了庭院,在院门口散了银子,每一份给的定然不少,因为那些苦主最后走的时候还有好几个捉作揖鞠躬的。
温摩再望向宁心儿的仰慕又多了一层,生得这样美丽,出手还这么大方!这位小姐姐放在仡族也是个万人迷啊!
宁心儿笑道:“乐坊是姜家的生意,替二公子还钱,是可以走公账的。”
“这家乐坊是姜家开的?”温摩吃了一惊。
“岂止这家?北里的乐坊,不管坊主是谁,背后定然有姜家的一份。”宁心儿懒洋洋道,“据说从前有一代姜家家主娶了一位乐坊坊主为妻,自那以后,全北里的乐坊就都姓姜了。你是他的未婚妻,连这都不知道么?”
最后一句话里,温摩敏锐地感觉出了微微一丝敌意。
据说也有许多妻子,虽然经受过婚前嬷嬷的教导,但婚后上乐坊抓人仍是毫不含糊,又打又骂,战斗力十足,只是多半是打骂那个好端端待在乐坊做生意的女伎,而不是自家那个长了两条腿自己快快活活非要跑来的夫君。
“你放心,就算成了婚,津津要来我也绝不拦着,不会妨碍你们。”温摩道。
她的目标是杀姜知泽报仇,姜二夫人的身份,只不过报仇的工具罢了,一旦杀了姜知泽,她立马回南疆。
她不是温大小姐,也不是姜二夫人。
她是温摩。
只是温摩。
温摩说得这么直接,宁心儿倒是有点意外,然而不等她意外完,温摩又问了:“那个,我就有点好奇哈,津津是个傻子,脑子不大好,床上那件事,他做得来么?”
刚刚披上衣裳从里间走出来的姜知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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