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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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程铮与广济大师告别,由方才为我们带路的小沙弥引着到一间茶室稍事休息,等了约有一炷香的功夫,便有一位面貌清秀的中年和尚叩门进来,自我介绍说名叫无色,是奉广济大师之命带我们去藏经阁的。
我大喜过望,忙整肃衣衫,与程铮一起跟在无色身后出门,一路东张西望,仿佛刘姥姥进了大观园。
程铮握住我指尖轻捏一下,眼中似有笑意。
我冲他吐了吐舌头。
据说藏经阁中除收藏了许多佛经珍本孤本之外,还有不计其数的武林秘籍、内功心法,因此向来是江湖中人心目中的胜地,孤注一掷改变命运的首选目标。
所以安保工作当然是重中之重。
大约是出于防火防盗的双重考虑,藏经阁周围被一条五六丈宽的人工河绕了大半圈,只有一座拱桥与之相连。无色带着我们上桥,行到最高处时,便可看到藏经阁前头有十数尊石碑星罗棋布,每尊石碑上均有一名武僧肃然而立,再举目张望,却见阁顶每处飞檐之上也分别立着一人。
所有武僧俱都单手礼拜,面容平静而又充满威严,于青天白日之下,仿佛十数尊罗汉铜像一般。
我待愣了愣方又举步跟上,心中愈发敬畏,好似信徒朝圣一般。
程铮侧目看我一眼,握住我手,与我并肩而行。
我向他一笑,屏着呼吸通过武僧组成的石碑阵,直到跟着无色转过半圈,才敢松一口气,继续左右乱看。
藏经阁侧面较之前头清净许多,守卫的武僧大多站在高地守望,平地上只有一名年轻的僧人在不紧不慢地扫着落叶,其情其景,颇有几分禅意。
传说中的扫地僧?
我不由兴致大涨,忙又狠狠瞅了他好几眼。看完他面容又看他身法,看完身法再看神色。这小哥年纪尚轻,大概不如那几位知名前辈,譬如萧峰他爹慕容复他爹张君宝他师父那样功力深厚,但单看他的职业,日后也一定是个新一代的开山怪啊!
能要个签名不?
那僧人似对我**辣的目光有所感知,低着头转了半圈,只拿后背冲着我们。
程铮也笑嗔我一眼,用口型嘲笑我:“欺软怕硬。”
是讽刺我在武僧那里大气都不敢出来着。
嘁,不看就不看呗!我白了程铮一眼,无趣地咂咂嘴,拉着他胳膊跟着无色从侧门进入藏经阁。
从内部看,藏经阁不像是佛门建筑,倒像是一个小型的图书馆。内里三层尽皆打通,只留靠近书架的那一人宽的走廊供人使用。因此甫一进门便能将大半个藏经阁尽收眼底,几乎没什么死角可言。屋顶绘着佛陀金像,阁中红柱庄重巍峨,正是午后时分,一排排码放整齐的书册典籍沐浴在金色的阳光之中,散发出似有似无的墨香,平静安详得仿佛天堂。
我一时心旌神荡,看得竟有些痴了。
无色兀自走到书阁正中,转身向我二人道:“小僧奉师父之命,帮二位施主查寻前魔教教主所留之物,然而阁中藏书甚多,却不知二位施主可有什么线索?”
线索?线索就是这间藏经阁啊。
我眨眨眼睛,尴尬道:“虽然有些不甚恭敬,然而弟子有几句话不得不问,还望大师海涵。”
无色看向我:“女施主可是想询问守阁武僧事宜?藏经阁常遭宵小觊觎,咱们为避免武功秘籍落入恶人之手,自然要小心提防。因此这藏经阁外头总共有三十六名武僧,夜晚增至五十四名,三班轮换,守望相助,一有风吹草动即刻以鸣镝示警,罗汉堂武僧听到鸣镝之后,便会迅速来援。——而且咱们武僧皆是幼年便已落发习武,尘缘早断,自投入少林之后便再不曾下山,因此不可能与魔教勾结,做那些个监守自盗的恶事。”
我突想到外头那扫地僧,忙又硬着头皮问道:“那……负责整理阁中书册、殿外洒扫的人呢?”
无色道:“藏经阁内日常洒扫整理、经册誊录皆由小僧一人负责,阁外洒扫等闲杂活计由入寺三四年的弟子轮流承担。他们未经允许,不能进入藏经阁,自然也帮不了魔教什么。——不仅如此,藏经阁自建成之后便从来没单独接待过外人,但凡有人索要经卷书籍,便由守阁僧人亲自陪同挑选,做不得假的。”
既不是武僧又不是扫地僧,也不是外人……
我吞了口口水,抬头看着无色:“请问大师,您十余年来是否每日来此誊录整理经文?期间是否中断过一两回?……不是弟子有意不敬,而是魔教之中有一名易容高手,能够随意幻化他人形貌,我猜……他也许趁着大师不备,变作您本人的样子,亲来藏了地图也说不定。”
无色断然道:“没有,自我二十年前受命看管藏经阁之后,便从无一日中断过。”
啧,这么敬业!
程铮突问道:“既是如此,大师可还记得十六七年前的旧事?藏经阁可有在那时新收入过什么佛经籍册?”
我眼睛一亮:对啊,山不过来我就过去,我怎么没想到!
还是我家相公最聪明!
无色想了想,点头道:“十七年前,绵山经阁曾遭大火,因虑及化缘再建经阁耗时甚久,抢救出的小部分经书就先运来藏经阁暂存。后来重建一事不知何故不了了之,那批经书便一直收藏于此,再未运出。”
我一喜:“大师可有名录?”
无色微微一笑:“无需名录。”
他飞身纵上二楼,于一排书架上抽出几本发黄的经书叠于一手,又单足一点,轻飘飘纵去另一边,依样抽出几本摞在上头,如是再三,片刻已是十余册在手。
原来他竟博闻强识到此种地步!
我目瞪口呆地看着他翩翩落回原处,将经书放在面前书案上道:“这只是其中一部分,那批经书一共二百四十三册,都要拿来么?”
我一惊,继而苦笑着问:“自当年魔教南下中原,到他们被赶回北地期间,只有这一批经书被送往藏经阁吗?”有没有难度稍小一些的批次,比如只送来两本孤本什么的?
无色想了想,摇头道:“没有了。”
惨,这要是猜错了,可就费了大麻烦了。
我拾起一册经书翻了翻,但觉纸质硬脆,书页边缘大多有烧焦卷边的痕迹,细细嗅之,仍能闻到焦糊之味。
翻开一页对着阳光照照,但见虽有纸浆凝结时造成的不均匀阴影,字迹外头倒是没有什么多余的痕迹。
我放下经书,抱着侥幸心理问无色:“大师可曾将这些经书全都翻看过一遍?可曾觉得其中纸质有什么问题?”
无色摇头道:“小僧修补经书时确曾粗粗翻过,但觉纸张脆而薄,张张透亮,有夹层的可能性很小。”
我想了想,用探寻的目光望向两人:“若是东方储确是将什么词句夹在这批经书中送来藏经阁,又不是用夹层,那么定是用了什么药水在经文之间写了字句。如今经书被火一烧,纸张变脆发黄,他动手脚的痕迹便被掩盖了。但雁过留痕,药水写过之后,就算气味早已散尽,也总会在书册上留下痕迹,一页页对着光看过去,总能发现些什么。只是……实在是太废时间。”
无色想了想,点头道:“也便只有这个方法了。”
程铮自然毫无异议。
我小声提议:“要不要找人来帮忙?”
程铮摇头:“恐防人多口杂。”
唔,也对。
说做就做,我率先拿起一本,仰头对着阳光哗哗翻动,片刻后扫过一遍,搁在一边。
程铮也依法照做。
无色则再次在各书架之间飘飘而行,取了经书下来码放在地上,按照各卷经文分门别类而放。
我翻阅之余低头看了一眼,不由连连咋舌:“天啊,这么多!”
无色摇头惋惜道:“绵山经阁规模与藏经阁相仿,其中珍藏古本无数,一场大火下来,却只得二百余册经书留下,又何谈多呢。”
我想了想,摇头道:“不对,东方储将经书混于其中送来藏经阁时,又怎能知晓后来寻找那人定能如咱们这样闲适?纵不能快进快出,也断不会花上一两个时辰大海捞针的。大师请再回想一遍,可曾见过哪本经书上有什么古怪的记号,或是什么奇怪的味道?”
他沉思半晌,道:“味道都是一般焦糊,若说记号的话……大概是救火时太过混乱,有些经书上溅了些泥点,我收录经卷时,已竭尽所能揩去一些,但总还是看得出痕迹的。”
我点头笑道:“应该就是这些所谓的泥点了!”
说罢又低头拿起一本沾污的经书,一页一页仔细查看。
程铮和无色亦帮我将可疑的书册挑出放在一边,由我慢慢查看。
待书要过半时,我刚拿起一本便觉得味道有异,仔细闻了闻,却是有些发酸。翻开封面,但见扉页边缘的泥点恰恰歪歪倒倒地汇成了一句魔教暗语:魔教教主亲启。
我喜道:“就是它了!”
又翻开对着阳光一页页查看,但见后两页的纸张在阳光下仿佛有些水印,然而细看却又看不清字句,不由又是发愁,眼巴巴将经书交给程铮:“你能看见吗?”
程铮接过经书仔细看了半晌,亦是摇头。
无色问我:“女施主在魔教时,可曾见过有人使用相同的药水?”
我仔细回想一番,摇头道:“我从未见过。不过这药水已经过水火侵袭,应不是遇火则显。既然历代魔教教主皆修习寒冰诀,上头又言明是教主亲启,是否是以阴寒内力催化书页,使字句显出?”
说完自己先苦笑:“我这却是白说了,正道之中,又哪有人修习什么阴寒内力?”
无色口宣一声佛号,伸手道:“小僧修习之内功名为益寿阴阳法,可催发阴阳两劲,施主可否让我一试。”
我连忙将经书双手递与他:“有劳大师了!”
无色道一声阿弥陀佛,单手托着书页闭目凝神,半晌但见书页上微微冒出白色雾气,过得一会,便有浅棕色的字句显出。
书页上只写着寥寥四行小字。
地图已焚,宝藏皆毁。
魔教大业,尽折我手。
我身既殁,汝当奈何?
挫骨扬灰,悉听尊便!
我看过一遍,揉揉眼睛,又看一遍,再愣愣地看着程铮:“这几句话的意思,是说东方储已经自己把地图给毁了吗?”
程铮也是满目错愕,沉默不语。
我们三人中,却是无色最为淡定,他向后翻了翻,指着一页道:“这里还有字。”
但见上头还是与前头小字一样的字体,笔走龙蛇地写道:
昔日野心,尽被勾斗倾轧消磨。乌合之众,怎堪托付江湖大业?
盛名垂世,不及美人一笑,半壁江山,难换佳人回首。
纵一统江湖又当如何?吾百年之后,后人所念非我,所拜非我,盛名恶事,俱如烟云!往日种种不过如是,魔教扬名天下,而吾半生孤独!愚钝至此,何谈霸业?若可回首,当散功挂印,与佳人渔樵于野,再不问江湖事矣!
再翻后面,却再没有字了。
半晌,程铮沉声道:“这是东方储的障眼法。”
无色挑眉看他:“何以见得?”
我经他提醒便也了然,看一眼程铮,轻声向无色解释道:“大师有所不知,东方储在临死前曾问墨潜,我是否可堪大用,而后沉吟良久方放我一条生路。若他只留下这短短几句牢骚,又何必费事留我一命?而且墨潜之前曾说,他是不希望东方厉重下中原的,东方储大概也有相同想法,因此这封给魔教教主亲启的信定是说谎,地图一定还藏在这里!”
但是在哪呢?
我若有所思地环顾四周,片刻之后放下那书册,走到书架面前,仰头观望。
来猜个脑筋急转弯吧。一座密室,外头被人守得水泄不通,保镖没有问题,闲杂人等不能进来,进来的人都有人看守,送进来的其他书也没有问题……
我慢慢地来回走动,漫无目的地看着周遭,手指不时在经卷的书脊上点上几点。
我突然眼睛一亮,是了!脑筋急转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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