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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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段时间尤其难熬。

除了每日去看言书月之外, 晏寻那边书辞也没落下。

她心里装着许多事,虽和沈怿倾诉过一些,可总不想让自己低沉的情绪去感染他, 因此大多数时候她都是通过忙碌来把那些烦躁与不安忘掉。

这样一来, 晏寻就很有口福了,言书月昏睡不醒, 书辞炖的补汤几乎是他一个人喝光的,饶是每日的饭菜多到了已经吃不下的程度, 可看出她心情不好, 还得拼命往死里灌……

趁着书辞在盛饭的空隙, 晏寻端起空碗凑到沈怿旁边,“她这几天怎么了?”

后者也很无奈地摇头:“别问了,还不是言家的事。”说完, 冲他努嘴,“赶紧吃,别废话……你这病到底几时能好?”

“病已经好得差不多。”书辞走过来正把满满一大碗饭递给他,晏寻颔首接了, 顺便朝她道,“所以我打算,今天就回肖府。”

“你真的要回去?”闻言她有点诧异, 原以为这个想法晏寻不过是随口一说。

他扒了口饭,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

对此沈怿也并不赞同:“你得想清楚了,失踪了那么些天又跑去献殷勤,他不见得会信任你, 没准儿还会防着你。”

“总得试试。更何况,我在锦衣卫供职,早晚是要和他碰面的。”

“你就这么去,不会有危险吧?”书辞仍在犹疑,“这个姓肖的心狠手辣,万一他杀了你呢?”

“那倒……不会。”晏寻动作一顿,说出这句话时,连他也不解,为什么肖云和每次都留了自己一命?

认识肖云和是在几年前,他辞别义父独自来到京城,在举目无亲,茫然无措的时候碰见了这个人。

对方一开口就说欣赏他的身手,讲得天花乱坠,并提出了无数的好处让自己替他做事。

那时晏寻初来乍到什么也不懂,茫茫然就跟着他走了,最后莫名其妙进了北镇抚司,官职还一年一年的往上升。

直觉告诉他,肖云和对自己是有所求的。

可是连续办砸了那么多的事,以他的脾气和性子,不应该还留自己在跟前,但奇怪的是,他不仅没怪罪,甚至不遗余力地帮他治病。

实在是百思不得其解。

在晏寻思量的同时,沈怿转着手里的茶杯似想到什么:“其实,这个办法也可行。”

书辞不解道:“什么办法?”

他微微一笑:“兵法中,有一计‘声东击西’你可曾听过?”

“听过……是听过。但和晏大哥回肖府有什么关联?”

沈怿侧过头,慢悠悠地打量晏寻,那个眼神看得他浑身不自在。

“他此番‘迷途知返’,肖云和必然不信,不信最好,我们也可以将计就计。”他把茶杯放下,“就干脆让他知道,晏寻是我们的人。”

书辞听得云里雾里:“那这样还有什么意义?”

“有。”沈怿语气笃定,“肖云和这个人很自负,人一旦自负就容易得意忘形。他猜出晏寻是我们的线人之后,必然沾沾自喜,便不会怀疑我在他身边安排的另外一个人。”

晏寻对肖府的人脉比沈怿熟悉,细想了一圈也没猜出来:“你在肖府里还安插了眼线?”

“怎么,很奇怪么?这些年他在我身边弄了那么多内鬼。”沈怿淡淡道,“我自然也得,礼尚往来一下。”

书辞在旁沉默地听着他们的计划,连日来的郁结堵在心口,她仍然郑重地重复道:“杀肖云和,我要亲自动手。”

晏寻微愣一瞬,许是没料到她会有这样的要求,和沈怿对视了一眼,大约是在询问他的意见。

待看到他心疼且无奈地别开目光时,晏寻立刻明白过来,遂很默契地点头:“好。”

病既已康复,就没有必要再住在道观里。

和掩真道长告别后,三人趁天还未黑,驱车回到京城,为了避免人多眼杂,晏寻一早就下了马车,沈怿则是送书辞先回将军府。

几天内东奔西跑又受了那么大的*,她整个人疲惫不堪,在车子的摇晃中不知不觉便睡着了。

沈怿一路上都在想事情,等回过神才发现书辞靠在他肩头,已是呼吸浅浅。

微弱的阳光从起伏的车帘中投射进来,她清瘦了许多,一张小脸轮廓分明,眼底下有明显的乌黑,眉宇间轻愁几许。

沈怿忍不住想抱她,可又怕扰了她的好梦,就那么一直看着,心头对于肖云和的恨意只增不减。

他此刻甚至还有些后悔。

如果不是为了一己私欲,随便找几个人冒点风险把人除掉也就是了,大不了他今后就做个闲散王爷,哪里还会生出这许多枝节来。

然而事已至此,想再多也是无用。

马车在傅家大门前停下,书辞依然未醒。

大约是累得很了,沈怿也没叫她,只将人打横抱起,小心翼翼往将军府里走。

傅家夫人正和傅铭说着话,见他进来,刚想开口,便被他那个噤声的口型挡住了,母子二人面面相觑,终究又互相露出个了然的笑容。

紫玉在前面带路,沈怿把书辞抱回房中,轻手轻脚地放在床榻上,后者被这个动作惊醒,睡眼迷蒙地睁开了一下眼皮,一见是他,又毫无戒备地倒头睡了过去。

沈怿不由好笑地轻叹了一声,拉过被衾替她仔细盖住。

“这些天,你家小姐也受累了,记得让厨房多做些药膳,炖点汤给她补补。”见她瘦成这样,沈怿实在是担忧。

紫玉诶了一声,慌忙解释,“其实有炖汤的,不过她喝得少……”

尽管知晓是书辞的人,沈怿听了也不禁训斥:“那你也该看着她点!喝得少你就由着她吗?不知道用灌的?!”

紫玉被吓得抖了一番,仿佛才意识到眼前这个人是何等身份,立马唯唯诺诺地应了。

转眼又琢磨,哪有对人灌汤药的,那不是行刑吗?

沈怿自不理她,坐在床边沉吟,又似想到什么,他起身出去,和外面的傅夫人一句一句的叮嘱,大约是怕吵着里间的人,言语竟放得很轻。

傅夫人含笑听着,不时点点头。

“麻烦你了,我见她不爱吃东西,你是长辈,哄哄她估计有用……”

等说完了这一通,连他自己都觉得自己啰嗦,摁了摁眉心,摆手告辞走了。

原地里傅夫人还望着他离开的背影,高深莫测地微笑。

傅铭在旁边看得有些发毛,“娘,您这是……高兴什么呢?”

“为娘就是稀罕啊。”她两手十字交叉叠在身前,唇边的弧度弯的很是优雅,“想他沈怿竟也会有这么在意的人,也难怪别人要想方设法戳他的软肋……”

回头见自家儿子一脸不解的模样,她笑了笑,“好了,听不懂就罢了,我得先去给你那小表妹张罗点好吃的。”

晏寻再一次走进肖府的大门时,天已近黄昏。

肖云和仍坐在书房的太师椅上,不过比起离开那日的中气十足,眼下他的模样略显得苍白憔悴,在满室通明的灯火里更加单薄羸弱。

见到晏寻完好无损地进来,他眸中的神情除了惊讶之外还带了不少惊喜。

晏寻尽量平静地在他对面行礼:“大人。”

“回来了……”话音尚未落下,肖云和已掩嘴咳了两声,缓缓地站了起来。

晏寻想了想,还是意思意思地关心了一下:“大人身体不适么?”

“不要紧,小毛病。”说话间,他人已经走到了跟前,上上下下把他打量了一遍,继而用一种非常庆幸又非常欣慰的口气说道,“还好,还好……索性你还活着。”

肖云和不懂医术,只能从他的气色上揣测一二:“你的病如何了?”

“找大夫治了一点,并没痊愈。”

他颔首,“那过会儿再让医师给你看看……”顿了顿,又颇为感慨道:“你回来得正是时候啊。”

肖云和露出几丝笑意,抬手在晏寻胳膊上拍了两下,“眼下乃是用人之际,我还在发愁,没了你,北镇抚司那里要如何筹备呢。”

听到此处,晏寻警惕起来,当即问:“大人是有什么吩咐么?”

肖云和并未回答这个问题,抬手一挥,意思就是让他不必问太多,“除夕当天,随便你找什么理由,去把京城附近的锦衣卫都调出去。”

“全部?”他只怕还没那个权力。

“无所谓,能调走多少就调走多少。”他拖着病体,讲话不免吃力,“具体怎么做,我过段时间再告诉你。”

心知不能表露地太刻意,晏寻按耐住情绪,说了声是。

“那你先下去休息吧。”

不好再继续追问,他只好抱拳,低头退下。

肖云和那张带着微笑的脸,在门前那道身影消失的瞬间,也一并化为乌有,他捂着嘴又咳了一阵,脚步蹒跚地走到桌边去倒茶润嗓子。

就在此时,屏风后的锦衣人款步而出,看着他如此狼狈的形容,似笑非笑地叹息:“肖大人,您既病成这样,此事不如缓一缓吧?”

“不,不能再缓了。”肖云和将茶水一饮而尽,坚持道,“咱们还是按计划,后日天子祭天的时候行动。”

“后日?”沈冽貌似稀奇地掀了掀眉毛,“您方才和您的属下说的,不是除夕么?”

肖云和疲惫地支着头,冷哼了一声:“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一贯就是谁有好处跟谁走,难保他去外面野了几天,会不会又跟哪个来路不明的丫头好上了。还真以为我这儿是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地方……”

言尽于此,他不欲再提晏寻,于是把话题岔开:“咱们之前谈好的那些,王爷可还记得么?”

沈冽微微一笑:“我知晓,内军那边会全力配合大人的。”

“如此,那再好不过。”肖云和突然道,“王爷,可千万得记住了。”

“这是自然。”沈冽面不改色,“不过……本王尚有一事不明。”

“您说。”

“大人如此费尽心力……似乎得不到什么多余的利益吧?”

毕竟他如今已身在高位,除非是那把椅子,别的又还能图什么?

肖云和没有明着回答,模棱两可地对他笑了笑,“我的好处,等您君临天下后,总会给我的,不是么?”

“说得有理。”沈冽也跟着微笑。

烛火中,是两只老狐狸别有深意的眼神。

书辞这一觉睡得特别久,醒来时俨然已是夜晚了,桌上微弱的灯火忽明忽暗,将身侧那人的眉眼也一并照得闪烁不定……

沈怿撑着头,靠在她床边,鼻息均匀而又规律,想是睡得很沉。

许久没这样认真地瞧过他了,这段日子大家都过得不太好,连他也是如此,梦中的眉头浅浅拧着。

书辞一直觉得沈怿的俊朗和旁人是不一样的。

他初见时绝不会让人产生出“好看”的想法,身上的那股迫人的戾气和凶煞的表情,倒是“可怕”多一点。

也只有在自己面前,他偶尔才收敛许多,言行举止间更带了些稚气。

尤其是现在。

见他如此温顺地倚在旁边,连上床都不敢,书辞看着看着,只觉这人怎么瞧什么顺眼,心里猫抓似的,总想对他做点什么……

她神经紧绷太久了,这会儿忽的松懈,目光便像是流水般将沈怿从头到尾地研究了个遍,最后才落在他紧闭的嘴唇上。

从前带着面具时就挺喜欢的,眼下不戴了,配合着五官似乎更加和谐了点。

不薄不厚,刚刚好的样子。

很久没亲过他了。

书辞发了半晌的呆,突然支起身来,缓之又缓地凑了过去。

屋内光线昏暗,晦色朦胧。

映入眼帘的,是沈怿俊逸的容颜,熟睡间面容平静。等靠得近了,发现他睫毛还挺长,脸颊边细碎的发丝被她的呼吸吹得一晃一晃,耳尖通红……

奇怪,为什么耳朵是红的?

而且那抹红开始蔓延到了耳根。

因为不明就里,书辞并没*上去,只保持着半寸的距离,渐渐地,她留意到……沈怿的脸居然也红起来了。

就在她感觉有哪里不对的时候,门被人从外面吱呀推开。

有人压低了嗓子,做贼般的叫了声小姐。

与此同时,沈怿再也装不下去地骤然睁开了眼。

紫玉在他回头的那一刻,心跳仿佛猛地停止。

平生第一次明白了什么叫做命不久矣……

她咽了口唾沫,委屈地推卸责任:“是……是晏大人找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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