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边打,那些人还叫着,“死胡人,滚出大唐去!”
“丑八怪,你吓到我的孩子了!”
“你去死吧!”
“我打死你,让你出来乱跑!”
“你还敢来买东西!够资格吗?”
“拉他见官,把他送大牢里去!”
春荼蘼看得心中一阵阵火大。
这是什么逻辑?权贵欺侮平民,平民就欺侮更可怜的人。居然还种族歧视,就像某国的法律,只要祖上有一滴黑人的血,不管皮肤多白,也算是黑人。那胡人又怎么了,如果是安分工作吃饭的,凭什么要随便打人,还要侮辱人家的人格啊,还用这么恶毒的语言。
可见,普通人若狠毒起来,就像是生锈的刀子割肉,除了痛,还留下丑陋的印迹。这就是她从不仇富仇权的原因,哪一阶层没有毒瘤?
情不自禁的,她站起来。
恰在这时,那被打的男人为了躲避那中年妇女的挠抓,抬起了头。而春荼蘼正在二楼,从她的角度,正对上那张脸。
奇丑无比,连眼皮似乎都粘连了,掩住了眸色。
不认识!绝对不认识。但,瞬间,春荼蘼的心揪了起来,生疼生疼。
夜叉!
刚才看身影就觉得熟悉,此刻见他微扬着头,就算面目不识,可心也知道!
他是西突厥的王子,地位崇高,人们相信他为狼神赐与。他骨子那么骄傲尊贵,视皇权和财富如粪土。他是武功卓绝的人,万人难敌,出入皇宫,如入无人之境,也能在大半夜里把她从守卫森严的安国公府中“偷”出来而不惊动旁人。
这样的男人,可现在,几个最底层的粗鄙小民,没有任何武力值的。都可以追打他!这样的男人,就因为突厥和大唐双方的通缉,不能自由自在的行走在阳光下,必须遮盖他英俊无伦的容貌和昂藏不凡的身躯!
这就是他做过杀手,杀人如麻,可她却从不怕他的原因。他的内心善良而高贵,从不愿意伤及无辜。该做的事,狠得!不该做的事。绝不滥杀!否则刚才在店里,他就能宰了所有人灭口,连痕迹也不留,何至于狼狈至此!
而他已经改换了面貌,他已经把自己变得奇丑无比,可只是上个街,就要被人这么对待!
春荼蘼的心又痛又怒,就像生生扯出来,扔到地上,被人用脚死命的践踏一样。她这些日子没有见到夜叉。今天很幸运的偶遇,本该高兴的。却见到这样的情形。她只觉得有火在胸中燃烧,于是不管不顾的冲下楼,跑到街上。
小凤和过儿没提防她突然的举动,呆了一呆,之后过儿就忙着会账并收拾东西,小凤则赶紧跟上去。到底是晚了片刻,杜家的马车正好经过茶舍门前。惊险万分的差点撞到春荼蘼。
急急的勒马声中,夹杂着小凤的惊叫和车内人的惊呼与责骂。但春荼蘼什么也听不见,直直冲到夜叉面前。
夜叉眼睛一亮。但很快又黯淡下去,侧过脸,躲避春荼蘼的目光。这个面具太丑了吧,刚才连小孩子都吓到,荼蘼一定不喜欢。是的,她一定认出他了。他变成什么样子,她都会认得。
而那一群打人者听到急停马车引来的骚动声,不由得愣住,停止了追打的行为。春荼蘼借机挡在夜叉身前,对那群人怒斥,“你们干什么?怎么当街随便打人!”
“回小姐,他是胡人!”中年男人说。因为春荼蘼穿戴得好,气势又足,那对夫妻觉得她非富即贵,因而很恭敬。
“胡人就不是人吗?难道你们打他,他就不疼?连皇上都没有把胡人划为贱民,你们怎么就敢随意打骂折辱?”她气得发抖。
“不是啊,这位小姐。”中年妇女解释,“我们夫妇带着自家和亲戚家的孩子到铺子里买糖果子,正挑呢,这个人就进来了。他长得那活鬼的样子,当场吓哭了我最小的闺女。”
“那你们就动手啊。”春荼蘼小脸煞白,“你跟他说一声,让他把脸遮住不就行了。再者说了,谁说长得丑就不能上街?长得丑就不能买糖果?大唐律法有规定吗?你们不就是欺侮他贫困吗?:若是个权贵,哪怕长得再丑、再吓人,你们敢吱声吗?就你家孩子娇贵,是人就得给你家孩子让道?五大家族还没如此呢,你们小门小户的就敢这样霸道,谁给你们的道理!而且你们心肠这样毒,还带着孩子打人,就不怕以后孩子都学坏?”她嘴皮子利索,无理还能搅三分,此时又占着理,登时令得那对夫妇哑口无言。
人群,渐渐围上来。
那男人大约总在这一带活动,被春荼蘼数落得恼羞成怒,面子挂不住了,又见这女子虽然穿得富贵,却只有一个丫鬟跟着,忽然壮出些胆气,虽不敢动手,却大叫道,“不过是个胡人丑鬼,打就打了,还能怎么样?”
“怎样?见官啊。”春荼蘼冷笑,“知不知道,无故殴伤他人是犯法。只手脚相加,就要笞四十,见血为伤,情况就严重了。朝廷既然没说胡人可以随意打杀,你们就承担责任吧。可别说你们是开玩笑,戏打也是打。”
“哎呀我的天!”那中年女人立即一屁股坐在地上,那男人的脸也瞬间白了。
这个年代的普通百姓,是很怕上公堂的。
“小姐,是我们错了,别上公堂吧!”那男人反应过来,变脸奇快,立即哀求,“下次再不敢了,请小姐开恩吧。”
他一脸讨饶的样子,连连鞠躬,几个孩子吓得要哭,看起来好不可怜。可是,真是应了那句话,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他们欺侮他人时,怎么没有半点恻隐之心?
但春荼蘼不过是吓吓他们,并不想上公堂,那样夜叉暴露的机会就大,当下见好就收,摆摆手道。“快滚吧,以后别欺侮比你还要弱小的人,很龌龊的,也给孩子树立了坏榜样。”
“是是是,一定听小姐的话。”中年男人说着,拉起老婆,带着一群大的小的跑掉了。
春荼蘼转过身,见夜叉侧着头。缩着身子,心疼更甚。是被她撞见,难堪了吧?可她真的不介意,他就是他,长什么样子根本没关系。而他,本不该活得这样沉默,他有权利像正常人一样。不应该这样的!不应该的!
低头间,见他的手臂给人抓破了,不知那一家子用了什么暗器,居然鲜血直流。从手臂一直淌过手背,由指尖落入尘土。而此时。虽然自愈了些,可仍然有血迹渗出。
春荼蘼立即在自己身上乱摸,想找出一条帕子来。可越是需要时,就越是找不出,正着急间,身边突然伸出一只纤纤玉手,以及一条粉色绣着白荷花的帕子。
“用这个吧。”
春荼蘼回头。惊讶地发现来人竟然是杜含玉。再往不远处看,见杜东辰、杜含烟也走了过来。人家的阵势比春荼蘼可大多了,丫鬟婆子侍卫一大堆。立即把人群驱散了。
“春六、你又正义感发作,却怎么不看点路,我家的马车为了防止撞到你,紧急停下,把我姐姐的额头都磕伤了。”杜含烟气乎乎的道。
春荼蘼消化半天,才明白那声“春六”是叫她。她在春游日发作过一回,看来贵女们真长记性,怕再说“春家”什么的,被她诬赖不承认她是白家人,改口挺快。
再看杜含玉的额头,虽有碎发挡住,却真红肿了一块。
“对不起,是我的错,救人心切,没留神。”她从来是个有错就认的性子,不觉得丢人。
“没关系的,又没破皮,回家抹点药膏就好了。”杜含玉温柔大方的微笑。咦,怎么感觉不是对自己笑,是对……夜叉?她看错了吧?一定是眼花!
杜含玉的手举着,拿着帕子,春荼蘼没理,夜叉自然也没动手,只垂头站在一侧,连话也不说。而接下来,杜含玉更是做了一件奇怪的事,突然动手把帕子包在了夜叉的手臂上,动作虽然快到令夜叉没来得及拒绝,却轻柔无比。
“三妹妹!”杜东辰轻叫了声,满脸不赞同,甚至是有点发火的。杜含玉在奉国公府的姐妹中,正是排行第三。
而大家小姐的帕子,怎么能随便给男人?而且是像乞丐一样的胡人?大唐的礼教比宋明清这些朝代宽容多了,没这么多忌讳,大人物也经常娶寡妇或者抢别人的老婆,可这个举动也实在是逾越了。好在围观群众已经走干净了,看到这一幕的人不多。
但,春荼蘼心中疑虑重重。难道,以前看错了杜含玉,她是个正派的好姑娘?那杜含玉也不至于做到如此吧?难道是跟她比善良?
她春荼蘼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助。杜含玉就大慈大悲,普渡众生?
可惜一边的杜含烟却没什么眼色,不放过任何一个攻击春荼蘼的机会,冷哼道,“上回你不是振振有词的说自己多正直,多侠气,怎么今天就威胁起穷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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