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画骨师(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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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那小仵作眼观鼻鼻观心,眼神定定,丝毫破绽也未露出。刘煜凤眼眯了眯,身长、脑袋、纤细的手脚,和露出的一截嫩脖子,衣服虽然宽大,但并不能掩饰他不盈一握的腰身。再看喉结,平滑如玉,无明显起伏,这分明是个女子,即便她胸怀比男人还坦荡。
再目测了一下那双脚的尺寸,相对于女子,这双脚大得有些过分,自然不可能像昨日踩自己那只小脚一样纤细。
打量完,刘煜这才将视线重新落回那张白净的脸上,便见得对方正晾着一口小白牙冲他笑得那叫一个憨态可掬,仿佛对他的打量很是期待和受宠若惊。
视线相触,刘煜感觉有一只小蚂蚁张牙舞爪地向自己扑过来,懒懒撇开眼,冲赵诚道:“去义堂。“
义堂是各个衙门存放未检或需复检的尸体的地方,甫一进门,众人便被那股酸腐味儿熏得皱眉捂鼻,然而在刘煜的眼角余光锁定范围内,那个小仵作依然在脉脉看着他,那双不合称的大脚嘭地一声踢到门槛,赵重阳像拎鸡仔一样提住她领子才没让人摔倒。
“你行吗?才进门就被吓软了腿,后面尸体抬出来,可别吓晕过去。”
他很能理解京兆尹比一次输一次的心焦,可仵作换了一个又一个,不能一个比一个不靠谱啊,就这样柔弱的,吓晕了事小,一不小心吓得一命呜呼,可别说是司隶台草菅人命。
小仵作默默地将他的爪子从她的后脖子处扒下来,面无表情地说道:“大人多虑,尸体哪有活人可怕?何况,即便是尸体,也保存着生前美好一面,只是很多人不会发现罢了。”说罢,还挺了挺坦荡的胸怀,骄傲地往前走去。
赵重阳:“……”
这声音也不像,刘煜终于得出结论,是了,前一日才从他手里溜走的人,怎么可能第二日便敢堂而皇之地出现在他面前,那无异于自寻死路。
感觉到刘煜对身后对话的注意,赵诚颇为得意,“今日我找的人不错吧?”
刘煜不置可否,“未必。”
两人在堂上坐下,尸身被抬了出来,盖尸布被揭开,视线触及尸体那一刹那,半数人尽皆避眼。这哪里是一具尸体,分明是被野兽啃食未尽的碎肉渣。
赵诚佯装镇定,视线就势转到刘煜身上,道:“还是以一炷香为限?”
刘煜直视残破女尸,眉头都没皱一下,淡漠道:“老规矩。”
视线再次扫到那个单薄身板上,连见惯尸体的仵作此刻都要被这尸身的惨样弄得皱眉,而这个小仵作却瞪大眼睛,目光灼灼,带着几分饥渴,恨不能贴到尸体上去。
这小仵作是个变态吧,他怎么从她眼中看出了激动欢喜?
“点香!”
一声令下,比试开始。
一侧笔墨铺就,为示公平,验尸期间不得言语,各自将答案写在纸上,以供评判。
三人同时打开随身携带的褡裢,只是其中两位褡裢里是各种刀具钳子以及姜片等物,而那个小变态的褡裢里只有笔墨纸砚,光是笔就有不下十种,瞬间惹得众人侧目,刘煜终于有点不淡定了。
一侧的赵诚眉头更是狠狠跳了一下,方才的骄傲荡然无存,反而疑心道:这个人不会是司隶台派来拆他台的吧?普天之下,有谁能拿笔验尸?
像是感觉到众人质疑,小变态却抬起头来,晾出两颗小白牙,道:“我家祖传绝学,与寻常验尸技艺有些差异,若只是辩死者身份,绝无出其右者!”语气笃定,信誓旦旦,这般莫名自信让人不忍直视。
这回,不止刘煜觉得有蚂蚁在手心爬,连赵诚都觉得刚噎了一只苍蝇梗在喉咙,那感觉真是无以言表。司隶台的仵作徐渭更是多看了人一眼,普天之下,论验尸,他居第二没人敢居第一,他却从未听过什么能用笔验出死者身份的技巧,显然,这个小东西是在故弄玄虚。
很快,这个小变态再次刷了他们的三观。
两位仵作忙着查看尸体,判断结论,而她则是在忙着画画。而且是非常认真地一边看尸骸,一边画画,整个过程看起来十分享受,就差哼唱个小曲儿表达此刻愉悦的心情了。
赵重阳非常好奇地移到她身后探着脖子看了看,这一看,眼睛变有点舍不得移开。
小仵作在画画没错,但画的不是这具女尸,而是一位容貌姣好的美人儿。啧啧,那大大的眼睛,那小巧的鼻头,还有那一点朱唇,啧啧,这容貌虽说不上倾国倾城,但绝对也算风情万种,撩人之极。
很快,堂上坐的刘煜和赵诚都发现下面站的衙役徒隶一个个簇拥在小变态身后,面带桃花,春心荡漾漫无边际。
连赵诚都有点坐不住想要去看看她到底画的什么,竟如此吸引人,但鉴于刘煜稳如泰山,他也不好在司隶台失了风度,一张俊脸都端僵了。
一炷香燃尽,三人停笔,两位仵作相继将自己验尸结果奉上,所有人的关注点这才重新落在比试上。
京兆尹这边仵作率先说道:“无名女尸,身长五尺三寸,年约二十。身体被撕碎,手脚各少了一只,肚腹被掏空,头颈皮肉剥离,面目难以辨认,要从长相确认身份已无可能。”这一点自然没人有异议。
“虽然她穿着山野村妇的粗劣麻布,但仅存的部分皮肤白皙光滑,一看便是常年保养得益之人。手指细白如葱,尖端有薄茧,很可能擅长琴技,丹蔻价值不菲。种种迹象表明,这女尸绝对不是一位山野村妇,而该是某富家女眷。很显然,这是一起杀人抛尸案,凶手为了掩盖其身份,才给她穿了村妇的衣服,丢进了野狼谷。”
京兆尹的仵作看着司隶台的仵作,很有一点挑衅的意思。赵诚十分欣慰,也含笑看着刘煜,仿佛此番,他们胜券在握。
司隶台的仵作徐渭不紧不慢,躬身上前,道:“兄台与我所见略同,只有两点不同。一,此女子并非富家女眷,而是风尘女子,因为,她指尖豆蔻,颜色俗艳,富贵人家向来不屑。二,她,怀有身孕,死之前刚小产。这一点,兄台只需仔细严查一下,不难发现端倪。一炷香,的确太短,难免遗漏。”
京兆尹这位新仵作揭开女子衣物,又看了几眼,神色大变。赵诚脸色也黑了下来。
不过几句话,高下立判。
“还要比吗?”刘煜准备起身,显然已经打算无视堂下那个拿着尸体画美人的诡异存在。京兆尹所有人把视线尽皆投向那个画画的家伙。司隶台的小徒隶也看过来。
小变态将小身板挺得笔直,更显坦荡胸怀。上前数步,张开画卷,高昂头颅,道:“比验尸,在下甘拜下风,但论辩死者身份,刻骨画像能复白骨生貌,当是首选。”
众人皆是一愣,显然被她这突如其来的一招给镇住了。
无名女尸,容貌被毁,若知其身前画像,的确可事半功倍,但,这种诡异之事,无端被这个举止怪异的家伙做出来,谁信了她才有鬼呢!
一时间,义堂落针可闻,数十双眼睛盯住她,竟没一个人接话。小仵作却只管拿眼看着刘煜,刘煜眯了眯眼,却并不回应。
这等无稽之谈当然不需要他一个豫王来当场辩驳。
“什么刻骨画像,闻所未闻!你该不会是想混水摸鱼吧?”京兆尹这位仵作爆了。
还是司隶台那位更冷静,“你说这是死者,可有证据?”
面对质疑,小变态淡淡一笑,完全无视,“我不需要证明,是与不是,查查便知。”转而又对刘煜道:“这是祖传绝学,无人肯信,草民也不强求,但豫王殿下乃人中龙凤,一定能看出这画像的不一般,殿下若聘我入司隶台,这画像便当是见面礼。”
咦,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是想进司隶台?
赵诚觉得自己受到了侮辱,这是今早来京兆尹报道应聘的人吧?为什么现在要在众目睽睽之下嚷着要进司隶台?
赵诚目光愤愤,刘煜却淡定自若,“请恕本王眼拙,实在看不出姑娘这画像有何特别之处。”
姑、姑娘?
所有人顿时明了,原来这又是一个借机觊觎他家殿下美色的家伙。各种情绪一股脑儿全部涌上心头。
别说先被欺骗的京兆尹诸位了,昨晚因为护驾无功,让他家殿下被采花贼轻薄出一块淤青,今早又让他家殿下当众被人觊觎的司隶台众位也义愤填膺,赵重阳率先出来,大手一挥,道了一声“姑娘失礼了”转身便拎起小仵作的领子,顺手将人扔出了司隶台。
小仵作从地上爬起来,掸掉身上尘土,负手而立,生生站出一身傲骨,摇头叹息,“豫王殿下不收我,一定会后悔的。”
赵重阳抱胸而立,“若姑娘不马上消失,我想你也会后悔的!”
小仵作又是一阵叹息,转身离去,背影孤高冷清,竟似一株遗世独立无人能赏的空谷幽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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