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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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春明吃完面, 拾掇干净厨房,又蹲门口抽了两袋烟, 磨蹭半天才拖着步子往陈晓墨的房间走过去。

打第一眼见着陈晓墨, 他就相中人家了。尽管陈晓墨长得普普通通, 但人看着就踏实,是个会过日子的人。小门小户的, 娶媳妇过日子,图的就是个踏实。真要是弄个跟周云飞那样式的, 好看是好看,可花钱没数, 咋咋呼呼, 一天到晚教人操不完的心。倒找钱给他,他也不敢要。

另说那学生服穿在陈晓墨身上,看哪都精神。按老辈人的说法, 娶半爷儿先看腰, 半爷儿腰直跟女人胯宽一个道理, 好生养。每天瞅着陈晓墨那笔直的身条,教他挪个眼珠子忒费劲。

他计划好了, 搁北平找个差事,一个月甭多,挣他三四十块钱。够租房子够吃饱饭, 还能余下钱来供陈晓墨念书。回头把老家的铺面盘出去,家产他一分不要,教老爹老娘跟着在县城做裁缝的弟弟过活。时不常寄点钱回去, 旁人也说不出他半个不字。

要是陈晓墨将来不跟北平待着了,去哪他都可以跟着。甭管南京上海武汉广州的,大户人家谁不穿金戴银?要说这做金银匠的,不光会打首饰表壳,皮匠、裁缝、木工的活儿都得会点。有手艺傍身,他准保不能让媳妇受半点委屈。

卡地亚的经理看了他打的表壳,知他细活干的漂亮,立马开了二十块钱的价码招他试工,教他给个洋师傅打下手。虽说陈晓墨现在瞧不上他,可日久见人心,他打定主意在人身边扎下去,不怕捂不暖这块石头。

只是现在……媳妇莫不是要赶他走吧?

“李春明,给你三天时间,找房子搬出去住。”

陈晓墨一句话,教李春明厚实的肩膀垮下去不止半寸。眼瞅着李春明连个声都不吱,陈晓墨为难地皱起眉,解释道:“不能教何大天天跟云飞眼皮子底下晃悠哩,怕他们俩出事……人家跟你睡一屋里,替我证清白,要真闹了故事,对不起人家哩。”

李春明听了,不知该如何反驳。名声是喘进胸膛里的气、喝进嘴里的水,脏了,人活不下去。说到底事情是因他而起,他若是老老实实跟家里待着,不跑到这来看媳妇,万不能教这一院子的人都跟着操心。

可他不后悔,更庆幸自己来了。旁的不说,就说那俩来小院补课的学生哥,陈晓墨看他们的眼神远比看自己热情。那个姓秦的,拍他媳妇胳膊跟拍自己媳妇似的,他瞅着就想拧断那人的手。还有那个姓郑的,说话时的温柔劲儿哪像个老爷们,他听了牙根直泛酸水。

这要不盯凿实了,媳妇教人拐跑了咋整?

“我也……看着他哩,不能教他闹故事……”琢磨半天,李春明挤出句自己听着都没底气的话。

“看的住么?你一天二十四小时围着他转?”陈晓墨眉心的皱痕拧得更深,“李春明,我跟你已经说得很明白了,咱俩不可能,你咋就听不进去哩?”

“那咋?文书都签了,媳妇不跟我,我没脸回去!”李春明揣手往门口一蹲,别过头生闷气。

是,他比不上那些个张嘴闭嘴都是洋文的学生哥,可谁胸膛里揣的不是颗热腾腾的心?他能一心一意地对陈晓墨,那些个人行么?祖祖辈辈都是这样,媒妁之言,父母之命,一代代传承下来的传统。咋到了他这,还闹出个自由恋爱的花活来了!

陈晓墨瞅他那样就来气,吼道:“李春明,你给我站起来!挺大的个子,蹲这耍赖像什么样子哩!”

这一声吼给李春明的牛脾气吼了出来,他猛然起身,钳住陈晓墨的胳膊把人拽到跟前。他不是没脾气,分遇到什么事。早些年西北闹兵痞,整条街的铺面被抢,他一个十几岁的孩子操着胳膊粗的棍子满街追着那群祸害打,也没说怕过人家手里的枪。

可现如今到了这北平城,怎的连自己个儿的媳妇都管不住了?到了嘴边的话却找不到合适的辞藻来描述,情急之下,只能直接上手。

一把没挣出来,陈晓墨抬起另外一只手去推他,结果也教他给钳住。转眼整个人都被压到了墙上,动弹不得。力量的悬殊由激素差异造成,这是课上学过的知识。若是他不喊不叫没人来帮忙,今儿个李春明想干嘛他都阻止不了。

但陈晓墨一声没吭,就瞪着鼻息粗重的李春明,眼里写满了不甘于命的恨意。他不是谁的所有物,从前不是,以后也不会是。从小到大,眼中所见皆是被旧礼教束缚了的命运,那些无形的绳索早已勒穿皮肉,宛如附骨之疽教人无力挣脱。

老家跟他差不多大的孩子,如今大多都已有了自己的孩子。白日里,出门下地干活,回家伺候公婆。晚上呢,男人压上来,教人像个夜壶般的使用。就只是机械地活着,活着而已。自己不能有任何想法,想多了,便是大逆不道,便是失了德行,要受千夫所指。

那样的日子,他一天也不想过。

被陈晓墨一言不发地瞪着,李春明冲头的热血逐渐退回身上。他松开手,懊恼地望着对方。在那双明亮的眼睛里,他看到了憎恶与敌意,便深知自己的举动有多么伤人。

他磕磕巴巴地解释道:“晓墨……我……没想咋哩……你不乐意……我不能……不能碰你……”

陈晓墨抬起手,轻搓被攥疼的胳膊。李春明也不敢伸手帮他搓,只得无措地看着。心里想着疼媳妇,可实际行动却适得其反,把两人之间的关系搞得更僵。

“三天,你不走,我走。”

说完,陈晓墨拽门出屋,又大力把门撞上,震得李春明肩膀一颤。

在车上听邱大力说白翰辰回来了,付闻歌的心稍稍有些乱。白翰辰出门的这几天,没一个电话打来,不知是太忙还是怎的。那晚的告白好似一阵风,说完就完了,连个音儿都没留下。

在走廊上瞧见白翰辰屋里的灯暗着,他便直接回了自己的房间。许是白翰辰太累了,早早睡下,连个招呼都没功夫跟他打。进屋拉亮灯,他看到桌上放着肯定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肯定是白翰辰给带回来的。他拿起包装精致的盒子看了看,刚扬起的嘴角立时拉平。不是说去大同?可这雨花茶和玉带糕,绝对是南京的特产。以前付君恺每次从南京公干回家都会带这些,他清楚的很。

所以,白翰辰到底是去哪,干嘛了?

正琢磨着,忽听走廊上传来脚步声。这脚步声他几乎每晚都听,当然知道是谁的——原来白翰辰没睡,该是去别的房间跟谁说话来着。脚步声越来越近,他的心跳也跟着砰砰作响。那脚步声到门口就停住了,窗户上影影绰绰地印上个人形。

“闻歌,要睡了么?”白翰辰在外头问。

放下东西,付闻歌深吸一口气,拉开房门。借着透出屋外的亮光,他见白翰辰满面疲惫,却还撑着笑。转悠在心间的疑惑被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所压制,付闻歌错开身,把人让进房间里。

白翰辰进屋坐下,见他还立在门口,稍稍抬起下巴:“把门关上,风大。”

关好门,付闻歌挪到桌边,背着手看他,眼里亮晶晶地闪着光。

只是看着付闻歌,白翰辰便绝几日来奔波的疲劳和虬结在心头的压力消散不少。他看了眼桌上被动过的盒子,淡笑道:“不知道给你带点什么,就随便买了点特产。”

“南京的。”付闻歌挤出声音。

“啊……对,从大同又去了趟南京,兵工厂的事。”白翰辰不打算让付闻歌知道大哥和金玉麟的事,说了也没什么用,反倒多一个人跟着操心。再说还牵扯上冷纪鸢,怕教付闻歌知道了,犯小心眼。

“辛苦了。”

从白翰辰的语气里,付闻歌听出些隐瞒的意味。该不该问呢?他不确定。如果白翰辰能说出来,他就是帮不了实际的忙、出不了主意,说几句舒心话还是会的。可看眼下的情况,白翰辰是不准备敞开心扉的样子。

——所以白二就只是嘴上说说,心里并没拿我真当回事。

这样想着,付闻歌不免有些生气。白翰辰把他的心搅乱了,自己拍拍屁股跑出去两千里地。然后拎两盒点心茶叶回来,哄谁玩呢?

白翰辰坐了一会儿,看付闻歌没跟自己诉离别之苦的意思,不免有些失望。

与冷纪鸢的重逢可以说是始料未及,而听过对方的经历后,他无法不感到愧疚。若是当初回应了对方的心意,恐怕冷纪鸢的人生会与现在大不相同。但那都是过去的事了,也正是那些无法弥补的遗憾,教人学会珍惜眼前。

回来的路上,他想着到家就跟付闻歌提去正式拜会岳丈大人的事。可看对方的态度,好像身边有他没他,和先前无甚差别。要说之前还看得透彻,现在他是真有点搞不懂这小人儿的心思。

难道说,自己出门的这几天,付闻歌的想法又变了?

俩人互相揣测着对方的心思,谁也不说话,屋里的气氛不免有些尴尬。白翰辰又觉得付闻歌可能是不好意思,主动朝对方伸出手:“别站着了,读一天书怪累的,过来坐会。”

隔着半张桌子坐下,付闻歌没理伸到跟前的手,态度冷淡。白翰辰搁心里叹了口气,垂下手,直接扣住付闻歌置于桌上的手,直白道:“不想我啊?”

温热的掌心覆于手背,教付闻歌心头一跳,嘴上依旧倔强:“功课紧,没空想。”

白翰辰轻笑:“吃饭睡觉的时候也不想?”

“电话都没一个,想不起来。”付闻歌别过脸。

这声埋怨倒让白翰辰心里舒服了起来。对他有要求,有期待了,这是好现象。

“抱歉,太忙,回酒店的时候,看时间你都睡下了。”白翰辰微微倾身凑过去,拉近彼此的距离,“下回我记着,再晚也每天给你打个电话。”

“老冯睡的早,别去吵人家。”脸上有些烫,付闻歌往旁边挪了挪——白翰辰像是要亲他。

“嗯,有道理,那我还是早晨打吧。你温书别太晚,早点儿睡,明儿还得早起。”白翰辰说着,放开手站起身。

行了,今儿到此为止,再磨蹭下去,怕不是又得挨一巴掌的结果。来日方长,想干点啥总先把虎媳妇脸皮磨厚了再说,别回头上了床再教人一脚给踹下来。

TBC

作者有话要说:嗯,憋死二爷的节奏【其实是要憋死我】

都不容易,这一对对的

啊,还是那句话,文学作品创造的人物,勿上升作者三观。

也没有什么绝对的反派之说,人都是多面性的,好人不可能一点儿不自私,坏人也都是人生父母养的,谁还没颗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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