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神域。

主神们的圣殿矗立在这凌驾于大陆之上的位面中, 这是父神造物前开辟的一个高等位面, 由最纯净的高等元素精灵组成, 四处充盈着无尽的魔力。

一座广阔壮美的黄金宫殿中, 有人行色匆匆地穿过两座神殿之间的阶梯, 旁边经过的准神们纷纷低头行礼, 那人抱着怀中的尸体，对他们视而不见地继续前行。

他穿过来到阶梯上方的大花园里, 两侧弯曲的回廊通向圣殿, 走廊里是瀑布般盛放的紫色藤萝, 美得如同一片虚幻的梦境。

他在周围神族惊愕的目光里, 抱着一具尸体匆匆穿过回廊，在进入殿堂之前，有个准神侍卫纠结地拦住了他，“阁下, 你不能带着这个——呃，你不能这样进去。”

“滚开, ”他冷冷地说, “这是我的儿子，伊利亚斯杀了他。”

准神侍卫听到那个名字时瑟缩了一下, “我知道这是你的子嗣, 阁下, 但是你不能这样进去，除非你先进去请示冕下。”

他被对方的坚持激怒了，冷笑着积蓄起神力, 正想让这个不知好歹的准神体会一下神明的怒火，“我让你滚开——”

“够了。”

圣殿里传来一道天籁般的嗓音，那人的声线空灵又美妙，像是春日的微风拂过杨柳的树梢，温柔中透着淡淡的忧伤。

然而，这其中蕴藏的力量，几乎一瞬间浇熄了安格斯心中沸腾的战意。

——这就是主神。

他们并不需要刻意释放威压，就足以让次神们畏惧。

“安格斯，你进来。”

安格斯愤愤地推开那个可怜的准神，抱着失去生机的儿子踏进圣殿，怀中的身体本来已经被斩首，他用神力修复了伤口，却无法唤回已经崩裂的灵魂。

这里只是一间用来休憩的偏殿，不过依然有着华丽至极的装潢，高耸的立柱上镌刻着符咒雕纹，这宫殿是黄金铸造，有无数剔透的水晶灯盏，镶嵌着耀眼的宝石。

金发少女慵懒地靠在长椅上，怀里抱着一只毛绒绒的灰色小鸭子，她安静地望着前方，神殿另一侧是敞开的，阶梯之下是一片白雾蒸腾的湖泊，独角兽们在湖边优雅地漫步，天鹅在水面上交颈缠绵，一群羽毛鲜艳的鸳鸯正在嬉戏。

她从堆积着织锦和丝绸的长椅上坐起身来，不紧不慢地回过头，那双让人心碎的绿眼睛里烟波浩渺，像是蒙着迷雾的绿林。

所有的不满和怒火在这一刻悉数散去。

这并不意味着他真的平静下来，安格斯相当清楚这是怎么回事，在一位主神面前，他的身心都只能被对方操控，尽管后者恐怕也不屑这么做。

“爱神冕下，”不久前还一脸高傲的次神跪了下来，“求你救救我的儿子。”

“嗯？”金发少女抱着那只小小的灰鸭子，温柔地抚摸着幼崽柔软的羽毛，“你爱上什么人都与我无关，安格斯，你和一个白精灵诞下子嗣，我也没有对此发表过意见，但是你的儿子既然愿意成为光明神的追随者，那你去求埃尔维斯吧。”

“我是你的从神，冕下，”安格斯咬着牙说，“没有你的命令，我不……”

“哦，那你和我没有关系了，”她的声音依然温和，却透露出几分不耐烦，“你走吧。”

“冕下？！”

圣殿里的其他神明忍不住发声。

贞洁之神切斯特犹豫着开口，“冕下您确定要这样吗？”

“冕下，安格斯一直以来都是您的从神，”忠诚之神菲茨惊呼出声，“假如您在这个时候——”

“安格斯，你至今还没有向冕下道歉，”遗忘之神利希叹了口气，“你的儿子罪有应得，看看他在大陆都做了什么？我可以帮你忘记这伤痛——”

“你滚开！”安格斯愤怒地大吼道，他看到利希抬起的手掌，顿时退避三尺，“他不过是个孩子！他懂什么？！”

“他是个孩子，”爱神轻轻地笑了一声，周围的次神们顿时全部息声，“只有你的孩子最珍贵，只有你的孩子的生命才值得挽救，你是这么想的吗，安格斯？”

“我——”

“那么被他杀死的人呢，被他从坟墓里挖出而亵渎的死者，他们难道就不曾拥有父母，难道就不是生命吗，就不曾爱与被爱过吗，”爱神轻描淡写地说，“我不会因此惩罚他，是因为我懒得这么做，不过，在我看来，他绝不值得挽救，他活该死掉，你该庆幸伊利亚斯难得仁慈一回，让他死得毫无痛楚。”

“你！”

安格斯怒不可遏地一掌拍在地上，黄金地砖顿时龟裂开来，“洛芙！你这个可耻的懦夫！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吗？！你不站队，只是因为你不敢战斗，哪怕深渊的罪火烧碎你的裙子，你也只会龟缩在你的金宫里，你枉为主神！”

他作为追随者，敢这样责骂自己的主人，这大逆不道的指责一出，次神们纷纷沉下脸色，再也没人为曾经的同僚说话。

在他们看来，这人已经完全不配站在这里了。

金发少女平静地看着他，仿佛他是一个失去理智的疯子。

“好吧，安格斯，你是愤怒之神，但这不代表你有资格在我面前如此失态，我不是艾希娅，否则你已经死了，所以我再给你最后一个机会。”

“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安格斯放声大笑，“我知道你在想什么，照照镜子吧，看看你那无耻的嘴脸，你端坐在神位上仿佛你仍然圣洁，但你的灵魂早就沉沦而堕落了！从他走了之后——”

洛芙：“……”

爱神轻轻叹了口气。

次神们低下头，不再去看他。

安格斯的笑声还回荡在这殿堂里时，他的身体陡然炸成一团齑粉，那传说中永不陨落的神魂，被淡金色的光锁束缚，在空中一闪就没了踪迹。

安德烈的尸体很快也灰飞烟灭，他连半神也不是，因此消散得不留一点痕迹。

爱神还在撸着怀中的小鸭子，仿佛刚才什么也没做过。

次神们屏声静气地站在一旁，过了一会儿，她沉吟了一声，“我其实有点羡慕艾希娅，除了伊利亚斯之外，恐怕没人敢在她面前放肆。”

“是的，”忠诚之神犹豫着开口，“炎神冕下终究不是黑暗神冕下的追随者……此外，您在他们眼中与黑暗神冕下还是不同的。”

“我知道，如果我有艾希娅那样的力量，也许我就……”

洛芙眨了眨眼睛，停止了这个话题，“算了，我不羡慕艾希娅了，她有个儿子，呃，我是说，还有什么比这更糟糕的吗。”

生育之神无言地看着她：“……”

“哦，无意冒犯，碧尔斯，我亲爱的，我还是很喜欢你的。”

爱神安抚了一脸无语的从神，然后，她双手捧起那只毛团般的小鸭子，温柔地赠送了一个吻。

在温暖的金光中，一只雪白的天鹅展翼高飞，扑向湛蓝如镜的湖泊。

“听着，诸位阁下。”

金发少女转向大家，次神们全部单膝跪下，等待聆听主神的训话，“你们没有权力命令我去做什么，因此，我也不会阻止你们做出选择，如果任何人，想要向艾希娅效忠，去东大陆打仗，或者向埃尔维斯宣誓，顺便享受那些信徒们的朝拜——我其实不理解这有什么意义，但是，随便你们，也不需要告诉我。”

次神们噤若寒蝉。

“我不会为此生气，也不会报复你们。”

爱神转过身走下阶梯，外面的准神们纷纷下跪，“你们也是，男孩们，姑娘们，如果谁觉得在这里站岗太无聊了，请出去追求梦想吧，但是别做出刚才那种蠢事，换了主人以后，也不要再来找我。”

她身姿轻盈地走向湖畔，轻薄的纱衣在风中飞扬，脚踝上挂着的一串金铃寂寂无声，水边的独角兽们发现了她，欢快地跑过来，争先恐后地抢夺着神明的怀抱。

东大陆南部。

在密语森林南端，一条通往人类城镇的道路上，一群食尸鬼战士正吵吵嚷嚷地前行，天亮之后，这条路上才偶尔会有来往的路人，这附近魔兽频繁出没，村庄并不算多，人们几乎都住得比较接近。

苏玟头昏脑涨地从摇摇晃晃的木车里醒来，发现自己正被塞在那些空掉的酒桶之间，她挤出木桶的缝隙，“……抱歉。”

“你是该这么说，”一个食尸鬼少年走在旁边，“你忽然就睡过去了，有一瞬间又像是死了一样，你怎么回事？还是说混血的恶魔都像你这么不正常吗？既然睡完了就赶快滚下来！”

苏玟无语地从车上跳下来。

阿尔克斯的那匹火蹄乌驹正气呼呼地为他们拉车，这个四阶魔兽不情不愿地拉着装满酒桶的车，看到她的时候还打了个响鼻，像是在表达不爽的情绪。

苏玟注意到旁边的年轻人腰上挂着一把极为细长的刺剑，那把剑就像一根被拉长的缝衣针，黑暗种族们好像很少用这样纤巧的武器，或者最多作为备用的兵刃，不过她倒是觉得这剑看上去很漂亮。

她本来还有点兴趣，但一想到之前发生的事，整个人顿时又陷入了一种萎靡又绝望的状态。

昨天夜里那个食尸鬼少女，在收到“酬金”之后，就离开去打听消息了。

苏玟已经不知道该为哪件事感到难过了，她想起父母，胸口又是一阵绞痛，恨不得把安德烈那家伙碎尸万段。

他们抵达了人类的城镇，食尸鬼们都一脸怨气，哪怕他们这个种族在白天视力很差，但是，像他们这样的精英战士，哪怕蒙着眼睛也可以迅速行动，但是为了买酒不得不慢吞吞地前进。

——如果莉莎和洛利安还活着，也许该推荐他们来这里卖空间戒指。

图卡斯的城镇面积更大，几乎有些帝国城市的模样了，只是缺少那种华丽的城堡，这里有着平坦的石板路，人们居住的楼房几乎都是砖红色，因为附近多雨而屋顶倾斜，虽然并不是庆典期间，集市却也相当热闹。

他们穿过人来人往的街道，这里的居民也习惯了黑暗种族，因此几乎没人会多看他们第二眼。

“我听说你们的视力在白天不算好……是真的吗？”

“废话，”食尸鬼少年回过头来，他的绿眼睛在白天显得有些黯淡，并不若夜晚那般泛着幽光，“这会是假的吗，不过我依然可以干翻所有敌人！”

“是，我相信这一点，”苏玟敷衍地点点头，忽然注意到一件事，“……等等，我的头发今天一早就是这个颜色吗？”

“你的头发怎么了？”食尸鬼少年没好气地回答，“你们霜巨魔不都是银色的头发吗？丑死了。”

苏玟：“……”

她用手指拉起几缕微微卷曲的头发，吹掉了沾染的细碎草叶，银灰的发丝在阳光下宛如流溢着冷光，还隐隐透着一种奇异的凉意。

我真的有霜巨魔的血统吗？或者说——

我已经变成了霜巨魔吗？

图卡斯的酒馆也坐落在城镇中央，一层的大厅有十几张桌子，清晨时间不怎么忙碌，那个不苟言笑的队长带着老板给他们装酒，其他人就坐下一边喝酒一边等着。

苏玟早就付了他们的酒钱，靠在窗边喝了一杯又一杯，老板娘欲言又止地递给她一桶新的麦芽酒，想了想口袋里的银币，还是什么话都没说。

她也不知道自己喝了多少，恍惚中听到有个食尸鬼提议，说他们应该在这里吃一顿烤肉。

“昨夜的水煮天使实在太令人倒胃口了，这是我这辈子听取过的最糟糕的建议，我一定要吃点什么。”

老板娘一脸诡异地看着他们。

苏玟放下了空空如也的酒桶，她本来以为自己会吐上几次，然而没有，“他说的是真的。”

老板娘：“？”

年轻的姑娘点了点头，像是在和她说话，又像是自言自语，“是真的，我虽然不记得具体什么味道了，其实也没那么难吃吧，主要是，嗯，没有调料，没有油，如果让我当厨师，一定会不一样，我朋友总说我做饭很好吃——”

女孩忽然嚎啕大哭。

老板娘差点摔掉怀里的酒桶，大厅里的人虽然不多，但除了那些食尸鬼，基本上都被她吓到了。

“薇薇——啊啊啊啊啊啊啊——爸爸——妈妈——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是我太没用了——我、我是个废物——”

她断断续续地哭了几句，忽然一头倒在桌上睡了过去。

食尸鬼们：“……”

那个食尸鬼少年用力一拍桌子，看向周围的人类，“你们看什么？一个打了败仗的醉鬼有什么好看的？哼，懦夫，只会掉眼泪。”

那些人类许多都见过他们，虽然算不上熟悉，但也勉强混个认识，“这是你的新同伴吗，她怎么了？她失恋了吗？”

“她看上去——真漂亮，”一个长有雀斑的男孩子红着脸说，“她是恶魔吗？”

“我怎么可能有这么垃圾的同伴，”食尸鬼少年不屑地说，“是啊，一个恶魔崽子，刚开始长角的那种，离她远点，这些家伙脑子有问题，脾气奇奇怪怪、性格烂得一塌糊涂。”

“……”

苏玟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

她从一张柔软的床上坐了起来，隔着地板都能听见楼下的喧嚣，显然，早晨略显冷清的酒馆，此时已经彻底变得热闹，房间里还有一大盆清水。

苏玟迷迷糊糊地洗干净头发，换衣服的时候发现自己身上的伤痕已经悉数愈合，甚至一点痕迹都没有，皮肤光洁无瑕，甚至手上练剑拉弓留下的茧子都消失了。

下楼的时候遇到了老板娘。

“你给我的银币足够让你在这里住几周了……这位阁下。”

老板娘听到了那个食尸鬼少年的话，态度变得更加小心翼翼，她一边说话，一边瞥着女孩发间若隐若现的纯白犄角。

“谢谢你让我在房间里睡觉，不过请不要这么叫我，我不配被人这样称呼，”苏玟摇了摇头，“我可能都不配活着。”

该死，在睡过半个夜晚之后，她竟然又睡了一个白天？

有一瞬间她真的特别想发脾气，想把周围所有的东西都砸得稀烂，但是看到老板娘的表情，以及在楼下担忧地看过来的老板，她觉得自己不能这么混蛋。

“白天有没有一个食尸鬼来找我，女性，黑头发？”

“其实你睡了一天还要多，你从昨天清晨睡到了今天晚上，”然后，老板娘点了点头，“我正想和你说这件事，是的，那位小姐今早来了，让我带给你几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