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这短暂的几个小时里发生的所有事情, 听上去都如此匪夷所思, 远远超乎她的预计。

譬如说她莫名其妙地成为了一个战区的最高指挥——整个东大陆没有国家, 因此也没有领土的说法, 如果一定要比较的话, 战区总督们只是地方最高的军事长官, 他们其实并不兼职行政任务，尽管如此, 在外人眼里, 他们与西大陆帝国里的大领主们也没什么区别了。

毕竟, 东大陆不过二十多个战区, 除了最特殊的南海之外，其余战区的面积也不会相差很多，甚至超过西大陆里一些面积较小的王国。

除此之外，她还险些和自己的直属上司在后者的厨房里打起来。

想到这件事, 苏玟就有种想要第一时间逃离黑暗之都的念头。

不过，此时此刻, 在有着魔法影像的大殿中, 北境的战区总督们一丝不苟甚至战战兢兢地做着汇报，几个神明也在认真地听着, 唯有炎神冕下一直死死盯着她。

当然苏玟并不否认, 是她失礼在前, 刚才又毫不遮掩地打量他，才吸引了对方的注意力，只好投以歉意的眼神。

然而从来没人告诉过她——

伊利亚斯居然是这样的恶魔外貌？！他可是神啊, 是伟大全能的主神！

好吧，他们理论上说都可以让肉身千变万化，然而他毫无理由故意把自己变成炎巨魔的样子。

另外，关于那些一百年前她就耳闻的传说，倘若有人敢直视炎神的眼睛，会被灼伤双目，从此永失光明，哪怕是半神也不例外，中奖的大天使们不胜枚举。

不过，作为一个主神，伊利亚斯完全能自由控制这种力量。

如果那不是他的意愿，而且对方又不曾心怀恶意，最糟糕的后果也不过是剧痛和流血，并不会直接失明。

苏玟就这样和他对视着。

火炎之神看上去一点都不生气，似乎并不介意别人是否尊敬或者畏惧他，半神姑娘盯着他看来看去，他仿佛也来了兴趣，用更加过分的、几乎能将人扒下一层皮的炽热目光，来回打量那个混血的霜巨魔，仿佛还有点好奇。

苏玟现在毫无异样的感觉，没有燃烧般的刺痛，也没有被力量灼伤而眼睛流血，要知道次神们都不愿意和炎神冕下对视，那样会让他们的神魂感到相当不适——

难道我不经意间成了主神？

不过，死盯着别人真的很失礼，不管对方是不是她的上级，苏玟收回了目光，乖巧地看着眼前的地图，开始琢磨自己的工作。

过了一会儿，半神们退出去了，马修让她留下，汇报塔文帝国和教廷之间的事。

苏玟简短地讲述了一下，关于议会里那些老魔法师们的争吵，除了那些倾向光明神的人之外，中立派对于东大陆的态度也相当模糊。

马修手下那些无孔不入的间谍们，一直在关注着这些动向，每隔一段时间，相关的情报就如同雪片般飞来，咒术师们的精神传讯相当迅速，而且很难被人拦截，毕竟他们很多人就是以此为目标而被训练的。

苏玟本来以为艾希娅对这件事没兴趣，毕竟那群魔法师们极少数是半神，更多都只是九阶而已，九阶的圣魔导师，对于普通人来说是高不可攀的存在，但是，对于神明来说，九阶和一阶都没什么区别。

出乎意料的是，黑暗神问她的看法。

——关于要不要弄死那些已经向光明神宣誓的魔法师。

“我个人的意见，”苏玟有些惊讶，还是立刻回答了，“假如所有的魔法师都对您没有用的话，主人，那些人的死活就无所谓了。”

她知道艾希娅不喜欢听废话，于是说得相当简短，讲完后不免有点忐忑。

黑暗神不置可否，“你去办吧。”

什么。

苏玟看向马修，“……？？”

“你听到了，”咒术之神摊开手，“不是我——威逼，利诱，洗脑，随便你，反正都是你擅长的。”

“我觉得我只擅长最后一个。”

苏玟完全不敢吐槽我究竟要一个人做多少事，不过话说回来，艾希娅可能真的不怎么在意塔文帝国和那些魔法师，否则她应该会选一个更有经验的人，而不是某个年龄刚过百、即将去北境上任的混血恶魔。

“你。”

在这短暂的沉默时间，伊利亚斯回过神来，他饶有兴趣地看着那个年轻的半神，“你刚才——”

苏玟硬着头皮道歉，“我真的十分抱歉，我不知道，冕下——”

两人话音未落，艾希娅已经不耐烦地抬起手，“你们两个出去说。”

苏玟：“抱歉，主人……”

旁边的咒术之神伫立在黑雾中，看上去无比安静，但他一定在幸灾乐祸。

“你除了这个还会说别的吗。”

伊利亚斯哼了一声，重重地一甩尾巴，走过来扯住苏玟的手臂，将人直接拖出了神殿。

苏玟走到神殿外围，透过轻薄的皮料，手臂上还残留着滚烫的触感，作为一个天赋卓绝的霜巨魔，这真是相当少见的。

恶魔般的神明在前方站住，忽然有些迷惑地问：“你刚才在说什么？那些魔法师？”

“……塔文帝国政治地位最高的魔法师们，为了成为半神，一部分成了埃尔维斯的走狗，剩下那部分没有表态，表面上的原因是不满教廷多年来把他们视为异端，实际上的原因是怕激怒我们，毕竟像我这样没什么战斗力的半神，也可以一人干掉一屋子高阶魔法师，您想想东大陆有多少半神呢。”

她其实相当谦虚了。

没有咬文嚼字而且相当通俗的解释，伊利亚斯满意地听明白了，“既然他们这么弱，母亲为什么要在意他们？”

“差不多一百年前，有一伙教廷的骑士穿过黑森林，闯进高兰平原的南部——”

伊利亚斯放开了手，冷酷的金色眼眸怒焰翻腾，然后又归于平静，“嗯？”

苏玟本来想感谢他救了自己的朋友们，又觉得对方大概已经忘了，毕竟他在东大陆的土地上征战多年，斩杀过不计其数的神明，那些连半神都不算的圣骑士，在他眼里恐怕连蝼蚁都不如。

“如果没有塔文帝国魔法师们的帮助，他们就不会有传送符文，在黑森林就会被悉数抓到，”苏玟轻声解释，所有翻滚的情绪被压入心底，她平静地说，“表面上看，他们闯入高兰平原，并没有对我们造成严重的损失，他们血洗了三个岗哨，却也为此付出了大半的人手，但是，我想有些时候，看似不起眼的人也会有用——当然，我想主人并不仅是因为这个。”

对方一言不发地听着，“母亲让你去做什么？”

“首先，主人让我说我的意见，关于是否立刻派人刺杀那些投靠埃尔维斯的魔法师，”苏玟组织了一下语言，“我的想法是，如果主人认为剩下的那些没有表态的魔法师有用的话，就先让他们向主人效忠，然后再处理掉没用的人，主人让我去做的就是拉拢他们。”

“为什么不直接杀了那些人？”

“冕下，塔文的魔法师畏惧我们更甚光明神，”苏玟这些年收到了许多法师议会上争来吵去的发言，“教廷已经表态向他们示好，我们却没有，他们不了解我们，如果先杀人，剩下的那部分就会像受惊的鸟一样，飞到教廷的怀抱里，当然，也有其他可能，但是……其实并不仅仅是魔法师，这群人他们几乎控制着整个塔文帝国，倘若控制了他们，那么塔文帝国群岛的所有航线都掌控在我们手里。”

他愣了一下，完全没想到这部分。

“冕下，我们并没有主动进攻过西大陆，但是，教廷的军队也从不敢穿过塔文境内的海域，”苏玟微笑起来，“他们也许战斗力不值一提，但是有许多难以破解的禁咒，别说是您——对我都未必能造成严重伤害，但是，您麾下的大多数战士们终究不是半神。”

伊利亚斯了然地点头。

在阴郁黯淡的苍穹下，他们伫立在神殿的高地上，俯瞰城中万千尖塔和交错的街道，无言地沉默着。

“一百年前，教廷的那些人，”他忽然开口，“他们杀了我的朋友。”

苏玟有些诧异地抬起头，对方斜睨着她，冰冷的金眼睛里倒映出少女愕然的神情，这真的很出乎意料，不过仔细想想，谁都会有朋友的吧，只是那就与自己无关了。

当年那群圣骑士们本来有一百多人，他们分批偷袭了三个小型岗哨，最终只剩下不到一半的人数，那么，他的朋友大概是那时候牺牲的。

“我明白，”苏玟平静地说，“我的朋友们也因此而长眠。”

他们又沉默了一阵。

苏玟现在完全确定自己的新上司，拥有无数恐怖传闻的炎神冕下，这人并不善言辞，而且脑回路还有点清奇。

“……关于之前在厨房里，我想我应该向您郑重地道歉，为我的冒犯，对不起。”

伊利亚斯一脸疑惑，“你的烤肉很好吃，为什么要道歉？”

所以打架那事就过去了？

虽然当时那种情况称不上打架，“所以您不是真的想杀了我对吧。”

炎神冕下鄙视地看了她一眼，好像她才是更愚蠢的那个人，“我没想杀你，否则你以为你能跑掉？”

“……”

哦。

“你走吧，”他有些不爽地说，“如果不是母亲需要你，我一定会把你留在这里。我会去找你的。”

苏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