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苏玟几乎是从学院的城堡中落荒而逃。

她跌跌撞撞地回到蓝湖镇的别墅里, 用尾巴将大门重重地甩上, 连滚带爬踉跄着走进卧室。

手臂疼得厉害, 这种罕见的剧痛几乎由肉|体直接烧灼至灵魂, 折磨堪比当年修炼精神魔法的经历。

少女冷汗涔涔地摔倒在床上, 咬着牙一把撕掉了手套。

这昂贵的皮革来自于高阶魔兽, 一般的兵刃都难以留下痕迹，此时, 却因为她的手骨拉伸而撑得变形。

她半跪在床上痛苦地喘息着, 指尖伸出了钢钩般的利爪, 霜白的角质鳞片层层浮现, 破裂的皮革在掌中被揉碎成一团。

疼痛。

难以想象的疼痛从手心向整条胳膊蔓延，如同无数细密的针刺穿过筋肉血管，最初还只是左臂，不过几分钟之内, 这感觉就扩散到了全身。

有一瞬间，她感觉身上的每一根骨骼都在剧痛中抽搐, 它们被局限在这具身躯内, 却不管不顾地肆意生长，紧接着这感觉开始向后背汇聚, 或者只是她的注意力被更严重的问题转移了——

苏玟艰难地喘了口气。

对于一个半神而言, 除非是来自神祇的诅咒或是伤害, 否则他们已经很少会遭到这样的折磨，虽然这不代表他们就无法忍耐疼痛，毕竟成为半神的过程中必定会历尽磨难。

哪怕是别人眼中的天才, 也只是将那些由人到神所经历的痛苦洗练提前了而已，并不代表他们可以跳过这一步骤。

她再次感到自己的脊柱传来一种像是挤压又像是拉伸的剧痛，肌肉仿佛被一寸寸撕扯开来，火焰将血液炙烤干涸，利刃在血肉中翻滚搅动，这疼痛甚至逐渐从身躯蔓延至灵魂，一向完美平稳的精神力都开始隐隐失去控制。

不行，绝对不行。

她并不是一般的半神，她是马修亲手教导的咒术师，一旦完全失控，如此混乱的精神力波动，可以轻易摧毁别人的理智，让方圆千百米之内的人都变成傻瓜，而且这只是第一时间，范围还会继续蔓延。

苏玟本来想挣扎着前往有传送魔阵的地下室，回到水晶要塞之后，她的塔楼里有相应的魔阵可以隔绝一般的精神力震荡，然而——

又是一阵让人崩溃的疼痛席卷而来，像是海潮般淹没了理智的堤坝。

“……”

少女有些无助地抓住了床上的羽毛枕头，尖锐的利爪划破了丝绸枕套，几片雪白的鹅毛顺着缝隙飘飞出来。

她低下头，发出几声模糊不清的呓语。

“……”

千里之外的东大陆。

在安瑟勒瑞斯的神殿中，两位主神吵得不可开交，中间的桌上摊开着那一本龙族特产的魔法典籍，质地奇特的书页氤氲着流霞般的青绿辉光。

咒术之神站在一边，沉默地看着这俩人越吵越烈，几次都险些大打出手。

“这些咒语不——能——拆——开——”

黑暗之神控制着怒火，一字一顿地说道。

艾希娅一向没有好脾气，在父神面前都从不掩饰这一点，倘若换一个人的话，她早就把对方打死了。

当然，她没这么做不是并不是因为心疼儿子。

艾希娅随手一挥，书页上一行叠音字母书写的咒语顿时亮了起来。

“——你究竟是哪里有问题，伊利亚斯，谁告诉你一个字母可以只读上面或者只读下面？哪怕拆开之后也能在龙文里找到相似的字符，但是，在这样的咒语里，这些字母不是被拼在一起的！”

“你怎么知道？”

火炎之神一脸鄙视地看着她，一点都不为所动，“这又不是你写的，你也不是龙族。”

“所以你就知道吗？”艾希娅冷笑一声，“按照你的逻辑，你回到了一万年前写了这本书？或者你在我不知道的时候变成了龙族？”

伊利亚斯完全不认同这个推理，他想了想，很直白地得出结论：“你脑子有问题。”

“每次我觉得你可能比以前正常了一点的时候，就会出现这样的事，”艾希娅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你才是个蠢货！”

马修：“…………”

神域的诸位一定想不到，世界上最强的两位神明居然会是这样的相处模式吧。

不过，其实也不奇怪，这才是亲生的。

忽然间，他感觉到了异样的精神力。

下一秒，两位神祇停止了争吵，齐齐向他看了过来。

后者轻轻叹了口气。

他们身处那间静谧的藏书神殿中，很少有谁会在这里被接见，大部分时候，这种地方只会有艾希娅和马修两个人。

伊利亚斯一向对魔法兴趣缺缺，哪怕作为一个主神，他所掌握的高深魔法也不胜枚举，而且也没有什么是他不能学会的，他依然觉得这很无聊，更别提炼金或者附魔等衍生技能，反正他从来不需要。

咒术之神也没有维持那副黑雾缭绕的邪神样貌，银发男人有些无奈地抬起头，如同蕴藏着星辰般的眼眸中流光一闪。

黑暗神还没说话，炎神已经十分不满地看向他，“她为什么召唤你？你有什么用？”

“不然要喊你吗？”艾希娅讽刺地说，“你又有什么用？一个主神居然连龙语都能教错。”

“你……”

伊利亚斯灿金的眼眸中仿佛燃起怒焰，长长的尾巴猛然撕裂空气，鳞片上滚动的焰光越发辉煌，周围的温度一瞬间急剧攀升。

恐怖的威压如同暗流般汹涌翻腾，倘若他们没有刻意压制，恐怕此时整个神殿都会炸得灰飞烟灭。

两个主神互不相让地瞪着对方，都坚信彼此才是那个最不可救药的蠢货。

“你不用去了。”

伊利亚斯转过头，用那种一贯毫无耐心的口吻说道，在他眼中，咒术之神无论展现出什么样的皮囊，都没什么区别，反正都很讨厌。

他抓起那本又大又重的魔法书，也没有其他动作，身前五尺开外的空中就浮现出了一道裂开的缝隙，裂隙中充斥着耀眼的银色光泽。

伊利亚斯伸出爪子扣住裂隙的边缘，猛地向旁边一扯，将裂口完全撕开了，暴动的时空能量乱流顿时崩腾涌出，刹那间狂风吹动，将周围的羊皮纸卷轴吹得漫天飞舞，柜子上的瓶瓶罐罐全都抖动着稀里哗啦地摔了下来。

艾希娅面无表情地微微抬手，周遭的一切事物全都定格在半空中，保持着一种诡异而安静的悬浮状态。

唯有那空间裂隙中涌动的能量潮流，还无止无休地卷动在神殿里，只是再也无法撼动任何事物。

伫立在能量风暴之前，艾希娅微微叹了口气，她那漆黑如瀑的长发散落在腰间，发丝都没有被吹乱一根，“快滚。”

伊利亚斯头也不回地闪身跨进了裂缝中，还愤愤不平地丢下了一句——

“我没有错，你才是蠢货。”

话音落下的时候，裂缝已经闭合了。

马修倒是习惯了这个，无论是炎神冕下对待自己的恶劣态度，还是这对母子俩从来没有好好完成哪怕一场对话的事实。

艾希娅盯着前方的空地陷入沉思。

在这期间，那些悬浮在空中的魔法卷轴、价值连城的炼金材料等等，全都逆行了他们坠落的轨迹而一一归位，就好像时间被生生倒回一分钟之前。

尘埃落定之后，她仿佛自言自语般说道，“至少他会了龙族的空间魔法。”

马修依然很淡定，尽管他也无法想象自己心爱的学生接下来将会有怎样的经历，于是他不去想了，“在这方面，我想他和您一样……很有天赋。”

“闭嘴吧，”艾希娅没好气地挥挥手，“我一点都不想听这个。”

马修很好脾气地微笑，“那么您想听什么？”

艾希娅微微侧过头来，她的美艳本来就赋有了神性，虹膜血火交融般的瑰丽色泽，更让人在被凝视时感到畏惧。

“你会后悔自己做过的决定吗？”

咒术之神状似思考了几秒钟，“有时候，有些决定。”

神明弯起嘴角，眼中的戾气消退了些许，神情变得有些讽刺。

她优雅地扬手，玉雕般的指尖缓缓游移，勾勒出银发男人下颌锋利的弧度，“比如说关于诺兰希？”

“智慧之神冕下对我教导甚多，”马修继续微笑，笑容平静得不含一丝风浪，“她给予我的一切，都让我最终成为对您有用的人，这一点我永远感谢她。”

……

塔文帝国。

某个可怜的半神依然还处在水深火热之中。

整间卧室里温度冷得吓人，周遭寒意弥漫，冰冷的气流在空中徘徊，夹杂着细微的霰雪，天花板边缘的镶金浮雕，墙壁上的青铜配饰和铁制烛台上，都浮现出一层薄薄的冰霜，手工刺绣的羊绒地毯上甚至都沾染着一些细碎的冰晶。

窗边本来有一张黄金四柱床，此时床幔被撕得七零八落变成一地碎片，坚硬的床柱也被横向切断，断面整齐地像是利刃切开的豆腐，被撕裂的枕头里飞出一片片雪白的鹅毛。

有个生物悄无声息地趴在墙上，她衣裙凌乱不堪，表情十分痛苦，黑银相间的发辫散开了大半，鬓角延伸出细碎的白色鳞片，像是一片片精致的霜花。

在疼痛的折磨中，她一边喘息着一边龇出一嘴狰狞的尖牙，吐息间嘴边涌动着白色的寒霜气息，然后骂出一些断断续续的脏话。

现在脏话戛然而止。

“造物主啊。”

她难以置信地说着，神情有一瞬间的呆滞。

然后，破破烂烂的织锦裙摆之下，一条长长的尾巴迅速伸开，卷起一个羽毛飞走大半的枕头，挡在了自己的脸前面。

伊利亚斯：“……”

他刚从空间裂隙中走出来，因此只是不明觉厉地看着对方，“？”

“我不想让你看到我的脸，”少女的声音在枕头后面听上去有些沉闷，她似乎知道对方心中的疑问：“太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