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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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暮冥冥,毛猴收购完二手手机回来,开了面包车载他们去乡下玩,出门前江屿叮嘱他穿长衣长裤,小心被木刺划伤。他全都照做,但还是被江屿推回房间,指着裸露在外的纤细脚踝,让换上高筒袜。他唉声叹气地脱下灰湖绿格子短袜,换上江屿买的小黄鸭长筒袜,这跟他的破洞牛仔裤一点都不配,江屿扫了他两眼,心中了然,威胁道,不带你去了。
他只好闭紧了抱怨的嘴,跟在江屿身后,虚空里戳他的脊梁骨,自己穿皮夹克牛仔裤,一副酷样,却给他买小黄鸭,其心可诛。
江屿无视背后灼灼的目光,说:“你还挺能睡,整整十二个小时。”
“又诬赖我。”
江屿瞥他一眼,说:“从电影开始,你就在打瞌睡了。”
“谁让你放这么老的片子。”徐衍昕哼了两声,理直气壮。
江屿靠着电梯,好笑地看他:“这片子可是你自己挑的。”
“我那时候都趴在你背上睡着了,随手一指,谁知道是个黑白片,”徐衍昕想了想,说,“不过我也没彻底睡着,该记得的我都记得,不就是三角恋、为情所困、男版白月光和红玫瑰。”
话虽如此,其实他当时看得很认真,是后面靠着江屿的肩背才困的。
那部电影叫《卡萨布兰卡》,卡萨布兰卡是摩洛哥一个北部的城市,也是二战时期从欧洲逃亡美国的中转站,而老板里克在卡萨布兰卡经营一家酒吧,手握两张通往美国的通行证。而里克昔日的情人伊尔莎阴差阳错之间,携手自己的丈夫维克多走进了他的酒吧,当年伊尔莎和里克因误会分手,本就令人唏嘘,解开误会后的两人很快旧情复燃,令三人关系陷入僵局。
后面他迷迷糊糊地睡着了,没有看到结局。
他搡了下江屿,问:“伊尔莎后来选了谁?”
江屿反问他:“如果你是伊尔莎,是跟里克留在卡萨布兰卡,还是跟丈夫一起前往美国?”徐衍昕听了,撑着下巴,认真地思考起来。但直到见到毛猴,他也没想出个所以然。
毛猴从后视镜里看到他那张皱成一团的小脸,忍不住质问起自己的混账侄子,江屿回,我才没欺负他。扫了眼徐衍昕那纠结的脸,说:“看来超级电脑也有故障的时候。”毛猴却想到别处去了,小声道,现在的小年轻可真复杂。徐衍昕的确百思不得其解,最终只好对江屿说:“我实在是想不出,你告诉我答案吧,伊尔莎到底选了谁?”
“里克把通行证给他们了。”
他后知后觉地说:“所以伊尔莎选了维克多?怎么会。”江屿听了,好笑地看向他,道:“刚刚还说选不出,现在怎么又一脸失望。”徐衍昕抬头看向江屿,考虑要不要说出真心话。
其实他从一开始就觉得了,里克抽烟的姿态,说话的神情,都跟江屿有一点相似,带着一丝不容置喙的冷酷,然后冷冰冰的语气下又掩藏着难以言喻的温柔。
或许是他的眼神过分直白,江屿挑眉看向他,他没忍住,认真地说:“如果我是伊尔莎,我会选里克,他们本来就是旧情未了的老情人,伊尔莎根本就没放下他,而且……他总是让我想起你,感觉很会打架,应该很有安全感。”他在贫乏的词汇里选择了“安全感”这个词,本以为能满足他的好奇心看到江屿害羞的模样,在他想象中应该一匹狼轻手轻脚地靠近羊群的搞笑画面。
但江屿却只是轻飘飘地笑了,薄薄的嘴唇扯开一个细小的弧度,就像绸缎起的涟漪,跟江屿之前的笑容很不一样,徐衍昕难以用确切的词汇去描绘这样的区别,大抵是桃树的花香和松树的气味的区别。
而今天的江屿是桃树的气味。
如果这时,稍稍看一眼毛猴的表情,一定能看到毛猴脸上的惊异,但他没有,他一眨不眨地盯着江屿的眼睛,沉浸在茫然和喜悦的夹缝里。
江屿垂下眼睛,低声问他:“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徐衍昕没由来地感到了一阵奇怪,像被打了一针麻醉,胸口酥酥麻麻的,他下意识地朝后躲了下,小声说:“我说真的。里克说‘世界上有那么多的城镇,城镇中有那么多的酒馆,她却走进了我的’时,我还以为是你说的,太像你的语气了,而且也像你会说的话。”
他还在努力陈述里克和江屿相似的证据,但江屿却在为他软糯的尾音而心颤。徐衍昕不解风情,因为他自己就是风情本身,比起他故意讨好叫哥哥,江屿更难以抵抗他偶尔流露的迟钝,就像掉进陷阱前的小动物永远单纯地撒着泼,扒着陷阱的牢笼,丝毫不知道危险的脚步愈来愈近。
江屿无意破坏他的纯情,所以只能云淡风轻地说:“算了,你还是比较适合看动画片。”
“你也就比我大一岁而已,说起来,你也没有成年。”“成年的标志之一,是为他人动心。”江屿一本正经地说着歪理。
“说得好像你喜欢过别人似的。”
像江屿这样凶巴巴的人,应该没有喜欢过别人吧?他完全不能想象江屿会怎么追求一个女生,难道像他初中的小混混一样,帮女生买巧克力,在她面前投篮吗?感觉很奇怪。
没想到江屿爽快回答道:“有啊。”
“谁?”
江屿好整以暇地看他:“你说哪个?”
徐衍昕的脑子里已经炸开了花,直到到达目的地,都没了念想似的地跟在江屿身后。到河边前,首先要走很长一段的山路,他一脚轻一脚重,走得歪歪扭扭,似乎还在思考江屿说的“哪个”。
在他的世界里,早恋跟他的距离不会小于月亮到地球的距离,他从小活得端正,身边的人也是,大家都是规规矩矩过来的,即使是他的邻居哥哥,留着长发,纹了身,也没见过他爱了很多个。
江屿会喜欢什么样的女生呢?
文静的,还是活泼的?是他们班的吗?
他越想越混乱,江屿转头看他,揽过他单薄的肩膀,悠悠地说:“你还在想谈恋爱的事?”徐衍昕很诚恳地说:“以普通学生的生活范围为参照,应该是我们学校的,但是你的话……我正在思考是女房东的可能性。”他突然想起方可施说的那本漫画,纯情房东俏房客。
“我怎么不普通了?”
“上周,你还打了两个收保护费的混混,”徐衍昕道,“像我们这样的普通学生,才不会有机会打架呢,还一打二。”
方可施把他当作七中的招牌,学生界的神明,但他却总说自己“普通”,江屿想到这里就觉得好笑,忍不住笑道:“你还当真了?”
“你没打架?那你那天这么晚在外面干嘛,不会真的……”徐衍昕觉得自己的声音有点不受控制,高了许多。
“我没犯罪,你别瞎想,我是说,喜欢别人的事是骗你的。”
“你没喜欢过别人?”徐衍昕歪着头问。
而江屿答非所问道:“如果我有喜欢的人,我不会像里克那样目送他离开,我会让他留在我身边。”
徐衍昕还沉浸在失而复得的喜悦里,但故作沉静道:“哦,这样,那假设她不喜欢你呢?”江屿笑道:“我会追他,追到他喜欢上我。”徐衍昕眨了两下眼睛,傻傻地笑着,说:“如果她不喜欢我的话,我会默默地守护她,希望她幸福。”江屿若有深意地捏了捏他的后颈,像捏猫一样,他怕痒,缩起了脖颈,江屿小声对他说:“放心,都一样。”
徐衍昕没细想,依然笑着,再抬头看天,只觉得天比以前更蓝,更漂亮,他想起自己藏在包里的礼物,便抓着江屿的袖口,说:“等回到宾馆,我给你看个东西,是风铃的回礼。”
“都说了,是我不要的。”
“那就当也是我不要的。”他学起江屿的表情。
江屿很小声地感叹了句,有谁会不喜欢你啊。
徐衍昕没听清,睁着圆溜溜的眼睛去看他,江屿没解释,握着他的手腕,跟上前面探路的毛猴,毛猴扫过他们俩交握在一起的手,难得没开玩笑,表情很是严肃,说,赶紧跟上。
徐衍昕对“河边”的印象停留在爷爷奶奶家门口的那条小溪,很清澈,但也仅此而已,但当他们穿过层层障碍,看到碧绿如玉的湖泊时,徐衍昕忍不住惊叹了声,想被放出笼子的小鸡一样,扑棱着翅膀,要去啄地上的米粒,而江屿揽着他的肩膀,提醒他小心脚下的碎石,他应着,把手伸进碧绿的水里,手指仿佛和湖水一样被阳光晒得透明,江屿帮着毛猴垒砌石头,而徐衍昕像献宝似的给他看被水浸得发白的手掌,紫红色的血管像是玉上的花纹。
“这水好冷,我的手像冰块一样。”
江屿一边帮毛猴打下手,一边皱眉地看向他道:“别乱动,小心磕着。”
“我知道啦,你好啰嗦,江老太婆。”
江屿一再的温和,让毫无攻击力的他有点迷失自我,但到底还有点防御本能,所以只是很小声地腹诽了江屿两声,但江屿这人听力出众,拽着红色卫衣的帽子把他扯起来,徐衍昕被他扯得咳咳两声,江屿用手捏着他的脸颊,说:“刚说什么呢?”
徐衍昕一脸挨训的小媳妇样,道:“我说你说得对,全听你的。”
“哦,是吗?”
徐衍昕握住他的手腕,可怜巴巴道:“喉咙疼了,快松开。”
江屿手一松,徐衍昕总算抢回自己的喉咙所属权,这回他不抱怨了,悄悄地朝江屿做了个鬼脸。好在江屿还在人类范畴内,后背没长眼睛,这回没捉到他。所以他得意地笑了两声。
拨了几下湖水,又摸了几把摘的荷叶,徐衍昕无所事事地蹲着,抱着腿,呆呆地看着江屿,毛猴打趣他,跟成精了的望夫石似的,他没反驳,反而认为毛猴形容得很恰当,语言功底过关,赞同地朝毛猴点点头,江屿看他一眼,问:“手机给你玩?”“我也带了手机,”徐衍昕小声说道,“你这口气,跟我爸一模一样。”江屿点点他的脑门,无奈地解释道:“这没信号,你手机里有游戏吗?我手机里好歹还有拳皇和数独。”
他对拳皇有阴影,想了一下,道:“那就数独吧,我勉为其难地帮你通个关。”
江屿心说,那游戏本来就是替你下的,谁没事在手机上玩数独?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江屿和毛猴已经围好石墩,点燃了柴火,上面烤着鱼,毛猴给鱼刷油,江屿站在徐衍昕背后,低头就能看见徐衍昕捧着他的手机,卷翘的睫毛一动不动。
徐衍昕一连通了好几关,腰酸背痛,见江屿跟木桩似的站在他身后,便讨好地朝江屿笑了两下,把他的腿当靠椅了,还不知死活地抱怨了句江屿的腿膝盖硌得他背难受,江屿揉了两下他头顶的毛,道:“我还没说你肩硌得我腿难受呢,你吃的肉都跑去哪里了?”
“跑厕所了,嘿嘿。”
江屿挑挑眉梢,道:“你还会说这种话呢?”
“这是正常生理需求。”他拧了一下江屿的小腿。
江屿轻轻地笑了两声,用手摁住徐衍昕的两扇肩膀,蹲下后才放开,单薄的身体倒进他的怀里,徐衍昕似乎一点都不在意跟他肢体接触,软着身子倒在他怀里,只有手里的手机屏幕亮着,映照出两张神态各异的脸,徐衍昕一脸认真,像在做作业,而江屿神情紧绷,怀里的人头发丝挠得他脖子微痒,跟小虫啮咬似的,偏偏罪魁祸首还一脸无辜地仰着头,跟小孩似的朝他笑。
江屿能瞥见他白玉似的脖子,还有宽大卫衣下凸起的肩胛骨。
他挨着徐衍昕耳廓,凑过去看手机,徐衍昕已经通了二十几关了。江屿好笑地问他:“哦,那你怎么能对别的生理需求这么一无所知呢?”
徐衍昕被他吐出的热气哈得缩起肩膀,条件反射似的眨两下眼睛,睫毛微微颤动。
江屿依稀看见他咽了咽口水,便调笑着问:“想到什么了?”
徐衍昕抹了下嘴角,露出很害羞的表情。
“鱼能吃了吗?”他拍了拍自己的肚子,小声地说:“我上午就吃了一瓣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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