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甘草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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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文化节晚会结束,已经是晚上九点半左右了。
唐安斓拒绝了钟晓笛同行的邀请,理由是自己还有事需要去做,暂时不回家。
然后她就在礼堂门口,碰到了燕淮。
“斓斓。”燕淮似乎是故意在那里等她的,他拿着自己刚刚抽奖得来的奖品,低声问她,“歌帝梵的巧克力要不要?”
“不了,你拿回家给阿姨吃吧,我记得阿姨也喜欢甜食。”她微笑道,“燕淮,今晚就不跟你一起回去了哦,我有正事,得先走一步。”
燕淮侧眸一瞥,见关子烈就站在不远处,且目光始终望向这边,他沉默半晌,缓缓收回了递巧克力的手。
他眸色黯然,勉强勾起唇角:“今晚的魔术很好看,尤其是你站在舞台的灯光里,特别美。”
是真的,比那支绽放的玫瑰还要美。
只可惜不属于他罢了。
唐安斓叹了口气,声音极轻,只有她自己才听得见,她的神色很快就恢复了正常,转而平静与他告别。
“那么,我们下周一见啦。”
“好,周一见。”
燕淮注视着她的背影,直到她和关子烈并肩离去,月光下两人渐行渐远,他将巧克力重新放进背包,垂眸拨通了甄昱的号码。
铃声仅仅响了三声,就被对方接起。
“是我的好弟弟啊,怎么了?”甄昱的语气亲切得近乎虚伪,“你很少主动联系我的,看来是有什么消息要转达给我?”
“斓斓要跟关子烈一起去见关肃,她说关肃找到了上次在蓉城偷拍她和关子烈的人。”
甄昱嗤笑一声:“偷拍他们的狗仔是我爸的熟人,关肃能轻易找到吗?”
“也许是找错了。”
“……但关肃会不会有什么别的猫腻?”甄昱这人疑心很重,自然要往最坏的方面考虑考虑,“他特意把唐安斓也叫去,是想干什么?”
“我不知道,所以才来问你的意见。”
“你在跟着唐安斓吗?”
“嗯,刚上公交车,车上人多,她看不见我。”
甄昱一锤定音:“你继续跟着,跟紧了,看看她和关子烈到底去哪,能拍照就拍照,有必要录音就录音,这些都有可能成为将来我们对付关肃的证据。”
“……好。”
公交车上很颠簸,气味也闷热难闻,燕淮挂断电话,视线穿过拥挤的乘客,径直看向车厢尽头的唐安斓和关子烈。
唐安斓没有座位,她紧贴窗边站着,而关子烈就站在她面前,单手撑着车厢内壁,挡住那些满身汗臭的中年男人,给她撑出了一片相对宽敞的空间。
他微微低头,像是在跟她说着什么,半晌,见唐安斓突然笑了,她抬起手来,很温柔地抚过了他的眉眼。
即使隔着这样远的距离,也能感受到她眼里的光,那光芒是只属于一个人的。
燕淮怔怔地看了许久,忽觉心底钝痛,他下意识攥紧了手指。
半小时后,公交到站。
原来唐安斓的目的地,是距车站约300米的手作集市,须知穆晏的魔术小屋就建在这里。
燕淮跟着二人下车,穿过热闹的街道一路前行,直至亲眼看见他俩走上布满青苔的台阶,进入了那扇锈迹斑驳的铁门。
他来到紧闭的铁门跟前,满脸困惑。
这里连招牌都没有,很明显不是对外营业的店铺,也不像是居民住宅,倒更像某处秘密基地。
可谁会把秘密基地建在繁华的闹市区呢?
更重要的是,他要怎么进去察看情况?
燕淮迟疑片刻,终是掏出手机,拍了几张附近的照片,借以确定位置。
然后他再度打给了甄昱。
“甄先生,我现在在手作集市的305号,这里看上去是一家店铺,但并不营业,我没办法跟进去。”
甄昱深感意外:“那他俩是怎么进去的?”
“不太清楚,或许需要敲门?可我一敲门就会被发现。”
“……那你别敲了,你在附近找个地方蹲守一下,看他们什么时候出来,是跟谁一起出来的,多拍两张,最好录视频——回头我发给相关媒体,那群人很擅长看图说话,绝对能编出厉害新闻。”
燕淮犹豫:“胡乱编造新闻真的合适么?”
甄昱漫不经心地笑了起来:“别傻了,莫非你以为那些娱乐新闻都是真的?十有八.九都是添油加醋的,这再正常不过了,否则你怎么才能戳到关肃痛处?不痛不痒的反击,有什么意义?”
“……”
“你还是太年轻了,你应该坚持立场,毕竟是关肃不仁不义在先,你如今不管以什么手段报复他都是理所应当的,哪怕不光彩也是光彩的。”
——燕淮,你爸他不能白死啊,咱们等了这些年,不就是为了让罪魁祸首付出代价吗?我们难道要藏着这个秘密,窝囊一辈子吗?
母亲周雅哀怨的嗓音,仿佛又一次在燕淮耳畔响起,他将手机紧紧攥在掌心,终于很艰难地给出了回复。
“好,我明白了。”
他没有回头路,既然当初选择了与甄昱合作,就只能合作到底。
谁知就在他结束与甄昱的通话,正左右环顾,准备找一家视野好的店面,便于监视这里时,却猝不及防,听到身后传来了熟悉的娇软女声。
“燕淮,在找我吗?”
他浑身一僵,猛地转身——
唐安斓站在十余米开外的地方,身形纤瘦,脊背却挺得笔直,她的裙角与发丝随风飞舞,眼神就落在他身上。
她的眉眼间不见半分笑意,倒也并不意外或生气,只是平平淡淡的,半分波澜也无。
这是生平第一次,在面对面遇见唐安斓的时候,燕淮丝毫没有感到欣喜。
他愣了半晌,这才总算勉强找回自己的声音:“这么巧,斓斓,你也在啊?”
“不算巧,我在等你。”
“……等我?”
唐安斓淡声道:“说实话,从学校坐公交来这里,又远又挤,确实挺不方便的,但我怕你跟丢了,就没叫计程车。”
“……”燕淮听出了她的弦外之音,凉意逐渐袭上心头,他难以置信地反问,“那这里是……”
“这里是阿烈老师的住处,我们经常来看望他老人家。”
她方才和关子烈一起进了穆晏的魔术小屋,又迅速通过小屋的后门绕回原地,果然见到他在这里徘徊。
不仅如此,她还听到了他在与甄昱通话。
一切都在她的预料之中,但如果可能的话,她倒宁愿是自己猜错了。
燕淮彻底懂了,今晚这一路所谓的跟踪,其实不过是她策划好的圈套罢了。
他未免也太傻了,她说什么就信什么,甚至连斟酌也不斟酌一下。
“斓斓。”他涩然开口,“你算计我?”
唐安斓正视着他的眼睛:“你先前也算计了我,蓉城那一次,还有大年初八那一次,全是只有你旁听到的事情,而你却一字不落都汇报给了甄昱,我说得对吗?”
他脸色苍白地陷入沉默。
“燕淮,回答我,你是认准了我绝不会怀疑到你,所以才敢这么明目张胆,是不是?”
这一天终究是来临了,他曾设想过无数次,倘若将来唐安斓发觉了他利用她的事,她会是什么反应?她会理解和原谅他吗?
或许答案是否定的,他的斓斓一向聪慧过人,又爱憎分明,她以前对他有多好,知晓真相后,就能对他有多冷漠。
这已经是彼此心知肚明的事实了,他无从辩驳。
“斓斓,你是怎么发现的?”
“咱俩都认识这么多年了,你有什么异常,我总能看出几分的。”唐安斓道,“况且,当年的事,我也大概知道了。”
她说当年的事,自然是指五年前的燕康之死。
这条街上灯火通明,却也照不亮燕淮眼底的寂暗之色,他看着她,怀揣的最后一丝期望,也慢慢沉入了深海。
他忽然自嘲地笑了一笑:“你知道了我父亲的死因?”
“嗯。”
“那么……你也一定知道,害死我父亲的凶手是谁吧?”
平心而论,唐安斓原本是有些怨燕淮的,但是此刻,她注视着他发红的眼眶,心中到底还是酸涩难当,忍不住朝他靠近了一步。
“我知道。”
“你认为我不该恨关肃吗?”
“……你当然应该恨关肃,我也认为关肃理应得到任何惩罚。”她低声道,“但你不该把仇恨转嫁给阿烈,阿烈没有做错什么,而你……你居然纵容居心叵测的甄昱,想要阿烈的性命。”
“那次魔术俱乐部的事故是个意外,我没料到甄昱真的会对关子烈下狠手。”燕淮用力咬了一下牙,他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终是把那句话问出了口,“然而……斓斓,你觉得关子烈无辜受害,难道我当年就不无辜了吗?我凭什么就该失去父亲,又差点被火烧死,最后还要遭受威胁,背井离乡呢?”
唐安斓神色微怔:“你说当年那场火也是……”
“是关肃找人放的,目的是胁迫我妈不要再试图抗争,否则她不仅会失去丈夫,还会失去我这个儿子。”
“……”
“所以斓斓,你看,我和我妈曾经被逼到了什么程度?那时的我才十二岁,无力反抗,只能苟且偷生——但是现在,我马上就十八岁了,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了,我总该做些什么,给我爸的在天之灵一个交代。”
唐安斓缓步走到了燕淮面前,她将手搭上他肩膀,放轻语气劝道:“我能理解,但惩罚关肃的办法有很多种,我会帮你,你不要再跟甄昱站在同一阵营了好吗?甄昱不是个善良的人,他只是在利用你罢了。”
“甄昱能利用我,至少说明我还有利用的价值。”燕淮无奈地闭上眼睛,“更何况除了他,我目前还能倚仗谁?你说办法有很多,你能给我举举例子吗?”
“……我们需要慢慢思考对策。”
“可是我等不及了,我已经等了五年,不想再白白浪费更多的五年。”
唐安斓为难垂眸,无言以对。
晚风拂过两人衣角,温度微凉,街道的喧闹也隐约远去,时间仿佛就定格在这里。
良久,燕淮抬手,动作很轻地摸了摸她的头,他的嗓音一如既往的清朗温柔,只是多了几分难以掩饰的悲伤。
他说:“斓斓,你有不喜欢我的权利,你可以选择任何人,但……为什么非得是关子烈呢?”
他放在心尖上想念的女孩子,值得这世间最好的一切,就算她不喜欢他,他也愿意永远做她的兄弟,小心翼翼呵护这份年少的情谊。
但为什么,她一定要喜欢上他杀父凶手的儿子呢?
他无法祝福。
唐安斓的心跳刹那间漏了半拍,而后又蓦然急促如擂鼓,难以平复。
她并不傻,看事情大多通透得很,当然也了解他对她的心意,遗憾的是她不能给出回应,因为她始终只拿他当朋友。
这或许对他不够公平,尤其站在她身边的是关子烈,他接受不了也很正常。
“燕淮,我……我很抱歉。”
“你这么回答,就算是承认自己喜欢关子烈了?”
唐安斓愣住。
燕淮定定地看着她,他似有所悟:“我明白了,你从没跟关子烈提过这种事?你这么雷厉风行的一个人,怎么在感情问题上就犯傻了?”
“……”
“还是说你到现在也没确定,自己究竟是真的喜欢关子烈,还是看他母亲早逝,父亲不慈,亲情缺失,本能地想要保护他——就像你当年保护我一样?”
她家境良好,又有开明的父母和宠自己的姐姐,从小就生活在爱里,且同时继承了父亲的英雄情结,和母亲温暖待人的性格。
她懂得如何去关怀别人,对亲近之人毫不吝惜真心,但她不一定懂得更深层意义上的区别。
什么才算是喜欢?
唐安斓看见了自己在他瞳仁里的倒影,也在那一瞬间回忆起了许多印象深刻的画面,她略显茫然的神情,就在彼此的沉默里,逐渐变得清晰而坚定起来。
她抚摸着颈间那枚金属玫瑰的吊坠,半晌,平静地摇了摇头。
“不是那样的,阿烈并不需要我保护,我只想陪着他。”
希望能够长久地陪着对方,能陪多久就陪多久,能走多长就走多长。
那种感觉,和任何人都是不同的。
话音未落,她忽觉腰间一紧,人已经被燕淮拥进了怀里。
腕间手环的铃铛碰撞,发出清泠的一声响。
她不知所措地站在那,看不清燕淮的表情,却听见燕淮在耳畔低笑,笑里带了细微的哭腔,似在隐忍哽咽。
“斓斓,谢谢你能给我明确的答案。”
她难得地有些慌张:“燕淮,你……你别这样。”
燕淮愈发用力地收拢双臂抱紧她,他将脸埋在她颈间,眼中含泪。
“斓斓,小时候我瘦弱多病,不善言谈,总受同龄人欺负,你不晓得替我打过多少架,有什么东西都要分我一半——你一直对我很好,包括当年从火海里抢回我一条命,那些事我都记得,以后也不会忘。”
“你没欠过我什么,自始至终都是我对不住你,可我没退路了,我只能这么走下去,也无法保证将来会不会因为报复关肃,再次殃及到关子烈。”
“我没资格用友情绑架你,要求你为了我而放弃关子烈,我也知道,以后你说不定会恨我的,既然如此,我不想让你左右为难。”
“斓斓,从这一刻起,我们就不再是朋友了。”
他松开手,头也不回转身离去,起先只是快步疾走,后来开始近乎疯狂地拔腿飞奔,几次踉跄险些摔倒,直至彻底消失在她的视线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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