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章 犹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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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下午,苏微尘如约去了与白慧约定的地方。
不知为何,她从家里出来,每一步都走得偷偷摸摸的,像一个贼。她总是止不住地想,若是楚安城知道她又去相亲了,会不会又要冷脸相对了。
偶尔的偶尔,苏微尘想起他那霸道的一句“她谁也不见”,心里总会泛起一种微妙怪异、似苦微甜的感觉。
但她也总是告诉自己:你想太多了。
百年前的公馆改造成的咖啡店,由于冬日的缘故,藤蔓萧索。不过室内却低调奢华,推门而进,熏香袅袅幽幽。
服务生轻言细语地含笑带位。那位名叫凌霄的男子已经到了,一身商界精英的行头,正优雅地搅拌着咖啡。
听见服务生带位的声响,他才缓缓抬头。苏微尘与他四目相对,心下顿时了然:怪不得白慧会信誓旦旦地保证这是最后一次给她安排相亲。
只是,这样英气逼人、器宇不凡的男士需要出来相亲吗?
苏微尘面上不露半分,客气地微笑:“你好,我是苏微尘。”
凌霄的表情明显一愣,但他掩饰得很好,很快便敛下了。他落落大方地起身,含笑伸手做了个请的动作:“你好,苏小姐,我是凌霄。”
苏微尘入座后随意点了杯咖啡。她并不准备久留,一杯咖啡的时间,足够了。
凌霄若有所思地望着她:“苏小姐是哪个大学毕业的?”
苏微尘如实相告:“我没有读过大学。”
凌霄眉头微蹙:“是吗?”他随即笑道:“那高中呢?苏小姐是哪里毕业的?”
苏微尘坦言道:“其实我自己也不知道。我失忆了,所以以前的事情我都想不起来了……”
凌霄身子一震,好半晌,他才轻声道:“原来如此。真是辛苦你了。,’
凌霄的语气很是温柔怜惜,好似真的心疼她的遭遇一般。苏微尘觉得很奇怪。一般相亲的人,听了他们家曾经发生过车祸,且她又失去了记忆,往往都会避之不及的。因为会担心万一还有什么后遗症之类的。会拖累他们后半辈子。但凌霄并没有,他甚至还问起了她的康复情况和这几年的生活情况。
苏微尘知道自己并不聪明。但她还是能感受到凌霄说话的时候,眼底的真诚,这是骗不了人的。
奇怪的不止这些。
这个凌霄也不像早前那些相亲的人,会问她收入多少,家里什么情况。他只是坐着,含笑将他高中时的一些趣事娓娓道来。
他说他曾经暗恋一个与他一起出黑板报的女孩子。那个女孩子特别可爱,用现在的话来形容就是呆萌、单纯。
他还说,可惜他都来不及表白,那个女孩子就被另一个男孩子追走了。
他的语气极其惆怅,似追悔莫及。
这个凌霄真是太古怪了。有谁跟相亲对象见面时,会一直不断地倾诉自己的暗恋故事?
苏微尘原本抱着完成任务的目的,只打算坐坐就走,结果一直听他讲以前的事,这一坐就坐了近两个小时,直到苏时打电话给她:“苏微尘,怎么不在家?今天不是没有拍摄的活吗?”
“我马上就回去。”苏微尘挂了电话,客气地对凌霄道,“不好意思,家里有点事情,我要回去了。”
凌霄起身道:“苏小姐,我送你吧。”
苏微尘摇头:“不用,我自己打车就可以了。”
凌霄也没有再客套,只说:“那这样吧,苏小姐留一个电话给我。"
碍于白慧的面子,苏微尘不好拒绝。
凌霄把她的号码输入了手机,随即便拨出了电话,苏微尘的电话立即响起。凌霄微微一笑:“这是我的号码。我的名字特别好记,是凌霄花的凌霄。苏小姐叫我凌霄就可以了。”
苏微尘坚持道:“凌先生,再见。”
凌霄笑笑:“那我可以叫你苏微尘吗?”
苏微尘点了点头。
“那么,苏微尘,我们下次再见。”这几个字,凌霄说得很认真。
“苏微尘,原来你真的不记得一切了。也不记得曾经与你一起出黑板报的那个我了……”萧瑟寒风中,凌霄怅然若失地怔立在街头,目送着苏微尘的计程车远去,消失在了霓虹深处。
那个他曾经偷偷暗恋的高中女孩,再遇时,却已经连他是谁都不记得了。
回到家,已是傍晚了。苏时“噔噔噔”地从琴房出来,小跑进厨房,取了一大份冰激凌塞给了她:“给,楚师兄买的。”
苏微尘愣住了,怔怔地接过。前晚她不过是随口一说而已。
手指所触之处,一片冰凉,告诉她,这真的是冰激凌。
是柠檬口味,苏微尘在自己的舌尖尝到了酸甜可口的味道。
此时,搁在包里的电话“丁零零”地响了起来。苏微尘含着冰激凌,口齿不清地接起了电话:“你好。”
“苏小姐,我们是有家中介。你前段日子让我们帮忙留意的那个小区刚刚正好有房东放出一套房子要出租,如果方便的话,请你今明两天内务必安排个时间过来看看。这个学区的房源特别紧俏,千万别耽搁。”苏微尘一直让中介留意学校附近的学区房,想不到中介今天会突然给她打电话。
好房不等人。苏微尘迟疑了数秒,便决定去看房:“好啊,我现在就有空。”
“行,那我马上跟房东联系,然后再回复你。”
“好。”苏微尘挂断电话,搁下手机。她用小银勺搅拌着碗里的冰激凌,缓缓地送到嘴里品尝了一口。
这一回,她尝到的却是淡淡的苦涩。
她与苏时总归是要搬出去的。比赛即将到来,过一日,便近一日。
楚安城从琴房出来的时候,听见了苏微尘在讲电话:“好的。那我这就过去,租房门口见。”
租房?!楚安城猛然止步。苏微尘挂了电话回头,毫无预警地撞进了他的视线。
楚安城古怪深沉地盯了她一眼,而后,他转身就上楼去了。
苏微尘望着他远去的挺拔背影,或许是吃了冰激凌的缘故,她有种全身发颤的感觉。
她忽然一点都不想去看房了。
可是,现在不找房子,等比赛结束后,她与苏时住哪里呢?总不能一直死皮赖脸不付房租地住在这里吧。
到时候别说楚安城看不起自己,连她自己都会瞧不起自己。
与中介和房东在约定的地方见了面,又仔仔细细地看了房子。这个小区的地段非常好,周边有一个大型商场,位于学校和周老师家中间,来去交通都十分便利。租金也算合理,在苏微尘的接受范围之内。
中介也很想促成这宗交易,说:“如果苏小姐决定租的话,我跟房东再商量一下,给你要点小折扣。”
苏微尘当即便决定租下来。
然而连她自己都觉得讶异,在合同上签下名字的那一刹那,她脑中浮现的居然是楚安城的脸。
那种强烈的难受感觉应该叫作不舍得吧。
她竟然会如此不舍。不舍得那个房子,不舍得房子里的那个人。.
虽然他那么毫不掩饰地厌恶她。
很多很多时候,苏微尘自己也弄不懂自己。
回到楚家的时候,灯火通明,早已过了平日的晚餐时间。
楚安城和苏时在客厅,餐桌上的四菜一汤丝毫未动,显然他们都在等她回来一起用餐。
三人照旧按一直以来的位置入座。苏微尘拿起了筷子,愣怔了数秒,才慢慢开口:“苏时,刚刚我去看房子了。,,
楚安城和苏时同时抬头,停止了手上的动作,似在静待着她的下一句话。
“房子不错,只有十年房龄。地段特别好,离学校、商场都特别近——苏时,等过几天比赛结束后,我们就可以搬家了。你可以每天走路去学校哦。”
楚安城倏地推开椅子,上楼而去。
苏时望着楚安城的背影,眼眶一点点地红起来:“苏微尘,我会想楚师兄……我舍不得他……”
苏微尘怔了半晌,夹了菜搁到他碗里,轻轻地道:“吃饭吧。”
他们不可能一直住在这里的。
世间万物都讲一个缘字。缘分尽了,要离开的,终须离开!
那天晚上,苏微尘在卧室里织围巾。
可她心烦意乱,脑中总闪过楚安城推开椅子,转身上楼的身影。织了一段毛线,针脚杂乱无章,她只好拆了,从头再织。
可数个小时,织了拆,拆了织,反反复复,根本没有一点进度。
心不静,做什么都不行!苏微尘幽幽地叹了口气,拿起了马克杯,拉开了卧室门。
起居室开了落地灯,安安静静的一团暖光。楚安城靠在沙发上看书,大约是听见了她开门的声音,他转过了头。
两人四目相对,良久未语。
苏微尘轻轻地问:“楚先生,你还不睡?”
楚安城说:“我不困。”
苏微尘默默地倒了一杯水:“楚先生,晚安。”
楚安城望着她转身离开,他缓缓道:“等苏时比赛一结束,我也会即刻返回美国过春节。”
苏微尘的手本已握在了门把上,在推开的那一刹那,她听到了他的话,停住了所有动作。
这样的话,彼此大约以后都不会再见了吧?
那是肯定的!
云泥之别的两个人,怎么可能再见呢?
一别之后,她便再也见不到他了!这个念头一涌入,苏微尘的心就骤然一痛。
苏微尘垂下眼,顿了数秒,想到了一个徘徊在心头许久的问题。
或许是屋内灯光暗淡让她有了安全感,抑或是她即将要搬离的缘故,苏微尘转过身,终于问出了那个问题:“楚先生,一直以来,你为什么这么讨厌我?”
楚安城大约是没料到她会这般相问,愣了愣后,抬起脸与她相对。苏微尘直直地望进他的眸子深处,默不作声地在等他回答。
两人就这样直直地瞧着彼此。最后,楚安城别开了脸,他犹豫了一下,声调忽然变得十分奇怪:“不,我不讨厌你……”
苏微尘忽然觉得有阴影覆盖,是楚安城,他在她上方奇怪地凝视着她。那种目光如潭幽深,如鹰锐利,又如烈焰灼热,里头还有许许多多她根本不明白的东西。他整个人呈现出一种强抑姿态,仿佛在自我控制。
下一秒,楚安城忽然欺身压了下来……苏微尘愕然至极,“噔”地后退一步,但是楚安城的手牢牢地托住了她的腰,把她抵在了墙上。
他一动不动地瞧着她,苏微尘试图推开他……可他终于吻了下来……软软凉凉的唇,轻轻地覆住了她的。
一开始,他只是浅浅地碰触,或许是由于她的抗拒,很快地,他的气息粗重杂乱了起来,他一手紧箍着她的腰,不让她动弹半分,一手抚摩着她的脸……他在她唇间温柔放肆,诱惑她为他盛开……苏微尘觉得自己即将窒息的那一刹那,他终于放开了她。
他迷茫地望着她,而后他又排山倒海般地吻了下来,仿佛贪恋一般怎么也不肯结束……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楚安城终于放开了她,退后两步,他的胸膛剧烈起伏,而他同时又用那种奇怪至极的目光牢牢地锁住同样气息不稳的她。
片刻后,他收回目光,侧过脸一字一顿地道:‘‘我讨厌的是我自己。,,
角落里的落地灯发出隐隐约约的光线。他的侧脸冷傲寂寥……苏微尘喘息着后退一步,低低地道:“因为我很轻易地答应你搬进来,所以你认为我是一个随便的女人……所以就这样随便地吻我。是不是?”
楚安城的面色瞬间沉下,阴霾密布。楚安城瞪着她,咬牙切齿地答了个“对”字,然后转身,“砰”地摔上了房门。
昏暗的起居室,苏微尘只见自己的一抹影子被灯光拖曳,孤单单地逶迤至墙角。
那个无缘无故的吻和那次古怪的对话后,两人之间的气氛再度怪异了起来。
一来二去,苏时察觉到了不对劲:“苏微尘,你跟楚师兄又怎么了?”
苏微尘自然矢口否认。
苏时摸着头,十分不解:“那你们最近又都怪怪的了。而且,你们现在每次都让我传话。”
苏微尘说:“哪儿有!我们一直都这样。”
她就这样把苏时给忽悠过去了。
这晚,苏微尘在家里打扫屋子。楚安城则与苏时在起居室玩游戏。
她在擦地板的时候,远远地听见电话铃声响起,苏时扯着嗓子喊她:“苏微尘,你的电话!”
苏微尘趴在地上,头也未抬:“谁打给我的?”
苏时看了看手机屏幕,报给她:“一个叫凌霄的人。”
听到这个名字的楚安城,整个人猛地一震,脸色古怪至极。
苏微尘摘了手套,接过苏时递过来的手机:“你好。”
凌霄温润含笑的声音隔着电话缓缓传来:“苏微尘,明天有空吗?听说环湖一号公馆最近重金聘请了一位大厨,有没有兴趣去尝一下他的菜式?”
苏微尘说:“我最近有点忙,要不过段时间?”
这是一种婉转的拒绝,聪明如凌霄不可能不明白。
“好啊,那我过几天再给你打电话。”凌霄依旧言笑晏晏,似乎一点也不介意。
“好。”挂了电话后,苏微尘继续自己的工作。
正玩着楚安城的手机的苏时,也不知道怎么的打开了一张照片。苏时发出了“哇”的惊讶赞赏之声:“楚师兄,她是谁?女神啊。”
楚安城淡淡地扫了一眼,漫不经心地道:“如果我说是我女朋友的话,你想说什么?”
苏时说:“羡慕嫉妒不恨!”
楚安城笑了,抬手给苏时一个“栗子”。
楚安城第一次提及自己的私生活,苏时不免好奇地再三追问:“楚师兄,真的是你女朋友吗?”
楚安城避而不答。
苏微尘擦拭地板的动作却是一顿。那停顿的数秒里,她察觉到了自己心头的苦涩。
楚安城有女朋友有什么好奇怪的?没有才奇怪呢。可纵然是这样告诉自己,苏微尘也觉自己心口处像是被某物狠狠揪着,连呼吸都觉得难受。
他既然有女朋友,为何还要一而再,再而三地吻她呢?她不懂。
苏微尘狠狠地擦着面前那块纤尘不染的地板。似乎只有这么用力,才能使她的心口处好受一些。
忽地,只听轻微的“吧嗒”一声,有东西坠落在了地板上。
苏微尘忙用抹布擦去。很快,又一道“吧嗒”声响起,苏微尘正在纳闷,忽然她的视线凝结在了白色的抹布上——那里有鲜红的血迹。
怎么会有血呢?苏微尘忽然觉得鼻子湿漉黏腻,她抬手一抹,只见指尖处尽是血迹。
她赶忙仰起了头,捏住了鼻子。过了片刻,血止住了。
是不是最近因为苏时考试一事,睡眠质量不好,所以上火了?苏微尘觉得自己应该每天多喝点冰糖枸杞菊花茶,降降火。
然而夜里,她的头一直隐隐胀疼,翻来覆去地无法入眠。
第二天,苏微尘起晚了,她匆匆地梳洗后,赶去了拍摄地点。
丁子峰自上次与她谈话后,便一声不吭地出去度假了。新接手的摄影师与苏微尘还在磨合期,效率不高。这一日本来八个小时的工作量,足足拍了十个小时。
苏微尘微信联系过丁子峰,但他似没有收到微信般,一直没有给她回复。问田野,田野也答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说丁子峰这家伙不差钱。随性得很,出去一年半载都有可能。
“不好意思,苏姐,拖你的时间了。’’新摄影师十分客气。
“没事,大家都为了工作。只要客户满意就好。”
苏微尘拎着自己的包包,去洗手间卸妆。她本想打个电话通知苏时,让他们先吃饭,不用等她的。
但在包里翻来翻去,却怎么也找不到自己的手机。折回拍摄场地,也不见手机的踪影。
苏微尘静下来左思右想了一番,她清楚地记得今天在拍摄场地并没有用过手机。但就是想不起来,到底是一早太过匆忙忘记带了,还是无意中把手机给弄丢了。
算了,回家再好好找找吧。
回到家后,苏微尘把自己的卧室翻了个底朝天。
苏时也帮忙在屋子找了一圈,劝她:“算了,苏微尘,掉了就掉了。反正你这个手机也该换了。”
平日里苏微尘只用手机联系工作,所以手机对苏微尘而言,只要能打电话能接电话能用微信就可以了。旧款新款,她根本无所谓。
但换手机就意味着要有一笔开销。对能省就省,总想着攒钱的苏微尘来说,自然是肉疼得紧。
她不死心地又从楼上找到楼下,最后不得不颓然放弃。
看来这笔钱是省不了了。
第二天中午,下楼用午餐的苏微尘忽然怔住了。
餐桌上她一直坐的位置处,搁着一个崭新的手机。
楚安城站在琴房门口,神色寡淡:“这是别人送我的,里面还有一张新的卡。反正我放着也是放着,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拿着随便用用。”说罢,楚安城就转身进了琴房。
仿佛她接不接受,用不用,皆随她便。他根本无所谓。
苏微尘的视线静静地落在手机上。哪怕她不追潮流,也知道,这是这个品牌最新上市的手机,忠实的粉丝们连夜排队也未必能够购到。
良久,她转头,从微启的房门,苏微尘看到了他双手抱胸,正仔细聆听苏时弹奏的身影。
她总是弄不懂楚安城,既然那么讨厌她,为何不索性讨厌她到底?
这样,或许她就不会如此患得患失了。
也不会如此不舍得了。
时间终于来到了苏时比赛的前一晚
苏微尘给苏时拉好了被子,关了台灯,准备出去。黑暗里,苏时忽然道:“苏微尘,我不想睡觉。你唱首歌给我听,好不好?”
苏微尘知道他担心明天的比赛,紧张焦虑,以致无法入睡。她在床沿坐下,低声道:“好,你想听什么歌曲?”
苏时说:“《小星星》好吗?”
苏微尘失笑:“你这么大了,还要听《小星星》?”
“不管,反正我想听。”
苏微尘点头:“好,你想听苏微尘就唱给你听。,,
“一闪一闪亮晶晶,满天都是小星星,挂在天空放光明……”苏微尘其实不大会唱歌,但是她的嗓音清丽婉转,一首《小星星》在黑漆漆的房间里头脆生生地这般唱来,竟有余音缭绕之感。
“苏微尘,你唱得好好听。可是,好奇怪哦……”
苏微尘浅浅微笑:“奇怪什么?,’
“我好像在很小很小的时候就听过……”苏时侧了侧头,微笑道,“我想肯定是在我还是小宝宝的时候,你就唱过这首歌哄我。”
苏微尘说:“有可能。”她顿了顿,怅然万分:“可惜苏微尘已经什么都不记得了。”
苏时拉住了她的手微微摇晃:“没关系的,苏微尘,我记得就行。你再唱英文版的《小星星》给我听。我有点想睡了。“好。”
“Twinkle,twinkle,little star,
How l wonder what you are!
Up above the world SO high……”
那晚,苏微尘唱了好多遍的《小星星》,直到苏时合眼沉沉地睡去。平日里,苏时言行举止总像个小大人,但此时酣睡着,长长的睫毛微卷,叫人想起神话中闪着金光的可爱天使。
白慧总是说苏时拖累她。但白慧她并不知道,在这个孤单的世界上,若是没有苏时依偎着一起取暖,她一个人是何等可怜。有苏时陪着她,这一路走来,再累也没有那么累,再苦也没有那么苦。
苏微尘俯身在苏时额头上落下轻轻一吻。她蹑手蹑脚地关上门出去,在起居室看到了楚安城。
他靠在沙发上,修长的双腿闲适地交叠,手里摊着一本专业书。
苏微尘刚欲离开,却不想楚安城转过头,她避之不及,两人四目相对。
苏微尘咬了咬唇,忍不住问了个问题:“楚先生,我能问你一件事情吗?”
楚安城抬了抬眉毛,似在等她说下去。
苏微尘问:“苏时有没有机会拿奖?”
楚安城轻描淡写地道:“这次比赛,据我所知,参赛人员中有五个人很厉害。其中一个就是被誉为百年一遇的音乐神童——雷诺。他对这次的冠军志在必得!”
雷诺,在一年前,没有任何人知道这个名字。但在去年的全国小学生钢琴比赛上以一首难度极高的《肖邦第一钢琴协奏曲第二乐章》脱颖而出。这首曲目由于难度高,很少被用来作为参赛曲目。但雷诺做到了,并且一鸣惊人,获得了大赛的第一名。
这一次,被誉为国内少年钢琴最高级别的全国少年钢琴大赛,雷诺是被普遍看好,最具夺冠能力的选手。
比赛还没有开始,全国的报纸和媒体已经在以大篇幅介绍这位神童,并预测他的夺冠,是在意料之中的。
楚安城说:“不过,我并没有对苏时谈论任何一个他的对手,他也并不需要去了解。所谓初生牛犊不怕虎,我希望苏时可以如此。他在比赛时要做的就是把自己的水平正常发挥出来。
“结果谁都难以预料。我能说的只是,苏时的基础很扎实,准备得也很充分。但具体如何,还是要靠他在现场具体发挥的……以及……”楚安城欲言又止,没有再说下去。
苏微尘轻“嗯”了一声:“我明白。”比赛会有各种情况出现,也有运气的成分,有的甚至还有人为因素。
“苏时非常出色。这也是我愿意教苏时的原因之一。”楚安城的声音在她身后缓缓响起。他是在让她宽心、放心。
苏微尘真诚地向他道谢,并道晚安。
楚安城并没有再说话,只是目送她消失在门后。
第二日,洛海大剧院,全国少年钢琴大赛拉开了序幕。
来来往往的工作人员和家属,无不放轻脚步,压低声音。比赛的低气压无形地笼罩着整个场地。
苏时很是紧张,不时地握着小拳头做深呼吸。
上场前,楚安城对苏时只说了这么几句:“只要你跟平时一样弹奏就0K 了。不要想太多,得不得奖是另外的事情。
“如果你不优秀的话,楚师兄浪费这么久的时间做什么呢?”
苏时点头,他的眼睛里有—种叫作自信的光芒。
楚安城拍了拍他的肩膀:“去吧。楚师兄知道你可以的。”
结果如楚安城预期,苏时一路发挥出色,很顺利地PK掉了郑瀚等几个种子选手,在第一轮比赛中,出人意料地得到了第二名,位居“神童”雷诺之下。
苏时很顺利地进入了最后一轮比赛。
那一厢,面对儿子的手下败将居然取得了比儿子郑瀚好这么多的成绩,郑瀚的母亲自然极度不服气。
她找了个去洗手间的机会,趁机接近雷诺的母亲:“那个叫苏时的,弹得比你们家雷诺差远了。”
听见有人夸赞自己的儿子,雷母自然觉得熨帖舒服。她笑笑,说着客套话:“大家都弹得很棒。”
“那个苏时啊,是我们家孩子的同班同学。今年在他们学校组织的选拔赛上,连前三名都没进。”郑母不屑地撇了撇嘴,随后她别有深意地压低了声音,“也不知道怎么混进这个比赛的,现在居然在初赛中拿了这么高的名次。”
雷母听后依旧神色淡淡,不动声色地道:“是吗?”
郑母道:“你随便去打听一下就知道了。这个苏时啊,跟我们家郑瀚都是洛海音乐附小的,平时水平怎么样,大家都心知肚明……”她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通。
雷母只“哦”了一声,似乎并不想多加理会。
郑母见挑拨不成,恨恨地转身离去。然而她不知道远去的雷母眼神微闪,心中自有一番计较。
最后一轮比赛前,苏微尘比苏时还要紧张,口干舌燥,手心出汗——赛前综合征的所有症状她竟然都有。
距离比赛只有十几分钟了。戴了口罩、帽子、眼镜,乔装打扮过的楚安城还在教导苏时:“如果只用手联,起伏虽然有了,但感情不是从内心发出的,也不能打动人。记得我上次跟你着重强调过什么吗?”
“手和吸气相联!要把自己对这首曲子的感觉弹出来,跟观众交流。”苏时抬头做了一个吸气的动作。
“对。”楚安城赞许地微笑,“你只要把自己的感觉弹出来就好”别想太多。第一名只有一个,所以注定了很多很多弹钢琴的人都不可能得第一名。享受过程最重要。”
对于这些专业性的东西,苏微尘是插不上话的。
她能做的,只是静静地在一旁陪着他们。
不远处,雷诺的母亲隐身在角落,一直在暗中打量着他们。自打郑母说过那些话后,她便不动声色地观察了起来。
苏时,苏时的姐姐,还有一个棒球帽、黑眼镜加口罩打扮的男子——她蹙眉瞧着那个男子,越瞧越觉得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似的,并不陌生。
雷母忽然灵光一闪,有个名字呼之欲出。她惊愕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巴:这个人……这个人竟是钢琴王子一楚安城!
楚安城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而且与这个叫苏时的孩子在一起,举止又如此亲昵!
她脑中忽然闪过了郑瀚母亲的话:“那个苏时啊……今年在他们学校组织的选拔赛上,连前三名都没进……也不知道怎么混进这个比赛的……”雷诺母亲越想越觉得其中大有猫腻!
此时,楚安城接了一个电话,走开了几步。苏微尘取出了一瓶矿泉水:“苏时,要不要喝水?”
饶是素来一副小大人模样的苏时,参加人生中的第一场正规大型比赛,并要进行决赛,此时也不免紧张得额头渗汗,坐立难安:“苏微尘,我是有点口渴,但我怕喝了要上厕所。”
苏微尘拧着瓶盖:“那就喝一口润润嘴巴,好不好?”
苏时点了点头,苏微尘却怎么也拧不开瓶盖。她正与瓶盖搏斗之际,只见一只修长的手斜斜地从一旁伸了过来,接过了矿泉水瓶。
楚安城用肩膀夹住电话,左手握着瓶子,右手修长的手指握着瓶盖轻轻一旋动,盖子便已经拧开了,他随手便递给了苏微尘。整个过程自然得不能再自然,默契得不能再默契。
雷母心中不觉一动。她若有所思的目光移向了喝水的苏时,眉清目朗,俊秀可爱。
她忽地觉得不对劲,倏然抬眸,再度望向了面容清俊的楚安城,内心深处朦朦胧胧地浮起一个念头:莫非……
苏时浅浅地抿了一口水,润了润火热紧绷的口腔。
才咽下水,一个工作人员就匆匆前来:“十九号,马上轮到十九号苏时了。请准备上场。”
苏时拉住了苏微尘的手:“苏微尘。”
小手心湿漉漉的一片。苏微尘其实也紧张不已,但还是故作轻松地替他整理了一下小领结:“没事,只是上去弹一首曲子。你每天都在弹,我相信你一定可以做到的。”
楚安城则拍了拍他的头,鼓励他:“去吧。相信楚师兄,你可以的。”
苏时“嗯”了一声,跟随工作人员离开。白色燕尾服的背影渐渐地消失在了幕布后面。
苏微尘无限怅然:“以前看过书,书上说父母总是目送孩子的背影渐渐远离。虽然我是苏时的姐姐,但是我现在却也能够体会到那种心酸、喜悦、不舍的复杂心情。”
楚安城望着她,数秒后,他抬步往外走去。苏微尘问:“你去哪里?,,
楚安城说:“去听选手们最真实的音乐。”
楚安城来到了比赛厅,在离舞台最远的那一排坐了下来,感受到整个比赛最真实的声音效果。
一阵从未有过的剧烈头疼陡然来袭,耳边的钢琴声犹如魔音,声声穿脑而过——眼前的一切都旋转虚幻了起来。苏微尘扶着墙,闭眼略做休整。
好一会儿,疼痛才缓了下去。苏微尘抹了抹头上的冷汗,暗忖:是不是自己最近太累了,没有休息好?
苏时在后台等候着。忽然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苏时回头,见到了郑瀚和他的两个小跟班。
郑瀚说:“不错嘛,苏时,都进第二轮决赛了。,’
苏时戒备地后退一步:“你们想干什么?”
“不干什么。大家都是一个学校的,特地来鼓励你一下。好好弹,把那个叫雷诺的比下去,给我们学校拿一个第一名。”
郑瀚会鼓励他,这种鬼话,苏时再笨也是不会信的。
“谢谢。还有事吗?没有的话,我要上台了。”
“没事,没事。你上台,好好发挥。”郑瀚微笑着挥手,目送他上台。
平时在学校里横行霸道的郑瀚会如此“和蔼可亲…‘友爱同学”?绝对不可能!
一阵不好的预感沿着后背直爬上苏时的脖子。
此时,上一个选手的弹奏结束,工作人员引着苏时上台。一身白色无尾燕尾服的苏时向评委席鞠躬,然后自信地走向舞台中间摆放着的黑色钢琴。
苏时弹奏的是李斯特的《塔兰泰拉》。弹奏得极好,强弱对比悬殊,每个音符都光芒四射。
楚安城闭着眼,感受到了每一个飘荡在空间里的音符。他在最后一排,清晰的音乐声渐渐地弱了下来,但苏时手指的弹奏力度不减。这是十分有难度的,但是苏时这孩子做到了。
在快结束时,忽然,只听苏时“啊”一声尖叫,似被毒蛇咬了脚一般地从座位上跳了起来,在场众人不知道台上发生了何事,一时都面面相觑。
楚安城和苏微尘同一时间拔腿朝舞台跑去。楚安城到的时候,只见一只小蜥蜴从苏时衣服的下摆处钻了出来。
苏时脸色苍白,显然是被惊吓到了:“楚师兄,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觉得有东西爬到我衣服里好像要咬我……”
楚安城拍了拍他的头,柔声道:“没事的,去把最后的部分弹完。”
苏时擦了擦眼泪,朝众人鞠躬道歉。而后他坐下,继续方才的弹奏。
众人纷纷给予苏时热烈的掌声。
“肯定是郑瀚他们……”下台后,苏时将方才上台前遇到郑瀚等人的事情娓娓道来。
压轴出场的是雷诺。他弹得确实很不错,技巧娴熟。但跟苏时一比,音乐中还是少了一点灵性的东西。很多时候,天赋这东西,实在是老天爷的赏赐,可遇而不可求。
不久,大赛的最后结果公布。主持人一个个地报获奖者的名字:tt获得全国少年钢琴大赛三等奖的是……
“获得全国少年钢琴大赛二等奖的是……
“而这一次,获得全国少年钢琴大赛一等奖的是雷诺同学。”
出了这样的状况,苏时心里早有准备,但听着台上宣布的名次,他还是委屈地垂下了头。
苏微尘心疼万分,搂着苏时的肩膀,一再宽慰他:“苏时,没事的,你已经很棒很棒了。”
苏时埋着头,不肯说话。
楚安城拍了拍他的头:“苏时,你是不是男子汉?
“男子汉就要经得起风雨。这点小事算什么?以后的比赛多了去了,有的是机会拿奖。
“无论得不得奖,这个比赛都已经结束了,所有的一切都已经成了过去式。你再纠结也不会改变半分结果。
“走,楚师兄请你大吃一顿。”
到底是偶像。苏时听了楚安城的话,勉强露出了一丝微笑。
楚安城把车子停下后,苏微尘有些愕然。这家牛排店,在洛海赫赫有名。
为什么有名呢?就是他家“店小欺客”。低调精致的餐厅,不过寥寥数桌,每次都需要提前数月预订。
显然,楚安城很早之前就已经在安排这顿晚餐了。
那一瞬间,苏微尘的心中是有所悸动的,只因楚安城是真心对苏时好的。
楚安城说:“苏时,这里的主厨有道特色烤牛排,超级正点。师兄给你点这个,好不好?”
“好。”这个好字有气无力,全无平目的精气神。
烤牛排上来的时候,犹在铁板上“滋滋”地冒着热气。口感弹牙,鲜嫩多汁。若是平时,苏微尘肯定苏时会大声赞叹,大决朵颐。
但此刻的他明显受比赛影响,一点食欲也没有。他吃了数口便说:“楚师兄,我去一下洗手间,你跟苏微尘慢慢吃。”
苏微尘自然是不放心,搁下刀叉尾随而去。
不一会儿,苏微尘搁在餐桌上的电话闪动了起来。
楚安城若有所思地盯着看了数秒,探手取了过来。才扫到屏幕上的名字,楚安城已经皱了眉:不是才换了新号码,这么快他就知道了?
但转念一想,苏微尘在他们工作室工作,要个电话号码又怎么会有难度呢。
丁子峰三个字闪得他眼睛发疼。楚安城沉吟数秒,滑动屏幕关机。他把手机背面朝上,搁回了原位。
再抬眸时,不远处那抹纤细身影与苏时正缓缓走来。
苏微尘直到回到家才发现手机关机了。她抓了抓头发,歪头想了半天,也想不起来什么时候不小心关机了。
但她还没来得及多想,丁子峰的电话便已经打了过来:“我已经在网上看到了比赛结果。告诉苏时,他已经做得很棒了,没有得奖是为了让他不要太骄傲,还有进步空间。”
前些日子,那场谈话后不久,丁子峰很突然地消失了,苏微尘也是从接替他的摄影师那里知道他出去度假了。
苏微尘叹了口气:“他还小,伤心失落是难免的。不过我相信苏时自己可以调节好的。对了,你什么时候回洛海?”
闻言,丁子峰在电话那头笑了起来:“很快就回了。回去你和苏时给我接风洗尘。”
苏微尘说:“那是必须的。”
“好.那就这样喻快地决定了。”
赛后的第二天,苏微尘便开始整理物品了。楚安城把一切都瞧在眼里,沉默以对。
苏时特地给周明仁打了电话,报告了比赛情况。周明仁自然早已经从楚安城那里知悉了情况,对苏时做了一番鼓励:“第一次参加i塞个比赛,能进入决赛,已经非常棒了。接下来,要继续努力。”
苏时说:“是。周老师,我不会气馁,我会更努力的。”
周明仁欣慰不已。挂了电话后,对萧关笛道:“虽然这次比赛出现了突发状况,但苏时这孩子,我看好他。以后啊,等着让那一帮人再一次羡慕地对我流口水。”
萧关笛见他说起钢琴比赛,精气神顿时都好了许多,便道:“那你快些好起来。等过了年啊,把你压箱底的本事都传授给苏时。”
过了年,周老师便会亲自教导苏时。楚安城会在哪里呢?欧美各国,各种演出,各种衣香鬓影、灯光闪烁的场合吧。
此后,他与他们,再不相见。
苏微尘悄悄地叹了口气,把织好的围巾用一个漂亮的宝蓝色盒子包装好,再在上面打了个黑色丝绒缎子的蝴蝶结。
—切弄妥后,她还是不放心,又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地检查了一番。
拉开卧室门,她看到了站在落地窗边瞧着阳台出神的楚安城。他侧身站着,身形挺拔瘦削。
她把盒子捧给楚安城:“楚先生,谢谢你这段时间对苏时的照顾。我们租的房子也已经弄妥了,这个星期就可以搬走。打扰你这么久,这是我的一点小心意,虽然不值钱,但希望你能收下。”
楚安城的目光安安静静地落在了盒子上,他没有动。苏微尘一直捧着。盒子其实不重,但捧的时间久了,手臂便开始发酸起来。
终于,楚安城伸手接了过去,淡淡地说:“谢谢。”
苏时好奇道:“楚师兄,快打开来看看,是什么礼物?苏微尘好小气啊,一直都不肯告诉我。”
楚安城浅浅一笑,递给了他:“你帮师兄打开看看。”
苏时自然千万个愿意。他一掀开盒子的盖子,便露出了黑色的围巾。
楚安城似被什么蜇到一般,整个人都僵住了,嘴角的一点浅薄笑意在瞬间隐去。他旋即转身而去。
苏时愕然不解:“苏微尘,楚师兄这是怎么了?他是不是不喜欢这条围巾?”
苏微尘扯出一个苍白的笑容:“不知道耶。可能你楚师兄突然想起有事情吧。”
他肯定是嫌弃这条围巾,不想要。
苏微尘不是不受伤的。她折返进卧室又取了一个盒子,努力微笑着递给苏时:“这是我给你的,也是围巾。苏时这次虽然没有拿到奖,但在苏微尘心中,苏时是永远的第一名哦!”
苏时瞬间感动了,他吸了吸鼻子,牢牢地抱着盒子,叫了一声:“苏微尘。”
“看看喜不喜欢?”
柔柔的,软软的,暖暖的。苏时摸着黑白相间的条纹围巾:“我喜欢,太喜欢了。苏微尘,谢谢你。”
苏微尘伸手在他头顶一阵乱揉,故作潇洒地道:“有什么好谢的。记得答应苏微尘的,以后有了老婆别忘记我这个老姐就行。”
苏时抱住了她的腰:“不会的。苏时永沅会对苏微尘好的,永远永远!”
苏微尘揉着他的发,视线却失神地落在了宝蓝色的盒子上。
橘色的灯光下,毛茸茸的一团围巾,却如此寂寞冷清,仿佛只是照片里的孤单剪影。
一整晚的胡思乱想,睡眠质量极差。第二天,苏微尘起得晚了,从卧室出来的时候,已经快中午光景了。
起居室的茶几上空空的,装着围巾的盒子已经不在了。
他收下了吗?苏微尘又怔住了。
她以前不懂楚安城,现在要搬走了,还是弄不懂。
家里无人,苏微尘便在起居室里做手工。起居室大阳台上的花草,在阳光下开得一片锦绣。
后来觉着累了,她便揉着脖子在沙发上靠着休息一下。由于昨晚没睡好的缘故,不一会儿,浓浓倦意来袭,她很快便沉睡了过去。
楚安城回来看到的便是这个安宁平静的画面。午后阳光轻轻笼入室内,如羽翼般温柔地笼在她身旁。
楚安城不知道自己凝视了多久。他缓缓抬步,走向了她。
她侧脸婉约,睫毛修长,鼻子秀气,还有几缕柔顺地散落在白嫩颈畔的长发,每一处都像是得了造物主的眷顾,精心制作而成。
楚安城双手捏握成拳,他忍了又忍,可终究是没有忍住。他又上前两步,慢慢地伸出了手,将覆在她脸上的几缕头发拨到耳后。
不知是有所感应还是这个动作惊到了苏微尘,她嘟囔了一声,在沙发上蹭了蹭。楚安城以为她要醒了,一时屏住了呼吸。
却见苏微尘像小猫似的蹭了蹭后便再无动静。
只是她刚刚趴着的沙发处,颜色有些不对头。楚安城眉头一蹙,用手指轻轻抚了抚沙发:怎么湿漉漉的?
下一秒,他突然惊觉:这是苏微尘的口水。
楚安城缓缓微笑。那是旁人从未见过的笑容,温暖爱怜。
他的视线定定地停留在了苏微尘的唇瓣上。粉嫩嫣红,水光润泽,宛若甜品店里摆放着的各色精致甜品,诱人至极。
但她那甜蜜美好的滋味,世间任何甜品都不及其十万分之一。
那些火热缠绵的记忆如奔腾之水,轰然袭人了脑中。楚安城忽觉喉头发干发紧。虽然这些天来他刻意地想要忘记,但努力了这么久,他终于明白,不过是徒劳而已。
如今,这个朝思暮想的诱惑就在眼前,触手可及。
楚安城的喉头不断上下滚动——他终究是忍耐不住,慢慢地俯下身,浅浅地啄了上去,偷得一吻。
她睡得甚是香甜,并无半点察觉。
楚安城蹲了下来,悄悄地握住她柔若无骨的右手,与她十指相扣。
“苏微尘……苏微尘…”每一个字都在他口中辗转咀嚼,缠绵萦绕。
起居室内静悄悄的,一点旁的杂音也没有。
那个阳光明媚的下午,楚安城感觉这幢房子就是一个世界。
一个只属于他和苏微尘的世界。
苏微尘温软深沉的睡眠是被罗姐的电话吵醒的,她迷迷糊糊地接起电话:“苏小姐,麻烦你跟楚先生说一下,我有急事要回老家,这段时间没办法过去给你们做家政工作了。真的很抱歉。请静陀转告一下楚先生,请他再另找一个人静虻吧。”
也不知怎么的,最近这段时间罗姐习惯了有事就跟她沟通。苏微尘听着罗姐着急的语气,关切地问:“罗姐,出什么事了?”
罗姐说:“我婆婆她老人家在河边滑了一跤,把腿给摔断了。我们要赶回去照顾老人,这一年半载的,怕是不会回洛海了。所以,楚先生这边,请苏小姐静庀说一声不好意思。现在是年底,找人替工确实很麻烦,但我这边实在是没办法……”
苏微尘宽慰她:“百事孝为先。他肯定会理解的。还有,你那边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忙的,请尽管开口。”
罗姐爽快地道:“谢谢苏小姐了。暂时没有什么,如果有的话,我跟你联系。”
赤足踩在地板上,因暖气开得足,暖暖的一点凉。她拉开窗帘,发觉窗外已经是将暗未暗的傍晚时分了。
“呀,怎么睡到这么晚!”她揉着长发准备下楼。可下一刻,她忽然察觉到不对劲:她明明是在起居室睡着的,什么时候回卧室的?
莫非是自己睡糊涂了不成?!
楼下的琴声已停,显然是苏时今天的练琴时间已经结束了。苏微尘赤足踩在铮亮的地板上,一点声息也无。
琴房里一个人也没有,大厅也不见人。
“这两个人去哪里了?”苏微尘纳闷不已。
突然,耳边隐约有一阵苏时的笑声传来,苏微尘这才注意到厨房门缝下透出来的微光。她轻轻地把门推开了条缝隙,只见楚安城与苏时一大一小两个人穿了可爱的格子围裙,在厨房忙碌。灶上开了小火,锅里的汤“噗噗”地冒着浓浓热气。
楚安城在负责教学工作:“对,就这样,慢慢敲打牛排,撒点海盐,这是用来提升牛肉层次感的……然后用切开的生大蒜两面擦一下——我先热锅,准备放油下锅煎……”
“楚师兄,苏微尘说我很有做菜天赋哦,下回我做给你尝尝。”
“不行,万一你伤到手怎么办?听话,这一顿你只做我吩咐的这些,其余什么都不准动,知道了吗?”
“好吧。”
楚安城转身掀开了锅盖,用木勺舀了一口汤,细心地吹凉了,方递至苏时嘴边。
苏时张嘴尝了一口,惊喜万分地道:“楚师兄,你的玉米浓汤煮得好棒!是我喝过的最好喝的。”
楚安城微笑,晕黄的灯光下,他的神色温柔得紧:“真的?”
苏时用力点头,而后举起四根手指:“楚师兄,我可以发誓哦。”
楚安城笑:“一二三四的‘四’吧?”
很难得看到楚安城如此畅快惬意地大笑,眼睛弯弯的,露出一口整齐洁白的牙齿,灿烂得叫人想起夏日的海滩,碧蓝晴空,清风与阳光。
“我们小苏时喜欢吃咸鲜一点的,是不是?’’
苏时仲脸,大声地答他:“是,我们家苏微尘也是哦!,,
“好,我把酱汁熬得口味重一点。你离锅远点,小心烫着手。,,楚安城再三叮嘱。
“楚师兄不怕被烫着吗?”
“楚师兄是大人了,会特别注意的。”
随后,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苏时忽然问:“楚师兄,你是不是去过世界上很多地方?”楚安城点点头。
苏时问:“你去过英格堡吗?”
楚安城搅拌酱汁的手一顿,过了十数秒方回答他:“去过。”
“那里是不是真的跟电影里一样漂亮?”
“嗯。比电视、电影、杂志上的更美,处处都是风景。”巍峨雪山,澄碧湖水,木质小屋,一路鲜花盛开,无处不叫人流连忘返。
“那就好。”
“好什么?”
“等我长大了,存够了钱,就要去那里买所房子,带苏微尘去那里住。”
苏微尘在门外因这句话愣住了。她平素随口说说的话,苏时竟然记得这般牢。
门里头,楚安城问:“为什么?”
苏时说:“因为苏微尘很喜欢那里。她曾经跟我说过哦,她最大的梦想就是在那里拥有一幢有壁炉的童话小屋哦。”
楚安城好半天才匾慢地吐出两个字:“是吗?”
苏时说:“所以我一定要好好练琴。我要做一个钢琴家,然后存钱给苏微尘买一幢童话小屋。苏微尘说,不用很大,只要够住就行。我长大后,一定要帮苏微尘实现她所有的愿望。
“苏微尘说,她的梦想是冬天的时候,壁炉里燃起暖暖大火,她喝着咖啡看着言情小说,然后有我在壁炉边给她弹奏钢琴。
“苏微尘梦想的秋天,是在硕果累累的山里,可以随手采摘、品尝清甜瓜果……
“苏微尘梦想的夏天,要在一望无际的海岛,吹太平洋的风,她可以去踏浪寻沙……
“苏微尘梦想的春天……”
楚安城安安静静地听着,表情动容。
而门外是感动得双眼湿润的苏微尘。苏时牢牢记得那些她平日里说的话,并为之努力。
有弟如此,夫复何求!
楚安城探手揉了揉苏时的头发,声音如羽毛般轻柔:“加油!”
苏时笑:“我会努力的。”他顿了顿,道:“我去喊苏微尘起床吃饭。”
门外的苏微尘赶紧溜回房间,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大懒猪苏微尘,快起来吃饭啦!”苏时在楼梯上大声唤她。
“大懒猪苏微尘——”
“来了,来了——”苏微尘假装刚起来的模样,伸着懒腰打着哈欠下楼。
楚安城和苏时正有条不紊地把晚餐搬上桌。餐桌上摆放的水晶花器里插了几枝正盛放的紫色风信子,花朵层层叠叠簇拥着,香味清浅悠远。
只听“啪嗒”一声,室内灯光全灭。随后,餐桌上燃起了几根蜡烛,晕黄的一团亮光。而楚安城站在那一团光亮中央,叫人无法直视。
苏时说:“苏微尘,楚师兄今天做了牛排哦。在烛光下吃牛排,是不是感觉棒棒的?”
苏微尘默不作声地点头。抬眼只见楚安城的眉目隐在光线里,明暗不一,瞧不出任何表情。
玉米酥皮浓汤配现煎的香蒜牛排,正散发着让人食指大动的诱人香味。
苏时说:“苏微尘,快尝尝看。我有帮忙做哦。”
牛排煎得恰到好处,咬一口肉质鲜嫩饱满,浓汤甜香。苏微尘毫不吝啬地给出了自己的评价:“必须给三十二个赞!”
苏时说:“我给楚师兄六十四个赞。”
透过煦暖的烛光,苏微尘看见楚安城对苏时温柔微笑:“快吃吧,都要谅了。”
不知道,在他女朋友生日的时候,楚安城会不会亲自下厨做烛光晚餐给她。苏微尘忽然觉得自己多想了,那是肯定的。
这么一个出得厅堂,入得厨房的优质男子,那么棒。可是对她而言,确实如白慧说的,远如天边繁星。
苏微尘垂下眼,从牛排的鲜香中品尝到了若有似无的淡淡苦涩。
她抬头的时候,却发现楚安城正若有所思地凝视着她的唇。那莫名其妙的目光看得她心头一颤,不由得将目光移了移。这一移便看到了他的手,也不知何故,正用力紧握着刀叉。
苏微尘喝了口水,润了润喉咙,道:“罗姐刚刚打电话给我了——”她把罗姐说的事情转告给了楚安城,楚安城只说:“我知道了。”
饭后,照例是苏微尘负责整理餐桌。在她洗刷的时候,苏时进了厨房,说:“苏微尘,楚师兄刚刚跟罗阿姨通过电话了。楚师兄让我问你,可不可以等过了春节再搬走?让你帮忙再打扫几天卫生。”
苏微尘沉吟了半晌,方道:“好。”
苏时拍手大乐:“太好了,那我年前就可以跟楚师兄多练两个多星期的琴了。我这就去转告楚师兄。”
离别在即,苏时十分不舍得他的楚师兄。
可再不舍得,到春节过后,还是要分开的。这天下哪里有不散的筵席呢?
苏微尘垂下眼,用力地刷着手里的白盘子。一遍,再一遍,仿佛只有这样子用尽力气,专心致志,她才不会去多想一些她不应该想的事情。
过了片刻,苏时又跑了过来:“苏微尘,我想去书店买几本书,趁放,寒假先预习明年的课。我们等下去逛书店吧。”
自然是好的。难得苏时如此懂事好学,在学习和钢琴方面从来不让她多操心。
苏微尘换了衣服下楼,准备出门的时候,惊讶地看到楚安城也在。他与苏时穿了类似款型的黑色双排扣大衣,都围了她织的围巾。远远看去,活脱一对兄弟。
楚安城居然愿意陪他们逛街!苏微尘心里说不出是何滋味。有几分淡淡的欢喜,但更多的是离别的伤感。
楚安城戴了粗框黑眼镜和口罩,乔装好后,三人去了市中心的一家书店。
现在的书城都有各种与书籍相关的文具饰品出售。虽然是深冬,但书店的人颇多。
两人跟在苏时后头闲逛,忽然听苏时道:“苏微尘,你不是说要换个手机套吗?你看这几个不错哦。”
架上有一个系列的巴黎铁塔的手机套。其中一个夕阳西下的铁塔,做了昏黄隽永的旧色调,叫人想起一去不返的往昔岁月。
苏微尘一眼便看中了。女店员给苏微尘的手机试用了一下,感觉确实不错。
苏微尘当即决定买下。刚要开口,却听一旁的楚安城道:“给我也来一个。”
那女店员便取了几个过来,推荐其中一款:“这个也是巴黎铁塔这个系列的,比较适合男生用。”黑白素描的巴黎铁塔,淡淡的笔锋,清幽遥远。
楚安城说:“好,就这个吧。”
于是,就这么买了两个。出门结账的时候,楚安城拿着钱包买单。苏微尘再三推辞,与他抢着付钱:“不用了。”
楚安城不睬她,径直从钱包里抽出钱递了过去。那女店员笑吟吟地收了楚安城的钱,朝苏微尘眨眼道:“女孩子有的时候应该学会花男友的钱,这样男生才会有成就感!”
苏微尘不由得一怔。男友?怎么会被人如此误解呢?
直到她的目光再一次扫过两个手机套,才后知后觉地恍然大悟:这是一对情侣款。
这……她偷偷地瞄了楚安城一眼,却见他依旧淡然如常,仿佛根本没有听见那个女店员调侃些什么。
出了书店,苏微尘还是决定把钱还给楚安城。结果,楚安城这回也没有跟她客气:“要付,你就付一对的钱。”
苏微尘也无异议,递了两张一百元给他。楚安城大大方方地接过,搁进了自己的口袋,转身就走。
苏时拉了拉苏微尘的衣袖,低声道:“苏微尘,你看你,好好的你怎么又惹到楚师兄了?”
苏微尘唯有苦笑。楚安城在旁人面前是彬彬有礼、温润如玉的谦谦君子,可真实的他,则是个喜怒无常十分随心随性的人。她常常弄不清自己得罪他的原因。
在这种怪异的气氛下,三人不言不语地沿着街道走了一小段路。苏时看到了路旁的奶茶店,便故意问道:‘‘苏微尘,要不要奶茶?”
苏微尘诚实地连连点头:“要要要!”
苏时一拍胸脯:“这样吧,今天由我做东,请大家喝奶茶。,,
苏微尘连声道好。难得一毛不拔的苏时肯请客,太不容易了!为此,苏微尘点了杯最贵的招牌奶茶,还多加了小圆和椰果、QQ条三份的料!
苏时肉疼不已:“苏微尘,虽然我难得请客,但你下手也不用这么狠啊!”
苏微尘接过店员递过来的温热奶茶,眉开眼笑:“正因为你难得请客,所以下手必须要狠啊!”
苏时哼了一声:“臭苏微尘。,,
“小气的臭苏时。”苏微尘拿着吸管,却怎么也扎不进去。正欲开口麻烦店员的时候,身旁的楚安城却默不作声地从她手里取走了奶茶杯,他用拇指压在吸管的最顶端,只听轻轻一声‘‘噗”,吸管已经插进去了。
他面无表情地递给了她。由于彼此的距离很近,苏微尘听见了他低低说出的几个字:“还是这么笨。”
那个声音虽然依旧清冷,但里头却似包含了许多意味不明的东西。
苏微尘羽睫一颤,悄然抬眼,不料又与他的视线撞在了一起。楚安城的表情有些愣,但他很快侧过了脸,移开了目光。仿佛……仿佛方才的那句话,不过是她幻听而已。
苏微尘默默低头吸了口奶茶,香醇爽滑的微甜口感,在冬日里尝来,特别好喝。QQ的配料在舌尖咀嚼,同时咀嚼的还有方才他那句话。
“苏微尘,你这杯口味怎么样?”苏时问她。
“还不错,很香浓。”
苏时凑了过来:“来,给我尝一口。”两人素来习惯了交换食物。苏微尘把奶茶递给了他,苏时喝了一大口,“咕咚”一声咽下后,指着奶茶道:“哇,苏微尘,你这杯多加了三份料的奶茶比我这杯好喝太多了。果然是一分钱一分货!”
他捧着奶茶,转身对楚安城道:“楚师兄,你尝尝看苏微尘这一杯,真的很好喝哦。”
苏微尘愣住了。分享美食素来是她和苏时之间的事情,但与楚安城分享——这,这举动太亲密暖昧了吧?
她觉得楚安城肯定会拒绝的,但是他居然没有。他含笑说了个“好”字,然后俯身含着吸管吸了满满一大口。
苏微尘简直被惊住了。
她眼睁睁地看着楚安城喉头一动,咽了下去。她眼睁睁地看着他说:“嗯,确实不错!”最后眼睁睁地看着他把奶茶塞到了她手里。
苏微尘仿佛握了一块热炭,手心都快要被灼伤了。
她根本不知道要拿这杯奶茶怎么办!她总不能擦擦再喝吧?这也太侮辱人了。但不擦的话,这简直就是间接接吻。
脑中顿时划过了两人之间那几个暖昧的吻——苏微尘不自觉地抬了抬右手,不着痕迹地碰了碰自己的下唇。已经过了那么久的时间,那里似乎依旧有热辣辣的疼痛之感!
苏微尘最后还是喝了奶茶。
第一口缓缓咽下的时候,她只觉得胸口处酸涩抽痛,几乎要窒息了。
她没有留意到,楚安城看到她这一动作时,目光里头跳跃着的光芒。
那天晚上,苏微尘也不知怎么了,想着奶茶,想着那些吻,想着楚安城,心乱如麻,再一次失眠了。
漆黑无垠的深夜,她拿着换了巴黎铁塔手机套的手机,无声无息地瞧了许久。
他也有一个这样的手机套,两人用着情侣款物品。苏微尘心头泛起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
鼻尖湿湿热热的,好似有鼻涕流出来,苏微尘抓了一张纸巾抹了抹。
纸巾上一团赤红。好好的,怎么又流鼻血了?
最近是不是吃得口味太重,体质太燥了?
她仰着头,用纸巾塞住了鼻孔,隔了好一会儿,血总算是止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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