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6章 (六十八)风雪共恓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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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肆里闹腾得鸡飞狗跳,条凳被哄嚷的地棍伙夫们攥在手里,粗乱挥舞。敞口盘儿摔得四处是棕白齑粉,浅腹大碟被拿来如飞镖乱掷。王小元左歪右闪,却仍防不住四面如蝗雨般投来的碗碟,有几只摔出了尖利豁口的盘碟划破了头脸,血糊糊地一片。
“老子说对便是对,你个浑驴!”那伙夫见王小元脚步一趔趄,乘机一箭步冲上前把住他衣襟,把这瘦竹竿也似的少年提起来唬弄,恶狠狠道,“我偏要同你说,天山门里的个个都是孬种,那叫玉斜的生来便是有条受人骑枕的贱命,玉白刀客也不过是无甚功夫的蠢人,这才落得整门的人死伤。要是那群软骨头肯再硬气点儿,肯破一回门规,如何会落得这般下场?”
王小元目眦通红,像只小兽般从喉咙口挤出低沉呼气声,咬着牙关怒瞪着他:“你给我…赔礼道歉!”
伙夫大怒:“赔你娘屄的礼!”
忽有一支梢棒从后飞劈而来,结结实实地撞在了小仆役的脑壳儿上。王小元只觉天灵盖上轰地一声响,惊雷似的剧痛迸裂开来。继而是犹如裂纹般淌开的血丝滑进眼里,他捂着脑袋,趔趄着跌在地上。
酒肆从清早闹腾到了日中,一地狼藉。伙夫们最终骂咧着捉起梢棒与扁担气冲冲地走了,余下撑着苦瓜脸小二提着簸箕扫碗碟碎屑。
王小元也被撵了出去,额边青肿,身子上落了几个灰脚印,蔫蔫地蹲在墙角。他总觉得自己能闪得过伙夫们的拳脚,可手脚却好似有丝绳牵绊般使不出劲儿来。
天色又暗了些,地丁似的轻薄雪片纷零而下,落在发顶。他蜷着身子,把脸庞埋在胳臂间,泪水禁不住地夺眶而出。
天山门,这三个字仿佛已镌在心底,却又仿若蒙尘披纱,随着头上传来的崩裂似的剧痛渐渐消逝于脑海中。他不知自己为何难过,却心痛于那些仿若只存在于话文中的遥远的人。
人群来了又去,聚而复散。草履与布鞋在眼前交错晃动,也不知过了多久,忽而有人停在了他跟前。
来人伸脚踢了踢他,不客气地道,“方才不是叫你过会到西街的药铺子来么,你怎么在这儿猫着?”
那沙哑的嗓音甫一入耳,王小元便认出了是谁。他使劲儿地吸了一吸鼻涕,将脑袋用力在臂弯里旋摩着,也没抬头,闷闷地道:“对不住,少爷…”
金乌道:“是,你是对不起我。我发你这么多月钱,倒像是给头懒猪养肥膘。现在给我过来帮把手,三娘拎不得那末多药包。”
他伸手去抓王小元的手腕,想把这如软泥似的瘫软着的小仆役捉起来,却登时蹙起了眉头。
“你患风寒了?”
“风…寒?”王小元昏头昏脑,脑袋耷拉。他只知道方才被人当头来了一闷棍,脑袋瓜子蹭破了皮,流了许多血。“…是什么?”
金乌想起这天山门的呆子是不怕冷的,因而患风寒可算得件稀罕事儿。他从怀里取出素帕,胡乱地在这小仆役脸上擦了一擦,把灰土与血污抹净,方才道:“教你变得呆头呆脑的病。”
当擦到颊边时,金乌顿了片刻,只见泪痕交错,在泥尘遍布的面上格外醒目。他应付似的随意抹了一通,把王小元的胳膊架在肩头,艰难地撑起身子。王小元方才哭了一番,眼里仍盈着水光,烧得彤红的面上满是悲戚与困惑。金乌扶着他站起身来,带着他缓慢地挪着步子,一相一味发作后金乌体力便大不如前,只得带着他艰难地在雪里跋涉。
“蠢人,病了也不知道和我说一声。”金乌翻着白眼,在他耳边骂道,“还要劳烦我带你回车上歇息…蠢透了!”
他先前才因毒发而昏睡了一回,好不容易转醒,在药铺子前等了半日都不见人影。现在还得把这碍手碍脚的小仆役揪回去,真可谓操碎了心。
“对不住……”王小元难得老实地道歉。
时至日中,一轮白日高悬于顶,青砖黛瓦上的积雪化开了些,正泛着恬淡金光。四周人影稀稀落落,大多都躲回屋中拨炭火盆歇息,只余一道冷清寂静的窄巷。
金乌一面撑着他的胳膊扶着他走,一面只觉王小元额头滚烫如火烧,又忽而间听得他轻声呢喃道:
“少爷…我在酒肆里待了一会儿,听到说书先生在说天山门的不是,听着的人却在嘲弄那不幸毙命的弟子……”他一面说,瘀肿的眼眶里又盈出泪水来,“我听不得他们胡编滥造,为何本是教人痛惜的事,到他们口中便天翻地覆似的变了一趟?”
“…江湖传闻皆不可信。”金乌眼神黯了片刻,平淡地道。
“王小元,这世上总会有人给旁人安个虚名,谁都逃不过。要把黑白颠倒,清浊错置,是再简单不过的事儿了。但是旁人说错也就罢了,你也要顺着他们的话活错么?要有哪一日他们指你作怙恶不悛的魔头,你也要活成那副模样?”
两行清泪顺着面颊淌下,王小元烧得神志不清,眼前五色昏花,却犹如婴孩般啜泣哽咽,泪如泉涌。“我在后悔,少爷……”王小元垂着脑袋,挨在金乌颈边,随着抽泣一下下颤动。
天山门门生们染血的身影在眼前飘忽闪动,王小元几近崩溃似的哭道。“我什么也做不到…只能看着他们赴死,是我无能,我什么也做不到!”
金乌漠然地望着他,看着这小仆役悲恸却又困惑地潸然泪下,看他在迷茫与痛苦间挠破了自己的面颊。昔日的玉求瑕只残余了一丝纠葛的心绪在他心里,如今却教他苦痛难当。
王小元的声音渐渐低弱,他颤着眼睫,目光落在雪片融化的晶棱上。“哪怕是替他们正名…教他们泉下安宁……都做不到。”
“睡罢。”金乌扶着他的胳臂,淡淡道,“别想了,你总会忘记的。眼一闭一睁,日子就过去了。难过的事也是如此,总会忘却的。什么都不记得为好。”
昏昏噩噩间,王小元想起溪河边的卵石,光滑圆溜,在溪水日复一日的冲淌间磨平了棱角。
“可是我……”兴许是头上的伤口在作怪,困意如潮水般席卷了脑海,王小元喃喃道,“我不想忘记。总觉得我似是忘了许多事,要是再不记得…我便不再是我了。”
金乌扶着他一面走,他便一面开始胡言乱语。“我不要不记得…”
“不想让他们…让长老、师姐,还有师弟师妹们被唾骂……我想救他们。”
这时王小元嘴唇微翕,第一次吐出了饱含痛意的言语,含着连玉女心法都无法静息的汹涌之情。
“…我……恨候天楼。”
金乌的脚步顿了一下,他感到王小元的泪水淌到了肩上,在寒冬里带着炽烈而灼热的情感,仿佛要将肌肤烫伤。
纠葛之情在心中交错蔓延,在身为玉白刀客之前,他仍是恶人沟里出来的小混子王小元。他知道本不该心怀憎恶,本该如义娘般对天下怀有慈心。
王小元迷茫而痛苦地眨起了眼,呢喃道,“但我不能杀人……杀了人便会污了玉白刀,乱了心法,护不得旁人。但若不杀人,又会被候天楼所杀……”他猛地揪紧了衣袖,焦乱地攥着。“我、我该如何是好……”
两人在竹索桥边停下,贾人行贩手里提着铛琅,缓慢地曳着步子从他俩身边经过。惊闺声清脆嘹亮,仿若一下下猛撞着心房,与怦怦心声融为一体。金乌停下了脚步,把头别过去看王小元,他俩紧挨着,正巧能看见王小元无措而泛红的眼,睫毛微颤,似是随时要昏睡过去一般。
金乌道:“这就是…你的愿望么。”他顿了一下,问道,“你想让候天楼…覆灭?”
“嗯。”王小元犹豫半晌,含混地点了点头。这一点头,仿佛肩上的千钧重负轰然卸下。他又旋即摇头,从心里挤出一句苦涩的狡辩的言语,“不对…我只是想……不再让其余人重蹈覆辙。”
漫空里玉尘飞舞,将天地染作一片洁白。萧冷寒风自身边盘旋呜咽而过,仿若在远方汇成更幽深的怨泣之声。王小元痴痴地望着远处,往天山的方向极目远眺,但那儿只有几丝苍冷的薄云,静荡荡的空阔一片。他所记不起来的是,那儿曾是他不愿去往的归所,如今却已再难有他的一片立锥之地。
金乌默然不语,他想起了在丰元的那个夜晚。他与玉求瑕在滋水河上泊舟,玉求瑕那时握着他的手,饱含着笑意对他说自己是他的刀。所以大抵无论他有何种愿望,那呆瓜总会拼尽粉身碎骨的气力也要替他实现。可他也是一样的,若是那呆小子有何渴求之事,他也会竭尽心力而为。
“真算得个棘手的心愿,和在嘉定重买个宅子相比,简直难如登天。”金乌拽着他又迈开步子,一边叹着气,一边道,“不过嘛,你是总偷溜去听话文的,也该听过南派的那位红烛夫人的一句话。”
“什么话?”
小仆役勉强抬起沉重的头颅,在眯细的眼缝里窥见金乌微微笑着的侧脸。这人长得凶戾,可只消唇角一勾,便又如春来冰释,寒雪消融。
金乌道:“她说,‘刺客这行当是和娼|妓一样的,只不过一个卖情,一个卖命。’不过我倒觉得连这点也无甚分别。”
王小元瞥见金乌在袖里摸了摸,忽而抬起一只手,日光一照,指缝里似是闪动着璀璨的光芒。混沌间他隐约认出金乌指间里似是夹着只剔透的小物件,像极了生辰宴上他送给金乌、又被立时丢入池里的那只琉璃花儿。只是不知为何那本该丢失在庭中的物件,此时竟到了他这主子的手上。
金乌抛着琉璃花儿,在空里划出一道晶亮的弧线。“你给了我这玩意儿,算是出了银两费,我就当你买了个得偿所愿。有什么心愿,我倒是可以给你实现。”
“你杀不得人,这无甚紧要…”金乌一下握住了琉璃花,幽暗的眼里似是隐隐现出锋芒,他低声道。“我可以…替你来杀。”
头脑昏眩得更甚,王小元顶着嗡嗡的耳鸣,懵头懵脑地望着他,只觉不可思议。他不过随口一言,虽说在悲恸之下只愿候天楼覆灭,可心里本觉得不会成真。但这向来对他尖酸的主子却应允他,要替他把这心愿了结。一刹间心口如有百味杂陈,鲸波汹涌。
他家少爷拈着那只琉璃花,翻来覆去地细看了一番,又状似随意地塞回怀里。有雪屑落在发上眉梢,晶莹发亮,像细小的星光。
“哪怕是候天楼覆灭…这种心愿也能实现么?”王小元呆呆问道。哪怕是他的义娘、集四长老之力都无法夸下如此海口,他这主子却如轻描淡写一般平平叙来。
“能。”
“…为何?”
金乌只留了个狡黠却又恬淡的眼神给他,蜻蜓点水似的微微落在他身上,又极快地闪开。
他撇过脸,半晌才道。
“…因为我早把情和命都卖给你了,王小元。”
——
临水酒肆中。
正恰是薄暮时分,挑夫接客熙攘如云,账房将算珠打得震天响,簿册如浪花般翻动,酒罐子与白亮的瓷瓯在跑堂伙计手中轮流转递。
土一自杉木桌上下来,扯了张马扎在旁坐着,听万事通将所知所识娓娓道来,自那玉白刀客及黑衣罗刹如何相识偕游,再到万事通如何与那二人偶得一遇,他一一听来,心中暗暗称奇。
“那几年不是恰逢雪流沙么?换月宫在峣柳,在天山另一面,若是要去换月宫,需得从雪原爬过才成。”土一撅着嘴皮子道,大张着嘴打了个呵欠。
“那地方叫啥…叫呃,天山崖,不错,正是这个名!”
万事通微微叹息,“正因如此,去换月宫之途险阻万分。至于金公子是否事成,万某也再不知晓。说来已是数年未与他二人相见了。”
他二人皆不知其中因果,玉求瑕当日离开天山时的第三刀斩去了山间积雪,竟鬼使神差地将往要自峣柳的路塞住。
若要前往换月宫,需经天山崖下,而要自一片荒雪中行出,恐怕需得殒身碎骨。数年前万事通将换月宫能移走一相一味之毒这事告予金乌,也不知那少年是否真履践当初所言。
罢了,万事通颔首道。“万某已将所知全数叙尽,不知阁下是否听得称意?”
“唉,看来也不过是些小毛头你侬我侬的鬼事儿。”土一挖着耳洞,颇不屑道。“竟费了老子这些时日细听,还不若去勾阑里听几折风月本子哩。”
这些轶闻着实过于荒唐,闻名天下的冤家对头竟也有如火情多之时,着实教人难以置信。
万事通不由得苦笑。这会儿土一又嘴里发淡,耍着赖皮去讨了碗八宝饭,又捞了几只烤得油亮的鹌鹑来嚼。
待这饿鬼动了几筷,万事通才迟疑道:“先生可曾记得我二人间的约定?”
“记得记得。”土一埋头嚼菜,“不就是要听老子的故事么?收了你银钱,老子便办事。”
待吃得心满意足了,他抹了把油光发亮的嘴,四下张望,鬼祟地压着嗓子道。
“唉,你要听,我便与你讲。”
这邋遢男人还真开口便叙,满口都是惨不忍闻的白话粗言。他说他曾在南海边的山沟子里混日子,那处都是靠山吃山的蛮民,他最长攀岩掏鸟,兼之身手了得,便被随便选成个蛮民头子。
“后来老子出来混世面,好巧不巧,到了边军中充数。那段日子咱们行黑水,走西北口,日日在雪山里爬。那儿的气薄,不少人喘不上气儿,两眼一闭魂儿就飞了。弟兄们只消在冰上滑一步,便青着脸躺着,再也爬不起身。”
“咱们没得办法,只得拆死人骨肉来啃。人越行越少,后来只剩寥寥数人,孤伶伶地在雪里走。”土一摸着满是胡茬的下巴,“但老子走运。”
“走运?”万事通不禁奇道。
“我爬啊爬,也不知行到了何处。身边不知觉间一人也不剩,也不知是我离了队,还是旁人全死绝了,我便顶着风傻子一般往前走。远处有个神仙似的女人,她在雪里望着我,手里握着长刀,头上顶着纱笠,像雪片一般如梦似幻。”土一呷了口酒,“后来我方才知道,那是天山门的玉白刀客,玉求瑕。”
万事通若有所思,此时土一用竹筷敲着碗缘,没好气地打断他的浮想联翩,道,“女的那位,不是现在这位。”
此话顿时引起了万书生的好奇之意,他问,“世人皆分辨不清玉白刀承袭两代间之别,甚而连男女都不曾知晓,阁下又是如何辨清的?”
对于世上人而言,玉白刀客从来只有一位,自然也无从知晓现时的玉白刀客曾有位师傅,而那位师傅本是女子,后将玉白刀传与如今的玉求瑕。
土一嘿嘿一笑。他吁了口气,左顾右盼一番,忽地探了身子,伸到万事通耳边压着嗓子说话。那句话实在过于震天动地,惹得万书生心头猛跳,浑身猝然一抖。
只听土一道:
“…因为她是我媳妇。”
万事通睁大了眼。
“万先生,我来说说我家那小崽子的事儿罢。”突然间,那肮脏又吊儿郎当的男人挺直了腰杆。他忽地严肃起来,撑着脑袋朝梁木乱晃两眼。
“内人在天山多年,早已身负极寒之症,我二人休说共处,连碰面也如越天堑之难。我方才也说过,我这粗人是从南海边的山沟子里出来的,那时随便在山窝子里捡了个小娃子,就当作是个不成器的崽儿了。”
土一摇头晃脑,“谁知他后来落跑,一声不吭,也不知死哪儿去了。老子在候天楼闲得糊檐墙,那瞎眼蹄子早把爹抛到九霄云外,算来也约有十年,竟不曾聚过一回。”
那书生原先仅是张口结舌地听着,此时才得从喉咙口憋出几个字儿:“南海……恶人沟?”
传闻广信顶天大山峰峦嶙峋险恶,其间有一群草莽野民,黑面藤甲,披豺皮,执尖刀,与毒豸猛禽相伴。因南面重岩叠嶂,蛮民神出鬼没,恰如山间恶鬼,行踪不定,因而长久来为中原武盟所忌惮,坊间也常称那处为“恶人沟”。
恶人沟正如其名,是个专生不知礼义为何物的凶徒的山窝子。可这群山鬼偏生有位领头似的人物,那人率十万蛮子于适伐山间闯荡,为恶多端。劫车马,分财货,淫人妻女,烧掠一空,长久以来,那处便成了流放之地,寿棺盖儿造得尤好。
“恶人沟当家…”万事通肤粟股栗,瑟瑟发战,“阁下莫非真是…?”
万事通是执笔撰写江湖榜之人,自然明白眼前此人绝非善辈。恶人沟当家在榜上足能排进前十,可惜其人行踪不定,传言常道他匿于山野间,难以得见一面。
这若是真话,那这叫土一的刺客竟真是恶人沟伏进候天楼的楔桩了。凶徒之首竟潜藏进一群更为穷凶极恶之人中,真乃世上一大奇事。
土一笑了一笑,扯着鹌鹑腿口齿不清道。“咱们恶人沟,足迹遍布天下。北派里有,南派也有,武盟中有,天山门有,候天楼有也算不得奇怪。”
可万书生此时更顾忌另一事。
“阁下方才说…昔日的玉白刀客…是、是阁下的……”
万事通脑中似有群蜂嗡嗡轰鸣,他抓着桌沿站起,白皙的面庞憋得彤红。
先不论恶人沟之首如何潜进候天楼中,还混了个土部的位子,往昔的玉白刀客竟与这落拓男人结为连理,简直不可理喻。
男人一伸脖将饭粒咽进肚里,打着饱嗝皱眉道。“不都说了么?是我媳妇儿。”
“玉白刀客…先一代玉求瑕分明终身未嫁!”万事通急道。他隐隐觉得其间似是有些不对劲儿,兴许他碰到的这男人果真能道出更多惊世骇俗的言语来。
“哎,老子自家的事,轮得到你这菜鶸洗?她未嫁,我娶她不就成了?”土一似是颇不耐烦。
脑中似是依然装着团糨糊。万事通摇了一会儿脑袋,依然想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何事。
他对面坐着个自候天楼来的肮脏刺客,而这刺客说他是恶人沟的当家,埋伏进了候天楼,还是先代玉白刀客的相公。
万事通颤抖着手去摸书箱,他得找出纸笔,把这事儿好好理理,仔细记下来。
男人一边用骨头剔着牙缝,一边有气无力道。“说回我家那小崽子。老子在候天楼混得风生水起,虽说只是个破糊墙的,平日里帮他们磨磨镖,擦擦剑,倒也还过得去。谁知有一日,事儿找上门来了。”
土一瘙痒似的将手探进衣兜里摸了一圈,又胡乱摩挲一番,总算拎出一张腌酸菜似的麻纸。
“喏,这是水部的密报。”
将候天楼机要随便拎在手上,土一向万事通努嘴示意道,随后拿那纸抹了抹桌上洒的汤汁。
“你猜那群成日只会在面上涂画,在床上摆腰的娘炮说甚?干他娘的水九,说人手不够,叫老子去杀人!杀的人倒好,老子一看,”土一忽而眯了眼嘿嘿笑道,“居然是我家那丢人蹄子!”
他们正说话间,酒铺子里忽地涌进一大股人潮。原来是船碰了岸,挑夫将货卸完,带着一身热烘汗臭挤进酒肆中,七口八舌,喧声鼎沸。
万事通无奈地皱了眉,土一仔细地扒着碗中米粒,一口吞了去。攘攘熙熙间,忽听得有个乞儿似的糟老头嚷道:“酒!拿最好的酒来!”
酒客喧杂,这本不是件稀奇之事。可万事通忽而发觉土一的眼如鹰隼般疾厉,刀锋似的直直射向那老乞儿。
那老翁鬓发斑白,胡须糟乱,袒胸露体,腰间悬着只酒葫芦,咧开嘴不住地笑,背上却缚着支光洁如玉的翠竹棒。
奇的是与他同行的是位素衣少年,发丝用白绸束起,眉眼弯弯,眼仁如墨玉般澄亮,谈笑间面上隐现俏皮的小梨涡。这一老一少竟结伴在酒铺子里相谈甚欢,在粗拙质朴的挑夫间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土一盯着那两人,忽而开口:“万先生,你该知道一件事,土一不是老子真名。”
男人笑了,两眼依然如狠劲的豺狼般盯着他的猎物,目光流连在那白衣少年身上。趁万事通呆愣的当口,他用手指往酒杯里蘸了些清液,道:
“这名儿是我入候天楼后选的,我写给你看。”
未等万事通反应过来,他已在桌上写了个“土”字,再于“土”上写了个“一”。
一刹间,万事通瞠目结舌,心头狂跳。
那是个“王”字。
将江湖榜书过千百回,万事通自然熟稔在心,倒背如流,也自然记得他曾写过一句话:
恶人沟当家王太,江湖榜上第九,人道“红桃百里笑春风”。
男人哈哈一笑,抄起食花鬼面盖在脸上,一拂漆黑衣帔倏然转身。“什么土一,候天楼刺客,都是狗屁!”
暮色斜阳,花明柳暗间,那墨黑如鸦的身影被染得斑驳金亮,竟飘忽不似在人世间。男人如影魅般悄然前来,又像消散的墨晕忽而离去,徒在人心中掀起狂风骤雨。
他只留下一句话。
“——老子姓王!”
——【卷四 四海同舟】——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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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后花了大概七个月,总算将这卷写完了(吁气)。老实说在这一卷时由于三次的压力太大,所以很多章节都是处在高压状态下写的…可能会出现很多胡言乱语前后不通的地方,实在对不起啦!
总之感谢大家的陪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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