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5章 (三十三)尘缘容易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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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地间化作一片茫白,人群哄闹声、辚辚车马声仿佛在离玉乙未远去,他被抛入了一个静谧而无声的世界。

玉乙未呆怔地垂下脑袋,只见血滴从水十九的指尖滑落,一粒一粒地碎在石阶上,仿若断线的珠子。他踉跄了一下,险些当即跪倒在地。

水十九走上前去,似是微笑着同另两位刺客洽商着何事,玉乙未的耳朵于浑噩间捕捉到了只言片语。

“抢了个先手,你们不介意罢?”水十九笑道。

两名刺客啧舌:“嘁,算啦,反正咱们也抢着把你该干的活儿做了。水西门边的那家,我们去过了。”

说着,他们便摸出誊抄来的名簿,用指头沾着血在上面划了一记,这便算作将人杀了。

“有劳两位。”水十九依然笑容可掬,作了个揖。自打颜九变任了少楼主之位后,刺客们愈发领会到水部刺客皆是笑面虎,最惯绵里藏针。于是两个刺客嫌恶地瞥了他一眼,转身往檐上一跃,宛如乌雀腾翅一般倏时匿去了身形。

街中吵嚷喧杂,比肩接踵,人潮来而复往,竟无人往石巷中瞥来一眼。玉乙未胸膛中似是缺了一块般空落落的,垂着头不言不语,摇晃着便要往地上摔去。

他爹当着他的面被杀了,而他手足无措,甚而连痛呼出声都做不到!一刹间眼里似是涌起了泪泉,待反应过来时,玉乙未已涕泗横流,捂着口恸哭流涕。

水十九慢悠悠地晃到他面前,脸上却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反嘲笑道:“真好笑,长这么大个儿了,还不舍得离开爹?再说了,在咱们信密宗的人眼里,死了便是到实相中阴的境界,喜乐忿怒诸尊会给你爹照射明光,他能食佛果,倒是件好事呢。”

可玉乙未却无心情同这人调笑。刹那间他燃起满腔怒火,额上青筋暴绽,猛地一把揪起水十九衣襟,低声喝道:“…为何要杀人!”

“我怕你觉得要生人来杀你爹不妥,若是熟识的朋友动手,不正能叫你略略宽心么?”水十九眨眨眼,故意在他眼前摆出一副温和又天真的情态,笑叹着道。可惜玉乙未已看清他恶劣本性,此时怎么说也浇熄不平胸中怒火。“再说啦,那两人可是金部的,杀了人尚且不够,还要把人头斫下来确保死绝,这岂不是会坏了你爹遗容?”

“虽说如此,你…!”玉乙未张口结舌,竟噎着说不出话来。

可如今要拿水十九如何是好呢?这人杀了他爹,与自己断然有血仇之鸿沟。但他的把柄又拿捏在这刺客手里,若是事迹败露,倒楣的依然是自己。

玉乙未恨得咬牙切齿,心中却先冒出了个念头。这念头宛如晴霄霹雳,先将他震得内里一阵翻江倒海:若是他——在此将水十九干掉呢?

并州此时正处夏旱节场的时候,街里充塞着抬阁献艺的人,人头攒动,熙熙攘攘。哪怕是杀人时泄露一两声惨叫,都会被鼎沸人声湮没。何况他正与水十九主力于人烟稀少的石巷中,先前来的两名候天楼刺客又已走远。

他只觉心跳如擂鼓,手心里捏了一把汗,湿腻腻的。兴许他能一对一地杀死水十九!玉乙未于霎时间悄然瞥向落在脚底的哨棒,杀意自眼底一掠而过。

水十九却似没发觉他的异状,从他紧揪衣衫的两手中轻巧挣脱,却伸了只手摊在他眼前,笑道:“帮我包扎一下罢?”

这人真是生性懈惰,先前在迁山驿时不仅活儿都丢给玉乙未干,如今包扎也懒得自己动手。玉乙未正在怒火当头时,两眼血丝遍布,当即便想将他手甩开,再从哨棒中抽出短剑狠狠刺在他脸上。

可低头一看,刺客手掌中确是血糊糊的一片,那血倒不像是从他爹脖颈上流出的。水十九掌中被铁镖划出了一道深深裂口,血水如泉般汩汩涌出,看着倒是可怖之极。

玉乙未看得瞠目结舌,连怒意也不自觉收敛了几分。这伤口究竟是何时得来的?方才水十九不过是向他爹脖颈上掷去一镖,绝无受伤的可能。

霎那间,他心里似是裂开一道明光,将心底盘桓着的疑惑照彻明亮。玉乙未浑身一凛,低头往地上望去,只见石阶上落着一枚带血铁镖,是方才水十九打进他爹脖颈中的那一枚。铁镖那锋锐棱角竟似被拗断了一般,在根处齐齐截去。

他再看一眼水十九的手,只见指尖处划了几道口子,血珠凝滞其上,正是方才一刹之间将铁镖角劈断时划破的伤口!

“你…”玉乙未张口结舌,似有万语千言堵塞在喉咙中。他猛一拧头去看胥益,连滚带爬地扑上去掀开他衣襟。只见这老头儿颈上虽有一道伤口,却是皮肉伤,没伤着动脉。那殷红血迹都是水十九在划破自己手掌后抹上去的。

仔细一想,方才水十九将铁镖打出后,便扑上去用手捂住胥益脖颈,想来是在那时悄然狠按住了风府、哑门几穴,或是施以暗针,才教他爹悄无声息地昏厥过去。再将自己掌中血迹抹上,用衣衫盖住伤口,如此便能盖过金部刺客的耳目。

胥益垂着头微微呼吸着,胸膛依然在微弱起伏。玉乙未见了这动静,倏然悲喜交加,泪珠兀然坠落,使劲儿用袖口抹着眼睛。

水十九却颇有些无奈,用靴尖轻轻蹭了蹭他,“现在能替我包扎了么?”见玉乙未站起身来,目光依然有些困惑,他又笑道:

“我伤了一只手,不好缠细布。你从我褡裢里把石棉花粉取出来,帮我撒一点儿在伤口上。方才为了骗过那两个金部的人,我不得不把口子割深了点,不然血出得太少,只会教他们起疑。”

玉乙未的目光落在他手上,只见血水滴答滑落,在石砖缝间汇作溪流缓缓流淌。这人果真是个疯子,他那创口血肉模糊,险些把手掌划了个对穿,可脸上却毫无痛苦之色。水部的刺客果真都是骗人精,谁都被他蒙混了过去。

“……痛吗?”玉乙未从褡裢里取出石棉粉和细布,小心翼翼地往他掌心里洒,将伤口裹起,轻轻打了个结,踌躇着问道。

水十九把嘴一撇,“痛啊,快痛死了。不过你以前手上是不是也被我捅过一剑,这样便两清啦。”

可说是两清,玉乙未却不这么觉得。他爹的性命保住了,这事确得倚仗水十九。他蹲下来理了理胥益的衣衫,见他爹双目紧阖,气息悠长,一时间又有些手足无措。接下来该拿他爹如何是好?

刺客捂着受伤的手,在他身后悠悠道:“我劝你把他带离并州,去个小山村里安顿,把名姓给改了。反正如今只有出城时用得文牒,其余时候不会有官人来查你爹姓名。”

玉乙未支吾道:“可…可这处有我家祖上百年基业。何况去了别处,岂不是也会被候天楼刺客寻着?”

水十九蹙眉道:“离山驿远一些便成,离天府愈远愈好,过了这阵子水部也便查得不严了。”正说着,他忽地眉头一拧,用另一只手揪住玉乙未,压着嗓子道,“你小子可把人给我藏好了,半点儿尾巴都不许露出来!”

胥家在河东还有亲戚,住得偏,兴许把他爹送到那处便成。玉乙未左思右想,决定留封信给胥益,信上大抵说一番自己要在天山闭关几年的谎话,要他爹不得声张,也少担忧自己。然后他会将胥益藏在骡车里,连夜赶离并州这险处。

他正从褡裢中掏纸笔和墨盒,却听得水十九靠在石阶边浅浅叹气:

“…我真是栽在你手里啦。”

“啥?”玉乙未用笔杆搔搔脑袋,对这话有些费解。

水十九凝视着他,眼里漾满苦意,语气平和地道:“要是被候天楼发觉我放过了你爹,到那时没的便是我的命。真是一件赔本买卖。”

确实如此,候天楼的严刑苛法玉乙未是有所耳闻的。一旦入了刑房,那便是在阴间的生死簿上写了名姓,抽筋扒皮、凌迟烹煮亦是常事。想到此处,他不禁惊起一身鸡皮疙瘩。

既然如此,他又要如何补偿水十九的好?玉乙未只觉心中杂绪纷繁,兴许正是一步错,步步错,他在拖着水十九在泥沼中越陷越深。

“你是叫胥凡,玉乙未?也对,方才你爹一个劲儿地喊你‘阿凡’。”水十九艰难地从胸口拉出名簿,皱着眉翻动著书页,直翻到写着玉乙未家中的那一页,若有所思道。“嗯,那我该如何叫你呢?阿凡,凡凡,小凡……”

玉乙未大窘,他本以为水十九又会借此要挟敲诈自己一番,不想这人竟惦记起这档子事来了。于是他慌忙摆手,作噤声手势道:“都不用,都不用!叫我火十七便好!”

水十九从他手上夺过蘸了墨汁的笔,将名簿上他的名字划掉,笑容愉快而天真:

“嗯,胥凡。现在我和你是同一条绳上的蚂蚱了。”

——

夜阑人静,两人驾着骡车赶往河东。胥益途中迷迷糊糊地醒了一回,被水十九闻了一回曼陀罗粉,便又昏睡了过去。老头儿被他们放在车里,用黍稷梗盖着,混出了并州城。

到了河东的小山村里,只见此处竹林苍翠,清溪蜿转。两人寻了间无人住的茅屋,洒扫干净,将胥益放在此处。玉乙未把信放在老头儿胸口,这处离河东胥家挺近,待他爹醒来看了信后便能懂得有个去处,在这儿暂且藏身一段时日。

临走前,玉乙未跪下来给昏睡中的胥益磕了个头,颤声道:

“对不住,爹。是孩儿不孝,难奉椿庭。待他日归来,我定尽老莱娱亲之孝,晨昏定省之礼。”

屋外犬声狺狺,泉流潺潺。水十九坐在翠绿竹荫里叼着叶片等他,见玉乙未出来,便舒着懒腰跳起,将骡子牵过来。

玉乙未坐在前室里赶车,水十九则大摇大摆地躺在车棚里,这人此时算得上是个伤患,连使唤起玉乙未来都仿佛多了几分底气。

骡车往并州山驿中赶去,玉乙未正牵着缰绳,从后头忽地伸来一对胳膊,紧紧地搂住了他。这举动让玉乙未满心震悚,险些把骡子给勒着了,车棚剧烈震颤了一下,水十九贴在他后头笑吟吟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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